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臥情林 第一章
    陰涼多雲的午後,在陰暗的森林中,感覺不到一絲生氣,空氣中凝結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

    寂然的森林裡有一道金黃色的光芒漸漸亮起,亮光中陸陸續續的走出許多人影。

    「一路小心。」一位年約四、五十歲的粗獷中年人語重心長的說著。他望著這五位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除了擔心還是擔心。

    「虎叔,我們會的。」帶頭少女回道。

    幻妙有時真的受不了這些長輩的嘮叨,她們又不是一去不回,也許不到五年的時間她們就回來了,為什麼他們總是一副她們會從此淪落紅塵的模樣?

    「別忘了自己的任務,記住,封印一旦解除就會被帶回魔莊。」黑虎沉下臉,瞪著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頭。

    「師父,您已經念了不下一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了,您舌頭不長繭,我們耳朵都想要休息了。」艷色嘟起嘴,有點不耐和撒嬌的口吻讓眾人想笑,卻又礙於黑虎的臉色而不敢笑出聲來。

    「你就不要給我死的回來!」黑虎橫眉豎眼的對愛徒怒道。

    「黑虎,怎麼咒起自己的徒弟來了。」站在黑虎身側一位氣質優雅、美貌出塵的婦人輕輕開口。語似和風,空氣中還嗅得到淡淡的蓮花清香。

    「那你說吧!」黑虎賭氣的撇過頭去。

    「真是。」白蓮笑望黑虎一眼,才慢慢轉頭看向那五位表情不一的少女。

    幻夢是一臉的不耐,雨魂是雙手不停的擺動著,艷色則顯得興致高昂、躍躍欲試,蕊黛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木然樣,至於幻妙,嘴角上依舊掛著高深莫測、千年不變的笑容。

    他們的驕傲終於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蓮姨、師父,我們都知道。」不等白蓮開口,五位少女幾乎是一致的開口。對於長輩的嘮叨,她們都聽到怕了。

    白蓮望著她們再正經不過的表情,輕笑道:「你們武器都帶了嗎?」

    「都帶了!」五名少女齊聲高喊,驚動了林中棲息的小動物們。

    「那就出發吧。」此刻,白蓮對她們只有期望和祝福。

    「是。虎叔、蓮姨、雲叔,再見。」

    語畢,五個少女可以說是落荒而逃的飛離此處。

    「一群忘恩負義的小鬼。」黑虎的語氣雖然憤恨不平,但掩不住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白蓮與金雲對黑虎的話以微笑來表示瞭解,因為他們也感同身受。

