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玨抬起頭,凝視身後這片被皚皚白雪所覆蓋的山林。
蒼松支撐著堆堆雪片順著整座山頭連綿而上,就像一正上好的純白錦綢由天而降款款覆蓋,經由上天的巧手讓放眼所見無不雪白。他調轉視線望向不遠處的薄月靜,淡淡勾勒唇角笑了笑。
這座山頭的雪白就像這丫頭的心思,單純得叫人忍不住疼憐!
「阿吉!」薄月靜清脆的嗓音自柴屋裡響起。
「怎麼了?」
回應的當口,冷玨反手一勾,將兩匹座騎綁在樹幹旁,引來阿年和黑駒仰頭一陣抗議的嘶鳴。
如今的它們可有主見了,不想乖乖讓人綁著呢!對了,他驍勇難馴的剽悍黑駒,現在叫「阿」,不要懷疑,就是那個閒來無事的丫頭取的名兒!
她說黑駒跑得特快,所以應該取個超人一等的響噹噹名字,得嚇死人!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苛責她,畢竟她的智慧就長到這兒,強求也沒有用。
只是黑駒可不服氣了!為了這個響噹噹的名字,這畜生可是拗了好幾天的脾氣,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接受下來,期間還不時遭受到阿年幸災樂禍似的嘶叫嘲諷。
他這主子雖然同情卻也沒辦法。
薄月靜怎麼決定,他就怎麼做。
然而他的心底卻不免慶幸,還好這個名字已經送給了黑駒。不是用在他的身上,不過話說回來,阿吉這名字也不怎麼樣……唉!
「阿吉,你快來!」
「來了。」
冷玨踩著沉穩的腳步走進柴屋裡,轉轉眼珠望了望四周。這間頹圮老舊的柴房就是她的老家?一抹心疼沒來由得竄出他的心底。
「阿吉,你快來看!」
薄月靜站在一床早已傾倒垮散的木板床前,小臉洋溢欣喜地瞅著他,手裡揚舞著一隻破舊的布娃娃。
「這是以前婆婆給我的,沒想到還留著。」之前她都不曾仔細找道,每次回來祭拜都有些來去匆匆。
冷玨走到她身邊,接過那個布娃娃端詳。
兩團小布包裹著棉絮簡單的縫合起來,算是布娃娃的頭和身體,黑墨隨便畫上幾筆當成是布偶的五官,一股淡淡的霉味從它的棉縫處透了出來。
他將布偶還給她,睇著她俏臉上的雀躍與欣喜。
「你知道嗎,婆婆她很厲害哦!這個布娃娃是她去鎮上賣糖水的時候撿到的,本來還髒髒舊舊的,可是婆婆她洗一洗、再縫上幾針又像新的了!」
她細心撫弄著布偶,將它外露的棉絮塞進布縫裡。眼眸瞅著它,眼底儘是回味的記憶,「真的沒想到它還在這裡……」
「月靜。」冷玨只覺得心疼,雙手一攬輕輕將她納入懷中。
她一愣,雀躍的心情已然不復見。「阿吉……有時候我會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她略顯蕭瑟的語氣自他的胸前鬱鬱傳來。
他沒開口回應,只是益發收緊懷抱擁住她。
感覺到她回應他,伸出了雙手悄悄環住他的臂膀,他情不自禁的俯低俊臉,埋進她絲緞般的發瀑裡,深深吸口氣,嗅聞她發綹間的馨香。
「阿吉,你說如果我當初沒有和我爹回去劍英門,獨自一人住在這裡,偶爾去婆婆和娘的墳前上炷香,這樣應該也不錯吧?」
冷玨始終沒有開口,大掌徐緩地撫摸著她的頭,側過俊臉溫柔親吻她的髮鬢。
她蕭瑟的嗓音又響起,這會兒還隱約地帶了些哽咽。「可是這樣我就沒辦法遇見你了,你說對不對?」
遇見這個武聖門的冷少主,然後愛上自己的姐夫……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或者我根本就不應該離開這裡,這樣我就不會遇見你了,阿吉。」
他聞言伸手推開她,換來她一陣失望的寂寥與黯然。
他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顎,沉肅的眼神筆直望進她的眼眸裡,「不對。」
「……什麼不對?」
「就算不會在劍英門遇見你,我相信自己絕對會在另外一個時空裡找到你。」
薄月靜望著他,搖搖頭,心裡卻有說不盡的感動!
