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鎖 第一章
    山中樹林,一陣陣歌聲在樹葉上跳動,悅耳動聽。  

    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肩背竹籃,手中還拿著一本藥書,對照著草叢,想確定哪一株草才是她要的藥草。  

    學醫的她每年有一個月的時間,都會來山上採集草藥,這不只是為了生計問題,更是為了生病中的母親。  

    她本姓元名春鎖,元家大堂的長女,自小便與世門之親的長子定了婚,但自從八歲發過高燒後,說話變成有問題,行為舉止怪異,常不見容於元家宅內,她與母親便被父親以遭鬼怪附身為由,驅逐至河邊的茅草屋居住。  

    因為經年累月的貧困,她母親的身體日趨衰弱,她不得不回家苦求父親請大夫幫母親看病,但因中間有二娘橫亙,母親就醫的次數斷斷續續,受盡刁難,於是她下定決心自己努力學醫,想辦法自力救助,只是成效不大。  

    不過,熟識草藥的功用對母親的病還是不無小補。  

    今天,她一樣照著以往的慣例來到山上採藥,蝴蝶、蚱蜢一隻隻在草叢中飛來跳出,伴著她的歌聲,一點都不寂寞。  

    春鎖認真的辨識藥草,還不時將草葉東翻西聞,卻也不時皺眉,最後彷彿是不知該丟掉還是該留下的猶豫半天,才丟進背後籃子裡,算了,反正回去母親還會對照著書確定一遍,她就不用在這裡大傷腦筋。  

    她常在想,她娘怎麼會在她手上撐這麼久還不去見閻王?這可能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了。  

    春鎖快樂的哼著歌,到了快黃昏時刻,她已經收集了半籃子草藥,確定已經夠用,她不再眷戀的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經過一處山坡,她眼尖的看見一株她找了好久的藥,她飛撲上去,將它摘下捧在手掌心。  

    太好了,這……這是治跌打損傷和腹瀉的豺皮樟,不只家裡可以備用,多的還可以賣給藥店,這幾天的生活費就不用發愁了。  

    緊握著豺皮樟,春鎖開心極了,心想摘到這株藥材,娘一定會稱讚她能幹,回去後會犒賞她的努力。  

    春鎖在興奮過後,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而且愈來愈大,她抬起頭,望進一雙黑溜溜、氣怒異常的眼睛內,手中的東西更顯沉重。  

    為了拔草,她不小心驚動正在睡覺的野豬。如果開口說對不起,它會不會原諒她不小心的冒犯?  

    她不是故意的啊!  

    「啊……啊……」春鎖拚命的大叫,二話不說轉頭就跑,野豬凶性大發,抬腿追了上去。  

    春鎖跑得頭髮凌亂、氣喘不已,手中卻還是緊抓著豺皮樟不放,這可是賺錢的草藥,說什麼都不能丟掉。  

    她在林中找著躲藏的地方,但野豬追得太緊,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將自己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避過野豬的追擊。  

    她已經跑得快沒力了,但是那只野豬還是不放過她。  

    她該怎麼辦才好?  

    在奔逃中,她完全沒辦法思考,只能拚命的跑,為了活命,拿出吃奶的力氣;野豬更是不追上她誓不罷休。  

    春鎖發現一大片緊密的竹林,沒來得及分辨那是不是安全的地點,已經拔腳竄入。  

    「救命啊!救命啊!豬大哥,我不是故意的。一千萬個對不起啊……」她一邊道歉,一邊持續狂奔,在竹林間找空隙躲,想甩掉狂追她的野豬。  

    在急跑間,竹林中的凸起絆倒她,她翻滾在地上,緊追不捨的野豬距離愈來愈近,但她已經沒心力理會。  

    野豬要追上她之際,有一個男人的詛咒聲隨之響起。  

    「搞什麼鬼啊?!」  

    宗玉錦捂著被春鎖踢疼的傷處,怒氣沖沖的坐起身,他好不容易躲過家人的跟蹤,來到這小竹林休憩,怎知不到半刻又有人來打擾他。  

    他今年是犯太歲嗎?還是逃不過被人打的命運。  

    他還來不及對肇事的春鎖興師問罪,更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一起來就看見野豬往他飛奔,正要一腳踩死他,他想都沒想一出手就往野豬的弱點打,輕易打昏要踩死他的野豬。  

