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字七號房 第三章
    「東翁,我怎覺得… … 您好像一下子就蒼老了許多?」特意出來串串門子的計然,站在櫃檯外頭皺蹙著柳眉,看著坐在裡頭才幾日不見的東翁,正一手拿著銅鏡,一手拔著頂上白髮,而他那張總是迎客而笑的招牌笑臉也已不在,替換上的,則是副精神不濟的憔悴神色。

    「小然… 這間客棧裡就剩下妳這唯一一顆良心了。」抬首見著這張既擔心又充滿愛心的容顏後,被煩得快一夜白髮的東翁兩手緊握住她的手,好生感慨地以臉直磨贈著她的掌心。

    「這顆良心已經是別人的了,別亂摸。」陸余一掌拍開他的腦袋,將自家嬌妻推去身後一桌桌正等著同她打招呼的鄰居們那邊。

    他扁著嘴,「借來安慰一下也不行?」

    「不行。」陸余沒得商量地搖首,隨後往客棧外頭一看,「咦,韃靼呢?怎不見他在店外幫忙?」

    東翁的話裡帶著無限淒涼,「我派他去協助重建災區了… 」為免房子蓋一蓋,又冷不防地從暗地裡竄出個金剛印會傷及工人性命,不派個耐打的工頭去盯著怎麼成?

    陸余若有所悟地挑高兩眉,「七號房猛獸所造成的災區?」活該,沒事把那個算命的變成女人做什麼?

    「… … 正是。」明明他就只是個幫兇而已,有必要都算在他家客棧上嗎?

    「我一直在想,在做了那單盛公子的生意後,你所賺的,有沒有所賠的多?」

    這筆生意真的划算嗎?

    「我已經夠後悔了。」一想到這事所付出的代價,東翁的淚水就快可以集滿兩缸。

    都怪盛守業只顧自個兒的性命安全,卻不理會他這客棧老闆的心酸,放任那個還在哀悼失去男兒身的軒轅如相一天到晚在家裡施法,光是三不五時就亮出來的七星大法就毀掉他三幢房子,更不要說什麼八卦大陣和金剛印也毀去了他兩楝樓,眼下的地字七號房,根本就與大戰過後的廢墟沒什麼兩樣。

    「你今兒個專程來這打落水狗?」近來已經很習慣自憐的東翁,在拔完最後一根白髮後,沒什麼精神地問。

    「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何事?」陸余兩手環著胸,語氣裡儘是抱怨的成分,「三號房那對活寶,白日裡一個往軍營跑,一個回娘家工作,因此兩個孩子全都扔給我家的小然就算了,夜裡他們回來後,不是開始拆房子就是打打小架練身手,所以又把孩子給扔來我家。」

    「這不是常態嗎?」有個性格好又充滿母性的小然在,四號房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育兒之處啊。

    陸余將兩眼瞟向他,「我答應小然,今年年底前,我會帶她回江南陪我岳父母一塊兒圍爐過節,可孩子太小,不適合長途奔波。〕

    東翁很清楚他在打什麼鬼主意,「別告訴我你想把那三隻小蘿蔔頭都扔來我這。」眼下的他,既要做生意又要派人去控制家裡那頭大肆破壞的猛獸,哪有空再膛這池渾水。

    「那就快替我想想,眼下客棧裡有哪些能暫時保管三個娃娃的人選,我半個月後就要起程了。」找不到人幫忙帶孩子的陸余,一想到計然那張多麼渴望返鄉探親的臉龐,他就怎麼也捨不得讓她失望。

    東翁邊說邊搖首,「二號房那邊你就別妄想了,雖然我相信左剛定會很樂意幫你在夜裡帶孩子,可我更不希望他因此而觸景傷情,三天兩頭又跑來同我哭訴他有多對不起他家的列祖列宗。」讓人望梅止渴是很不道德的。

    「一五號房呢?」陸余皺著眉,也不想看左剛羨慕得流口水的模樣又再次重現江湖。

    「聽說開陽大人和侯爺夫人正忙著準備拉咱們家的千里侯下台,而盟主大人近來都在跑山頭主持年終大會不在家。」東翁無奈地攤著兩掌,「至於六號房逃難去的小兩口,你就更別指望能找到他們了。」

    「那… … 」

    東翁揚起一指,徐徐為他指引一線光明,「放眼全客棧,眼下就只剩天天窩在家中的侯爺大人最是有空。」

    老早就想陷害步青雲一回的陸余,頗為遲疑地撫著下頷。

    「侯爺會帶孩子?」那種全天下人都死光也不關他事的小人,會拉下顏面哄孩子?糟糕,光是想想他就好期待。

    東翁倒是很樂觀,「扔過去試試不就知道了?」既然全客棧都不得安寧,憑什麼讓那傢伙一人置身事外?

