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閒的午後時分,鄰近攝影棚大樓的一間咖啡座裡,娜塔莉低垂螓首默默喝著手中的咖啡。
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看起來中規中矩的男人。
「萊斯金小姐,請問你考慮得如何?」
男子雖然說著中文,但是腔調卻怪怪的,顯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
娜塔莉輕輕放下咖啡杯,「可是我真的不想離開台灣,有沒有其他的方式?」
男子下顎微微抬起,蹙起的眉心看得出他的不悅。「沒有!東京芭蕾舞團的顧問臨時因病請辭,佐籐龍志先生特別推薦你,表示我們很重視萊斯金小姐的能力。」
「但是……」
「請你別忘了,當初是我們日本政府提供你政治庇護,當然,我們不會要你一定要回報,不過……」
娜塔莉歎口氣。
是啊,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要求「回報」,只是他這種措詞……她實在聽不出來有什麼不一樣?
「佐籐先生也知道這件事?」
「是的,我剛才也說過了,事實上正是佐籐先生大力推薦你前往應聘的,當初他在你取得政治庇護的期間也很照顧你,我相信你沒忘記吧?」
沒忘,她當然沒忘!那個日本色豬還曾經偷偷闖入她住所企圖強暴她呢!只是礙於自己當時亟需日本政府的幫助,加上他並沒有得逞,她才沒有聲張。
緩緩的將視線轉向窗外,她怔忡地望著外頭灰冷的天空。
怎麼辦?她真的不想離開台灣,不想跟那個佐籐龍志見面啊!
「萊斯金小姐,請你盡快決定好嗎?」
*******
「宇文大哥,琉燦姐,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史琉燦笑嘻嘻的望著娜塔莉,讓她有些困惑。
「發生什麼事了嗎?」
「嗯,聽說你姐姐申請結婚來台的事情就快辦好了,大概再過一個月,她就能光明正大的搭著飛機過來了。」
「真的嗎?!」
「對。」宇文武治笑著回答,「我剛才也通知了李彥,他高興得快說不出話了!」
娜塔莉欣喜的雙手緊握,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笑意盈盈的史琉燦走出櫃檯,來到她身邊,「好事不只這一樁哦!」
她困惑地眨眨眼,「什麼意思?」
「去找軒轅吧,一切都是他策劃的,讓他自己告訴你。」
喜悅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出現在她臉上的是鬱鬱的憂忡。「好,我去找他。」事實上,她也有話要跟他說。
穿過營業中的茶藝館,她來到遮蔽的屏風後頭,看見軒轅正在講電話。
又在講電話!
「記住哦,就照那幾張照片裡的擺設佈置裝潢,我希望屋子裡的每樣東西都跟她在莫斯科的房間一模一樣!嗯,大概只剩下一個月的時間,你們一定要幫我趕工哦。那就先這樣了,拜拜!」
掛斷了手機,軒轅轉過身正巧迎上她探問的眸光。
「你又在跟誰說話?」這一次,又是哪個女人呢?
室內設計師啊!「沒什麼,聯絡一些事情罷了。」他的眉睫忍不住得意的揚起來。
啊,說起來自己真是難得的好男人,為了想讓她有個安定的家,所以花光大部分積蓄地在這附近買了一間房子,還特地請維緹亞拍下她老家的擺設,再將照片寄來給他,好讓設計師依照照片裡的擺設裝潢佈置他們的新家。
維緹亞就快來台灣了,屆時讓她們姐妹倆住一起,再加上李彥也沒關係,反正都是一家人。
想到這麼做絕對能讓娜塔莉開心不已,軒轅就覺得好得意。
瞧見他這春風得意的模樣,娜塔莉一臉鬱鬱的放下包包。他這麼高興,是因為又多了幾個女朋友的關係嗎?
咦,這丫頭怎麼啦?臉色這麼臭,是被誰削了一頓?「你還好吧?」
「還好。」
「李彥找到一份正職了,現在在一家廣告公司上班,他對美術設計很有興趣,這份工作正好適合他。」
「哦。」
就這樣?聽見她意興闌珊的回答,軒轅不由一愣。
不應該只有這樣吧?她應該要高高興興的拉著他的手,興奮的問他,是誰幫李彥介紹工作的?然後從來不跟人家邀功的他就能謙虛的說是我啦,接著,謙沖自牧的他還可以順道臭屁一下自己廣闊的人脈跟良好的人緣啊!
