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所有醫師都到齊了,那麼我們就開始進行病患匯報吧!飛鳴,你可以開始主持了。」
在婦產科主治醫師辦公室裡,七位婦產科醫師及三名實習醫師靜靜等了三分鐘。
「飛鳴?我說宋醫師,你可以開始主持了。」
大夥兒又等了兩分鐘。
「飛鳴醫師?」護士長看不下去,扯了扯他的醫師袍。
宋飛鳴此時才如夢初醒!他霍地抬起頭,手中甩動的鋼筆這時不慎掉落,於是他慌張地將正在桌面上滾動的鋼筆拍住,然後看向大家。
所有人都以不可思議的眼光盯著宋飛鳴。
天哪,淡水河的水要清澈見底了!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向專心敬業的他像現在般會坐在椅子上傻傻發呆一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可是卻真實的發生了,他到現在還搞不清狀況。
「呃,我們現在要做什麼?你們聚在我辦公室有事嗎?」
老天爺!向來和宋飛鳴感情交好的韋永華伸手抹抹臉,聲調明顯地按捺住,「飛鳴,你以為我剛剛的開場白是在唱大戲嗎?」
「開場白?」
原來他分心得如此徹底,從頭到尾根本沒聽進任何一句話,「我說,我們現在正要進行病患會報,可不可以麻煩你這主治醫師收收心,然後替我們主持會議?」
「哦!可以、可以!」對哦,自己怎麼忘了這麼重要的事
宋飛鳴立刻將注意力投注在手邊的資料上,「呃,第一個討論的病患是A三十七床的趙青芸女士。三天前她因為有流產的跡象而送到醫院,我已經給她打了黃體酮與維生素B保住胎兒。另外,由於她的情緒不太穩定,所以又給了少量的地西洋鎮定情緒,目前狀況良好。再觀察兩天的時間,如果沒有大礙就可以讓她辦理出院。」
接著,韋永華報告自己手邊的病患資料,「關於C十二床的陳秀麗,她主要是……」
座位上,宋飛鳴盯著文件夾思緒又開始遠揚。若不是前幾天的那一頓晚餐,他還不知道原來喜芙和真鳴已經發生了親密關係……什麼時候的事?自己是否太遲鈍了,為什麼完全沒有察覺到?
心頭的思緒紛亂著,他又開始下意識地轉動手中的鋼筆。一看到他這個舉動,韋永華立刻知道他又開始神遊太虛了!
「宋醫師,你認為我這樣的處置妥當嗎?」他善盡職責地將他拉回現實。
「處置?」宋飛鳴眨眨眼,低頭看了看手邊的資料,「……可以,未來這幾天,只要注意病患有沒有藥物過敏的問題就行了。」
接下來,由另一位向醫師報告,「B二十三床的楊美小姐有羊水過多的情形……」
真鳴那傢伙有實行「安全的性」嗎?他和喜芙……那個的時候,有沒有戴保險套保護她?
想到這點,宋飛鳴的心開始隱隱抽痛。真鳴他……有沒有溫柔地對待喜芙?性可以是歡愉,卻也會帶來痛楚。真鳴有顧慮到喜芙的感受嗎?
「由於楊小姐妊娠的周數已經將近三十七周,我想建議是否該對她實行人工破膜手術。宋醫師,你認為呢?」
「……呃?認為什麼?」
韋永華再度伸手抹臉,開始感到絕望,「飛鳴,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
「沒、沒有。」
那麼你就給我專心一點!可惡!「我們現在正在討論這個病患,」他指了指宋飛鳴眼前的資料,「實行人工破膜及早取出胎兒,你認為呢?」老天,他又不是飛鳴的媽,為什麼得這樣照顧他?
宋飛鳴飛快翻閱資料報告,「何醫師,我認為你的建議可行,盡快通知手術房安排時間。」
他當然不是白癡,自然看得出好友的脾氣已經瀕臨爆發邊緣。他也知道自己應該專心無騖,可是……喜芙究竟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氣氛下,和真鳴發生關係的呢?她肯定是很愛真鳴,所以才會把自己交給他的吧!」
這個念頭就如同尖銳的利刺在宋飛鳴的胸口逼得他幾乎快要窒息!