    宗玉錦大大鬆了一口氣,抹掉臉上的冷汗。要死了,今年真的流年不利,連一隻畜生也要欺負他。  

    脫離生死交關的驚險,鎮定下來,宗玉錦的腰才又痛了起來,他揉撫著該處,心想他要是出手再慢一拍,怕不被踩死,也會得內傷,一年半載好不了。  

    不過,看著龐大的野豬昏倒在他旁邊,他不禁浮上微笑,他今天受的傷有價值,晚上的食物不用再花力氣去找了。  

    宗玉錦拍拍屁股,想著烤野豬的香味,他舉步往野豬走去,沒走幾下,春鎖已經飛撲上他的背,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你做什麼?!放開我!」宗玉錦腦中被乳豬的香味激得正流口水,沒想到後面有人突襲,他措手不及,只能下意識的用力甩掉春鎖。  

    春鎖被甩在地,痛得皺眉,嗚嗚哀哀地輕哼著。  

    宗玉錦回瞪她,兇惡猙獰,「喂,你這個女人發神經咬我做什麼?」痛死了,她咬得他都出血了。  

    怕她牙齒有毒,他馬上掏出金創藥塗在傷口。這女人還真狠心,一口就想咬掉他的肉,完全不怕血腥嗆了她的喉。  

    春鎖不畏強權,用力瞪他,「你……擋……住我的路……」追她的野豬絕不讓給任何人,那是她的。  

    「我擋住你的路?喂,你這個女人太囂張了吧,這裡是你的竹林、你的土地嗎?不是吧,既然不是,人人都可以走。」她強辭奪理,當他是白癡啊?  

    「這裡應該沒……有人在。」硬拗也要拗回她的食物。  

    一向好脾氣的宗玉錦面對厚臉皮的春鎖,想不生氣都不行,頭一次遇到這種蠻不講理又潑辣的女人,她未免當他好欺負,看他怎麼修理她!「對啊……這裡沒有人……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他臉色一變,雙腳重重的踩在地上,一步步接近她,威脅恐嚇的意味明顯到正常人都不會錯認他的企圖。  

    春鎖一反宗玉錦的認知,反倒站起來,無視於他的存在往野豬瞄去,「那是我的!」她指著野豬大聲說,甚至以行為證明她的話,不理他的威脅趕緊跑過去抱住它,先占的人先贏。  

    宗玉錦一愣,馬上反應過來,加入搶奪的行列,「喂,喂,那是我殺的,你別太過分喔?」  

    「它……本來……是追我的,是我的。」這隻豬可以給她和娘吃上一個冬天,而他身強力大不怕餓肚子,所以這只野豬是她的。  

    「可是……它是我殺死的,所有權應該是我的,你懂不懂道理啊?」  

    宗玉錦不由得提高嗓門,這女人一點常識都沒有嗎?是誰殺了野豬就是誰的,他可不會讓步,讓她撿便宜,天底下沒有那麼好的事。  

    春鎖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她使力拖著豬屍要離開這裡。  

    宗玉錦傻眼,這女人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他有這麼容易被人忽略嗎?他從來沒看過這種把食物看得比帥哥還重要的女人,他的自尊受到不小的打擊。  

    春鎖死命的拖,屬於她的食物絕不放手,沒拖多久已汗流浹背。  

    「喂,小姑娘,你這樣做是沒有用的,既浪費力氣又沒效率,倒不如做個小車子拖,來得快速省力。」宗玉錦看不過去地向春鎖提出建議。  

    春鎖不理他,娘說:陌生人隨便幫忙都是有企圖的,更不能跟他們走,不然以後就見不到娘了。  

    她才不要聽他的話,見不到娘呢!  

    宗玉錦生氣了,他好心想幫忙,她卻不理他,他漸生不滿,一狠下心,捉住了野豬的尾巴,失了男子漢的風度,動手跟她搶奪食物。  

    「這是我的,你不准拿走。」既然她不識好歹,他也不用對她客氣,野豬是他的,她別想一個人獨吞。  

    「放……手!壞……人!」  

    「它是我殺的。」  

    「是我的。」  

    「你放手!」  

    他們互相叫囂,但比力氣還是男人比較佔上風,過了一會兒,春鎖已筋疲力盡,力竭的她一放手,反作用力使得宗玉錦退了好幾步。  

    但接下來聽見的不是歡呼聲,而是尖銳的痛叫。  

    宗玉錦彎下身找罪魁禍首,一條青竹絲已經被他龐大的身子壓死,臨死前還報復的咬了他一口。  

    他真的是衰死了!  

