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縣內今兒個特別熱鬧,大大小小芝麻官早在十天半個月前,就開始忙碌著知縣大人巖巍山的五十大壽。
雖說這巖知縣是個勤政愛民、耿介不阿的父母官,但是遇上了自己五十歲大壽,有誰不希望熱熱鬧鬧的大辦一場筵席賀客的戲碼呢,再加上巖知縣最最獨鍾的小兒子巖子君適逢八歲的生日,老來得子的巖巍山父子倆兒同一天生日喜上加喜,小官們怎能不辦得有聲有色。
這會兒知縣大宅裡上上下下的僕傭們為了今天的賀壽,忙碌得沸沸湯湯就快人仰馬翻。
然而相較於前院的人聲鼎沸,後院的花園裡可就靜謐多了。
只見後花園裡青柳拂陽、群花掠風,偶爾間雜著枝頭上的戲鳥吱啾宛啼,宛如一處為人所遺忘的世外桃源。
突然間「啪」的一聲,牆角邊冒出一堆小石塊坍倒的聲響,敲破了這世外桃源的寧靜。
被灌木叢巧妙遮掩住的牆角忽然出現一個只有小孩子才能通過的狗洞——
狗洞裡驀地鑽出一顆繫著髮辮的頭兒。
「哎唷,石三你別在後頭推我啦!」
屬於小女孩清脆柔嫩的嗓音從洞口傳了出來,原本往後呻罵的小頭顱朝前頭瞟了過來卻被嚇一大跳。
「赫,子君你嚇死我了!」
站在狗洞口守株待兔的巖子君看著小女孩責難的眼神,他溫和儒雅的稚嫩臉龐上出現淡淡的得意。
「你好慢。」
趴跪在狗洞口的易襄湖沒好氣的瞪著巖子君朝自己伸出的手,她服手拍開他,誰知他又好脾氣的伸了過來。
「快點兒,石三他們在後頭等著呢!」巖子君揚了揚手板。
易襄湖撇撇嘴,感覺到後面的石三不斷地推擠著自己的屁股,她這才握上巖子君的手讓他攙扶著自己爬出來。緊接著,狹小的狗洞又鑽出三個孩童的身影。
四個和巖子君年紀相仿的孩子就鑽著狗洞溜進戒備森嚴的知府大宅。
「今兒個怎麼這麼慢?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巖子君握著易襄湖的手突睇眼前的玩伴。
「還不都是姚六的錯,」董五拍拍身上的灰塵告狀。
被點名的姚六氣惱地漲紅小肥臉,一身肥肥胖胖的肉團也跟著晃蕩起來。「怎麼能怪我?子君挖的這個狗洞太小了嘛,我爬不過來啊!」
「你看得出來吧?姚六又胖了。」易襄湖睇了巖子君一眼,揮揮手。
她是裡頭惟一的女孩子,卻也是大夥兒的「首領」。
「再把大一點兒恐怕就會被發現了。」巖子君遺憾的看著姚六。
「懂了沒,姚六?」外表清麗酣稚的易襄湖殘忍地戳了戳同伴的胖肚皮,「子君的意思是說除非你少吃一點、變得瘦一點,否則就不能像咱們這樣進來玩了!」
「襄湖,你別這樣跟他說話。」巖子君握了握易襄湖的手。
就在大家笑鬧姚六的圓肥之際,不發一語的石三突然衝到巖子君和易襄湖的中間,阻斷他們兩人始終交握的雙手。
「你幹嗎呀,石三!」易襄湖甩著疼痛的手腕瞪他。
「我……」我不要你和子君一直牽著手嘛!
巖子君溫和而沉默地看著石三,不開口。
「噯,今天咱們要玩什麼遊戲?」董五沒發現同伴們之間的心眼兒,興致勃勃的問著。
姚六搶著開口,「玩遊戲之前先叫子君拿點東西來吃吧!子君,你上次給我們的桂花糕好香,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些——」
「小少爺?君少爺你在哪裡啊?」
女僕呼喚的聲音由遠而近的傳來,驚壞了這些偷溜進門的小鬼頭,大家急急忙忙的轉身又溜回狗洞裡。
「快啊,別擠在這裡啊,姚六!」
董五嚇得直踹姚六的屁股,無奈他太胖,肥敦肚皮卡在狗洞中間硬是鑽不過去。三四個小鬼頭又氣又急。
「走開,讓我一腳把他踹出去!」
易襄湖想跨上前排開同伴,卻被後頭的巖子君給扣住手腕。
「幹嗎?」她回頭看他。
巖子君好脾氣的看著易襄湖眉宇間的爽朗英氣,「今天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啊,所以我帶他們來跟你道一聲生辰快樂。可是……噯,董五,咱們乾脆把姚六拖出來,他卡在中間大家都過不去啊!」
易襄湖一聲令下,董五和石三又開始忙著。
「君少爺?你到底在哪裡啊?你別跟奴婢玩迷藏,快出來啊!」
「慘了、慘了,我不能跟你多說了!」易襄湖見同伴一個個好不容易鑽出狗洞外,她倉皇拽出懷裡那只嶄新的小錢袋扔進巖子君的手裡。「這是我央求我娘教咱兒繡的。給你!」