是嫉妒,也是更深層的沉痛。
宋飛鳴當然曉得自己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真鳴和喜芙已經是大人了,而且他們也是感情甜蜜的情侶,發生親密關係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目前惟一能做的就是看好真鳴,絕對不允許他再和別的女人勾勾搭搭!
可是,為什麼自己的心卻是痛的?
宋飛鳴的腦海裡隱約浮現一個畫面,尚喜芙全身赤裸地偎躺在弟弟懷抱裡,接著兩人開始激情歡愛老天,停止!別再折磨他了、別再讓他想下去了!
他驀然伸出雙手撐在額頭兩側,神色痛苦。
「飛鳴?」一旁,韋永華不帶一絲希望的開口,「你聽清楚王醫師報告的內容了嗎?」
宋飛鳴頓了頓,緩緩抬起頭……「什麼內容?」
很好,非常好!他快氣炸了。「墮胎,替林澄香女士實行墮胎手術!」
「為什麼要墮胎?!」他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而最讓眾人驚訝的是,向來脾氣溫和沉穩的他此刻竟表現得異常激動!
「你問我為什麼要墮胎」韋永華震驚地望著他,喃喃重複。
「對!既然肚子裡已經有了胎兒,為什麼要拿掉他?如果當初不想懷孕,就乾脆別發生性關係!」
如果、如果喜芙也不小心懷孕了……她會拿掉嗎?她會跑去墮胎嗎?不行,這樣對她身心的傷害太大了,他絕對不允許,可是,他有什麼開口說話的資格呢?那個胎兒……是真鳴的孩子啊!」
韋永華簡直快氣死了!
飛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整個早上無端失常,現在又開始發瘋?
「為什麼不讓林女士墮胎?」他低吼,「人家不想生不行啊!」
「怎麼能說不生就不生!胎兒是上天恩賜的禮物,如果她當初不想要就不該和男人做愛!」
「人家林女士是五十六歲的老阿嬤啊,你管她跟老公做不做愛?他們夫妻爽就好了呀!」
什、什麼?宋飛鳴突地住口。轉頭看著所有人對他投射過來的驚駭目光,這才想起自己正在開病患會報。
「呃,我……」
如果他現在說自己搞錯了,會不會被大家吐的口水淹死?
* * * *
「為什麼不讓林女士墮胎?人家已經五十六歲了。」
院長辦公室裡,宋飛鳴默不作聲地坐在董翔集面前,就像個犯錯聽訓的小孩。
「澄香是我的老朋友,她幾年前就已經做阿嬤了。既然她本人都表明不想生了,你為什麼……」
「院長,對不起。」宋飛鳴及早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是我不好,我當時在發呆,所以沒聽清楚會報的內容,我並不是不願意讓林女士墮胎。」
他撇撇嘴、盯著他,目光銳利,「你很少發呆。」
宋飛鳴的頭更低了。
「說吧,為了誰?」他的眸光更顯精明。
飛鳴是優秀的主治醫師,婦產科的所有事務沒有一件難得倒他。從頭到尾,有可能讓他分心失神的就只有「人」……
「不可能是真鳴。」見他未作回答,董翔集又開口,「我聽說真鳴的表現一向很好,幾乎是所有實習醫師裡最優秀的。飛鳴,你心裡到底在想誰?」
他的犀利讓宋飛鳴有些難安,「我在想喜芙的事。」
「喜芙?是尚喜芙嗎,你的鄰居?」照理說,潔身自愛、不近女色的宋飛鳴心裡竟然會想著一個女人,應該會讓董翔集高興得跳起來手舞足蹈一番,可是……「我記得尚喜芙不是真鳴的女朋友嗎?」這是個全醫院眾所皆知的事。
他的俊臉沉了沉,「是。」
「那你想著弟弟的女朋友做什麼?」
「我、我……」
「說話啊,飛鳴?」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啊!別問了、別再問了!宋飛鳴俊美無儔的臉龐益發地冷沉,內心卻紛亂得像是掀起了狂風暴雨般。
他好痛苦,真的好苦!自從知道喜芙已經是弟弟的人之後,紮在他心口的針刺就沒有一刻停止折磨他。越扎刺越深,他的傷口就越疼!
