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在通往敦煌的黃沙漠地中,向西北行後出現一片意外的景象。
在沙塵呼嘯中,遙遙有一線綠色,經過此處的人十之八九會以為是幻象,唯有熟知地形、常年行走沙漠之人,方能知曉那是一片綠色樂園。
這裡是西域數十個綠洲中最小的一個,猶如海市蜃樓的隱藏在這沙海之中,一般人不易發現,一旦發現除了驚奇還是驚奇。綠洲之上人口僅約兩百左右,以飼養駱駝、牛羊維生,周邊有著煙波浩淼的湖泊,人們在清澈碧波上泛舟捕魚,在茂密的胡楊林裡狩獵。
一般商旅們在長途跋涉、經過一路的險惡地勢,有幸來到這裡後,乍見到這裡的綠草如茵,牛馬成群,無不以為自己來到了人間天堂。
在一座建造簡單的土坯屋內,粗製的木椅上坐著一個小腹隆起的女子,窗外的一雙藍眼睛看不見她的臉,只能見到頸部以下的部分。
她身著簡樸的氈衣,但剪裁得非常合身,雖然她就只是這樣坐著,然而那份艷麗丰姿,即使讓人看不見臉龐,也足使任何男子怦然心動。
卞無晨站在窗外,此時胸口如受錘擊,心神震盪不休。
找到了,終也讓他找到了!
他激動得就要不能呼吸,這女人活得好好的,連腹中的孩子也平安無事。
他顫抖著身軀,舉步就要認回自己的妻子,突然一名男子由外匆匆入內,走得急,竟沒瞧見窗外站立的人。
「公主,你猜,我今天捕了多少魚回來?」男人提著一籠的東西興匆匆的問。
她放下正在縫製的毛帽,揚起花容玉貌笑臉以對,「五條?」
他搖頭。「再猜。」
她嘟高嬌紅欲滴的紅唇,「八條?」
男人笑開了嘴,「不只,更多。」
她凝望著神情喜悅興奮的他,眼睛也不住發亮。「那是至少十條魚了?!」
「是十三條!」他抱著籠子,雀躍的衝上前獻寶,看起來老實的臉龐上滿是驕傲得意。
「你今天是怎地?發什麼神功,魚兒都上你的餌了,隔壁的阿羅豈不沒魚上鉤了?」她笑問。
「那也沒辦法,魚兒知道我家中娘子有孕,得多吃魚補身,所以全都乖乖上我的鉤。」他喜孜孜的道。
「是是是,這魚兒是菩薩心腸,懂得捨身取義讓你帶回家替我補身。」她順著他的話揶揄。
「呵呵。」知道自己說得誇張了,他搔頭傻笑。
瞧他滿臉通紅的樣子,她忍不住掩口又笑了。
窗外,卞無晨僵直了身子。他一直認為她受了重傷,是教別人強行帶走的,可現在親眼所見的是她與人夫妻相稱,共組家庭,就連腹中孩子也是屬於別人的!
曾經,他希冀過,情願她是故意出走,因為只要她是活著的,他就有像從前一樣追回她的希望,可如今得知真相後,他竟大受打擊的無法接受了!
這女人是為了別的男人而離開,難道這又是她耍出另一次的金蟬脫殼之計?!
她利用卞天達所射的那一箭,趁機擺脫他?
她不願嫁他?她從來沒有接受過他,而她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他激憤的目光射進窗內那個正坐上椅在餐桌吃著飯,為女人細心布菜舀湯的樸實男人,與同一個傢伙出走兩次,那孩子若不是這男人的,還會是誰的?!
好一副家和樂融融的景象!
好一個讓他痛徹心肺的女人!
星辰隕落、平地飆沙,他為這女人肝腸寸斷之際,她竟與男人幸福的苟活著,他卞無晨被一個女人耍得幾近崩潰,眼中的一滴淚逼出了他心中潛藏已久的毒蠍!
他此刻唇瓣顯露的笑容絕非善類,那是惡魔的微笑……
* * *
綠洲上所有的土坯屋在一夜之間全數倒塌了!
離奇的還有湖泊裡的魚群在一夕間也都翻肚橫死,就連胡楊林的樹木也全倒了,裡頭的鳥獸四散無蹤。
這人間樂土,才經過一個晚上,土屋不能住人。水不能飲用,林中不能獵物,竟反成了人間最貧瘠之地!