話說完,纖細的小身影就一溜煙的趕在奴僕抵達之前鑽進狗洞裡去。
「君少爺!奴婢可找到你了,快跟我到前廳去,老爺喚你呢!」
巖子君來不及細看手裡的錢袋究竟生得什麼模樣,他小手緊緊揪著,隨奴僕來到父親跟前。
「子君啊,來,喊聲梁伯伯!」
前廳裡,巖巍山因為至交好友梁耿介特地從京城趕來替他賀壽而欣喜不已。
「梁伯伯。」
「好,乖、乖!巍山兄好福氣呵,二夫人替您生的這孩子眉宇俊秀、溫文儒雅,將來肯定是個光耀門楣的好兒子!」
「哈哈哈,你過獎了!」巖巍山一陣謙虛之餘,將得意的視線轉到梁耿介身旁的嬌嫩女娃兒。「梁老弟,我見你這女兒越看越喜愛,不如咱們……」
「巖兄的意思是讓咱們倆的兒女締結良緣?」
「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再好不過、再好不過啊!」梁耿介也是一見巖子君就喜歡,他連忙將七歲大嬌羞躲在身後的女兒梁辛蘿推到巖子君的面前。「辛蘿啊,你瞧,這就是爹替你覓得的未來夫婿啊!」
「子君,」巖巍山慈愛的撫了撫愛子的頭,「蒙你梁伯伯不嫌棄,爹就給你訂下這門親事了,來,叫一聲辛蘿妹妹。」
「辛蘿妹妹。」
年僅八歲的巖子君尚不明白父親和梁耿介話裡的含意,只是看著眼前裝扮得光彩亮麗的女娃兒溫和地笑著。
辛蘿妹妹,很漂亮。
可是在巖子君的眼裡,存在著另一個人影更可愛!
不知道襄湖繡給他的錢袋是啥圖案?好想看!
驀地,巖子君握著小錢袋的手揪得更緊了。
一旁的賀客紛紛熱鬧鼓噪,大呼「三喜臨門」。他小小的身影又被奴僕帶開,前廳是大人的世界,暫時不屬於他巖子君。
走在通往後院長廊上的巖子君突然感覺有人抓住自己的衣袖,他回頭……
「子君哥哥,我是辛蘿。」小女娃兒衝著他笑得甜蜜。
「有事嗎?」
「爹爹說你會帶我四處逛逛。」
巖子君將手裡的小錢袋收進懷裡。
梁辛蘿好奇的探長脖子,「那是什麼?」
「我的寶貝。你想逛什麼?」
她搖搖頭,「我肚子餓。」
「那就去找蔣媽吧!」
巖子君率先往前走,卻意外地發現梁辛蘿奔上前天真熱情的牽住他的手。「我怕我會迷路。」她仰起臉祈求似的看著他。
「走吧。」
巖子君沒有推開梁辛蘿。
誰知從此之後,他卻被這一雙手牽絆了十七年之久。
在巖子君十一歲的時候,父親巖巍山因當朝皇上的召賜舉家遷往京城另授高官。就在即將出發的前一刻,他特地來到後院的柴門口和兒時的同伴道再見。
「襄湖呢?」巖子君蹙眉問道。
「不知道啊!」姚六搖頭,現在的他幾乎胖得像顆球。「我們去她家找她,可是聽易嬸說襄湖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了。」
董五依依不捨的看著巖子君,「你可別忘了我們啊!」
他淡淡地笑了笑,略見昂藏的身形著溫雅的俊秀氣質。「喏,董五,這是送給你的『本草綱目』。你以前就很想要的不是嗎?還有姚六,這是我特地要廚娘替你做的桂花糕。」
巖子君側轉身面對始終沉默的石三。
「我真的不知道襄湖在哪裡。」石三揚頭睇了他一眼。
巖子君點點頭,「沒關係。這是送給你的『詠山劍譜』,是我跟護院師父要來的。」
石三激動的接過來,「你竟然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巖子君笑得溫和,「替我好好照顧襄湖。」
「我一定會!」石三遲疑了一會兒,「要我幫你拿什麼東西給她嗎?」
頓了幾秒鐘,巖子君從錦織的昂貴衣裳裡掏出一隻如晴空般嫩藍的絲巾。他在石三的面前將藍絲巾攤了開來。
三字經?!
「是我親手抄寫的,幫我拿給襄湖。」
湊過來觀看的姚六咬著滿嘴的桂花糕,「襄湖不會讀書啦!」
「對啊,她是野丫頭,只會舞劍!」董五捧著「本草綱目」搖頭。
「我該走了,石三,記得替我拿給她!」
「嗯,一定!」
就這樣,巖子君和兒時同伴們揮別離開,在臨走前沒能見到易襄湖,是他最遺憾的回憶。
巖氏一家龐大的轎行隊伍離開安邑縣來到臨縣的交界處,滿懷惆悵的巖子君沒有注意到山頭有一抹纖細的身影迎風佇立,那一襲粗布羅裙宛如旗旛般輕輕隨風飄搖。
選擇獨自一人站在孤傲的山頭,易襄湖搏握著小手靜靜目送巖子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