    「萬一被他給踢出來呢?」陸余板著臉,刻意以正經八百的嚴肅口吻再問。

    「到時我會叫丹心去門口撿的。」東翁拍拍他的肩頭,也同樣擺出了副再沉穩不過的神色。

    下一刻,各懷鬼胎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漾出一抹詭異的邪笑,再有默契地互擊一掌。「好,就這麼辦。」到時就扔去一號房讓那位侯爺大人變臉。當四號房的小兩口手牽手地返回本館,並與正好走出本館的盛守業擦肩而過時,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些的東翁隨即沉重地垂下兩肩,可憐兮兮地看著這個近來造成他夢魘的源頭。

    「老兄,我家房客為了你日日拆房,你也稍微同情我一下吧?」虧他還能笑得滿面春風,也不想想身為刺殺戰場的主人都快為他白了一頭的發。

    「這是我早就為你備妥的補償費用。」早知他定會這麼說的盛守業,將一張準備好的銀票擱在桌上。

    「這只是治標不治本啊。」然而這一回東翁卻沒收下來,反倒是雙目隱隱泛著淚光,「這位大德,您要到何時才能擺平她?」總不能讓七號房老是還沒蓋好就又被拆了吧?

    「我不急。」他還滿享受目前情況的。

    「但我很急呀。」神情委靡的東翁,可全然不能理解他的樂在其中。

    盛守業仍是一副萬事俱備,就等著東風緩緩吹的模樣。「有點耐心。」調教過程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得從頭教起,太急躁亂來只會壞了大事而已。打心底哀歎不已的東翁,抱頭苦思許久,仍舊不懂這位寄住的房客為何對軒轅如相那麼執著。「哪,說真格的,你究竟看上那只既粗暴又兇猛的野獸哪一點?」總可以給他一個死因吧?

    盛守業在唇邊噙著一朵淡雅的笑意,「正因如此,馴服起來才格外有樂趣不是嗎?」

    整個人因他的話意而瞬間凍僵的東翁,不敢領教地瞧著他滿心歡喜的模樣。

    「你有空真的得去給大夫瞧瞧…… 」他不管了,日後他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盛守業毫無異議地頷首,「我也這麼認為。」

    清寂的山林裡,觸目皆是冬神伸出雙手輕撫著人間的痕跡,曾在夏日裡輕唱著淙淙悅音的山澗,已在崖上成了一道被風雪冰封的銀河,總是昂首探望著天際的古松,在樹身積滿了厚雪後,則不得不委屈地低首俯看大地。

    軒轅如相一腳踩進綿軟的深雪中,再一腳用力拔出,繼續在這可說是寸步難行的雪地裡往前方的山崖前進。一路上,迎面而來的凜冽風雪阻撓不了她想解開詛咒的決心,更凍結不了她想逃離狼窟奔向自由的堅定意志。困在客棧近半個月後,軒轅如相總算是在煎熬中等著了老友的回音,就在她收到解咒有望的消息當晚,她隨即趁著風狂雪大無人上街的夜半時分,突破萬難強行「逃」出客棧。以往在術士這一行道上,最是風光八面、術法無人能及的軒轅家繼承者,居然淪落到得用逃的?想來她就覺得丟盡顏面,可,她也很不願意這樣啊。

    都怪那個姓盛的瘋子,一天到晚越界跑來七號房拿那面照妖鏡照她,而她一被照著了就又開始定定定,硬是被強迫冷靜。可惡,她是人又不是妖,當人的反被那個看上去不人不妖的給收伏?