這怎麼回事?!居民們驚慌失措。這是百年來,不,千年來也不曾發生過的事!
莫非是他們做了什麼觸怒天神的事,神降下處罰了?
善良的居民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月牙泉靜默的站在這一片狼藉的廢墟上,臉色越來越蒼白,遲緩的轉身望向不遠處的空地,那裡原有一棵參天大樹,她將自己身上的紫銅鈴鐺繫在最高處,迎風吹來就能響起動人的響聲,然而樹倒了,鈴鐺卻消失了。
她的四肢逐漸冰冷起來,闔上雙目,她聞到了一股氣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氣息。那男人來了,他找來了!
這一次他在盛怒下會掀起什麼樣的風暴呢?
他不會光是毀去一方淨土這麼簡單……這後果,她不敢想像……「公主?」滅虎顫聲的喚著她。
她睜眼,收斂起慘淡的表情。「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她堅定的說。
「可是——」
「他只是生氣了,我向他解釋清楚就好了。」
「是嗎?」他惶然的望著這淒慘的一片廢墟,身子瑟瑟發抖。那男人有多恐怖,他是知道的,所以……「沒問題的,我找他去,見到我,他就會息怒了……」她安撫的說道。
* * *
她踏不進樓蘭,她竟回不了自己的家鄉,她堂堂一個樓蘭公主,竟然連國境都進不去!
他知道她會回去找他,所以封鎖了她回家的路。
他狠下心不見她了嗎?
下定決心要讓她下地獄了嗎?
見不到人,月牙泉無計可施,沮喪的垂下肩頭,只得先回到綠洲,只是當她回去後,對見到的情景,也不住顫怒起來。
已無處可居的居民們聚集在一起抱頭痛哭,責問上蒼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要這樣懲罰善良的他們?
因為他們唯一賴以維生的牛羊家畜,全數暴斃了!
寒冬將至,他們無屋可避寒,又沒有糧食可充飢,一道熊熊的怒火,憤憤燃起。
不行,她不能任那男人再無法無天下去,她得見他,用盡方法也得見到他!
* * *「主人,夫人……那女人又來了。」不小心口誤,女奴連忙改口過來,就怕觸怒由愛生恨,妖化了的主人。
卞無晨斜臥在軟榻上,連眼皮也沒掀,只是嘴角的弧度洩露出他的不屑,腳旁伏著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卑微的幫他按摩著腳踝。
「讓她滾!」他暴怒喝道。
「是……」女奴不敢抬頭望向主人,因為現在的主子摘下了眉心那顆紅寶石,模樣嚇人,不再風流俊逸。她原本要退下了,挪了身,想了會又小心的折回,「主人,可是這回那女人有了準備……」
「準備?什麼準備?」他冷笑問。
「她要人架了一座檯子,她坐在台上……」
「然後呢?」他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樣,因為那雙湛藍色的眼眸至今還沒掀開過。
「台下放著柴火,她說要放火燒台,如果您要她帶著娃兒一道死,那她就燒死在您面前。」她將話據實轉述。
他總算睜眼了。「這女人又在耍什麼伎倆了?她還以為威脅得了我?以為我還會在意她的死活嗎?!愚蠢的女人!她若真要死就讓她去死啊,反正她罪該萬死,死不足惜!」他揮著長袖,怒容滿面,一動,腳邊的女人被遠踢到一旁,驚魂不定。
而那來稟告的女奴也驚慌的伏著身子想急忙退下,主人陰戾之氣極重,一怒必置人於死地,她害怕的轉身要爬離,不願成為他遷怒下的犧牲者。
「等等!」他怒喝。
女奴驚跳了一下後,身子幾乎發軟無法動彈。
「主……主人還有事吩、吩咐?」因為移動不了身子,她原地伏趴著問,就怕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那檯子可以燒多久?」