她就這樣哦一聲,他要怎麼接下去啊?
「軒轅。」
哦,來了、來了,她準備問他是誰替李彥介紹工作的事了。「什麼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你講啊。」
娜塔莉絞著手,鼓起勇氣。
「軒轅,我決定到日本東京住一年,而且不容更改。」
「你再說一次!」
聽見屏風後頭傳來軒轅不敢置信的怒吼聲,宇文夫妻對望一眼後,關切地走了過來。
就見軒轅俊臉鐵青,雙拳緊握地瞪著娜塔莉。
她則是低垂著螓首,絞著小手,沉默不語。
小倆口肯定吵架了!史琉燦挑眉暗示丈夫,緩緩走上前,「怎麼回事?吼得這麼大聲不怕嚇到客人。」
軒轅劍眉緊贊,「你再把剛才的話跟他們說一遍!」
「你別這麼大聲對娜塔莉說話,學學我老公行不行?他從來不對我大吼大叫。」
「那是因為你不會突然跟宇文說你要離開台灣、住在日本!」
「嘎?!」
所有視線馬上投射到娜塔莉的身上。
「你要去日本嗎?」宇文武治皺眉詢問。
娜塔莉點點頭。
軒轅見狀更氣極了。
「你別這麼生氣好不好?」娜塔莉委屈的瞅著他,「我這幾天一直想跟你說,可是找不到適當的機會。」
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瞪著她,「這是你要跟我分手的借口嗎?」
她震驚的倒抽一口氣,「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
「你說要去日本住一年,這不就是要離開我?!」這隻金絲貓腦袋裝豆渣啊?她到底在想些什麼!這樣不叫離開,難道叫滾開嗎?
「我也不想這樣啊。」
委屈的淚水迅速在她眼眶打轉,嗓音透著哽咽聽來叫人心疼。可是,媽的,疼歸疼,他還是很生氣啊!
「把你非得去日本住一年的理由說出來,或許我願意跟你爽快的分手!」
娜塔莉的淚珠立刻撲簌簌的滾落臉頰。
史琉燦見狀氣得拍打軒轅的肩膀,「你這張賤嘴給我閉起來!」
「哼!」
他重重一哼,又瞥了娜塔莉一眼,憤然的轉開視線。
先哭先贏嗎?他也很想哭啊,同居愛人就要拋棄他,他才委屈得快爆炸了!心頭酸酸,鼻頭酸酸,淚水跟鼻涕幾乎要一起噴出來,只不過眼淚來得比她慢一點而已。
媽的,他到底是哪裡不好?這只可惡的金絲貓居然不願意待在他的身邊,說什麼她一定要去日本東京住一年!問題到底出在哪裡?是覺得他性能力不好、不夠持久?坦白講出來大家討論嘛!他可以去報名特訓班,為她苦練久久神功啊!
就算真的很不滿意地,也犯不著遠避他鄉啊!
存心傷人嘛!
「你先別生氣,坐下來聽我說。」娜塔莉淚眼婆娑的仰頭輕扯他的衣袖。
所有人都坐下了,只有他依舊鐵青著俊臉堅持站著。
史琉燦揮了揮手,「娜塔莉你別理他,這只臭狗有痔瘡,坐不久。」
「喂!」
「你們都別吵,安靜聽娜塔莉說。」
娜塔莉對主持大局的宇文武治投以感激一瞥,「前幾天日本的外交官員私下派人到台灣來找我,他們說東京芭蕾舞團的舞蹈顧問因病臨時請辭,希望我能夠過去暫代職務。」
軒轅僵直的身軀動也不動。
見到他這模樣,娜塔莉難過得低垂著頭,「你們也知道我曾受到日本政府的庇護和照顧,我欠他們一份情,所以這一次他們向我開口……」
「你拒絕不了?」史琉燦替她接話。
她咬咬下唇,點著頭說:「他們說只要一年的時間,以顧問的身份在東京芭蕾舞團任職一年,讓他們有充裕的時間尋找適當的接替人選。」仰起頭望向軒轅,她眸中有亟欲安撫他的渴望。「所以軒轅,我不是要離開你,只是要去東京一段時間而已。」
「一段時間?」
他霍地轉身面對她,「一年耶,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五十個小時,你居然說它只是『一段時間』?!」
「是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軒轅,你算錯了。」
他馬上齜牙咧嘴的回道:「宇文,你們要選在這個時候向我挑釁是不是?」
宇文武治馬上搖頭,「你誤會了,我沒有。」
憤怒的視線轉而落在娜塔莉身上。
媽的,她就要離開他身邊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總之我不能接受!」
他僵硬地說完這句話,隨即邁步跨出茶藝館。
娜塔莉的淚水當場像斷線的珍珠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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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當薛平貴跟妻子王寶釵說「老婆,歹勢,我要離開你」時,王寶釵是什麼樣的表情?