    春鎖隨著他的視線看見那條蛇,她雙眼發亮,「蛇,又……有……食物了!」  

    她大步跑過去,二話不說撿起那條蛇屍往竹簍丟去,完全不讓宗玉錦有時間跟她搶食物。  

    宗玉錦臉色發黑,他被毒蛇咬,她竟然只想到吃,這女人太欠人扁,但他還是沒時間理她,馬上解下腰布綁住大腿,阻止血液流到心臟。  

    從腰包掏出藥瓶,丟藥丸入口,想要運氣逼毒,但他身子才蹲一半,馬上跌倒在地。  

    他對始作俑者怒吼:「放開我的腳!你想害死我啊!」時間緊迫,她還抓住他的腳做什麼?想害死他嗎?這樣就沒人跟她搶野豬是不是啊?  

    春鎖對他的咆哮無動於衷,她瞬間抬起他的腳,對著傷口以嘴相觸,依過去的經驗幫他吸毒,吐出口內的髒血。  

    宗玉錦被她駭人的行為嚇得不輕,來不及在第一時間阻止她的嘗試,但她只吸了一口,就馬上被他推開。他大罵:「笨蛋!要是你的嘴有破洞怎麼辦?換你中毒,我可不救你,野豬我就自己吃了算!」原來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幾天的流浪、遇過的人情冷暖已經讓他的心變硬了。  

    春鎖愣愣的抹掉嘴角的血,對他的斥罵一臉茫然。  

    「白癡!笨蛋!沒常識的女人!」他不客氣的連番再罵,一邊盤腿閉眼,沒再理她,已經冷硬的心多少被春鎖捨命相救的義舉感動。  

    春鎖皺眉,他為什麼要罵她?她又沒做錯什麼?她忿忿不平的說:「我……絕不幫你找藥治蛇毒了!」  

    「我也不需要你幫!」他自己有藥。  

    宗玉錦自行療傷。  

    過了好一會兒,宗玉錦控制蛇毒後張開眼,本想向春鎖道謝,但她的下一句話,讓他頓時沒了氣,想冒出口的謝謝梗在喉嚨,怎麼也吐不出來了。  

    春鎖惋惜的在一旁碎碎念:「真……是……可惜了,人要是能吃,不知道該有多好,這樣就不用煩惱每年的冬天會沒有食物,真想吃吃看人到底是什麼味道,可是娘說不行,害我都不能吃他了。」  

    她愈說愈過分,甚至還用手戳戳他的腳,「不曉得人腿用醃漬的好不好吃?」她一臉躍躍欲試,好奇不已。  

    宗玉錦氣沖腦門,血液循環快速,身上的餘毒痛得他冷汗直冒,他臉色蒼白,不斷抽氣,無力的躺在地上。  

    春鎖瞪著宗玉錦,這人不能吃,搬回家又沒用,放在這裡最好,也不用麻煩她處理,她把注意力放在野豬身上。  

    等到她起身又要把野豬拖走時,春鎖發現宗玉錦的手還緊抓著豬的尾巴不放,她心中執意的認定這人就是阻礙他的人,於是從籃子內拿出割草的鐮刀,鼓起勇氣往宗玉錦的手腕剁去。  

    宗玉錦感覺到殺氣,一躍而起,氣急敗壞的低吼:「你剁我的手做什麼?!我們之間沒什麼深仇大恨吧?」這女子一下子救他,一下子殺他,她到底是他的恩人,還是他的剋星?  

    「你抓著我的豬不放。」春鎖控訴他的罪行。  

    宗玉錦不知該怎麼接話,他是有武力可以制伏她,但好男不跟女鬥,況且搶了這只野豬做什麼?他一個人吃不完;賣掉……對他如今的生活卻不無小補。  

    想到這裡,他邪心頓起,但一看見春鎖緊握著鐮刀,打算他一有不對就跟他拚命的模樣,他頓時沒了力。算了,一隻野豬罷了,倒不如做個人情送給這位姑娘,說不定還能當作好事一件,還她救命恩情,他就不要介意她的霸道了。  

    「不然這樣,我們打個商量,這只野豬我們兩個都有功勞,一人一半。」他提議。  

    春鎖陷入思考中,「均分?怎麼分?你要頭還是要尾?」他該不會是想騙她吧?  