「回……回主人……檯子不高,燒一個時辰,就會燒盡。」
「一個時辰?」
「現在可能不到一個時辰了,因為她在我進來稟告前就已經點火……」
他仰頭大笑,狀似瘋癲,女奴嚇得幾乎昏厥,而那穿著暴露的女人則是縮緊身子,躲到了牆腳去。
* * *
「公主,你下來,他不會來的,我不要你為了我真的被燒死了!」滅虎靠近不了燃燒旺盛的火柱,在台下不斷哭喊。
四周擠滿了驚恐觀看的民眾,眾人指指點點,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在沙漠中自焚。
火越燒越旺,捲起一波波熾熱的焚風,月牙泉站在台上,哀戚地笑著,迎風而立,遠望著前方。那人也許真不會來了……她重傷了他,她明白,只是他還願意相信她嗎?她不確定,但願這方法雖然殘酷,雖然極端,卻可以讓她得到好結束。
她在賭,又在用性命賭了一回,如果那男人真的要摒棄她,那麼她就赴死吧,因為若回不了他身邊,橫豎也是死路一條,她願意下這重注。
她直勾勾的目光,始終眺望著遠方,等待著遠處出現身影,像以前一樣飛奔而至。
焚風四起,火苗竄燒,她的腳底板是滾燙的,比日正當中的沙地還要燙人,火竄高了,燒到她所站立的底板,再過不久,火就會直接將她捲入吞噬了她。
她聞到了頭髮燒焦的味道,但她依然亭亭而立,耐心等待著。
「是我……都是……我害你的,你不要死……不要為了救我、救眾人而犧牲自己……」滅虎眼見火已燒上台,他哭喊得破碎不成聲。
月牙泉搖著頭。「你錯了,我不是為了你,更不是為了眾人才站在這火海裡,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再見那男人一面……」
她感覺熱痛由腳底襲上,她忍著,眼淚由眼眶中墜落,癡癡望著遠方。他真不來嗎?真忍心見她葬身火窟?
吱吱的火星燒上檯子,眼前仍一片空曠,她漸漸絕望,發尾起了星火,衣擺有了火苗,她的肌膚雖然灼熱,但滾下的淚卻更是燙人。
她緩緩的跪下了,臉龐埋進雙掌中。他還是不肯來見她,她與那男人終究緣盡了!火完全竄上來,裙擺上的火苗開始然受,她和著淚水淒笑著。
「公主——」瞧見她即將陷入火海中,滅虎不住淒厲的叫喊著。
她閉上眼,打算在火舌纏繞她全身之前就先咬舌自盡——在牙齒觸碰到舌頭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忽然凌空飛起,衣裳上的火苗在空中像是一團金色火球,再下一刻,她的衣物在空中被撕毀,火球瞬間剝離落地,光裸的身子被覆上一件斗篷,在她落地前身子已密密被裹住。
她愕然踏上沙地,但雙腳被灼傷,一著地也跟著呼痛跪地,一雙手臂圈住了她,跟著橫抱起她,她望上那雙森冷的藍眸。
「你終於來了。」她喉頭發澀,不住哽咽起來,隨後又瞧見他眉心那道被剜過肉的疤痕,這痕跡看起怵目驚心,讓他看起來宛如鬼魅附身。
她露出心驚駭然的表情,卞無晨見了妖笑不已。「害怕嗎?這就是我的真面目!」
她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了、他竟發狠摘下遮掩他傷痛的寶石,這表示他已「無堅不摧」了,對她、對世間的所有,他完全捨棄,用不著在意了……他的心築上牆,她再也不能破牆而入了嗎?
見她只是愕然地注視著他醜陋的眉心,他的心不由得惱羞的擰絞起來。「你不是有話對我說?我可是來聽你死前的遺言,之後我會親手再將你丟回火海裡——」驀地,他一怔,因為這女人竟敢對著他笑靨如花?「收起你難看的笑容,別以為你還能迷惑得了我!」他鄙夷的怒斥。
可月牙泉不僅沒將笑容收起,還伸出手臂緊緊的抱住他。不會的,他從不曾對她真的狠過心,這次也不會例外的。
他怒極。「你相不相信我會將你丟回火海去?!」他怒聲威脅著。這女人若非瘋了,就是厚顏無恥的以為他會任她撒野!
