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聶和易水然風塵僕僕的趕回綠葉莊。
幽蘭路的盡頭最幽靜的角落依舊清幽,聶推開她跟姆嬤住了十年的房間,疑惑的看著無人的熟悉房間。沒有習以為常的咳嗽聲,她覺得好像走錯了房間。
姆嬤終究沒有等到她回來。
聶看到擺在桌上用白布包好的骨灰罈,更加的茫然。上前撫摸著罈子,她無法相信罈子裡裝的是與她相依為命十多年的師父。她的姆嬤有滿臉的皺紋,還有雙溫柔卻清澈的眼睛,不會是這個罈子。
摸著幹幹的臉頰,聶發現自己哭不出來,只是瞪著罐子。她無法接受她的姆嬤變成這個小小的罈子,一點溫度也沒有!不是的,這不是她的姆嬤!聶抱起罈子就要往地上砸,卻被緊跟在她身後的易水然接祝「西聆,你在做什麼?」他厲聲間。
「那不是姆嬤,那不是我的姆嬤!」聶拒絕接受這個事實!她怎麼能夠接受?姆嬤是她的一切埃易水然放下骨灰罈,抱住過於激動的她,阻止她再傷害自己。
聶在易水然的懷中劇烈的扭動著,用力的捶打他,想拒絕易水然溫熱的懷抱,卻掙不過他的堅持,最後只能無力的癱在他的身上。
「我哭不出來,我哭不出來。」她駭然,不相信自己竟會如此的無情。她最親的親人去世,她卻哭不出來,一滴眼淚也無法為姆嬤而流。
「沒有關係的,沒有關係的,只是還不到時候。」易水然撫著她的髮絲,吻著她的頭頂,將她抱得緊緊的,他知道聶的心還拒絕接受這個事實。
聶依舊茫然若失,她什麼都沒有了,未來的日子該怎麼過下去?
「聶。」應冰痕的聲音讓他們緊貼的身體倏地分開。
「莊主?」聶看著應冰痕,像是第一次看見他。
「來。」應冰痕對她招手,聶乖乖的走了過去。他對她微笑,愛憐的拂過她的發,然後輕輕的將她推向在一旁等待的中年婦人。「跟著福嫂去,她會為你打點一切的。」
聶回頭看著應冰痕。
「姆嬤不要你穿這樣為她守孝。」應冰痕示意福嫂把聶帶下去。
「小姐。」福嫂同情的看著她,「福嫂為你換件衣服。怎麼一個好好的女孩家弄成這樣子。」
呆愣的聶還來不及看易水然一眼,就被人半強迫的帶下去。
「冰痕?」易水然對應冰痕感到歉疚,雖然這一切不是他故意策劃的,但他無法推卸他的失誤。
應冰痕看著姆嬤的骨灰罐好一會兒,轉過頭又狠又準的給了易水然一拳。
易水然沒有避開。他還記得冰痕托他照顧聶,但他沒做到。
「我是叫你照顧她,不是叫你吃了她。」應冰痕氣自己沒有早一點發現聶是女孩,冒失的把她送到水然身邊,真是便宜這傢伙了。
當初他要聶跟著水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水然可以教聶如何實際面對江湖上的奸險,對聶的將來會有很大的幫助。
如果當初他知道聶是女的,根本就不會做這種傻事。還親手將聶迭到老虎嘴邊,真是後悔莫及!
「我當初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女的。難道你就知道了?」易水然拭去嘴角的血跡。
「她是我妹,即使不是親生的,她還是我妹。」應冰痕大吼。而他沒有盡到保護她的責任,最該死的人是他。
「她本來是你弟。」又是一件大烏龍,跟聶相處兩個多用,這種事對他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並不表示你就可以欺負她。」應冰痕總算恢復一點理智。當聽到聶已經成為水然的人時,他是怎麼也不肯相信,直到剛才親眼見到那一幕,他氣得想殺了水然,但最氣的還是自己的眼盲。
「那又是一件大烏龍。」易水然嘀咕。
「你說什麼?」應冰痕稍稍平息的怒氣又被挑起來。
「我說把她許配給我。」易水然正式跟應冰痕提親。聶為了職務,硬是不肯答應嫁給他,他只好轉向身為她的主子又算是她大哥的冰痕要求應允。那麼她再怎麼堅持,也不能夠拿這個當拒絕他的理由。
「不行。」應冰痕的回答出乎易水然的意料。
「你不相信我的為人?」易水然不解的動了氣。
「我相信。」應冰痕當然信得過易水然的為人,但他很不高興,才剛知道有了一個妹妹,還沒好好疼她,又要面臨地出嫁的局面,教他怎麼嚥得下這口氣,而這一切水然還參了一腳。想到這他更嘔!