    宗玉錦傻眼了,野豬的頭他可不敢吃,尾部份量太多了,「給我一隻豬腳就可以了。」他一點都不貪心,只要能讓他今天不餓肚子就行。  

    春鎖雙眼發直,直衝著他叫:「好人,好人!」他真的是一個大好人,殺了野豬,只要一隻豬腳,其他全給她了。  

    春鎖每進一步,宗玉錦就後退一大步,怕這女人不顧矜持的撲上來。  

    這女人的態度真奇怪,一點都沒有平常女子該有的反應,普通人看到死蛇早已尖叫連連,而她只想到可以吃。  

    她該不會也想把他吃下去吧?他可是敬謝不敏。  

    「好人,你要前面的腳,還是後面的腳?」宗玉錦一隻豬腳的意外要求贏得春鎖對他的好感。  

    宗玉錦仔細思考著,他怕要是不仔細想,春鎖又有奇怪的話說,「前半部的腿就行了。」  

    「全部?」  

    「不是!我只要一隻腿。」  

    「一整只?」春鎖趕緊抱住野豬,不讓宗玉錦染指。  

    「我是說一隻腳!」她到底是怎麼聽人說話?  

    「給你一隻腳。」春鎖俐落的砍下豬腳給他。  

    「你剛才是故意耍我的嗎?」他說得咬牙切齒,開始懷疑她一問再問的目的,是否在測試他的真心,不然他們已經說好,她還故意挑釁他的好脾氣?  

    「不要四隻,那三隻好嗎?」  

    「一隻、一隻、一隻!」宗玉錦趕緊把她手中的豬腳奪過來,忍不住低頭在她耳際低吼:「我只要一隻,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春鎖退縮,好人好凶,可是她一點都不怕了,「好人,你不用這麼大聲,我知道你要豬頭,我可以給你。」  

    宗玉錦氣結,再次重申他的要求,「你根本沒聽進我的話,我只要一隻腳,這有這麼難以理解嗎?」  

    「好人,腳在你手上。」  

    宗玉錦一驚,對啊,一隻豬腳已經在他手上,他還在跟她爭論什麼?真是莫名其妙,連他自己也不對勁了。  

    「算了,再講下去,我都要懷疑我自己的腦袋是不是也有問題了。」他拎著豬腳歎了一口氣,這幾天他過得躲躲藏藏,神經太過緊繃了。  

    看他握著豬腳任豬血滴落,春鎖驚慌的叫道:「好人,好人,血……血……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血流掉好可惜呢,可以做豬血糕吃。  

    她連說了三次不可以,宗玉錦還是不懂她的意思,可是看著她指著血淋淋的豬腳,他猜也猜得到她在說什麼,「豬血,我要把它滴光,這樣烤起來才能吃。」他才不要吃一隻裡頭不乾淨的豬腳。  

    「不可以!不可以!」春鎖飛撲上去,想搶他的豬腳,阻止他的浪費。  

    「你又想搶我的豬腳!這次說什麼都不行,看我怎麼對付你!」宗玉錦這一次說什麼都不讓,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最後的晚餐。  

    眼見春鎖撲過來,他不客氣的打昏她,春鎖昏倒在竹葉上。  

    「這下子我看你怎麼跟我搶!哈、哈、哈,還是我厲害!」  

    不過,宗玉錦沒得意半晌,他總算想起來他把這女人打昏做什麼?他總不能把她放在林子裡過夜,要是又遇上猛獸,他不是要背上殺人罪?  

    糟糕!人算不如天算,打昏春鎖的後果令他懊悔不已。  

    他在心中罵自己,他怎麼這麼笨!想都沒想後果就打昏她。  

    拎著豬腳,他整個人頹喪的蹲下去,他怎麼可以這麼糊塗的把一個女人留在他身邊過夜,要是以後糾纏不清,他可怎麼辦?  

