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避開文淳意,展玉冰叫住一直在外遊蕩的任沙幽,他和大哥都規避得夠久了。
任沙幽一震,迎上展玉冰的視線,「我絕對不會回去的。」他咬牙的吐出話來。他不會落入展玉冰的陷阱裡,他也不想替義弟收拾爛攤子。
「你會的。」展玉冰淡漠的說出事實,如果任沙幽離得開滌顏居,早八百年前就走了,也不用等到被他逼婚後才不得不演出離家出走記。
「你憑什麼這樣說?」任沙幽怒目相對。
展玉冰淺淺的浮出笑容,這個笑容讓人聯想到看到獵物落入陷阱的獵人。
「你」」任沙幽氣得接不下話。
「爹和娘,你多費心了。」展玉冰不帶感情的面容讓任沙幽握拳,他無血無淚得讓人氣憤。
「你會後悔。」為了一個女人,值得拋棄足以立足的一方天地嗎?
展玉冰沉默不語。任沙幽不懂,他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再者他跟東方玥梅之間太複雜,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讓任沙幽明白的。
「不要再委屈你自己。」他利用任沙幽的愧疚感屈折他,是他任性的報復。他是個很容易記恨的人,也奉行「有仇報仇,無仇心情爽」的至高原則。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任沙幽擺明不想談。
「我沒有你以為的脆弱。」他不是任沙幽的責任。
「我從沒這麼想。」展玉冰的冷很是全江湖都知道的。
屐玉冰對他的否認冷笑。
任沙幽也許很清楚展玉冰不需要他的犧牲,但卻會下意識的想要保護他的「弟弟」展玉冰,那是個性使然,因為任沙幽是展玉冰的大哥,而展玉冰有一張柔弱無比的臉龐。
他的義兄太在乎他的出身,也太在乎滌顏居的一切,他的感情原比他自己以為的還來得深。
那也是他敢大膽的要梅子女扮男莊進舞蝶山莊,而不怕任沙幽拆穿的原因。
「你不管文小姐了?」文淳意是跟定任沙幽了。
「你什麼意思?」
「回去吧。」滌顏居需要任沙幽。
「為什麼?」任沙幽想不通,卻也不再否認,再像個小孩一樣賭氣就不像他了,他從不知道他看起來有那麼好瞭解。
「大哥,你從來就沒有瞭解過我,小時候是這樣,長大後還是這樣。」展玉冰笑得跟以前不同,不是冰冷的笑,也不是無奈的笑,笑中有種任沙幽說不出來的感受,彷彿他早已接受這樣的結果,不再去奢望連任沙幽都不明白的東西。「滌顏居從頭到尾只有一個少主人。」
「你呢?」
「我有我的路要走。」早在遇到東方玥梅之後,就不可避免了。「我們不會再見面了。」任沙幽會回去的,他是個重感情的人,不然他也不會處處禮讓他這個冷情的義弟。
「玉冰。」
展玉冰的身形越飄越遠,終至不見人影。
☆ ☆ ☆
東方玥梅愣愣的發著呆,最近她就只能發呆,魔莊裡的人有事的不回來,沒事的搶著做事,讓她只能當個廢人。
突然,她望向魔莊大門的方向,展玉冰衣衫飄飄的出現在她眼前。
「魔莊快變成無人之地了。」她喃喃的說,他們竟讓一個不歸屬於廣莊的人魔如入無人之境,管門人八成皮在癢了。
「見到我不快樂。」展玉冰冷眼看著她的面無表情。
他們這對相愛的情侶異於常人,別人是小別勝新婚的如膠似漆,他們是相見不如懷念的冷言冷語。
「你有答案了?」很奇怪他的冷從未傷過她。
「怎樣才能歸屬於魔莊?」展玉冰不答反問。
東方玥梅的愣怔一閃而過,他是什麼意思?她費力的控制自己的表情,佯裝不在意的問:「想不開了?」
「這不是魔莊領事該問的話吧。」她應該高興。
「我沒辦法欣喜若狂。」他對她是個大麻煩,但……她摸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太複雜了,她沒有辦法做出令兩人都滿意的反應,所以她選擇沒有反應。
東方玥梅眼神複雜的看了他好一會兒,「跟我來。」
她領著展玉冰來到一間廳堂,這裡簡樸的只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本簿子和一枝毛筆。
「把你的名宇寫上去就可以了。」她站在門外說道。
「就這樣?」他挑眉的問。
「別小看它,它可是會抗議的。」她用下巴指指那本不起眼的登記簿,「只要寫下來,就被納入魔莊的管理中。」
展玉冰拿起毛筆,翻了一下登記的內容,「你不在裡面。」
東方玥梅翻了翻白眼,她是特殊的,討人厭的特殊,她的命歸閻王管。
展玉冰毫不遲疑的大筆一揮,寫下自己的名宇。「魔莊的人要做什麼?」
「魔莊的任務得等地府傳令,沒事的時候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魔莊分屬有最高的領事,四大護堂,也是天野、地藏、人意、魔場的管門者」」魍、魎、鬼、魅。再下有二十八位獵魔人,再來是人魔,人魔還分有異能,沒異能的。人魔接下來的是妖,有成精的妖,沒有成精的妖。」東方玥梅大略的介紹,因為細分下來的規矩,她就是請上一天,大概也說不完。
「獵殺的原則是什麼?」為什麼她會找上單純的母親?