對於搶了他寶貝的易冰然,應冰痕怎麼能夠就這麼簡單的放過他。
「那麼為什麼?」易水然要理由。
「因為你無情。」應冰痕的理由讓易水然瞠目。
「這是什麼爛理由!難道要我跟女人瞎搞才算有情?」易水然氣得失去他應有的風度。他氣得想敵開應冰痕跟聶一樣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腦袋瓜。
應冰痕搖頭,壓抑有到易水然變臉的快樂,義正辭嚴的解說他的理由,「不,你的無情不在於你的自持。如果聶嫁給你,你會照顧她,給她一切她所需要的,可是你不能滿足她的心靈。剛才你也看到了,她根本就不肯相信姆裊已經過世,激動得想打破骨灰罈,可見她的情有多真。而她更為了養姆嬤,不惜犧牲她自己,偽裝成男人長達十多年之久,可見她對愛有多執著。她的情太烈、太濃,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我怕最後你會選擇逃開一途,受傷的終究還是聶。保護她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應該要做的事,所以只好犧牲你。」應冰痕惋惜的搖頭,就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易水然,還是為了聶,或者是為了他自己?
易水然愕然,他不知道應冰痕還可以說出這一大堆的理由來說服他。
應冰痕逕自轉身,揚起嘴角走出去。
「真的是因為他無情?不是因為你的私心?」一個男人推著輪椅從樹蔭下緩緩的出來,他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應冰痕別具深意的看向來人,「也許是,也許不是。」
「你不該這樣整他的,難得他會如此在乎一個女人,這可能是他唯一也是最後的一個。」西門生笑得興味盎然。
「來不及為我娘做點事,我總得替我妹做點事情吧!聶表面上古靈精怪,頑皮又好動,但其實老實善良得很,成親後水然很容易就可以把她吃得死死的。如果我什麼都不說便讓她嫁給水然,她這一輩子要聽到水然說出真心話,那是不可能的事。」應冰痕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他只不過是為聶著想,又可以看到水然難得氣得跳腳的情景。
「水然會煩惱死。」西門生雖然這麼說,但也隱含著有好戲的意味。「他看似淡漠自製、冷酷無情,實際上包藏著一顆狂野熾熱的心。你不用太擔心,說不定他會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拐著你妹私奔去。」西門生賊賊的笑著。
「嘿嘿!那是不可能的,我妹有一顆固執的心,水然拐她私奔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應冰痕必竟也看了聶十年,她的性格他相信自己還能掌握七、八分。
「那我們是不是還有好戲可以有?」西門生笑問。
「沒錯。」應冰痕笑得比他更賊。這就是他的打算,一劍雙,既可以整到水然,又可以有好戲看,排解他的壞心情,他不做就是傻瓜。
應冰痕和西門生相視一眼,笑容更加曖昧。
☆ ☆ ☆
聶被福嫂拖著來到綠葉莊的「葉蘭閣」,兩人在門口僵持不下。
「福嫂,這裡是老夫人的故居,不是我可以來的。」聶從姆嬤去世的震撼中稍微回過神,終於感覺不對,轉身想跑卻被補嫂牢牢的抱祝內力還沒恢復的她根本就不是體魄健壯的福嫂的對手。
「我的好小姐,這裡以後就是你的住所。」
聶驚訝得閃了神,福嫂乘機將停下掙扎的她給抱了進去,用腳關上門將她抱進浴室內。
浴池內早已注滿了熱水,氬氯的熱氣不停的往上冒,水面撒滿鮮花,香氣撲鼻。
好香!好久沒有好好洗澡的聶被滿室的溫香所懾住,等想到應該反抗時,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福嫂脫盡,福嫂輕推她進浴池。
不給聶說話的機會,福嫂大力搓揉起來,像要洗掉聶一層皮。
「痛!」聶大叫,只希望「酷刑」快快結束。
聶根本還來不及細想也沒有辦法細想,就已經被福嫂拉站起來擦拭乾淨,為她穿上一件又一件的女性衣物,她就像個娃娃般被福嫂擺弄著。
穿戴好衣物,她又被福嫂推出浴室,福嫂壓著她在梳妝鏡前坐下來。
福嫂擦乾聶的頭髮,靈巧的梳了個髮型。
她原本清秀、英氣十足的臉蛋,在稿嫂的魔手下,完全變了個樣。
絕美的臉蛋增添了一抹嬌美的光華,而形於外的英氣也被化為活潑亮眼,一雙眼正流轉著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的光芒。
可是聶卻只覺得怪異。
「我的好小姐,這樣才算個人嘛!」福嫂為她插上發叉,順了順稍嫌過短的發尾,宣佈大功完成。
看著鏡中像換了一個人的自己,聶有說不出的瞥扭,她不習慣這身繁複的束縛,那讓她無法呼吸。她急切的想要換下來。
「我的好小姐,你要做什麼?」福嫂趕緊制止聶蠢動的雙手。
「福嫂,我不要穿這樣,我要換下來。」她苦著臉要求,卻擰脫不了福嫂的壓制。
她這樣算不算虎落平陽被犬欺?