    「虎叔、雲叔、蓮姨,我們該回去了。」碧葵強壓下到嘴的笑,望著三位依依不捨的長輩。

    「碧葵,你當真要再留在魔莊裡?」金雲皺著眉。把珍貴的時間浪費在魔莊稍嫌可惜,出去江湖上遊歷也好。

    「雲叔,不用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碧葵溫柔一笑。

    「金雲,就隨她的意吧。」白蓮知道這孩子有主見。

    「只要她不要後悔就好。」金雲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

    「放心。」黑虎開懷大笑,「難得你也會擔心別人了。」他甚感欣慰的說著。想當年,他們可是費了好大的心血才將他拉回頭的。

    「哼。」金雲理都不理的往亮光處走去,留下黑虎縱聲狂笑。

    「黑虎,你又不是知道金雲臉皮薄,你還那麼虧他。」白蓮語雖斥責卻也是充滿笑意。

    「他就是需要有人去虧他,否則他又以為我們不在乎他了。」黑虎快樂的笑著,「對了,為什麼不見梅子夫妻倆,連送別都沒來?」

    白蓮頓時沉默不語。

    「又去地府拜託十大閻王網開一面了?為了紫竹和他的妻子敖素雪,梅子和玉冰還得做多少事?」

    「我想他們終究會點頭答應的。」白蓮非常堅信。

    「那些老不死的能不答應嗎?誰都沒辦法捱得過梅子的堅持。」黑虎好笑的說道。

    「是啊!」白蓮因過去的回憶而開心的笑著。

    人影漸失,光亮淡去,森林又恢復原本應有的寂寥。

    ※     ※     ※

    五位少女辭別長輩們來到分離的交叉路口上,兩兩相望,眼中全然是不捨。

    「你們錢都帶了嗎?」幻妙笑問著,她習慣當她們的保護者。

    「妙妙!」其他四人聽到幻妙的話是怒目以對,才剛剛脫離「苦海」,她們可不想再來一次。

    「我先走了。」幻夢雖感到離情依依,但並不想多浪費時間在這無謂的話別上。

    「幻夢。」幻妙喚住她薄情的妹妹,「路上小心。」不理幻夢冷漠的面容,她不厭其煩的細心叮囑著。

    幻夢看了她一眼,轉頭要離去,卻又想到什麼而回過頭來,「你們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我們不會的。」眾人堅定的說著。

    「希望如此。」幻夢在離去之前又看了眾人一眼,眼神中是難解的複雜,終於她甩甩頭轉身而去。

    其他四人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這時,她們才真的感受到她們再也不會回到那個無憂無慮的日子。

    「妙妙、蕊黛,我跟雨魂往右走,就此別過了。」艷色拉著眼眶已經泛紅,抽噎聲不停的雨魂就往右去,不想讓雨魂有任何落淚的機會,她一哭可是會一發不可收拾。

    「艷色,做事不要太衝動;雨魂,要好好照顧自己!」幻妙對著離去的背影大叫。

    「她們聽不到的。」蕊黛面無表情的說著。

    幻妙回過頭瞪了蕊黛一眼,什麼時候了還漏她的氣。

    「去哪?」她笑著問蕊黛。

    「火扇城。」蕊黛原本木然的眼中閃過一道亮麗的光彩,讓她的臉龐鮮活起來。

    「我要先到英雄堡,以後可能會去風後山,要找我就到那裡去。」幻妙對蕊黛拋了個媚眼,蕊黛面無表情,但眼中閃過溫暖的神色。「加油。」她給了蕊黛一個大大的擁抱,知道她習慣以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過於豐沛的感情。

    「我會的。」蕊黛眨眨眼。幻妙的溫暖讓她激動,畢竟和她們相處的日子,她從來不曾感到寂寞。

    ※     ※     ※

    此時在四城的第二大城──火扇城裡,爭戰一觸即發。

    「大少主。」一位年約五十多歲的老者正率著一群身穿火紅鑲黑的侍衛,將一名年輕人團團圍著,「請不要為難我們這些做下屬的。」葛權佛無奈的說著。火扇城的每個人都不想如此做,但城主的命令誰也不能違背。

    「讓開!」被圍困的上官翔翊低咆。他原本輕鬆無憂的表情和態度已在這一個月形同被軟禁的日子裡消磨殆盡,原本古井不波的情緒如今已被熊熊怒火所取代。「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緊捏著腰間的葫蘆,他不想也不願對火扇城的弟子動手,但如果他們再這樣逼他,就不要怪他不念情分。

    「住手!」一個老邁沙啞的聲音響起。

    只見一位老人走了過來,他的身側各站了一名出色的年輕人和嬌弱的少女。

    「城主。」眾人恭敬的讓開一條路。

    「師父。」上官翔翊眼神複雜的望著撫養他長大,恩同再造的親人,他百般不願傷他的心,但他別無選擇。

    宋斐恩望著他的大徒弟,將歎息隱藏在心中,「權佛,你們都下去吧。」他向火扇城的大總管示意。

    「是。」眾人退出,留下他們師徒四人。

    「礎秭、柳柔,你們也下去。」宋斐恩說完話後一陣咳嗽,咳嗽的同時還不忘用眼角觀察上官翔翊的一舉一動。

    「師父!」雷礎秭和毛柳柔擔心的叫道,上官翔翊的眼神也閃過關切。

    「不要緊,你們下去吧。」

    「是。」兩人順從的退出去。

    等兩人消失後,上官翔翊又低聲喚道:「師父。」語氣是萬分的內疚。

    「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留下來?」宋斐恩壓下悲傷的問道。

    「師父,原諒徒兒不孝。」上官翔翊的頭低了下來,將眼中的痛苦隱藏起來。說他不孝也好,不負責任、沒有擔當也罷,他就是不願被拘束。

    宋斐恩在心中歎息,目光望向遠方好一會兒,而後無表情的望著他,「答應為師的一個條件,我給你一年的時間好好想想。」

    「師父?!」上官翔翊既驚訝又不解。師父為何在堅持那麼久之後才屈服?