「相信我,我絕對會找到你。」
他的口吻像誓言,深深敲進她的心!
一滴淚珠滑出她的眼眶,落在他的衣袖上,他溫柔地拂開她臉頰邊的髮絲,緩緩低下頭欺近她的唇……
她屏住了呼吸,感覺他氣息的靠近,慢慢閉上雙眼,她悄悄揪緊了他的衣裳,等待著。
一聲響雷突然落下,打在不遠處的山林間,震撼整片大地!
屋外阿年的嘶鳴聲驀地傳來!
薄月靜呼吸一梗,睜開眼,看著冷玨的俊臉一分一寸的離自己越來越遠。她眨眨眼,說不出心底的悵然是失望,還是其他……
「可能快下雨了。」他說。
她無法開口,只能頷首點頭。
冷玨調轉視線,望了望她紅艷的唇瓣和酡紅的粉頰,心神幾乎深陷沉迷,斂了斂心神,他強迫自己轉開雙眼,吸口氣道:「不是要去祭拜你娘和婆婆嗎?再不快點兒就要下雨了。」
她有些怔愣地點點頭,「我馬上就去。」
「嗯。」
他的神情太冷靜,完全看不出方才想吻她的衝動,不禁讓她有種誤以為自己在做夢的錯覺。她困窘地低下螓首舔了舔唇,絞動雙手準備轉身離開,「阿吉,那……我走了。」
才跨出步履走沒幾步,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她回過頭想看他,卻猛然察覺一股強大的力道自他的手腕傳過來,將自己拉向他的身邊——
「阿吉……唔!」
愕然地眨眨眼,薄月靜吃驚地瞪著雙眼,看著他俊美無儔的臉龐貼近自己,輾轉吮吻她的唇!
強烈地感受他霸氣的氣息整個籠罩住她的世界,隨著冷玨一點一滴加深這記熱吻,薄月靜恍恍惚惚的閉上眼眸,任由他狂妄的氣息猛烈席捲她的心神。
然而當他狂放撩動的舌尖邪佞挑弄她不趨薄弱的意識時,她
心底的某個角落,卻益發地沉重起來。
阿吉的唇,他的親吻不該屬於她,那是侶兒姐姐才有資格擁有的親密。
難以言喻的哀愁深深梗住薄月靜的呼吸。
她沒辦法排解心頭洶湧氾濫的惆悵,只能更加緊緊的擁住他,承接他的吻,讓他狂猛如浪濤般的挑情熱吻迷炫她的知覺,希冀留住這一刻自姐姐那兒竊取而來的回憶。
「別想任何人!」冷玨退開她腫起紅艷的雙唇,抵著她的額際輕輕喘息。
「阿吉,我……」
「別去想那些事,只准你想著我!」
「但是侶兒姐姐……」
「別說了。」
「可是阿吉,已經結束了啊!你明明知道的,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假裝下去,到了我娘和婆婆的墳前,我能夠留住你的借口已經用完了!」
「沒有完!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他心痛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看著她眼眸裡盛滿哀傷,他好生自責!
這一雙晶燦漂亮的眼眸原本滿是天真純潔爛漫,是他,是他教給了她情愛,最後還讓這一雙無瑕瞳眸染上深刻的悲傷與失落。
她後悔嗎?失望嗎?遇見了他……
「我不准你後悔!」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狂妄地欺近她,「不准你後悔遇見我!我絕不許你有一絲後悔的念頭!」
「我沒有後悔啊,阿吉!」瞅望著冷玨狂亂盛怒的臉龐,薄月靜有些慌亂地轉動著帶淚的瞳眸,「我只是、只是……」
只是傷心啊!悲哀自己真心愛上的,是自己的姐夫!
她墜落的淚滴懾住冷塊的心!
他鬆開她的手腕退開一步,轉開俊臉,吸口氣平緩激動的情緒。
他怎麼忍心將他此刻挫敗的思緒宣洩在她的身上?他,絕不這樣對待自己摯愛的女子!
「該去你娘和婆婆墳前上香了。你先去,我隨後就到。」
「……好,阿吉,那、我先過去了。」
薄月靜跨過門檻走出柴屋,不敢回頭怕讓他看見自己眼底的眷戀。
她輕輕伸手觸摸自己的雙唇,方纔他的熱吻,此刻已經失去了熾熱的溫度。只有那淡淡的、屬於他的氣息還余留在唇上不肯散去,是阿吉親吻她的味道。
冷玨走到殘破的窗戶旁,眷情凝視那一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樹林的一端。
眼裡、心底只容得下薄月靜的身影的他,沒有看見躲藏在林木間,那數十名鬼祟的身形和逼近眼前的危機!