    倘若他只是拿鏡照照她,其它什麼都不做那倒還好,可他老兄卻常把她抱至懷裡對她毛手毛腳,不然就是三不五時地親親她的手或是吻吻她的面頰,在她耳邊吐露一些儘是猥瑣下流的言詞。

    拜他所賜,打小就身強體健的她,這陣子所吐出來的,遠遠比被強行餵下腹的還來得多。

    這實在是太傷身了……

    那個可惡的傢伙仗著有面破鏡和不錯的武功,就狠狠吃定她,還逼著她非得整桌打包,全都兜著走?不成,再這樣子下去,她定會死在七號房裡的,到時她就算不會吐死,也會因那傢伙恐怖的言語攻擊而夜夜噩夢,甚至再進一步因此而瘋了,她要是再不想個法子救救自個兒,她早晚會因那個永遠都聽不懂人話的男人而一腳踏進棺材裡。只是她沒料到,在她逃出客棧後,那尊瘟神竟也跟上來了。很努力要攀上崖頂的軒轅如相,在即將抵達崖頂時回首看向崖底遠處的方向,果然又找著了那抹陰魂不散的身影。自她逃離客棧起,身後的那傢伙聰明地與她保

    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急著趕上她,也沒打算將她給逮回客棧,他就只是遠遠的跟著而已。

    一心急著想解咒的她,才沒空理會他這回又是存著什麼心思,只要她能快點解決掉這個害慘了她的詛咒,日後她有的是大把機會可以好好殺他個十八回,或是追在他背後砍他一輩子。

    踩著崖邊一塊大石躍上崖頂後,軒轅如相才走了幾步隨即停了下來,並備感恥辱地想轉身爬下山崖,因為那個算準了她何時會到的老友,正站在自家大門邊朝她瞪大了眼珠子,而後… …

    「哇哈哈哈!」

    聆聽著他中氣十足的洪亮笑音,軒轅如相極力忍住犯癢的拳頭一步步走近。

    「笑夠了沒?」都七老八十了,還笑得這麼起勁,都不怕會閃到腰呀?

    皓鋼邊笑邊揩去眼角溢出來的淚水,再瞄了瞄她高大依舊的身材後,又是捧腹一陣悶笑。「這是… 這是哪來的水姑娘啊?」光是見到她這模樣,他就覺得為她奔波跑腿的代價真是太值得了。面皮很薄的她扳扳兩掌,「再笑本大爺就拆了你的窩。」最近拆房子這門功夫她可是練得技術挺純熟的。

    「不笑就不笑… … 」他揉揉笑酸的兩頰,一手指向站在遠處雪地裡的陌生客,「喂,外頭的那位是誰?」

    「路人。」軒轅如相怏怏不快地走進屋內。

    「… … 是嗎?」有這種經過荒山野嶺還位在高崖上的路人?

    「快說,你有什麼法子可以幫我?」一入內坐定後,她即等不及地問。

    相較於她的急切,生了一頭白髮白鬚的皓鋼就顯得從容得很,他先是為她倒了碗暖身的薑湯,盯著她全數喝下後,這才在底下置了盆炭火的暖桌邊坐下。

    他揚首睞她一眼,「妳是個術士吧?」

    「就跟你一樣。」

    「那,會不會煉丹?」她八成是急過頭也慌過頭了,所以在事發後,才會連最簡單的自救之道都想不起來。

    「我怎會忘了還有這一招… … 」恍然大悟的軒轅如相一掌拍著額際,但不過片刻,她懷疑地睨向他,「等會兒,這世上真有那種可由女變男的丹藥?」

    皓鋼仍是一派氣定神閒,「既然巫派都有咒術可將男變女了,咱們術派又怎會無丹藥可撥亂反正?」真要與巫派互別苗頭的話,他們術派可不見得會輸。

    「我該拿什麼藥引和藥材來煉?」沒想到在絕望谷底仍有個希望,她興奮地張亮了雙眼,以看救世主般的眼神看著他。

    他自袖裡拿出張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字條,「藥引與藥材該用哪些,還有它們身在何處,我都已替妳打聽到了,至於煉法,也都在上頭。」