他對她的迷戀已經過去了,剩下的只有鄙視跟憤恨。
「不信。」她整張俏臉埋在他胸膛裡,悶聲說。
他怒火高漲,胸口劇烈的起伏。「你這女人!」他怒不可抑。
月牙泉圈住了他的頸項。「我這女人這次是有苦衷的,我沒有耍你、更沒有負你!」她淚眼婆娑的說。
卞無晨沉瞳倏瞇,明顯表情一變。「你這狡猾無恥的女人!」他的怒氣完全爆發開來,憤然地將她往火海裡丟,這一丟立刻引起四周的驚呼聲。
在一片嘩然中被拋向火中的人,還來不及感受到火焰熱度,胸前忽地一緊,一根皮鞭緊緊圈住了她,在一陣令人昏眩的翻轉後,她又回到他的懷裡。
經過這驚險的一拋後,她整個嚇成巨石,僵直了身,連唇色都褪去。
「女人,別再企圖說出任何激怒我的話,否則,這一次拋出,你將不會再有呼吸的機會。」
她眼眶一熱。「你不是說來就是要聽我說的話,但我什麼都還沒開始說,你就關上了耳朵,那你要我說什麼?!」
他氣怒的扼住了她蜜色的頸項。「那就設麼都別說,反正我也不想聽!」
他全身散發出陰魅的神氣,雙目中的「人氣」是不可思議的稀少。
這是一具失了心魂的軀體,與他呼應的只有眉心那道恐怖的疤痕,他陰笑著,讓人魂飛魄散的陰笑著,勒住她脖子的手,像有意凌遲般,慢慢加重力道,她不能呼吸,人在死亡邊緣中游離,若真死在他手裡,竟也甘心啊……「住手,她沒有要離開你,是我偷走她的!」滅虎衝上前,死命要扳開他的手救下她。
卞無晨手一鬆,甩腕,五指改掐住滅虎的頸子。
月牙泉才得到呼吸,顧不得喉間的疼痛,馬上抓住他的手臂。「卞無晨,別殺他,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她大喊。
但他置若罔聞,一心只想殺了滅虎,他想將這男人碎屍萬段很久了,勒斃這人後,他還打算鞭屍呢!
「放開他,卞無晨,你再不放開他,我就親手殺了咱們的孩子,讓你後悔莫及!」她咬牙怒吼。
他這才緊縮了瞳眸。「咱們的孩子?」他縱聲大笑。「你敢說肚裡的是我的孩子?!」他嗤之以鼻。
她死白了臉孔。「你認為不是?」
「當然不是。那是你與這男人的孽種!」他更加使力的掐住滅虎的脖子,要一鼓作氣讓他斷氣。
月牙泉見狀,彎身抽出掛在他腰間的刀。
「好,這是你說的,我就帶著孩子走,在陰曹地府,我就要他喚滅虎爹!」她翻過刀柄,刀身向著自己腹部,這一刀毫不退縮,筆直落下——但是刀還沒碰到肚皮,便被掃開了,卞無晨的大手用力的攫住她的下巴。「孩子真是我的?」他雙目閃著幾簇異樣跳動的火光。
她任淚狂落,只是狠瞪著他,沒有應聲。
他盯著她的淚珠,記憶中,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見她落淚,這女人脾氣倔強,不管發生任何事,從不在人前示弱,就連他搶佔她、鞭打她時,頂多眼眶火紅,也不見她落淚,而今……她哭了,在他面前哭了?
這淚水竟瞧得他心慌。「孩子不是滅虎的?」他再問。
「孩子不是我的,我配不上公主,怎敢碰她……」滅虎死裡逃生,還癱坐在地上的趕緊澄清。
「你說,她是你偷走的?」卞無晨緩下怒潮,轉而幽聲的問。
滅虎馬上點頭如搗蒜,「是的,那日您與公主都受了箭傷,昏迷過去時,我就偷偷的將公主偷走了。」他哭泣的承認。
「你一直都待在府裡不曾離開過?」卞無晨有些了悟的進一步問。
「我……那回幫助公主逃跑後,就偷偷回到卞府,藉著我對卞府地形的瞭解,一直隱身在暗處無人發現……」
「回到卞府是因為我知道您一定會抓回公主,我想守護她,所以潛伏著不願離開……直到我見到公主身受重傷,命在旦夕,而您的叔父又衝上前要對你們補上一刀,非要置你們於死地不可,我踹了那人一腳,他頭撞到石頭暫時昏厥過去,我見機不可失,便抱著公主奔出了卞府,偷偷將她帶走了……」他心虛的說著當時的狀況。