東方玥梅露出看見他後的第一個笑容,像是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
「魔莊的人在找到真愛時,可以變成普通人。你的母親找到愛人,就必須接受測試,而且感人的通過了,所以我依據她的情況,選擇讓她和展瀚鷹失去一部分的記憶。還有疑問嗎?」她偷偷的笑著,他也不是真的無情嘛,只是偶爾冷血了一點。
展玉冰瞧了她一眼再問:「沒有找到的呢?」
「大原則是不能殺人。在人間總避免不了愛恨情仇,但只要他們是用正當手段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或在人間修煉或歸於魔莊,地府通常會睜一眼避一眼,任由他們逍遙自在,但只要他們殺人,就成了魔莊追查或獵捕的目標。」
「很少有例外?」
「是的。」不是每個「人」都像溫麀澐那樣幸運,能讓一個人衷心的眷愛。
「那為什麼我不在獵捕的範圍內?」他殺的人可不少。
「在未歸屬魔莊前,你屬『人種』,人魔又分有異能的人魔,稱之為『魔種』,無異能的人魔,稱為『人種』。你沒有異能,屬判官管轄,如一般人一樣會生老病死,被你殺死的人身上自然沒帶有你的妖氣。」
「喔,你們主要是追捕擁有妖邪的人魔。」
「大概是這樣沒錯。魔莊很複雜,每個層級的限制都不盡相同,有些可以不要緊,有些則連碰都不能碰。除了我剛才說的這些,魔莊最近還多了幾個被貶下凡的神人,就更複雜了。」複雜得讓她只要一想到就頭痛得要死。
對於東方玥梅故意的歎氣,展玉冰沒有反應。她要是嫌麻煩,早逃得無影無蹤,哪還會留在這裡虐待自己,她根本是樂在其中。
「我帶你去住的地方。」魔莊裡的人都注在人意裡,各有各的居所。
「我跟你住。」
「你到底在想什麼?怪裡怪氣的?」
他微挑一眉的看著她,「你怕我吃了你?」
「不怕。」她嘴巴是這樣說,心卻漏跳一拍。
「那還有什麼問題?」他太清楚她了。
「沒有問題,可是你不准睡我的床。」她嚴正的聲明。
不過他到底來魔莊做什麼?不會只是加入魔莊那麼簡單吧?她……可以抱著希望嗎?
展玉冰斜睨她一眼,他可沒答應。
☆ ☆ ☆
晚上,東方玥梅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摸到旁邊有人而被嚇醒,一睜開眼便迎上一雙清冷的眼瞳。
「姓展的,你幹麼那麼喜歡我的床?」東風玥梅不悅的大叫。
展玉冰懶散的躺在床上,沒有反應。
她想一腳踢他下床,但懾於他的淫威,她只敢睜大雙眼瞪他。
他欺人太甚,畢竟他們是未結婚的男女,在外面光明正大的吃她豆腐也就算了,他竟然連在她的地盤上也不放過她。
「你在煩什麼?」從他進魔莊,她就一直很緊張。
「你!」她氣憤地掩蓋事實,纖指指著他說。沒有他,她的生活更愉快。
「不要對我說謊。我只是一個人,不會比魔莊來得更讓你煩惱。」
東方玥梅聞言一愣,「你到底要說什麼?」
展玉冰起身就要下床,她一把拉住他,「把話說清楚。」她快要被他們這些人搞瘋了。
「你本來就已經瘋了,又何需怕更瘋狂。」他意有所指的說。
「你到底經歷了什麼?」他的態度有點不一樣,好像有了一點人氣。
「改天我會跟你說,但不是現在。」
「該死的你們!」東方玥梅怒叫。
「不會比你更該死。」展玉冰的眼光黯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不想要怎麼樣。」他只要她沒有異議的接受他的存在,看清楚她的不敢表態,在他進入魔莊後,只是她的自尊在作祟。
「我為什麼一定得讓你要得團團轉?」
「因為你也曾經讓我團團轉。」
「你還在記恨?」她驚訝問道。拜託,都已經是十多年的事了,他記得那麼牢做什麼?是她當年羞於見他,才會不告而別的。
「我不記恨。」他只是把曾從她身上受過的待遇回報給她。
「你這不叫記恨,叫什麼?」變態!