    她忙伸手探向他,「快給我。」

    「只是我有個條件。」皓鋼卻以一掌將字條給按在桌面上,討價似地朝她搖搖頭。

    軒轅如相不耐地催促,「行了行了,不管有幾個條件我都答應你。」

    「那好,代我去擺平下面那個村子河伯娶親一事吧。」這一年來,山腳下那座村莊的村民三不五時就爬上山來煩他,搞得早就退休的他都不能專心享受天年。

    「你要我頂著這副怪德行進去村子裡?」她嫌惡地皺著眉,打心底不想被其它人見著她這副有損地位的女人樣。

    他拈著白鬚,「正好合適呀。」不是剛好可以被那些迷信的村民給扔去水裡喂不挑食的河伯嗎?要她在人前扮成個要出閣的新娘,萬一有人恰巧認出她就是軒轅如相怎麼辦?光是想到那是何等恐怖的景況,她就怎麼也壓抑不住滿腹的欲嘔感。在她仍舉棋不定時,皓鋼乾脆再推她一把。「妳要找的藥引,正巧就在那位河伯的肚子裡。」如此一來,既可讓她找著藥引,又可打發他的麻煩,兩人都可得利不也挺好的?

    她沮喪地垂下頭,「我去就是了… … 」狡猾的老頭。

    「軒轅,妳確定外頭那位不停在對妳拋媚眼的,真是個路人?」才變成女人不久,這小子就走桃花運啦?

    「與我無關的路人!」她索性去把所有的門窗全都關上杜絕騷擾。

    「拿去。」皓鋼在將字條交給她時,不經意的問:「對了,妳會游水嗎?」他記得那條湍急的河川這十年來少說也吞了快百人,還是先提醒一下好了。

    軒轅如相頓了頓,而後僵硬地撇過臉。

    「……不會。」不過就是落水一會兒,在她溺死之前,應當來得及施法叫出式神來救她吧?只是前提是,在這等天候下她不會被凍死。

    「那…… 」皓鋼聽得渾身冷汗直冒,而後再看了看外頭下個不停的大雪。

    「總之,我會想法子就是了。」沒什麼選擇的她站起身朝他拱手,「多謝你的拔刀相助,事成之後我會扛十罈老酒來答謝你的。」

    「妳別死得不明不白就成了。」不然若是到了下頭,她是要怎麼去跟她爹娘解釋她這副怪模怪樣?

    「告辭。」只想早點搜齊所有煉丹之藥的她,趕時間地起身向他道別,只是就在推開大門後,她又見著門外那張很可能會成為她變回男人的唯一阻礙。

    若是這傢伙知道了她已有法子變回男人的話,他該不會採取什麼不正當手段,或是又用什麼她無法想像的下流陰謀,企圖阻止她吧?真是這樣的話,她該怎麼甩掉這個一路上都跟在她身後的牛皮糖,不讓他跟來生事或是搗亂?

    見她站在雪地裡遲遲不動,一雙優美的黛眉也愈擰愈深,盛守業頗擔心地走上前,低首看著想得出神的她。

    「妳沒事吧?」

    「不勞你費心。」軒轅如相當下回過神來,並唾棄地往旁走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

    無視於她的冷臉,已有好幾日沒同她說上話的盛守業,漾著求和的笑容,不著痕跡地拉近與她的距離。

    「河伯之事,我可助妳一臂之力。」

    軒轅如相以兩道冷光直接拒絕了他,「免。」他是生了千里耳不成,這麼遠他也聽得到?

    「我可幫妳搜齊煉丹所需要的藥材。」他也不急著打退堂鼓,反而氣定神閒地朝她伸出友誼的一掌。

    她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少在那假惺惺,花了大筆銀子才把我變成女人身的你,會有那等良心助我變回男人身?」

    「與其讓妳繼續這麼全面戒備的敵視我,我總得讓妳掙扎個一回。」他歎了口氣,細步走至她的身旁,低首在她耳邊輕喃。

    聽了他的話後,軒轅如相面色鐵青地瞪視著他。

    這傢伙,都不覺得自個兒狂妄自大太過頭了嗎?這等施恩的態度是什麼意思,以為她會搜不齊藥材或是輕視她的煉丹術不成?哼,他也不過就只會依賴那面破鏡,和稍微不錯的武藝而已,待她成功變回男人後,她定要教目中無人的他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