    「答應一個條件,你就有一年的時間不受火扇城的約束。」宋斐恩的表情閃過淡淡的哀愁,但閃亮的雙眼又像在期待著什麼。

    「好。」只要能讓他離開火扇城,無論是什麼事他都會答應。他不願去想以後該怎麼去面對依舊難解的問題,不過對他而言,能拖過一天就是一天。「什麼條件?」

    宋斐恩平靜的心難得有了激動,師父難為,但父親更難為,尤其是一個十六年來沒盡過半點責任的父親。「再等半個月,你就會知道了。」

    她就要來了,終於要來了!

    望著師父有點興奮、有點哀傷的表情,上官翔翊心中突生一股不安,他該不會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賣了吧?

    ※     ※     ※

    半個月後,火扇城外,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背著一把古樸的木劍,昂然的立於強風中,等待城中之人為她通報,面無表情的她顯得疏離、冷漠。

    「姑娘,請跟我來。」一位身穿火紅色鑲綠衣服的侍衛領著她進入城內,來到城主宋斐恩的院落。

    蕊黛一路瀏覽火扇城內的風景。雖然她早在「現鏡」上看過這裡不下十數次的景色,但此刻置身其中,她仍然有一種不真實感。

    侍衛領著她來到宋斐恩的書房前,低首躬身道:「城主已在裡頭等候尊駕。」

    「謝謝。」蕊黛想到馬上要面對十六年未見的父親,她的心情有了一點點的激動和不安。

    侍衛對蕊黛點了下頭後便退下去,只留蕊黛一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去見她從未謀面的父親。

    雖說她早已單方面的看過他,但等到真的面對面,她依舊感到些微的畏懼。

    蕊黛深吸一口氣,平復激盪的心情,輕輕的推開房門。

    滿室的書籍首先落入她的眼中,而後她的視線落在那個一看見她就從椅子站起來的中年男人身上,兩人無語地對望。

    宋斐恩將蕊黛從頭到腳仔細的看著,他這十六年未見的女兒,是他一輩子的愧疚。

    「進來。」宋斐恩粗啞的嗓音洩漏了他的情緒。

    憐兒,我們的女兒已經這麼大了!你會怪我嗎?怪我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親自養育我們的女兒。

    自從心愛的妻子死後,只要想到奶娘發現黛兒異於常人的能力而一臉懼怕又嫌惡的表情,宋斐恩就心痛。

    蕊黛關上房門,走到宋斐恩的面前,靜默不語的凝望著他,嘴角輕顫著。

    宋斐恩的手顫抖的拂上女兒粉嫩的臉頰,他眼眶含淚,欣慰的笑著,「你長得像你娘。」一句話道盡他多年來無盡的相思之情。

    「爹。」蕊黛輕啟紅唇,喊出這十六年來放在心中的話。

    「你不怪我嗎?」宋斐恩既驚又喜。

    「不。」蕊黛堅定的搖頭,「這十六年來,我過得很快樂。」

    「真的?」宋斐恩有點悲傷的說著,心中的失落和內疚更加沉重。

    「爹,您不用對女兒感到內疚,您當年的決定並沒有錯。」蕊黛平撫他的情緒,她明白她的能力讓父親毫無選擇的餘地。

    「你能諒解,我實在太高興了。」宋斐恩放下一顆懸宕已久的心,只是女兒不需要自己,還是讓他感到些微的孤寂。

    蕊黛扶著宋斐恩坐下後,自己也坐了下來。等父親稍微平靜,才開口道出她來的目的。

    「我都已經知道了。」宋斐恩望著頗為驚訝的女兒笑道。「魔莊領事們早在你通過出莊測試後,就已經修書說明你此行的任務。」他們知道,也明白他想為女兒盡一些微薄之力的心情。

