她在掌聲中結束了演唱。
離開舞台,她走向他,落坐在他面前。
「你怎麼來了?」她心裡興奮,卻故作平靜。
「想聽聽你的歌聲,所以就來了。」
隔著黑色的墨鏡,她讀不出他的心思。
「李管家呢?」
「他回南部女兒家了。」
「多多呢?怎麼沒陪你來?」
「我沒回家,是直接過來。」
「你一個人來?這樣太危險了。」她輕聲責備。「萬一路上碰到什麼事。」
他打斷她的話。「陪我喝一杯,好嗎?」
她很開心他回來了,因此從不喝酒的她願意為此破例。「好。」
「乾杯!」
「乾杯!」
他露出一個充滿誘惑又溫暖的笑容,讓她一時間忘了呼吸。
「之前我生病的時候,謝謝你的照顧。」
「你生病已經是好久之前的事,我早就忘了。」她笑著。「你現在壯得像一頭牛。」
「還有那件事……」他輕聲說。
「哪件事?」她心頭一揪。他是說那一晚嗎?
「我們那時候……做了不該做的事,你說得對,那確實不代表什麼……」他故意表示認同她的「勸告」。「雖然那對我而言是如此美好,但依然是個錯誤。」
蓓莎聽了,心裡大受打擊,一時間幾乎承受不住,卻還得裝作無所謂,強顏歡笑地說:「你說得對。」
他故意這麼說,為的就是要看看她臉上的表情,想藉此試探她的心意,想知道她是否還愛著他……
「那件事已經過了一個月了,你……會不會懷孕了?」
看著他正經探問的神情,她更加難受。「沒有。」她語帶悲傷地說:「放心吧,我是屬於不易受孕的體質。」因為那場嚴重的車禍,醫生曾經宣告她有可能終生不孕……
「是嗎?」他一震,他從來不知道嬋兒的身體狀況。「我原本是要告訴你,如果你懷孕了,我會負起責任,雖然我心裡只有嬋兒……不過,現在看起來是沒必要了。」
她酸澀一笑,低頭望著啤酒罐。「我勸你,別再放不下那個已不屬於這世間的女人,她已經是你的過去了。」
「不,你錯了!」透過墨鏡,他深沉漆黑的眼睛凝視著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別有深意地宣示。「嬋兒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過去、現在、未來,永遠不會改變。」
聞言,她的心忍不住流淚。她是該感動於他的癡心,還是嘲笑他的愚昧?
不!你應該早知道他的答案。
除了嬋兒,他不會接受任何女人,甚至,任何女人都只是嬋兒的替身,只是嬋兒的影子。
啤酒屋播放的熱門音樂突然間變得無味。「要不要走了?」她提議。「多多一定很想我們。」
「好。」他故意踉蹌了下才站起來。
「我來扶你。」她伸手扶著他的手臂。
「謝謝。」如他所料,她仍然關心並在乎他。
走在回程必經的海邊,遠方漁船燈光乍現,在漆黑的海面上熠熠閃耀,彷彿也照出了彼此的眷戀。
「你知道嗎?車禍以前,我是個很莽撞火爆的年輕人,喜歡賽車,自以為是老大,不知上進,不肯虛心學習……」
「是嗎?」她望著他,目光如水,充滿柔情。「看不出來,你現在穩重又成熟。」
不知為何,今晚,他一直跟她說起「他們」的過去。
「直到我遇見嬋兒,才開始改變自己……我的改變,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沒想到愛情的力量這麼偉大。」
「是啊!」他好像陷入回憶中,滿足地道:「跟嬋兒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我們那時那麼年輕,我二十四歲,她才十七歲,我們一起做過很多瘋狂的事。男人身邊有個女人愛你、陪伴你,真是天底下最棒的事……」
「的確如此。」她幽默地道:「怪不得上帝要創造女人,就是為了不讓男人一個人孤單。」
「嬋兒的死,帶給我的打擊很大,我那麼愛她,為何卻是我害死她?」忽然,他的聲音充滿哀傷。「這不是很諷刺嗎?最愛的人被自己害死,嬋兒一定很恨我……」
「嬋兒不會恨你的,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她,怎麼會知道?」他反問。
「我——」她頓時啞口無言。「我想嬋兒應該很善良,你才會那麼愛她,一個善良的女孩不會怨恨深愛自己的丈夫。」
「或許是吧……」
「你不要一直活在過去,想想你的未來,難道你要一輩子都活在黑暗裡?」她忍不住勸道。
「我的眼睛不是完全無法復原,只是我不想看見,寧願看不見。因為嬋兒走了,我的人生再也了無意義,看得見又有什麼用?」
「不管如何,你的人生還很長,你要好好地活……」
夜色漆黑,又戴著墨鏡,他其實還真的看不清四周,冷不防地,腳下踩到一個大貝殼。
「啊!」他摔了一跤。
她適時扶住他,沒鬆手,但她太瘦弱,一時間重心不穩,也跟著他跌倒,正好就摔在他的身上。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他們的呼吸加重。
費晉衡,趕快放開她!讓她站起來!