可是,從小到大喜芙喜歡的就是真鳴,她本來就是真鳴的女朋友,他宋飛鳴有什麼資格感到疼呢?
越是這麼想,宋飛鳴越覺得自己可悲、可笑簡直到了荒謬透頂的地步
「院長,如果沒事我想先出去了。
「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耶!
「對不起,我今天想請假。」
扔下這句話,宋飛鳴隨即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院長辦公室。
董翔集圓胖的老臉緊緊凝視他離去的背影。他的背脊挺得越直,董翔集就越感覺到此刻他內心的紛亂與痛苦。
飛鳴就是這樣的人。他堅強而內斂,幾乎不將私人感情表露在外人眼前。披上醫師白袍,他是婦產科的主治醫師;脫下白袍,他就是個自律甚嚴的優質男人。
對於萬人迷綜合醫院的招牌名醫D4,董翔集一向將他們四人當成自己的子女看待,誰也比不上他們來得重要!所以只要事關他們四人,他絕對全心全意的認真……而且簡直到了多管閒事、打死不退的黏人地步。
拿起話筒,他撥下內線……「廖秘書,幫我找實習醫師宋真鳴過來。記住,是急Call!」
難得飛鳴的心裡存在一個女人的身影,可這女人卻是弟弟宋真鳴的女友尚喜芙!或者,他該探一探那個花心大少的口氣。董翔集思忖著。
同時,他也想搞清楚,那個叫尚喜芙的女子在他們宋家兄弟的眼裡,到底有著什麼樣的地位? * * * * *
宋飛鳴將跑車停在自家別墅的對面,雙手撐放在方向盤上,靜靜地望向窗外看著家門。
沒多久,別墅的大門打開了,尚喜芙步履輕盈地從他家走了出來,那自然的神態彷彿她就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一般。
這時候的喜芙,該是要去超市買菜吧?
車子裡,宋飛鳴不知不覺地挺起身,一雙視線緊緊跟隨尚喜芙纖柔的身形移動。看著她紮起的馬尾巴一擺一蕩地晃著,還有她扳動著手指,像是在叨念什麼似的,一張小菱嘴唸唸有詞……
他癡癡地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然後皺起眉。喜芙青春洋溢、活潑純真而美麗,而他整整大她八歲,夠老了!
天哪!自己到底在幹什麼?他竟然坐在車子裡像個變態似的偷窺弟弟的女朋友!
驀地低頭摀住臉,他既痛苦又難堪,可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凝視她的衝動。他再度抬起頭望向窗外,深情的視線再度落在她的身上,看見她正在接聽手機。
是真鳴吧?肯定是真鳴打給她的熱線。
呵、呵呵,宋飛鳴啊宋飛鳴,你實在可笑得緊,簡直可笑極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難得失控的宋飛鳴掄起拳頭猛然捶在方向盤上,剛好不偏不倚重重地落在喇叭的按鍵上。
另一頭——
「綺君?你怎麼有空找我?我啊,我現在正要去超市買一些表飛鳴喜歡吃的菜啊……對啦、對啦,我就是想用美食誘拐他出席我的畢業典禮嘛,怎麼樣……」
「叭……」
驀然響起的喇叭聲傳進正在接聽手機的尚喜芙耳裡,嚇得她差點兒就當街跳起來!
直覺地轉身尋看,她發現了停靠在對街的那輛跑車……好眼熟!而車子裡駕駛座上的男人更眼熟!
表飛鳴?他怎麼會在這裡,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醫院上班嗎?
「綺君,」尚喜芙將手機貼回耳邊,「不好意思,我晚一點再打電話給你。拜!」
迅速按下斷話鍵後,將手機塞進背包裡,她越過馬路走向那一輛熟悉至極的銀灰色跑車。
喜芙發現他了!她知道他就像個變態似的在偷看她?!朱飛鳴像是被當場逮著的小孩似的,慌張地扭動鑰匙發動車子……但尚喜芙這時已皺著眉、叉著腰,站在跑車前面。
開車啊,如果他不介意撞到她的話!