    「爹,那您不怪女兒對外不能承認您嗎?」她只承認是魔莊的人。

    「說什麼傻話,這是為了保護你,不是嗎?為父的又會有什麼怨言。」宋斐恩對蕊黛笑著。

    入了魔莊就是魔莊人,一切當以其規矩為重,況且他對魔莊永遠都有著一份難以償還的愧疚和感激。

    「從今以後,我只能稱呼您為城主了。」蕊黛一掃木然,撒嬌的笑道。

    「好,好。」宋斐恩開心的直點頭。女兒對他沒有任何的怨尤,他又有什麼好傷心的,只要女兒承認他這個父親,稱呼又算得了什麼。

    「城主大人,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蕊黛俏皮的行了個大禮,逗得宋斐恩開心得合不攏嘴。

    兩人開心的相對而笑,父女之情在笑聲中建立了起來。

    上官翔翊突如其來的推開房門,一眼就看到這一幕讓他驚異的畫面。自從違抗師命後,他已經很久沒看到師父笑得那麼開心了。

    上官翔翊好奇的看著蕊黛。這女孩是誰?

    一襲綠衣穿在她身上宛若春風吹過的嫩綠,她嬌媚的臉龐有著柔和的線條,但眉宇間卻又透出一股超然於世外的孤冷和疏離。在看見他後,她眼中閃過的怔愣讓他不解,卻在他的心中生起熟悉的暖意,那感覺突兀又奇妙。在他的記憶裡,火扇城中沒有這號人物,不然他一定會知道的。

    「大師兄?」毛柳柔來不及阻止上官翔翊莽撞的行為,也不解為何他會突然停在門口不動。而他剛好擋住她的視線,使她看不見裡頭的一切。

    「師兄、師妹,你們為何都杵在門口?」雷礎秭也正巧要來向宋斐恩請示事情,遠遠就看到他們兩人。

    宋斐恩見三個徒弟都到了,笑得更開心。「怎麼全杵在門口,進來吧。」

    「師父,她是?」毛柳柔一看見蕊黛就好奇的問著。為什麼在看到她的瞬間,她全身會突然泛起一陣輕顫和恐懼?

    她不自覺的偎向她旁邊的雷礎秭尋求保護,雷礎秭則訝然不解毛柳柔的舉動。

    「蕊黛。」宋斐恩向他們介紹後,再向蕊黛說道:「蕊黛,見過大少主上官翔翊、二少主雷礎秭和小姐毛柳柔。」

    「大少主、二少主、小姐。」蕊黛一一行禮,臉部表情也回復了木然。

    上官翔翊在看見蕊黛轉變的面容後,輕微的蹙起眉頭。

    雷礎秭和毛柳柔不解的審視蕊黛,不明白宋斐恩為何突然想介紹一個人給他們認識,而她又是誰?

    「你們找為師的有事?」宋斐恩拉回他們對蕊黛的注意力。

    「師父,大師兄又說要走了。」毛柳柔輕柔的嗓音裡含著哽咽。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大師兄要放著火扇城大少主不做,而要去浪跡江湖,難道是因為討厭她嗎?

    「是嗎?」宋斐恩平和的望著上官翔翊,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只是沒想到剛好才半個月,多了一刻他都沒有辦法忍。

    「師父,半個月已到,可以說出您的條件了嗎?」上官翔翊一刻也待不下去。他實在是處理不來人事的糾葛,只想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雷礎秭望著上官翔翊急於離開的表情,內心早已分不清是該高興還是該內疚,他不想讓師兄為難,但他真的做不到,情感與理智的糾纏讓他害怕有一天真的會做出可怕的事情來。

    蕊黛平靜的看著這一切,想起魔莊領事們在她五歲時交給她現鏡後所說的話,以及梅領事慈祥的笑容。

    當時梅領事──東方玥梅雙眼晶亮的看著五歲的她,撫著她的頭,親切的說:「黛兒,現鏡裡出現的人,從今以後就是你的責任了,你的任務就是要讓他幸福喔!當他發生事情時,現鏡就能讓你瞭解他的一舉一動。黛兒,為這個可愛的小男孩找到屬於他真正的幸福吧。」