你在幹什麼?夏蓓莎!趕快起來!
可是,他們一動也不動。
他的一隻手摟在她腰間的力道加重,另一隻手溫柔地托起她的下巴,她咬住唇,心跳快得好像要跳出來。
他抬起頭,溫暖的氣息拂過她的唇瓣,讓她的身體顫抖。他的唇狀似不經意地掠過她的,在她猝不及防時,他已經放開她。
她兩頰發紅,不斷深呼吸。
「對不起。」這不是他要的,時間、空間都不對。
她只是淡淡一笑,掩飾自己的慌亂。
他站起來,也拉起她的手,扶著她起身。
很主動地,他牽著她的手。「走吧!」
這個夜晚,讓人心慌意亂,也讓人好迷惘。
今夜,沸騰喧嘩的啤酒屋裡,沒有他的身影。
他為什麼沒出現呢?為什麼缺席呢?
喔,拜託,誰規定費晉衡一定要每天晚上都來聽歌呢?他又不是你什麼人!
她責備自己,又無法形容自己心底的落寞,整晚意興闌珊,駐唱結束後,她便立刻回家。
走過沙灘,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鞋。每天走過沙灘上,鞋子容易髒,看來,該換雙鞋了,有空再去市區買幾雙新鞋……
她回過神來,抬頭遠遠望去,白色的宅子一片漆黑。
他不在家嗎?
再走近一點點,她忽然發現客廳有一點微弱的光。
難道是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急急忙忙奔向白色大宅,慌張地打開門,卻嚇了一大跳。
屋裡,整個客廳幾乎被花朵掩沒,香氣四溢,恍如一片花海。桌上以粉紅蠟燭裝飾,充滿一股羅曼蒂克的情調。
「你回來了?」
「這是……為什麼?」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喜歡嗎?」
「為什麼要給我驚喜,我——」我不是你什麼人,只是普通的房客!
「你不是要我好好過生活嗎?」
「可是……」她猶豫著自己的措辭。「如果你會這樣花費心思,也應該是為了你身邊最重要的女人……」
「你現在確實是我身邊最重要的女人。如果你記得日期的話,今天剛好是你住滿三個月的日子,像我這樣孤僻的男人,能夠跟一個女人做朋友、同住一個屋簷下,相當不容易,我想好好慶祝一下。」
「我……」他的理由絕對正當,她無法反駁。
只是,他在搞什麼鬼?