* * *
薄月靜蹲在婆婆的墳墓旁拔去凌亂的雜草,隱約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她仰起螓首一看,隨即漾開一抹淺笑,「阿吉!」
冷玨勾起嘴角,「丟三落四的丫頭!我幫你把祭拜的牲禮帶過來了。」
「對啊!這麼重要的東西我怎麼給忘了呢!咳,它擺在哪裡我剛剛怎麼沒看見?」
「阿年藏起來了。」
「阿年那壞蛋!」
「還有我那匹黑馬……我是說阿,它是幫兇,它們兩個合力把這個籃子銜到樹幹後頭藏起來,所以你才沒看見。」
「它們兩個好可惡,今天決定不給它們吃飯了!」
他挑了挑諷眉,「你捨得嗎?」
「我……恐嚇它們一下也好啊!嚇嚇它們兩個,看它們以後還敢不敢!」
嘟起小嘴嘀咕的薄月靜對上冷玨投射而來的視線,兩人突然笑開!氣氛總算稍微和緩,不若先前的沉重。
「快去井邊洗洗手好過來祭拜,怕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好!」
可薄月靜才跑開幾步,又蜇了回來,一臉慎重其事,冷玨轉頭看著她。
「阿吉,那個……我要跟你說謝謝,其實你沒必要陪我跑這一趟路的,所以……」
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樹影間突然竄出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她襲來!
冷玨一驚,飛快拔起腰間的長劍想格開來人。
但對方的動作終究快了一步,搶先勒住薄月靜的頸子,將她緊緊地符扣住!
她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就見一柄利刃抵在自己的頸脖上。
「果然是你。」冷玨瞇起了眼,凜意盡寫在眼底。
「嘖嘖,少主,看樣子你真的被這個丫頭給迷得昏頭轉向了!連我們三、四十名殺手跟在你的後頭,你都沒發覺,我看這還是你生平頭一道犯這樣的錯誤吧?」冷威邪妄地晃了晃頭,充份享受眼前的優勢。
「放開她。」
「不行啊,少主,屬下現在這優勢可說是百年難得,我若是放了這位姑娘,你怕不揮劍砍死我了!」
冷玨的雙眸更顯冷峻了。「無所謂,你放與不放都沒有差別,敢動她,就注定了你絕對要死!」
冷威被那無情的眼神瞧得心慌,強扯出笑容鼓足勇氣撐起氣勢,將刀刃益發抵近薄月靜的頸子,他提醒自己還有這張箝製冷玨的關鍵王牌!
「喂,你們還在等什麼?出來啊!」
冷威朝樹林間吼了吼,見到三、四十名的同夥將冷玨團團圍住,這才稍稍壯起膽子,「少主,別怪我們對你痛下殺手,此刻不幸了你,只怕一會兒武聖門和劍英門所派出來尋找你們的救兵到了,咱們要除掉你可就難上加難了!」
「阿吉……」被冷威箝制住的薄月靜,因頸子邊的刀刃貼抵著,幾乎無法、也不敢呼吸。
冷塊沒有看她,他怕自己一瞧見她眼底的惶恐與無助,他就會失了冷靜。
「為什麼要當內奸?為什麼要在荒魂崖上狙殺我?」
「因為利益啊!在武聖門裡我冷威只是個辦雜役的跑腿貨,可是如果提著你的人頭到黑焰幫,人家可是答應了要給我當個副幫主過過癮!」
冷玨握緊劍柄,「就為了這個原因,讓你勾結外人,殺了我身邊所有的親信?我早該親手解決你,也不會到現在養虎為患。」他真後悔當日記憶恢復後,沒有立即處理此事。
冷威一楞,「你完全想起來了!?」他笑得更得意了!「少主別這麼說,我也把他們當兄弟啊!只是這些兄弟的死能夠換得我的財富與地位,這不是更完美嗎?」
那時冷玨跳下荒魂崖後,他們料想他大概是凶多吉少,可仍不敢大意,冷威在和黑焰幫的同夥商議良久,最後決定佯裝身負重傷,以唯一活口的身份回到武聖門通風報訊,好暗地裡確實掌握冷玨的消息。後來冷玨突然回到武聖門,著實讓他擔心受怕了一陣子,甚至決定只要一見苗頭不對,就要立即投靠黑焰幫。好在有回冷傲天不經意脫口說出冷玨失了記憶,他這才放下一顆懸了老久的心,開始謀策下一波狙殺冷玨的計劃。
終於再讓他逮到機會了,他這次絕對要讓冷玨去見閻羅王!