    蕊黛的耳邊依舊縈繞著梅領事的叮嚀,但她的心卻有了一點茫然。望著上官翔翊,她的心中一點踏實感也沒有。

    上官翔翊真的是存在,不再只是現鏡裡會動、會說卻摸不著的影像。

    「師父?」上官翔翊略帶催促的聲音喚回蕊黛的心神。

    「你確定?」宋斐恩睨著他問。

    「不管任何條件。」上官翔翊著急的心讓他落入宋斐恩的陷阱。

    他再也無法忍受師弟怪異的態度和師妹曖昧的行為,他再待下去,遲早他們三人都會受傷,遠離是他唯一能做的。

    「好。」宋斐恩點點頭,向蕊黛招招手,「蕊黛,你過來。」

    宋斐恩的話讓毛柳柔心中的不安更甚。

    蕊黛不語的走到宋斐恩身側,面無表情的站立著。

    「從今以後,蕊黛就是你的護衛,你走到任何地方,她就跟你到任何地方。」宋斐恩的話轟得他的三個徒弟措手不及,愕然相對。

    「以後請多多指教,少主。」蕊黛恭敬的行禮。她也想不到父親竟會這樣把她拴在上官翔翊的身邊。不過,這也印證了姜的確還是老的辣,不費力就解決讓她頭疼已久的問題。

    「師父!」他們三人同時喊出聲。

    「一個一個慢慢來。」宋斐恩用慈愛的眼神看著他們三人,「柔兒?」他喊著最小的徒弟,一個看似柔弱實則剛毅的女孩。

    「師父,您這樣做會毀了那位小姐的清譽。」毛柳柔語音有點顫抖的說著,她想不透師父到底在計算什麼,難道……

    「柔兒,這你不用擔心,黛兒的情形不同一般,為師的考慮過這件事的輕重。」宋斐恩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說這句話的真意。

    如果可以,宋斐恩當然希望他們能相愛,如果不能,他也要讓女兒無怨無悔,那是他這個父親欠她的。

    魔莊的女人一生只能愛一回,一次就是永遠。

    「師父……」毛柳柔慌了。

    「柔兒,這件事到此。」宋斐恩阻止她,轉而問向雷礎秭,「礎秭,你也有問題嗎?」

    雷礎秭有點急促的抬頭看向師父,再看看師兄和師妹,眼瞼漸漸低垂了下來,「沒有。」情感戰勝理智,他痛恨自己。

    宋斐恩看著神采盡失的二徒弟,在心中低歎,他不是不瞭解礎秭在想什麼,如果礎秭能想開、想通,以後對他、對火扇城都好。

    「翔翊,你呢?」宋斐恩望向上官翔翊。

    上官翔翊已由原本的驚愕,排斥轉而接受現實,一個他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她直接向您負責?」他的眼中一道精光閃過。

    「是的。」宋斐恩看著他的眼神,在心裡暗笑。這個笨徒弟,如果輕忽蕊黛的本事,那他注定要一敗塗地。

    「我接受。」至少他以後只要對付一個人,不用去處理令他覺得棘手無解的感情問題。

    「大師兄!」毛柳柔驚喊出聲,令雷礎秭心中更形酸澀。

    「師父,徒兒可以離開了嗎?」

    「蕊黛?」宋斐恩詢問她的意思。

    「我沒問題。」

    「翔翊,你有一年的時間,好好的把握吧。」

    「謝謝師父。」上官翔翊說完,毫不遲疑的走出書房,蕊黛緊跟在後。

    「師父。」毛柳柔哀戚的向宋斐恩祈求著。

    宋斐恩則視而不見。感情的事勉強不得,尤其是對不喜受拘束的上官翔翊而言更是強迫不得。

    蕊黛緊跟在上官翔翊的身後,心中非常清楚他的想法,她為這個大笨蛋感到遺憾。

    他以為他的逃避能解決事情,雖說是不得已,卻也未免太不負責了。

    「你一定得跟我那麼緊嗎?」上官翔翊雖說已經接受這事實,卻也無法馬上調適過來。事情來得太突然,讓他措手不及,以後他的身邊竟要跟個大累贅。

    「少主到哪,蕊黛就到哪。」她表現得非常盡忠職守,不因上官翔翊的不悅而退縮。

    上官翔翊輕哼一聲,施展輕功縱離她的視線範圍。

    蕊黛有點愕然,隨即笑開懷,他就跟現鏡裡的他一樣,受不了一丁點的束縛。那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如果他不能接受、信任她,以後可是會很麻煩的。算了,現在也想不到好辦法,就以退為進,再伺機而動,嗯,就這麼辦吧。