「你還沒吃晚餐吧?我在等你也還沒吃,坐下來,我們一起吃。」
「吃晚餐?吃什麼?」
餐桌上空空如也,但他拍拍手,水晶吊燈光芒乍現,兩側的迴旋樓梯上,走出三個廚師、五個女傭,他們依序下樓。
「你想吃什麼?」
她傻眼了,愣愣地說:「都可以……」
「那就燒烤料理好了。」
大廚立刻站出來,開始為他們準備美味的燒烤料理。
他又拍了下手,一位樂師走出來,頃刻間,大廳立刻洋溢著迷人的鋼琴樂曲。
已時至凌晨了,他還能如此安排廚師、傭人和樂師,大概只有他這位超級富豪辦得到。
這時,他忽然取出兩個紙盒。「送你。」
「這是什麼?」
「你打開看看。」
盒裡,躺著兩雙美麗的鞋。
一雙是黑色,鞋面上滿是水鑽,閃閃發亮,另外一雙則俏麗許多,前面有個絨布蝴蝶結,釋放出迷人可愛的氣質。
「不准退貨,鞋子是專屬於你的,你退給我,我也不能給別人,只能丟了。」
她喜悅不已。「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尺寸合嗎?」
她點點頭。「你怎麼那麼厲害,把我的尺寸抓得那麼準。」
「這就要謝謝多多,它咬走了你的一隻拖鞋,我拿拖鞋給店員,請他確認尺寸。」
這當然是謊話。他早就熟悉她身體的每一寸。
「可是,這太神奇了……你怎麼知道我正想換鞋?」
過去也是如此,只要她想要什麼,他就像是她肚裡的蛔蟲,立刻變出來給她,疼她、寵她到無法自拔。
他聳聳肩,故作驚訝。「真巧,是誤打誤撞吧!」
這頓飯的時光過得特別緩慢,誰都捨不得結束。
她濃密的黑髮在水晶燈下閃爍著光澤,襯得她明艷動人。她啜飲著葡萄酒,眼神因酒精而迷濛,臉色愉悅而紅潤,像是泛著粉紅色的光芒,美得不可思議,讓他看得魂都飛了。
終於,兩人滿足地結束這一餐,音樂持續演奏。
「一起跳支舞,好嗎?」
「……好。」
這一切,浪漫、快樂得如夢似幻,讓她幾乎迷失了自己。
這刻,他依然善於偽裝,假裝自己看不見。
他寬闊的臉膛貼近她的,跳舞時,他移動著,讓她的臀部貼著他。肌膚相貼的感覺令人快樂又刺痛,那痛楚傳送到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不知何時,音樂漸漸消失,餐桌也收拾乾淨,廚師、僕人和樂師都退場了。大廳裡只剩下他和她。
水晶燈暗了,微微閃爍的粉紅燭光是整個空間裡唯一的光源。
「我想要你……」他不能也不願再忍了。
她可以說不,但她沒有。
他們躺在偌大的沙發上,緊緊倚偎,他的身體以一種緩慢、性感的旋律與她廝磨著。
「我想要看你在我的身下……」
她為他吐露的情感與渴望而顫抖,她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正在融化,她不想拒絕他,想要跟他再次結合。
「我想用我的吻膜拜你,我想用我身體的每一部分來感受你……」
她閉上眼睛,接受他的給予,感覺自己被他緊緊擁著,永遠不會放開。
她是嬋兒沒錯,他要好好回憶,回味他們之間曾有的甜蜜。
這一瞬間,他感到某種原始的喜悅,如此濃烈的渴望包圍著他們。
他溫柔地珍愛她,帶給她目眩神迷的狂喜,直到最後一刻的來臨……
天亮了。
昨晚,他們躺在沙發上休憩。
她首先甦醒過來。窗外,雨已停易人,天氣晴朗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屋裡瀰漫著甜蜜的氣息,落地窒息的景色美麗得教人移不開目光。
她無法順利地翻身,也知道身旁躺著的是誰。
是她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擁有她的男人。
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一切是如此地天經地義,他們又再次發生親密關係。
接著,他醒了。
能夠視力恢復真好,讓他知道此刻天色已經大亮,而且,還能看到身旁可愛的女人發覺他醒了,立刻露出小兔般驚惶失措的神色。
她以為他依然看不見,所以並未在意自己在他面前未著寸縷的事實。
「你醒了?」
他點點頭。「嗯。」
「我們又再一次……」她為自己無法抗拒他的魅力而羞愧。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昨夜我沒喝酒,意識清楚得很。」
喔,沐浴在晨光中的她真的好迷人。
「所以,昨夜的一切都在你的計劃中?」
她詫異地問,目光落在他結實、有力的身體上,無法移動。
他一臉慎重而溫柔。「對我而言,我們不再是單純的肉體關係,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要你,不是只有身體,如果可以的話,請跟我交往。」
她的心跳亂了。「那嬋兒……」
「我依然愛著嬋兒,不過,你不是也說我應該重新開始嗎?」他反問。
他願意重新開始,對他而言何嘗不是好事?只是……她已經是夏蓓莎,不是他的嬋兒了。
起初的震驚與狂喜過後,隨之而來的便是強烈的失落與苦惱。
他會愛上夏蓓莎嗎?不,夏蓓莎和嬋兒是同一個人,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真相……
可就算他知道了,她也已經不是過去只繞著他打轉的天真女孩了。
而且,夏蓓莎有自己的人生。她想起了清風……唉,一切好亂、好複雜!