手肘撐在窗欞上、大掌托著下顎的軒轅看著窗外,認真的想著這個問題。
他那一雙無神的眼盯著窗外的天空著,發覺難得晴朗的一月天天空藍藍的,就像娜塔莉的眼睛……哼,轉頭,不看!軟綿綿的白雲就像她美麗豐滿的雙峰……哼,更不看!
那還能看哪裡?
他垂下俊臉,雙手改平放在窗台上,下巴抵靠在交疊的手背。
看起來委屈極了。
當王寶釵聽到丈夫說要離開的那一刻,她究竟是什麼表情?
忍著淚,揪著手,乖順的坐在床邊替薛平貴整理行李,然後站在門口揮著手帕說「你放心的去,別擔心我」,最後再唱「十八相送」或是「我等著你回來」給他聽,當做是彼此的臨別禮。
是這樣嗎?
那麼他是不是也應該去娜塔莉的房間,坐在她的床鋪邊,忍著淚水體貼的幫她打包行囊,接著溫柔的跟她說。「你放心的飛去日本東京吧,我一個人在台灣沒問題的,不會出去找女人碰恰恰,也不會被覬覦我的女人染指,我會乖乖的等你回來。
這樣對吧?
這才是新好男人應該有的作為吧?
可是,他XX的,他為什麼要愛得這麼委屈?!
狗屁不通!
坦白說,是那個王寶釵太沒知識、太沒行情,如果換做是他啊,哇靠,只要薛平貴膽敢講「我要離開」,他肯定拿起掃帚,賞那個死沒良心的王八蛋一頓粗飽,毒打他個三天三夜再來討論離婚休夫的細節!
咦,這麼說來,他現在應該走到娜塔莉的房間,踢開她的房門,抓起棒球棍或是小板凳,狠狠地給她教訓一下,最好把她這隻金絲貓痛扁成黃金豬,再酷酷的丟下一句:「我們完了,分手、分手」?
對、對,軒轅,是男人的話就應該這樣做,馬上就去做。
可是……
他寬闊的肩膀垮了下來,一臉無精打采。
他捨不得啊!
金絲貓就是金絲貓,他捨不得她變成黃金豬啊!
她想離開,他就讓她離開。
無所謂的,他不要緊,真的沒關係!
她欠日本人一份情,他懂。她拒絕不了對方的要求,他瞭解。所以她明天早上搭乘飛往日本的班機時,他會微笑祝福她……嗚嗚,祝福她啦……
黯然的墨色瞳眸不想看藍藍的天空,不想看軟綿的浮雲,只好斂下視線往下望……
什麼呀,窗口邊居然有灰塵。
對於自己發酸的鼻頭和微紅的眼眶,軒轅強調自己絕不是因為娜塔莉離開而想哭,他是因為……房間裡有灰塵。
他的房間裡怎麼可以有灰塵?他是愛乾淨的帥哥耶,房裡不可以有灰塵!
突然,房門外傳來叩叩幾聲,接著是門把被轉開的聲音。
誰啊?「出去,別吵我!」
「軒轅。」
輕柔的嗓音自他身後響起,叫他微趴的身形震了震,卻倔強的不回頭。「幹嘛啦!」這只死貓就要離開他了,嗚嗚……
「你能不能給我幾件你的衣服?」
「嘎?」他驀地回頭看她。
娜塔莉微微抿唇一笑,「我要離開台灣一年,這段時間我一定會很想念你,所以想要跟你要幾件衣服,想念你的時候,就可以把你的衣服拿出來看一看。」
他該稱讚她有情有義嗎?「隨便你啦!」
白皙俏臉難掩欣喜,「那我還可以拿幾件你的外套嗎?」
「啊?」
「聽說東京很冷,我身邊又沒幾件外套可穿,所以……」
「好啦,拿去啦!」
「那你的刮鬍刀可不可以也給我?」
喂,這樣就太過分了吧?「請問你拿我的刮鬍刀要刮哪裡啊?」腿毛?還是腋毛?