    「怎麼,迷上我了?」見她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盛守業不禁低聲輕笑,看似奸詐滑頭的模樣,簡直就是渾然天成得不費半點功夫。

    軒轅如相兩目寒光爍爍地掃他一眼,而後飛快地朝他的心窩送上一記狠勁十足的肘擊。

    「咳,好誠實的回答… 」冷不防遭到突襲後,他頗識相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以策人身安全。

    「原因。」肝火又再次竄燒起來的她,邊問邊走向他,「你老實回答我,你把我變成女人的原因是什麼?」模模糊糊的不甘、打心底不能承認的屈服,化作在風雪中凜凜朝他燒來的一道烈焰,逼得盛守業不得不正視她總是積鬱難發的心火,清楚的讓他瞧見了她在這事上頭,究竟是有多麼的受傷,又是多麼想頑強抵抗。

    只是,她曾有片刻看過他的心嗎?她又可曾明白,他的心,也是會傷會疼的?

    應當是不曾吧?

    盛守業一手撫著隱隱作疼的胸坎,「因我想讓妳成為我的人,倘若妳仍是個男人,我想妳定會用性別這一事拒絕我。」

    軒轅如相窮凶極惡地吼向他,「那當然!」

    他將兩手一攤,「因此為了封去妳的退路,我只好將妳變成個女人,如此一來,不但可少了個讓妳拒絕我的借口,我下起手來也會容易許多。」

    「就只因為這樣,所以你就砸下大筆銀子把我變成女人?」他就不會直接去找個貨真價實,裡裡外外都是正牌女人的人嗎?

    「不只。」盛守業一手撫著下頷,似真似假地道:「雖然說,我這人是不太計較妳的性別是男或是女的,因我只要是妳就好,不過我既身為男人,自然會希望在視覺與體感方面能夠盡量享受些。」

    下一刻,軒轅如相想也不想地朝他揮出一拳。「你這滿腦齷齪想法的下流胚子!」動不動就吐出這等穢言穢語,簡直就是無恥到了極點。

    「此乃男人本性,我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適時閃過的盛守業微偏著頭,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妳放心吧,日後,我定會用身心好好負起妳這個責任的。」她也修道修得太過精神潔癖了吧?

    「不需要!」氣得五臟六腑都走了位的軒轅如相,驀地自袖裡抽出十張黃符,動作老練地將他全身上下都給貼了個齊全。

    慢了一步,來不及拿出銅鏡防身的盛守業,靜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瞧著那一張張黃符,並在黃符的上頭瞧見她這回所用的,並不是他曾在七號房裡見過的普通法符。

    「這是?」

    軒轅如相慢條斯理地挽好衣袖,而後掄起拳頭,一拳拳地痛快開揍。

    「本大爺嘔心瀝血加過料的新花樣!」人是會在教訓中學會成長的,尤其是在對付這號惡徒的這上頭。

    盛守業不語地瞧著她那副暢快淋漓的模樣,任她將勁道不算很大的拳頭往他的肚子上喂,到了後來,有心消減她一些火氣的他,索性緊閉著嘴任由她又踹又打。

    「哼,定心鏡是不?」軒轅如相邊說邊左右開弓地賞了他兩記拳頭,「再拿那面破鏡照我呀,這回就換你也來定定看!」她等這天已經等很久啦。站在自宅大門處,大抵看出內情的皓鋼,在軒轅如相已開揍了好一陣後,有些受不了地出聲制止她的暴行。

    「軒轅,別在我家門口打死路過的路人成不成?」所以他剛剛才會一直問這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她認不認識嘛,真是,有必要火氣大到想殺人破戒嗎?他這個地主是很愛好和平的。

    本還想亮出金剛印打他的軒轅如相,在皓鋼的提醒聲中,總算及時止住要人命的一拳。看在老友的份上,硬生生地停下這一拳後,她不屑地以眼角餘光睨著到了黃泉路口的某人,而後不情願地將衣袖一拂打算轉身就走。

    「算你走運。」可惡的老頭,就不能待她打死他再說嗎?