    可是再怎麼沮喪,宗玉錦還是得負起幫春鎖守夜的責任。  

    夜好美,滿天星星,清新的竹葉香隨風飄散。  

    宗玉錦手枕著頭,在這美麗的夜空下,他再想逃避自己的困境,都會覺得對不起上蒼賜給他的美景。  

    可是一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他不想歎氣都不行。  

    宗家一向一脈單傳,獨子的身份令他備受寵愛,卻也備受父母的操控,想自立的他與執意要他當官的雙親起了爭執,在爭不到他未來的決定權後,他憤而離家出走。  

    他明白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良方,他終究得回家去面對他的父母,但是他並不後悔這次的離家出走,只因外面的世界實在太多彩多姿,豐富了他的生活,他離家的決定並沒有錯。  

    他不想活到這麼大,還不曾見識過外面的世界,不想當個活生生的土包子,一輩子不懂別人的生活過的是什麼樣。  

    雖然他的學識、武功都由父親聘請老師來家裡教授,盡心盡力的栽培他成材,但相對的,父親對他的要求異常嚴格,他在父親的眼下幾乎無法呼吸,尤其考上秀才後,父親對他的壓逼更是一日強過一日,他處在束縛中,動彈不得。  

    這一次父親還強逼他上省府考舉人,更上一層樓,他不願意,又轉而逼他娶妻生子,他也不願意屈服,但眼見父母想以相親造成既定的事實,他只好以離家出走的手段,來逼自己的父母軟化。  

    一想到雙親現在一定都在擔心他的安危,他心中有著一份歉疚,只是父親的要求已經讓他心生反感,他不想再當個乖兒子,不想再委屈自己,他要決定自己的未來,不管是好是壞,他都要去試一試。  

    這次離家他學到了不少東西,但光有這些還不夠,他深知要取得自己人生的掌控權,必須拿出證明,證明他能比父親更成功,不然父親不會放鬆對他的要求,更不會承認他想走的路。  

    考取狀元當官,不是他要的生活,他想活得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當官可做不到這點;跟著父親做生意,才是他想要的,可是父親不贊成他的想法,而他空有理論,沒有實際經驗。  

    在摸索當中,他當然會害怕失敗,可是他更想知道自己一個人可以成就什麼事?  

    他必須向別人證明自己,向自己證明他有能力成就自己。  

    只是走到如今,他不曉得該怎麼做,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嗯……」  

    春鎖翻動身體的聲響,擾了沉思的宗玉錦。  

    「你醒了,我們的晚餐可以吃了。」愛吃的她倒是不會錯過晚餐嘛!  

    春鎖一驚醒,立刻半坐起身環顧四周,「我在哪裡?」四週一片漆黑,只有那堆火閃著火焰帶來幾許光明。  

    「在原來的竹林裡。抱歉,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裡,沒辦法送你回去,只好委屈你在草上睡一宿。」  

    春鎖瞪他,他是壞人嗎?想要她佔便宜?  

    宗玉錦一眼看穿春鎖腦袋裡在運轉些什麼,他長得像壞人嗎?虧他之前還善心大發,只要了一隻豬腳。  

    「不要這樣看我,我什麼事都沒做,而且我還幫你準備了晚餐,至少這一點你該謝謝我吧?」  

    晚餐?春鎖想到她的野豬,慌張的搜尋。  

    「在那裡。」宗玉錦指著一處,野豬好好的待著,他動都沒動,他們的晚餐就是他的豬腳和遍地的竹子。  

    春鎖放下心,她不擔心冬天沒食物吃了,這人還真是個好人啊,無條件的幫她照顧她的食物。  

    「嗯……」她該怎麼稱呼他?  

    宗玉錦將自己的功勞說上了癮,還亮出了他特地幫她準備好的東西。「你看,我還幫你做了小車,你就不用花大力氣,便能夠把野豬搬回家了。這個東西就當我打昏你的歉禮,不要再拿那種我是禽獸不如的眼光看我,我還真的不習慣別人這樣認定我的品行。」  

    他這人除了會讀書,老實說沒什麼大優點,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她懷疑的眼光讓他有種他是禽獸不如的難過感覺,害他還特地做了小車送她,真的是太冤枉了。  