隔著擋風玻璃,她微微仰起下頜睇睨駕駛座上的宋飛鳴,靜靜等著他下一步的反應。
他歎口氣,將跑車熄火。
尚喜芙唇角悄悄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不可一世地伸出纖纖玉指比了比副駕駛座。
他掙扎了幾秒,才順從地右傾身替她打開車門,而她隨即雀躍地跳上車!
「你怎麼在這裡?今天不用上班嗎?」
他沉默,靜靜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馨香。
「表飛鳴?」
「我向院長請假了。」
「為什麼?」尚喜芙不相信向來堅守醫職崗位的他竟會有無故請假的一天!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急切地攀住他的手肘,「是不是工作上發生了什麼事?有女病患騷擾你?還是有同事排擠你?你不可能出什麼錯,肯定是別人……」
「喜芙,我沒事。」 她百分之百的絕對偏袒與信任莫名地溫暖宋飛鳴的心。望著她清麗的側臉,他的內心縱使紛亂卻依舊無可救藥地為她而悸動。
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將她放在心底的?他已經想不起來。只知道當自己發現的時候,尚喜芙早巳進駐他的心底,成為他生活中最自然的一部份。
相信真鳴也是一樣。他們兄弟倆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喜芙,而她,更在幾年前成為真鳴的女朋友。可是他卻因為年齡上與她的差距,只能強迫自己靜靜地站在圓圈之外。
他默默凝視尚喜芙,渾然未覺自己的目光是如此的灼燙而炙熱!
尚喜芙察覺了,輕咬著唇瓣掩住羞澀,卻壓抑不了心頭為他而起的悸動。
「表飛鳴!」她輕喊,毫無預警地撲進他的懷裡伸手圈繞他的頸項。
她的馨香與柔軟登時充滿宋飛鳴的胸懷,他怔愣,根本無法反應。
「你到底怎麼了?」
尚喜芙清脆的嗓音從他的頸間傳來,他緩緩低下頭迎上她揚起的雙眸,嘴唇囁嚅了幾句,卻始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都長這麼大個兒了,還表現出這副傻乎乎的模樣呵呵,這個表飛鳴呵!尚喜芙愛極了他癡愣的神情,將臉窩回宋飛鳴的頸窩間繼續悄然磨蹭。
唉,能像現在這樣賴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機會還不多呢,她得好好把握!哼,才不管真鳴那只臭種豬是不是會嘲笑她主動,反正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正抱著心上人!
咦,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好像感覺到宋飛鳴正輕輕地親吻她的發稍。
可能嗎?那個感情內斂的表飛鳴會這麼做嗎?
「表飛鳴。」
「……嗯?」
「我明天就大學畢業了。」不行,這傢伙的腦袋有點純,可能不瞭解她語氣中的含意,「這代表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是個大人嘍!
他仍舊沉默不語。
「你說句話行不行?」
「要我說什麼?」
說你要娶我啊,笨蛋!
「你記得我跟你提過的事嗎?」尚喜芙從他的頸窩間輕輕退開,仰起螓首深意凝視眼前的他,晶燦的瞳眸中儘是對他的期盼,「我說,我嫁到你們家好不好?」
彷彿一根尖銳的刺立刻狠狠扎進宋飛鳴的胸口!他窒了窒,撇開神色刷白的俊臉,「不好,你還年輕!」
「哪有年輕?不年輕了,有很多人十八九步就結婚……」
「難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嫁給真鳴嗎?!」他的低吼驀地讓尚喜芙住了口。
她盯著他,沒再說話。
倒是宋飛鳴表現出極度的無措與不安,「喜芙,我、我不該對你吼,但是……」
老天,她就這麼愛真鳴、這麼想嫁給真鳴嗎?可是他不願意、他就是該死而自私的不願意啊!該用什麼借口、該拿什麼理由來打消她的念頭……對了!「真鳴還在實習階段,他還有好一段時間沒辦法定下來,喜芙你……」
「我該去買菜了。」她突然開口打斷他。
「喜芙?」
「開車,載我去超級市場!」尚喜芙的俏臉當場冷得像能凍出冰似的。
說真的,如果她這輩子沒辦法披著婚紗、拿著捧花嫁給宋飛鳴,原因絕對只有一個因為被他這只呆頭鵝給活活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