    「等等,妳就這麼走了?萬一我凍死在這怎麼辦?」盛守業連忙開口留住她的腳步,並要她看看他眼下的景況。

    軒轅如相乾脆回頭再補他兩記硬拳,「我沒將你千刀萬剮或是一腳踹下崖去丟置就算客氣了,不想死的就別再跟著我!」

    漫天落下的雪花,在軒轅如相負氣地下了山崖後,一路跟隨著她遠走。

    孤站在崖上雪地裡的盛守業,在確定她走得夠遠了之後,這才抬起手一一除去她以為真能夠鎮住他的法符,並皺眉地揉了揉方才遭她發洩怒火狠揍過一頓的肚皮。

    「郎心似鐵啊 … 」看樣子,恐怕他還得再多下點功夫才行。身為局外人的皓鋼,在全然無視於軒轅如相暴行的他也想跟上去時,萬分崇敬地喚住了仍是完整無缺的他。

    「小子,你看上她那款的?」那種性子、那等脾氣,都不要命了嗎?

    盛守業得意洋洋地朝他揚高了下頷,「有眼光吧?」

    「 … 」早點超生吧。

    皓鋼是想玩掉她的這條小命不成?下山後的軒轅如相,在來到這座鄰崖小村裡,主動找上村民,並自告奮勇要當河伯新娘後,才不過多久,她便開始覺得這是個很蠢的主意了。

    此刻遭人五花大綁的她,坐在隨時都有可能解體的木筏上,膽戰心驚地瞧著湍急有若欲噬人猛獸的河水,並在心中默默埋怨起那些將她盛裝打扮成新娘子的村民,竟將她本可以施法自救的雙手給縛在身後,而在她被繩子綁緊的兩腳上,還額外地替她繫上一顆保證會溺死她的大石。

    那些村民… 他們是怕她沉不下去,還是想要加速讓河伯收到她這份大禮?還有,他們有必要把繩子都打成死結嗎?冷冽刺骨的河水,在木筏進入了兩岸皆是高聳崖壁區時,有若海浪般地一波波打了上來,此時木筏的速度亦明顯增快了不少,渾身濕透的她雖是很想施法喚出式神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可牢牢繫在她手上的粗繩就是怎麼也解不開,且她所乘坐的小木伐,似乎也有了將要解體的趨勢。

    站在崖壁上算準了時間後,盛守業在木筏即將經過時,自崖壁上往下一躍,準確地躍至木筏上加入送嫁的陣容。

    僵怔住不動的軒轅如相,在驀然瞧見他那張臉時有些沒法反應,就在他取出一把小刀動作快速地割掉她身上的繩子時,她這才回過神來。

    「你來這做什麼?」他不是被定在崖上嗎?而且她很清楚,皓鋼從不多管閒事的。

    「救妳。」盛守業一腳踹走那顆礙事的大石,再把她身上過多且累贅的嫁裳脫掉兩件。

    她沉著臉,「不需要。」

    「就算妳的法力再如何高強,被綁成這般,妳還是會淹死的。」趕在木筏就快要全散了前,他取來一段長繩分別綁在他倆的腰上。

    「那也是我的事… 」這樣豈不是擺明了她欠他一個龐大的人情債嗎?

    「可我不想在日後少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盛守業低首親了親她冰冷的面頰,再以一手環住她,「抓緊我。」不多做解釋的他,搶時間地帶著她跳下水,湍急的水流在河道轉彎時,則在下一刻把木筏撞向崖壁,說明河伯是以何等法子娶親的。

    身陷河裡四處亂竄的強力激流中,好幾次,軒轅如相差點被底下的暗流給捲走,但緊繫在她腰際上的粗繩總是適時地將她給拖回來。遭水流打得頭昏眼花的她,只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捲入狂風中的棉絮,在這景況下根本就無能為力救己回到水面上。當無法換息的她就快溺斃時,一隻大掌攬過她的腰,使勁地拉著她朝河心中一處突起的巨石游去。