「變態。」他看穿她的心思。
「不要讀我的心!」在他面前,她快要沒有秘密了。
「我不用讀。」因為他們是同一種人,都用無害的外表掩飾內心的陰謀。
「那也不要把我在想什麼說出來。」害她得去收驚。當他說出「變態」兩字時,她被他嚇得魂都快飛了。
「你到底想躲到幾時?」
「我沒有躲!」她每一次都勇於面對事實。
「沒有躲,那為什麼還想不通?想不通你愛我。」放低心態,接受他是件那麼困難的事?
「我當然是愛你的。」東方胡梅的眼眶泛紅,她從沒有否認這項事實。
展玉冰沒有辦法再跟她說下去,「你自己想吧。」他有事情要做。
「太過分了!」他們怎麼可以留一堆疑問給她,然後棄她而去。
東方玥梅狼狽的大哭著,還像小孩子一樣踢著床板發洩她的鬱悶。
☆ ☆ ☆
東方玥梅哭得眼睛紅腫,越想越不對,她還有什麼想不通的?是他沒有說明他的想法吧。
是他沒給她安全感,讓她彷徨得像個沒有用的人,是他的錯,她會那麼難過都是他的錯,怎麼可以把一切責任都歸到她身上來,她要找他理論。
她在咒語房找到展玉冰。
「你在幹嘛?」
展玉冰不理她,逕自翻找著東西。
「喂!」她擋在他身前,一定要他回答她的問題。她發現遇到他後,她變得更會撒潑、任性了。
「咒語。」他冷冷的回道。
「什麼?」如佯裝不懂的看著他。
「別跟我裝蒜。」
「不要!」她陡地對著他大吼。
「為什麼?」
她瞪著他,「不要就是不要。」
「怕了?」
「才不。」
「拿出來。」
「不要。」她撇開頭。
「你到現在還沒想通嗎?」
「是你沒給我承諾。」
「你要我說甜言蜜語?」這就是她要的?
「誰希罕!」
「那麼你在怕什麼?」他抓起她的手,讓她看向他。他一向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為了她,他已經夠要求自己了。
「我不怕。」東方玥梅想抽回手,展玉冰卻不肯放。
「怕我掌控你?」他人了魔莊還不夠嗎?
東方玥梅緊咬著下唇。
「我有要求你放棄任何東西嗎?」
她搖搖頭。
「我有禁止你做任何事嗎?」
她激烈的搖頭,「沒有。」
「那麼為什麼怕我?就因為我瞭解你嗎?」為什麼吝於給他一點回應?展玉冰放開她的手,抬起她的頭迎向他的視線,在她心中有一道透明卻又讓他靠不近的牆。
東方玥梅用眼神告訴他,別再問了,再問就真的哭給你看。
他將她擁入懷中,「我逼你太緊了。」
她緊緊抓著他的後背,「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了,你們總是出那麼難的東西要我猜,我根本還來不及抓住腦中的想法,就被你們搞得頭昏腦脹,什麼都沒辦法。」她低喃道。
「那就什麼都不要想。」他不再期望她會想通,想通他永遠都不會掌控她,她也不需要怕他,她不需要在他面前抑制她內心的狂亂,也不需要去防備他會看穿她表現出來的虛偽,她所有的一切他都能夠欣然接受。
「可是……」她不要就這樣過下去。
「教我咒語。」是他進入了她的世界,就得毀掉一些東西,重新來過。他有自信他可以永達站在她身後,卻不會毀了他身為男人的傲氣。
「為什麼想學?」她不明白,他已經很厲害了,不用再錦上添花。
展玉冰輕輕撫著地的頭,眼瞳的顏色深了起來。那是為了能跟你齊頭並進,為了不再讓你丟下我啊!可是這樣的話,他永遠都不會跟她說。
「為什麼嘛?」她著急的問道。她總覺得這很重要,好像她只要想通這一點,她就會將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不為什麼。」不給她答案啊!因為那是他的心,她得自己去瞭解,如果她不能自己感受到,那麼他說得再多,做得再多,對她也只是枉然。
她不是個會被語言迷惑的人,只有當她明白後,他的話才會成真。
「不教。」東風玥梅賭氣的說。
「別撒嬌。」他可不吃這一套。
東方玥梅嘟起嘴,他軟硬都不吃,這種人最討厭了,害她拿他沒辦法。
「先教隱身術。」
「教會了你,我根本就在你的手掌中了。」他什麼都會了,她還拿什麼來對抗他?