「不行,我的好小姐,福嫂好不容易才把你打理好,你想換下來,是嫌福嫂的手藝不夠好,是不是?」福嫂很聰明的抓住聶愛打抱不平的弱點,邊說遏抓起衣角假裝擦拭眼淚。雞怪應冰痕很放心把聶交給她。
「不是的。是我不習慣。」她更想哭埃
福嫂拍拍她,安撫的說:「不會的,穿久了就習慣了。」
「但是……」聶還是不安。
「叩!叩!」房門被人推開,應冰痕抱著骨灰罈含笑的走進來,打算來收拾善後。
福嫂一看到他,就把聶推到他的面前,「莊主,你來了。來看看咱們的聶打扮起來可也是個大美人呢!」福嫂真的是引以為傲。
應冰痕的眼睛一亮。
「很漂亮。」應冰痕的稱讚讓聶不自覺的退了一步,他察覺到聶的不安,轉頭對福嫂說:「福嫂,辛苦你了,下去吧!」
「是。」福嫂笑逐顏開的退出葉蘭閣,她已經等不及要將這個消息跟大夥一塊分享。
「莊主?」聶緊張的拉拉自己的衣服,對於應冰痕她一向是必恭必敬的,只是身上的華服讓她快喘不過氣來。
「坐。」
「聶不敢。」謹守本分是她一貫的堅持,她只敢在易水然這個臨時主子面前稍有逾越。
「不坐就不能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喔!」他笑得很開心。
聶皺眉,卻也乖乖的生了下來。怎麼連主子也愛威脅人了?
應冰痕將姆嬤的骨灰罈輕放在桌上,「姆嬤還是等不到你回來。」他感慨萬分。姆嬤的逝世讓他們每個人都遺憾,尤其是他這個不能與她相認的兒子。
聶摸著骨灰罈出神。
「姆嬤托我照顧你。」應冰痕試著不將事實告訴她而又能兼顧到姆嬤的遺願,而他最先要做的就是留住她。
「我可以養活我自己。」她不要別人的照顧,她知道仰賴別人過活的痛苦,不然當年她就不會跟著姆嬤離開棲身多年的妓院,去過不知道還有沒有未來的日子。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應冰痕笑著,聶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固執的聶是不會接受別人的安排,否則當年她也不會以瘦小的身體擋在他的馬匹前面,然後對他說要把自己「賣」給他,為了養活她的姆嬤了。
聶則皺眉的想起易水然也曾拿她的反應當有趣,他們其不愧是相交多年的難兄難弟!