    春鎖看著他,又看看小車子,感動的喊:「好人……」從來沒有人為她設想得這麼周到,她再也不會懷疑他對她用心不良。  

    「呵呵……」宗玉錦笑得僵硬,但他知道他還是贏得這女人的信任,總算沒白費他的力氣。「吃飯吧,你的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宗玉錦撕下一小塊肉遞給她。  

    春鎖接過他遞來的豬肉,低頭吃著。她太感動了,不曉得該怎麼應付對她這麼好的人,只能乖乖吃著東西,消化她難得有的感受。  

    「你家在哪裡?早上我再送你回家。」宗玉錦問她。  

    春鎖思索,吐出了別人不太容易瞭解的回答:「遠在河邊,近在路上。」他能夠理解她的話嗎?其他人一聽她這麼說,總是不想理她。  

    宗玉錦呆住,他早知道這不是個普通女人,她回的話還真是充滿深意,不過按照字面的意思倒是不難猜,「你家就在下山的路上,一直到河岸邊,對不對?」想考倒他沒那麼容易。  

    春鎖點點頭,「桃花……流水……鱖魚肥。」  

    宗玉錦微驚,想不到她還懂詩,不似一般沒受過教育的村姑,看樣子他是不能小看她了。  

    為了表示他瞭解她的話意,他念出詩名來處,「張志和的『漁父』,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呵……你還真是不客氣,敢誇口說自己的家很漂亮,讓人流連忘返。」  

    春鎖得意的覷他,「江南好,風景舊曾諳。」她可是住在那邊,親自體驗過她家風景好,當然說得出口。  

    宗玉錦一笑,風度極佳的道歉,「白居易的『憶江南』,算我說錯話,你家一定很美。」  

    春鎖好奇的問他,「好人,為……什麼……不回家?」外面很冷,沒有家人,沒有好吃的晚餐,不舒服,他為什麼要留在這林子裡陪野獸?  

    宗玉錦一愣,雙眼炯炯一亮,卻也不看她,只是眼微合地表示他的不悅,這女人太多話了吧?他的話音不由得冷下幾分,「咱們同是天捱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他們都吃了同一隻野豬,也算是有緣,但也止於此,她最好不要再多探問他的來歷。  

    春鎖嘟嘴,明白他的拒絕,她不滿但也不想強人所難,因為她也不願人家問她太多問題,只是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嘲笑過她的笨拙和口吃,讓她興起一種想認識他的念頭,但既然人家不領情,她也只能放棄。  

    「罷,罷,罷,不如歸去。」她擦掉手上的油膩,倒頭合眼,不再與之交談。  

    「哈……」宗玉錦朗笑,好一個不如歸去,她的話意是論神交不論舉動吧?看樣子他又得罪她了,但她的不悅並沒有破壞他的好心情,「今天晚上沒有月亮,真是可惜,不過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也別有一番風味啦。」  

    春鎖躺平,看著滿天的星星,草叢的織娘不停的叫,氣氛好得令人心醉神迷,但她卻沒有他的閒情逸致,她心裡唯一的願望是,「好人,好……好想喝茶。」好人烤的野豬肉太干了,害她口好渴。  

    宗玉錦瞥她,吐她槽,「客隨主便,懂不懂?」  

    春鎖轉頭,說出一句詞,話中有話,卻也明確的表達她的要求,「濃睡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宗玉錦為她爛用這闕詞抱不平,「喂、喂,馮延巳的『鵲踏枝』不能這樣用吧?不過重點不在這,你是在威脅我要是不幫你找水喝,我今晚就別想睡了嗎?」她倒是懂得利用他來幫她解決難題。  

    春鎖燦爛的笑開,他真聰明耶,她一點就通。  

    宗玉錦瞪她,「你當我是你的傭人啊?不去。」  

    春鎖哼道:「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宗玉錦臉色一變,「你別作夢了,我才不要繼續跟你糾纏不休。」她威脅人的手段可真是一流,連他的夢都不放過。  

    「好人,口……渴。」春鎖再說。  

    宗玉錦冷哼,手刀往後一揮,竹子應聲倒地,他氣憤的截斷竹心,做了一個便利的汲水器,幫春鎖拿水去了。  

    春鎖開心的笑著,她真的遇上了一個大好人,不但對她非常有耐心,而且對她的要求也沒拒絕。  

    真的讓她好感動喔!  

    不過,要他做的事還是得要他做,才不會浪費人力呢。  

    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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