「冷威,別跟他廢話了!快動手,否則救兵就要到了!」黑焰幫為首的大漢嚷著。
「哎呀呀,少主,你可聽見了,黑焰幫的人等得不耐煩了,反正橫豎都得死,就請你早早走吧!」
「不要!阿吉,你快逃啊!」薄月靜急切地想上前,她的頸子因此立刻被刀刃劃出一道長卻不深的的血痕!「好痛!」
「月靜!?」冷玨瞧見她頸項上被利刃劃出的傷痕,心猛地一揪,幾乎不能呼吸。
冷威看見冷玨眼底的關心與焦急,更收緊了箝制的手臂,將利刃貼靠上薄月靜的頸子涓流的鮮血立刻順著刀沿流了出來!
薄月靜的臉候地慘白,無力地眨了眨眼,意識開始渙散。
「月靜!冷威,放開她!」
「少主,看來你真的愛上這丫頭了對不對?我真該搬一面銅鏡到你眼前,讓你親眼看看自己此刻是怎麼樣的表情。」
「阿吉,你快逃……」
「逃不了的,小姑娘,有你在我手上、有這麼多殺手包圍著,少主是逃不掉的!」
意識開始迷亂的薄月靜試著忽略頸子上的劇痛,努力想看清不遠處的冷玨。
她看見他臉龐上的關切、驚急和束手無策的表情,是因為她嗎?因為她受制在別人的手上,所以武功蓋世的他才無法突破重圍?
如果是因為她,那麼她寧願死!
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與力氣,她突然握住冷威持刀的手,毫不猶豫地整個人靠上前!
「月靜,不要!」冷玨大吼,一瞬間只覺得心神俱碎!
或許是練武之人的直覺反應,當薄月靜扣住冷威的手腕施加力氣的同時,他反射性的使勁抵禦,多少消弭了她揮刀自戕的力道。只是她頸子上的刀痕更深了,紅艷的鮮血益發奔流!
冷威有些駭著,愣了半響才勉強扯開笑容,「少主,看樣子這丫頭對你是真心真意的。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們,先送她上路,再送你去陪她!」
「住手!不准你動她!」
「少主,不曉得你若是親眼目睹這丫頭死去,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冷威邪佞地咧開嘴角,「我倒想看一看!」
話一說完,他立即舉高了手中的利刃,作勢揮向薄月靜那早已鮮血淋漓的頸脖。
「住手!」
「少主,睜大眼睛看你心愛的女人是怎麼死的吧!」
「不准你傷害她!」冷玨爆出狂吼,在眾人的震懾驚愣中,射出手中的長劍!只見劍光一閃,如閃電般飛速的自眼前掃過,然後就見冷威被那把長劍刺穿了咽喉,狠狠盯在不遠處的樹幹上!
冷威甚至連尖叫的時間都沒有,圓睜著大眼,說明了他死前的錯愕。薄月靜因少了箝制仆倒在地,幾乎已經喪失意識。
黑焰幫的殺手們在驚愕之餘,莫不持刀備戰,「冷玨的手中已經沒有武器了,大夥兒快上啊!」
意識混沌恍惚中,薄月靜彷彿看見了手無寸鐵的冷玨,奮力應戰三、四十名殺手。
她想幫他,卻驚覺自己已經無法主幸自己的身體,好冷、好無力。
糟糕呵,她連睜開眼睛都覺得困難了……可是不行啊,阿吉還在奮戰,她得幫他。似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她緩緩地閉上眼。
在陷入無盡黑暗深淵的一剎那,她彷彿看見一匹剽悍的黑馬,領著大批的救兵趕了過來……
沒事了,呵,沒事了,幫手終於趕到了,阿吉他會沒事的!
薄月靜抿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鬆開了握緊的小手,她在自己的血泊中含笑合眼,完全無視冷玨驚天動地、負傷困獸似的哀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