展玉冰想歎氣了,「在你的生命裡包容我是如此困難的事?」
「在遇到你的那一刻起,你已經在我生命中了。」她不以為然的說。
展玉冰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柔和了他凌氣逼人的氣。看來這是他們的共識,從他們不拒絕肌膚的相觸起,他們已在心中體認到對方的重要。
「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東方玥梅輕撫著他的唇道。
「別讓我等太久。」
她皺起眉頭,不話的看著他。
「會變醜的。」他撫平地的眉間。
「我……」東方玥梅開了口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對。他真的選擇進魔莊?他真的知道這對她代表什麼意義嗎?
展玉冰用眼神鼓勵她,她也許聰明又精明,讓旁邊的人跟著她起舞,身邊熱鬧非凡,她卻是孤獨的,因為她必須冷眼的看著他們動,自己卻是不能投入的。
在他知道她是魔莊的最高領事後,更明白她個性越來越瘋狂的理由,她一個人要肩負起魔莊所有「人」的未來,為了讓那些問題層出不窮的「人」馴服下來,她怎麼能不比他們厲害,怎麼能不比他們想得更多,怎麼能不在她能做到的範圍內之外放手的交給上天去決定,不這麼瘋狂的做,魔莊這群奇異的「人」又怎麼會有勇氣跨出生命中的第一步,去追求不會從天而降的幸福,又怎麼會去想改變他們既有的宿命。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東方玥梅慢慢的問,現在的她只想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心。
「不知道。」他目光柔和的回答。
「你會陪著我到合眼的那一刻嗎?」她的眼顯露著急。
「不知道。」他沒有答案。
「那麼你知道什麼?」她的心擰了起來。
「不知道。」他不會在還不到她想知道的時候,告訴她。
展玉冰的不知道刺到了東方玥梅的心靈深處,人生對她的確是一連串的不知道,又怎麼能奢求他給她答案,她明瞭一切的紅了眼眶。
「我討厭你總是讓我哭。」她低聲抱怨著。
「喔。」她大部分都在假哭,現在才是真的。
「我討厭你總是讓我無所遁形,我討厭你不會跟著我團團轉。」她指責著他,這是她最無法原諒他的地方。
展玉冰用拇指輕柔的抹去她的淚珠,這是她真正的眼淚,晶瑩又澄明,份外的讓他憐惜。
「我討厭你讓我覺得自己好笨拙。」她鼻頭泛紅的說,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抬不起頭來。
展玉冰摟著她走出咒語房。
「我討厭你看穿我的偽裝。」東方玥梅繼續說著。
「我知道。」他一向都明白,這也是她明知愛他卻避著他,不願接受他的主要原因,只要他一個動作、一句話就會讓她痛不欲生。
「我討厭我拿你沒辦法。」她靠著他走。
「我知道。」他摟著她的力道加重。
「我討厭你瞭解我,比我瞭解自己還要透徹。」
他們走入房間裡。
「我討厭你為我犧牲自己。」在他選擇離開滌顏居加入魔莊,她就知道他的心意,她只是不想去體認,不想讓自己無所防備的感動暴露在他面前,在他面前認輸,為什麼是高傲的他先看透這一切,而不是一向聰明無比的她?
此時他們兩人已經躺在床上。
東方玥梅仰望著他說:「我討厭你總是不滿足我,把我當傻瓜玩。」她用手輕劃過他下巴。
「這次不會了。」他聲音沙啞的回道。
東方玥梅緊緊摟著他的頸項,「原諒我。」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他不願明說,他的心早已赤裸裸的攤在她的眼前,他還要說什麼?是她笨得拉不下自尊承認,她這個孫悟空再怎麼變也逃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她是標準的聰明反被聰明誤,是她內心裡的害怕和不停的逃避傷了他的心。
「再遇上你的那一刻,我已經原諒你了。」展玉冰的手摸著她的心臟處,柔情萬千的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