    幾乎用光了力氣才上岸後,盛守業邊喘著氣邊割斷他倆身上的粗繩,再推開趴在他腿上不動的她。

    「沒事了,快咳出來。」他轉過她的身子,使勁地拍在她的背上,直至見到恢復意識的她總算是嗆咳出來。

    刺骨的寒意與遍身無法拘管的倦意,令神智猶不太清醒的軒轅如相忍不住縮起身子,盛守業見狀,再為她脫去一件吸滿了水的濕淋嫁衣,而後拉過她將她的身子密密抱緊。

    午後的山谷裡再次降下大雪,遭背後寒意給凍醒的軒轅如相,微蹙著眉,想不通她的身子為何會前熱後冷,已有許久沒有睜開眼的她甫一張目,所見的,就是一片壯碩且光滑的胸膛,神智全都因此回籠的她看了一下自己所處的狀況,這才發現她竟半坐半趴在盛守業的胸坎上,為了取暖,她甚至還兩手牢牢攀住他的寬背不放。

    「別摟著我… … 」登時覺得既尷尬又沒面子的她,忙想離開他那熱烘烘的身子。

    盛守業卻一掌將她緊按在他的胸口不讓她亂動,兩眼定定地凝視著前方河裡的動靜。

    「軒轅大師。」

    她看著他面上古怪的模樣,「你怎了?」

    「妳要找的河伯,是不是生得一副孩子身老人臉的模樣?」敢跟他搶新娘?就讓這個脾氣很壞的新娘去收拾他。

    「你在哪瞧見的?」她忙轉頭四下尋找,此舉卻讓出來觀察狀況的河伯迅速遁回了河裡。

    「就那。」他揚指指向不遠處的河心,「妳想怎麼把那傢伙給揪出來?」用釣魚的方式釣出來嗎?

    軒轅如相推開他的懷抱站了起來,邊挽著兩袖邊自信地朝他揚高了下頷。「今兒個本大爺就讓你開開眼界。」免得這傢伙總是看扁了她。

    他恭恭謹謹地朝她點點頭,「請。」

    張開雙腳站穩步伐後,軒轅如相閉著眼,兩掌合十地喃聲唸咒了一會兒,她驀地睜開眼,大喝一聲即朝河心擊出兩掌。

    原本在他們面前的滔滔河面,水相忽地變得有些怪,一道燦白的水線一路自她所站的地方射向遠處,而後徐徐分開了河水,暴露出未曾見過天日的河底。隨著河水愈分愈開,向來就躲藏在河中的河伯益加無處躲藏,終於在河底現出了原形。

    一找著目標後,快狠準的金剛印已在河伯想要躲進水牆前筆直地打了過去,她再彈彈指,驅使著虎形的式神躍至河底,快步上前將被她打暈的河伯給咬著拎了上來。

    開了眼界的盛守業,在她強行打開河伯的嘴巴,伸出一手把河伯腹裡的寶珠取出,再把河伯給踢下已恢復的水面與那些前任新娘作伴後,不禁有些納悶地瞧著她拿起石塊在所站的巨岩上畫起法陣的動作。

    「妳在做什麼?」不是只要為民除害,也得到她的藥引就好了嗎?

    軒轅如相的手一刻也沒停過,「那傢伙的確是食了不少人,也做了太多惡事,但他好歹也是個河伯,我拿走了他的寶珠,往後就再也沒妖可控制這條河水氾濫了,因此得想個法子代替才成。」的確,就道上聽來的軒轅一族對百姓的態度,這很像她會做的事,只是他也不免為她對百姓著想的心態感到些許的不平,因她對這人間裡的百姓總是心軟又願為他們付出,可對他呢,卻總是再狠心不過。

    「你怎還留在這兒?」畫了許久才把密密麻麻的法陣與法咒都鎮在石上後,她回頭瞧著一直站在身後沒有打算要離開的他。

    盛守業指指兩旁高聳的崖壁,「妳走得了嗎?」

    「你的武功不是很高?」剛剛他不也毫髮無傷地跳了下來嗎?