    蕊黛望著上官翔翊消失的方向,臉上儘是愉悅的神采,整個人彷彿甦醒了過來,不再像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人,只可惜,她現在的俏麗模樣沒有人有眼福。

    ※     ※     ※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上官翔翊手拿葫蘆,悠閒的走在人群中,輕鬆的心情讓他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不復在火扇城裡的焦躁。

    只是他仍然無法甩掉身後的人,他走快,她也走快,他走慢,她就走慢,混入人群也只想擺脫她,但他這才知道原來有時太高也是一種錯。

    置身矮他一截的人群中,更顯得他鶴立雞群,還把自己困得死死的無路脫身。

    蕊黛在離上官翔翊二十步遠的地方尾隨著。這三個月來,她就跟著他東奔西跑,不攀談,不打擾,她讓自己像個影子,直到她認為他可以接受她的存在為止。可是三個月過了,她還是覺得他一點也沒有接受的跡象。

    她知道他一直想甩掉她,卻沒讓他如願,因為她可是看了他十一年,都可以算是他肚子裡的蛔蟲,想甩掉她,下輩子吧。

    蕊黛帶著些微感動的想著,現鏡大約一年只顯像一次,大多是上官翔翊有重要事故發生之時,告訴她他生命的轉折,卻不能讓她像現在如此感受到他真實的存在。

    上官翔翊輕瞄蕊黛的行蹤,悠閒的表情中有了輕微的扭曲。師父從哪找來的人,讓他如此煞費心思卻還無法擺脫,不管這三個月來他多會躲,多會避,多會藏,她就是能在他以為甩掉她之際,又突然的現身,讓他被狠狠的澆上一盆冷水,就差點沒有被她冷死而已。

    真是讓他鬱悶,難道是他的武功退步了?

    上官翔翊的心思全放在蕊黛的身上,沒有發覺他撞上迎面推擠而來的行人,直到一聲尖叫刺耳的響起。

    「色狼,大色狼,有色狼!」一名貌美的少婦對著他破口大叫。

    原來上官翔翊手中拿的酒葫蘆,正抵著這位年輕婦人豐滿的胸前。

    一個巴掌來得又疾又凶,幸好他眼明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腕。

    「色狼啊!」一聲比剛才更大、更驚心動魄的叫喊響起,行人全都停了下來,興致高昂的等著看好戲。

    「不……我……這位大嫂你誤會了。」上官翔翊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身經百戰的他難得慌了手腳。

    「我誤會?你看,你還握著我的手!」美婦惡狠狠的抬高被上官翔翊抓住的小手。罪證確鑿,他休想抵賴。

    「不,我……」上官翔翊趕快放開她的手,這種困窘已經讓他口拙得不知該從何辯解。

    「阿美,發生什麼事?」一位似莊稼漢的男子衝開人群跑了過來。

    「阿雄。」阿美跑進丈夫方雄的懷中,為自己感到委屈。「我遇到色狼了,就是他。」她理直氣壯的指著上官翔翊。

    上官翔翊被冤枉得不知該說或該做些什麼。

    「你竟敢欺負我老婆!」方雄挽起袖子,打算修理上官翔翊。

    「不。這位大哥,你誤會了,事情不是這樣的,這是誤會。」上官翔翊的話沒讓方雄夫婦息了怒氣,反而越燒越旺。

    「誤會?你說我娘子會搞錯這種事。」方雄顯然非常疼愛老婆,而阿美也在一旁義憤填膺的直點頭。

    他這麼說,不就是在指責她是個是非不分的人了嗎?