「對不起,我要好好想想。」
為什麼?他的心在吶喊。嬋兒為何要拒絕他的追求?
「我先上樓了。」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她慌亂地逃開了。
「蓓莎——」
費晉衡懊惱不已。是太突然了嗎?他不懂,為何嬋兒要逃避他?
他明明清楚地感覺到,她依然在乎他、在意他,甚至,依然愛他……
她的腦海是一片空白。
喧鬧的啤酒屋裡,她的歌聲充滿悲傷。
今晚,同樣的時間,他帶著多多來了。
在台上,她房間地避開看見他的臉,駐唱結束後,她也堅持一個人回家。
「對不起,我需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於是,她走在前面,他跟在她身後。
他始終不明白,為何跟她表白後,她卻離他越來越遠。
她的步伐輕輕踩在沙灘上,這個夜晚,少了平日浪漫,她的心好沉重。
清風好久沒跟她連絡了。跟晉衡在一起,她把清風忘得一乾二淨,她怎麼那麼沒用。
想起清風對她的好,她好愧疚……她回想之前跟清風通電話,他那病懨懨的語調,聽起來沒什麼元氣,不知道他的病好了沒?
走在夜裡,她就像一顆閃亮的寶石,美得讓人驚艷,自然也成為不良分子的焦點。
兩、三個流氓走向她,發出難聽的笑聲。「美麗的小妞,我們又碰面了!」是上次那幾個對她不懷好意的男人。
「你們要幹什麼?」她害怕了起來。
費晉衡和多多見狀,立刻飛奔過來,擋在她前面。他大聲咆哮:「你們要做什麼?」
「沒要做什麼,只是要你的馬子,還有上次的仇還沒報呢!」
「要打架嗎?我隨時奉陪!」晉衡冷笑,把枴杖丟到一邊,脫去外套。
「汪汪、汪汪汪!」多多狂吠。
「不要!你看不見——」蓓莎想制止他的衝動。
混亂間,有人叫囂:「不要怕他!他只是個瞎子,捅他一刀就好了!」
說著,他們拿出刀子,在月光下,刀子亮得刺眼。
「就算是刀子,我也不怕!」他一臉憤怒。
「睜眼說瞎話——笑死人了!」幾個混混笑成一團。
當刀子揮向費晉衡時,蓓莎發出尖叫。她想替他擋下那一刀,卻被他推往旁邊,摔倒在地上。
他迅速拿起外套遮擋對方的攻擊,外套被刀子劃了好長的一道,下一秒,他的拳頭揮向對方,正中對方的腹部。
「唉呦——」對方來不及反應,又狠狠被他踹了好幾下。
另外兩個人衝上來,卻被他利落地搶下刀子、過肩摔,摔得他們人仰馬翻,躺在地上唉唉叫。
多多乘勝追擊,咬住其中一個人的大腿,那尖銳的慘叫好似被宰割的豬。
「你——」一個混混百思不解。「你不是看不到,怎麼那麼厲害!」
他冷冷地把墨鏡摘下來,雙眼清亮有神,完全不像個失明的人。他諷笑了聲。「我看得比誰都清楚。」
幾個混混都傻了。
費晉衡大吼:「還不快滾!」
幾個人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夏蓓莎看得目瞪口呆。
「你——」她喉嚨一緊,說不出話來。
「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他蹲下身子,擔憂地問。
好不容易,她才發出聲音。「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看得到了?」
他這才發覺自己露出破綻,只好順勢承認。「對。」他承認。「我說要去日本,其實是去動眼部手術。」
「那你不就知道——」她面色蒼白。
他一臉深情。「夏蓓莎,你就是最愛的嬋兒。」
那麼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的安排……
「既然你已經看出是我,為什麼不說?」
「既然你是嬋兒,為什麼你也不說?」
她胸口一沉,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們相互瞞著對方,既然如此,誰也不欠誰。
「嬋兒,我愛你。」他語重心長地表白。「你想做夏蓓莎,我就成全你,但是,我一樣愛你。」
胸口一窒,她的心中悸動無比。
就像過去一樣,她要做什麼,她想什麼,他都會給她最大的自由,只想要她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