卞無晨冷哼,難以採信。「當時我們兩個都昏厥,卞天達也死,這事死無對證。」
「這不是他的片面之詞,當時我在昏倒後曾短暫醒來,確實瞧見你叔父拿著刀逼向咱們,滅虎出現之後我才又昏了過去,所以我可以確定是他救了咱們。」
「他真是我們的恩人?」他沉吟鎖眉。原來那卞天達明明就見到滅虎,卻死也不肯透露讓他得知,可見這男人恨透了他,寧死也不讓他找到人。
「沒錯,這樣你還要殺滅虎嗎?」月牙泉啞聲問。
他面色依舊冷漠。「哼,即便他曾經出手相救,但他帶走了你不歸還,還是該死!」他又怒而轉向逼視起她。「而你,傷勢好了,明明可以自行回來卻還選擇與這男人共同生活,一樣該死!」他憤憤的說。
她難過的垂下臉來。「我不回去是有苦衷的。」
他面孔變得陰黑。「苦衷?」
「……箭傷好了後,我本想立即就回來,也說動滅虎放我走,可是……」她語氣暗淡下來。
「可是什麼?」陰鷙的眸子發出寒光,等著她的答案。
「可是,我發現孩子有問題,我身子受到箭傷重創後,孩子是保下來了沒錯,但是大夫診治那一箭傷到了孩子,怕孩子將來有殘缺,為了挽救孩子,滅虎聽聞絲綢之路以東,向西北行有一處人間樂土,那兒湖泊裡的魚兒肉質有著特殊的養分,對胎兒的發育極好,能生筋補骨,所以我要滅虎帶我過去,也捎了書信給你,讓你尋來,可是你始終沒出現,我還以為那一箭讓你喪命了,心急如焚……」
說到這,她忍不住又熱淚盈眶。「哪知遲遲未出現的你,一出現後,帶來的竟是一場腥風血雨!」
「你有捎信給我,我怎麼沒收到?」卞無晨瞇起眼來,這該不會是這刁滑的女人所編的借口吧?
「信……都在這裡……是我沒送出去……」滅虎由懷中抓出一疊發皺的書信,悲切的低下頭。
「滅虎,你怎麼……」見到那一疊信,月牙泉也不禁愕然。
「我……私心希望公主永遠與我在一起,不想卞無晨出現……所以才這麼做的。」滅虎痛哭失聲,一一攤開來讀。「你真有捎信給我……」水藍色的眼睛像星辰一般開始閃耀出光彩。
「這樣你還要誤會我嗎?」她眨著淚,切齒的問,一份誤會竟讓天地變色,還連累了綠洲上的數百居民,她太對不起他們了,也許今後她得要多吃齋念佛,廣蓋佛寺才能贖得了這罪過。
「我……不對,既然滅虎只是帶你去找魚,你們何以夫妻相稱?」他醋勁橫生的責問。
「那是因為出門在外,我又有孕在身,不想讓人側目,這才與滅虎夫妻相稱,而這也惹怒你了是嗎?」她氣憤的瞪回去。
「這確實是讓我極度不高興!」這於是引起他誤會的源頭。「如今咱們的孩子還好吧?」他面不改色的轉而問起孩子。
瞧他這模樣是「恢復正常」了,也相信她說的話,月牙泉雙手叉腰,「還敢說呢,要不是大夫說孩子已恢復得差不多,你這惡棍將湖水全下了毒,魚死光光,瞧我哪還有魚吃?最可恨的是,你還逼得我自焚才肯出面相見,我與孩子真要被火燒死了,瞧你後不後悔!」她氣嘟嘟的算帳罵人。
卞無晨總算不自在的轉過頭,不能說是自己闖了簍子,但確實是「有誤會」。他輕咳了兩聲後,懾視看熱鬧的眾人,大伙立即嚇縮了脖子,他這才撇了撇嘴,攬過火氣甚大的女人,利落的躍上赤眼白馬,策馬往樓蘭城內直奔。
* * *
風月閣內依舊帳幔層層,不過已少了陰晦之氣。
月牙泉光著身子臥趴著,身旁立了兩名女奴,仔細的為她上藥。
「這玉雲勾果然是神丹妙藥,一抹我身上的灼傷就好了泰半。」她半闔著眼舒適的說。
被無情趕至一旁的卞無晨,冷眼瞧著女奴的手在她赤裸的身上游移,他的表情看起來相當的不滿與嫉妒。
人回來好幾天了,她始終不讓他碰,就連上藥這種活,都情願讓女奴代勞。他心生不平,對著那兩名女奴更是不悅,女人是他的,這兩人碰什麼碰,回頭整死她們!