    「不,不是的。」上官翔翊這下子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求救的望向站在一旁,一直不插手的蕊黛,第一次,他發現需要有人來幫他解決難題。

    蕊黛接收到上官翔翊的訊息,臉上馬上由原本的木然換上另外一種風情,她嬌笑的來到上官翔翊的身邊,讓上官翔翊驚得不可復加。女人當真變臉比翻書快,他現在可是有了深深的體會。

    「這位大哥。」蕊黛向方雄欠了欠身,「我家相公是因為要注意我,才會撞上大嫂的,絕對不是故意的。」

    「注意你?」方雄夫婦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蕊黛的身上,這樣的情況太熟悉了,他們馬上忘了生氣。

    蕊黛害羞的笑,臉也漸漸的紅了起來,「剛才我跟相公大吵了一架,賭氣的不跟他走在一起,相公怕我被人群擠散,所以才會分心撞上大嫂。」她嬌羞可人的說著,腦中卻冷靜的想到她們要熟讀的出莊手冊,裡頭有教這樣的情況,剛好可以讓她應用上。

    解決麻煩的第一步,是找到完美合理的理由,讓自己或他人無罪開釋。對方雄夫婦不再冒火的表情,她感到滿意。

    「啊,那不是跟我們一樣嘛!」方雄夫婦他鄉遇故知般,從憤慨改而熱絡的直向蕊黛大吐心中的話,「我跟我老婆阿美剛才也吵了一架,她也不讓我跟著她,不過老婆還是老婆,吵過就好了。」方雄靦腆的笑道。

    「是啊。」阿美也害羞的笑說,他老公很疼她的。

    「大嫂,你真是好福氣,有這樣的好老公。」

    第二步,好話人人愛聽,心花朵朵開後,自然不會去計較別人的無心之過。

    看著他們從氣憤到熱切的像見到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攀談起來,上官翔翊呆住了,這是怎樣的情形?

    「哪裡,你才是,看你相公也是長得有模有樣的。」阿美開心得合不攏嘴,轉而對愣住的上官翔翊充滿歉意的說道:「這位小兄弟,剛才誤會你,真的很抱歉。」她期待上官翔翊的回應。

    直到被蕊黛推了一把,上官翔翊才猛回神,急忙道:「不,剛才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還請大嫂多多見諒。」

    「哪裡。」阿美毫無芥蒂的笑著,一下子就把不愉快全拋到腦後。「對了,都已經中午了,到我家來吃個便飯吧。」她熱情的邀約。

    「謝謝,可是我們還有事。」蕊黛笑得更甜蜜。

    第三步,寒暄過後,找機會開溜。想不到出莊手冊這樣好用。蕊黛高興地想著。

    「不行,是我先誤會你們,要是你們不讓我表達歉意,我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阿美一臉急切。難得遇上談得來的朋友,怎麼可以就這樣錯失,即使他們有天大的事,也得擱一邊先陪他們夫妻吃頓飯才行。

    「是啊,是啊!為了表示對這位兄弟的歉意,讓我們夫婦請你們吃頓便飯,當作是賠禮吧。」方雄也附和老婆的主意,最近真的是太無聊了。

    「這不太方便吧,才剛認識。」蕊黛愕然的眨眼。奇怪,她都照著領事們寫的方法去實行,為什麼會出錯?

    「相逢自是有緣,而且方便得很,我家就在前面。來,不用客氣。」阿美熱絡地拉起不由自主要往後退的蕊黛,方雄則拉著呆若木雞的上官翔翊。

    難得找到人陪他們夫妻倆吃飯,怎麼可以那麼容易就讓他們兩人走呢!

    蕊黛被方雄和阿美這一對夫婦的熱情嚇到了,更何況是從未有過這種經驗的上官翔翊。

    方雄夫婦半強迫、半熱心的簇擁著已經不知該如何拒絕他們的蕊黛和上官翔翊,往他們家「享受」午膳。

    時間流逝,痛苦卻還未遠走,這是他們活了那麼久,吃得最痛苦的一頓。

    果真是說了一個謊言,就要用無數的謊言來填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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