    「遺憾的是,我並未生了一雙能飛的翅。」這等高度就算是武林盟主也上不去好嗎?不對,那個有輕功障礙的武林盟主不算,例外例外。

    「那好吧,我派式神去向下游的村莊求援。」軒轅如相撇撇嘴角,在想不出別的法子的情況下,也只好施法送出兩隻飛鳥似的式神去討救兵。

    順著河谷地形強烈襲來的冷風,忽地一陣又一陣地刮了起來,不但攜來了大量的風雪,也讓渾身濕透的他倆真切體認到,他們現下仍是處於遇難的景況。習武多年的盛守業下意識地運息調整起身子的溫度,在覺得沒冷得那麼厲害後,他緩緩地將兩眼瞥向兩耳與鼻子通紅,雙手環抱著自己,卻仍是無法御寒的軒轅如相。

    他不語地走至她的身畔拉著她一塊兒坐下,並伸出一手攬過她。

    「少來這套。」軒轅如相拍開他的手,自顧自地坐得遠遠的。然而自天際不斷落下的雪花,像是刻意要與她作對似的愈下愈大,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哆嗦。很不忍心看她挨冷挨得面色慘白的盛守業,只好冒著又被她拒絕的風險,刻意敞開他的衣衫,露出那片曾經溫暖過她的胸膛勾引著她。她想也不想就甩過頭去,「甭嗯心了,大爺我才不想領情。」

    「那妳就繼續抖吧。」反正這兒武藝不佳體力差的人又不是他。

    過了許久,在河水沖激向大石的清亮水花聲中,盛守業沒好氣地擰起了兩眉,只因在水聲中,他還額外聽見了她牙關頻頻打顫的聲音。

    他面帶慍色地開口,「再給妳一次機會。」

    「我才不要和個大男人抱在一塊兒辱沒我的名聲。」軒轅如相不理會他的威脅,甚至還故意轉過身子背對他。

    好吧,這是她自找的。

    亮出殺手鑭的盛守業,起身走至她的身後,不待她回首即以定心鏡照在她頂上,再彎身抱起渾身冷得像是冰塊的她。

    「你居然又 !」都落到這地步了他還照?

    「想逞口舌之快也得看情況,瞧瞧妳嘴唇都凍得發紫了。」他厲聲地說著,在地上坐妥後,馬上催運起內力再讓她的背密密地貼在他的身上。

    想找台階下的軒轅如相,扁著嘴,不願承認此刻她背後的那片胸膛,溫暖得就像是春天一樣,沉默了許久後,她才小小聲地說。「… … 我先聲明,我是為奸人所迫。」

    「是是是,妳就快些把身子暖起來吧。」他好氣又好笑地把全身上下抖個不停的她摟緊一點。

    隨著時間的過去,當盛大的雪勢在他倆身上積了一層細雪時,環抱著她的盛守業感覺她的身子似是因他而溫暖了許多,他便把目光落在她被雪花凍紅的雙手上,而後舉起她的一手,有耐心地一一搓暖她早已凍僵的手指。

    不愧是親自養育過義妹的兄長,在照顧人這方面,他的確是很周到,相形之下,受人幫助的她,從頭至尾非但沒有感激過他,反而只會對他擺出副惡態拒絕他所有的善意。

    她何時成了這等氣量狹小的人?

    「那個… … 」猶豫了許久後,軒轅如相遲疑地開了口。

    「嗯?」

    「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妳居然會向我道謝?」盛守業連忙轉過她的臉蛋,還以為他方才在河裡撈錯了人上岸。

    她的表情有些困窘,「本大爺做人一向恩怨分明。」

    聽了她這話之後,盛守業馬上低首看著因定心鏡效力將過,她那雙又開始蠢蠢欲動的拳頭,而後他懷疑地轉眼想了想。「分明到…一旦只要妳能動了,妳很可能會一腳把我踹下河去?」都為她犧牲到這等程度了,她不會還是那麼狠心吧?

    「… …」他是習過讀心術不成?

    「… … 」太殘忍了,她還當真有想過?

    無言的沉默,有若將他們困在此處的流水般,靜靜地包圍著他倆,盛守業大大歎了口氣,而後頗為無奈地撫著額。唉,她也未免太難攻克也太會記仇了,這等以恨意築成的銅牆鐵壁,會害他在日後很難下手啊。

    他徐徐自懷中摸出她已相當眼熟的定心鏡,決定在她又恢復凶暴的本性之前,先好好享受此刻懷中這份難得降臨的靜謐與和平。

    「妳還是再多定一會兒吧。」他可不想再下水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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