他目光陰狠,登時嚇得那兩人背部陰涼,識趣的,雙雙鬧肚子疼,逃命而去。
他馬上涎著臉,遞補空缺,如願的碰上那細緻的嬌軀。
月牙泉瞥了他一眼,鮮艷紅唇開啟像要罵人,想想又作罷,就讓他繼續上藥,因為她有事要問他。
「滅虎呢?你沒對他怎樣吧?」
「你都說了,是救命恩人,我能對他怎樣?」他一副沒好氣的模樣。
這又是一樁教他不爽的事,滅虎是唯一敢覬覦他的女人卻沒死在他手上的男人,這教他芒刺在背,不爽到極點。
「知道就好,將來娃兒出生,我還要娃兒認他做乾爹。」在他輕柔的上藥兼按摩下,她舒服的闔上眼。
「什麼,你要我的孩子叫他爹?!」卞無晨臉更臭了。這不是認賊作父嗎?!
「怎麼,你不同意?」她翻身,瞇視他。
「同意,我有什麼好不同意的。」哼,只要滅虎不敢同意不就好了!他冷笑。
自從「誤會」肇禍後,他在她面前整個氣勢變弱,不得不感歎人不能犯錯,一失足成千古恨。
而且不只如此,為了彌補過錯,他花了大錢重建綠洲的一切,還灑錢廣建佛寺、佛塔,照她說的,消業障。
月牙泉重新躺回舒適的姿勢,心想著這男人會這麼聽話就好了,之後她還得與他鬥法,多多留意滅虎的身家安全才是完全之策。
「對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你沒接到我捎的信,怎會知道去綠洲找我?那地方不容易找到,也鮮少人知道的。」這疑問放在她心中多時,可見面後她一直惱他做的事過分,沒肯跟他多說話,這會開了腔,就一併問起了。
「我是循著你枕頭下的那卷羊皮上的圖追去的。」
她一聽倏然坐起,「什麼,你看得懂上頭的文字?」
「看得懂,怎麼了?」
「你……你就是羊皮的主人?!」她驚愕得朱唇闔不攏。
「羊皮的主人?」
「沒錯……」她將大月氏來的老商人對她說的話告訴他。
卞無晨聽完眉心緊蹙。「照這麼說,我一眼就能讀出上頭內容,可見我就是這羊皮的主人了?」他也感到奇妙,事實上,上頭的文字之前他沒見過,但就是能讀出它的意思,這事確實透著古怪。
「就是啊,可是怎麼會呢?為什麼是你?」她一心要成為羊皮的主人,還動手偷了來,卻想不到它真正的主人竟在身邊,這咫尺天涯的緣分還真是妙不可言。
他撫著尖削的下顎,一臉的沉思。「是啊,為什麼是我?」疑惑也如潮水般湧向他。
兩人都攏起了眉。
「那羊皮上寫的是什麼?」她試著找線索。
「上頭大致是說有一條蜻龍被貶凡間,需尋得真愛才得以重返天庭……還有,上頭繪了一張圖,我一眼就認出這是在通往敦煌前的一處綠洲,因為數年前我曾意外造訪過。」
「原來如此,可是上頭為什麼會莫名其妙繪出這個地方,我還曾誤以為是寶藏的藏匿地點呢。」
他斂眉想了一會。「這若非巧合,就是上天冥冥中早有安排了,而我認為是上蒼有意留下線索讓我找到你。」
「是嗎……啊……我想起來了,我與那老商人兩次相見都是我在逃離你時,而且每次見面後都會讓我睡好久,久到連你找來都不自覺。你說,這會不會是老人故意絆住我,不讓我真的離你而去?」她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卞無晨凝神一想,「也許真是這樣沒錯,我若是羊皮的主人,便是他要找的人,他會幫我也不足為奇,但不管如何,我感激那老人的出現,因為他才沒讓我真的失去你。」他無比正色的說。
她不僅凝望向他。這種種的玄機,只能說,原來她與這冤家糾葛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事。
瞧著他眉心那只重新鑲回去的寶石,月牙泉心疼的撫了上去。「你會有家、有我、有人疼的……以後別再把妖氣輕易拿出來嚇人了好嗎?」她柔聲撫慰。
他悠然一笑,輕輕握住她撫慰的手。「好,以後我的妖氣只用在一個地方,一個只有我和你獨處的地方……」
他傾身吻住她,大掌撫上她突出的腹部後,發出一聲喟歎。有妻、有子真好啊!接著繼續往下游移,妖氣要用對地方,才能淋漓盡致……
三十年後——天邊,一條滾動騰躍的蜻龍,向西方飛騰而去了。
而天庭之上,玉帝的泅龍殿中,「九龍壁」中的一塊,忽地發出炫麗束光,眨眼間轉白為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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