「莊主?這是不可以的……」她不會答應的。
應冰痕阻止她說下去,「聽我說完,表面上是收你為義妹,其實是升你當貼身護衛。這樣你可以隨我到處跑,既不會引人非議,你也可以就近保護我,而且陶讀和怒文也都說你絕對可以勝任這個職務。」應冰痕做到了姆嬤的請求,也顧到了聶的固執脾性。
「但是……」聶還是覺得有說不出來的不妥,總覺得自己掉入了陷阱裡,但又看不出哪裡有危險。
「你沒有辦法勝任這個職務?」應冰痕激她。
「當然可以!」聶毫不考慮便回答。那是她的價值啊,當初允諾主子的不也是這個,怎麼可以讓他對她感到失望。
「那就沒有問題了。早點休息。」應冰痕站起來,就要出去。
「莊主,等等!」
「叫大哥。」應冰痕一臉恐嚇的回過頭來,他發現捉弄聶跟捉弄易水然一樣好玩。
「大哥!」聶被他嚇一跳。
「很好。」他又要走。
「姆嬤要是知道,她會很高興。謝謝。」聶瞥扭的跟應冰痕道謝,為他為姆嬤所做的事。
應冰痕停下腳步,遲疑了一會兒,回過頭來笑說:「你真的那麼覺得?」
聶點頭,眼裡含著淚笑了開來。
「謝謝。」應冰痕的笑容裹有著不能說出口的欣慰。他不知道聶到底知不知道事實,但有她這句話,真的就已經夠了,他不要求更多。
看著應冰痕關上了房門,聶回頭看著放在桌子上的骨灰罈,「姆嬤,你一定會很高興的對吧!我不知道莊主為什麼要這麼做,但他就是做了不是嗎?而且還是為你而做。」撫著冰冷的骨灰罈,淚水終於滑下聶的臉頰。
此刻她是真的感受到姆嬤已不在她身邊的事實,姆嬤再也不會撫著她的頭叫她寶貝。「姆嬤,今大就讓聶兒好好的哭一場,好不好?明天聶兒就會堅強起來做自己該做的事,會開朗的笑著。」
抱著骨灰罈,聶孤單的窩在角落,盡情的宣洩無邊的痛苦。她又成了孤單一人了。
☆ ☆ ☆
「西聆在哪裡?」易水然在綠葉莊的「寧靜庭」找到正在品茗的應冰痕和西門生。
西門生將茶杯遞給火氣很大、已經失去悠然態度的易水然。看到易水然為愛瘋狂的樣子真的好過癮,這一趟他真的是來對了。
易水然沒有按過茶杯,只是發狠的瞪著他們兩人。他為了應冰痕的話煩惱了一整個早上和一整個下午,直到黃昏他才想通。那傢伙根本就是為了他搶走他的寶貝在嚇唬他,要不是一向遇到聶的事他就容易亂了心神,早該看出來這傢伙根本就不會放過這個難得可以整到他的機會。
他要是擔不起她的一切,就不會硬逼著聶一定要點頭答應嫁給他,他對她是再認真不過,如果她能那麼的愛他,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怯懦的逃開。
應冰痕看了易水然一眼,笑了。
易水然的臉色變得極難看,他們再漠視他,他恐怕要殺人了,他已經數個時辰沒有見到聶了。
「人家是個未出嫁的閨女,你找她幹嘛!」西門生不怕死的稠侃盛怒中的易水然。
斯文的童顏上有著不怕易水然發現的賊樣。
一直就認為溫和的笑容、優閒的態度不適合易水然的個性,而變了臉的他只是更讓西門生確定自己的想法,溫和、冷漠只是易水然保護自己不讓別人接近的面具。他之前的女人真的傷他太深。
一顆熱情又敏感的心在千瘡百孔後,只能強制的壓抑下來等待復原的機會。只是這次遇上的那個是個固執又遲鈍的聶,易水然選擇女人的眼光其是讓他不敢苟同。
「她是我老婆。」易水然終於受不了的低吼,造次他們整他整得太過分了,不幫忙也就算了,還敢阻撓他!
「我可不記得有把我妹嫁給你,而且我也不記得我妹說她要嫁給你。」應冰痕表面上裝得一副道貌岸然,咭地襄早已笑得腸子快打結了。
「我會說服她答應。」易水然被人纖中弱點的軟了下來,眉頭都已經打成死結。
「那麼就等你說服她。」
「你不讓我兒她,我怎麼說服她!」追兩個人就是不肯放棄整它的機會,整個綠葉莊竟然沒有一個人敢告新他聶在哪裡!再見不到她,他快要瘋了。姆嬤才過世,他卻沒有陪在她身邊。
「這就不關我的事了,我只是做身為大哥應該要做的事,努力的在維護我妹的清譽,不受登徒子的打擾。」應冰痕雖然是對著西門生說話,個字字句句均指向易水然。
易水然氣極了,幾乎想一拳打斷他一口整齊的白牙。
西門生也對著應冰痕傻笑,「這也不關我的事,我又不想娶你妹。」他明白應冰痕的意思。
兩人默契十足的唱雙簧,就愛看易水然失去冷靜的樣子,整他十年,西門生和應冰痕還是第一次如此的過癮。
「你們最好祈禱這一生都不要讓我捉到你們的把柄,否則我一定會讓你們比我現在更痛苦。」易水然咬牙切齒的拂袖而去。求人不如求己。
彷彿易水然的威脅奏效,應冰痕和西門生動都不敢動的正襟危坐著,相視一眼,確定易水然已走遠了,才敢抱著肚子大笑。
他們實在是太喜歡現在的易水然了。多損幾次才不會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