娜塔莉一臉失望,「你不肯給我啊?」
搞什麼,她那模樣好像在控訴他很小氣似的!「好啦,隨便你!就算你要把整張床鋪搬去東京,我也沒意見啦!不過枕頭記得留下來,我會認枕頭的,沒有它我會睡不著。」
「軒轅,我好愛你哦!」
娜塔莉開心的在他房裡大肆搜括,然後又輕快的喊了一句「我真的好愛你哦」,便轉身跑了。
伸手撐在窗台上,軒轅快哭了。
她說她愛他?
他怎麼看不出來!
感覺上……這隻金絲貓比較愛他的衣服、外套跟刮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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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你不送娜塔莉去機場?!」
茶藝館裡響起史琉燦震驚的高喊聲,相較於她的激動,一旁的軒轅倒是冷淡得叫人忍不住掄起拳頭想揍他。
「對啊,我晚上跟幾個Model約好了要去PUB碰恰恰,不養精蓄銳不行。」
「你這只該死的狗……老公,菜刀拿來,我們晚上吃香肉。」
「好了,你乖,先到旁邊去陪娜塔莉說話。」宇文武治將情緒激動的妻子推到一旁,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好友,「你不後悔嗎?」
軒轅搖搖頭,「真的不去,別逼我。」
瞥見一旁神清氣爽的娜塔莉,他的表情更陰驚了。
這隻金絲貓倒是很期待離開他嘛!
瞧她,腳邊的行李整整有五大箱,而且這丫頭實在有夠沒良心,都跟她講他沒有那個枕頭會睡不著覺,結果,這只該死的貓還是硬把他的寶貝枕頭給塞進行李箱裡。
他能不氣嗎?
簡直氣到快吐血啦!
連快要裝潢完工的房子,都得大門深鎖,等候佳人的歸來,他才是王寶釵呢!還說姐姐結婚時,她再飛回來參加,一點也不考慮他的心情。
「好吧。你不想送她去機場,我也不勉強你。離出發還有一點時間,至少去跟她說說話,她很愛你,這一點你自己也知道。」說完,他體貼的將妻子架到旁邊,還給這一對愛侶獨處的時間。
軒轅不自在的撇撇嘴,走到娜塔莉面前。
她臉龐的閃閃笑意著實刺痛他的眼。離別前還笑得這麼開心叫做愛他?宇文的眼睛是不是瞎啦?
娜塔莉仰頭望他,「軒轅,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他將視線調向別處,咳了咳,就是不看她。「跳芭蕾是你的夢想,有這個難得的機會也好,你到日本要好好把握。」
娜塔莉開心的點點頭,「我知道。」
她的神情這麼愉快輕揚,叫他的心沉重得幾乎要窒息。
「喏,手伸出來。」
「嘎?」
「我叫你手伸出來!」他索性自己抓起她的手,放了兩樣東西在她的掌心裡。
一把鑰匙和一張他的照片。
不瞭解他的意思,娜塔莉露出疑惑的目光。
「這把鑰匙是我房間的鑰匙,一年後,你如果還想回來,就用它來開門,至於這張帥哥的照片,如果你心裡還有我,就把它放在其他男人看得到的地方。」
小臉低垂著望了望手掌裡的東西,娜塔莉抿抿唇,搖著頭將它們推回他懷裡,「我不要!」
「你不要?!那算了!」
軒轅覺得自己被拒絕得夠徹底,峻著臉,他胡亂將鑰匙和照片塞回口袋裡,「快走吧,飛機不等人的。」
這個愛耍脾氣的討厭鬼!她開心笑著,「對啊,飛機不等人的,我們快點出發吧?」
「嘎?」
她眨著無辜雙眼,笑意盈盈的說:「你的行李我都幫你準備好了,那顆枕頭也塞進行李箱裡了,你還不跟我走?」
踮起腳尖,她拉下他怔忡的俊臉,主動獻上一記甜蜜親吻。
「東京那裡,有一隻叫做佐籐龍志的色豬!如果你沒在我身邊,我哪來的勇氣待在那裡啊?」
上一次,是他從攝影棚裡綁架她飛到日本去的。
這一回,綁匪換人做做看嘍!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