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郁文下葬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天氣晴朗。
一大早,在封憌的拉扯下,封裔難得下樓吃早餐,只因為咋兒答應他今天要陪他一起去故宮看展覽。
走進飯廳時,他看到父親正在用餐,下意識的,他緩下前進的腳步,雙手不由自主的微微握緊,好一會兒後他才鬆開緊握的雙手,裝作若無其事的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他恨,恨父親的外遇摧毀了他快樂的天堂、溫暖的家園,他無奈,無奈自己為什麼還要繼續生活在這個家庭中……
凝滯的氣氛、堆積在胸懷的憤恨,令他幾乎要窒息,因此這一個多月來,他避開所有與父親接觸的機會,像早餐或是晚餐這兩個父親會出現的時刻,他寧可餓著肚子,也不願下樓,因為他怕自己會克制不住情緒,撲上前去狠狠地揍父親幾拳。
看著緊繃著一張臉坐下的封裔,封紹卿眉心微微蹙起,回想著父子倆有多久不曾好好坐下來聊聊了……
好像是從郁文跳樓的那一天開始吧?
「哥,阿桑今天準備了你最愛吃的水煮蛋喔。」小他兩歲的封憌,體貼的將剝好的蛋對切成兩半後,放進他的盤子裡,並細心的送上放了少許醬油的小碟子。
心思單純的他,雖然目睹母親的自殺經過,不過在封紹卿請心理醫師為他治療後,短短一個多月,他就從傷痛中走出,恢復過去那好動、愛笑的個性了。
封紹卿突然推開面前的餐盤,對坐在一旁的封裔說道:「阿裔,你用完早餐後來書房一下,爸爸有話跟你說。」
封裔嘴唇緊抿,微微揚高眉梢,看著緩緩朝書房走去的父親,眼中流露出怨與恨,
「哥,你怎麼不吃?」見他久久不動刀叉,封憌伸手推了推他,「不知爸找你有什麼事?」
「沒你的事,你還是快點吃飯吧,否則等會兒來不及看展覽可別哭喔。」封裔寵溺的揉揉他的頭髮。
「哥,你會恨陸阿姨嗎?」看著他,封憌問出心中憋了很久的問題。
沒想到封憌會問這個問題,封裔臉色一僵,整個人愣住了,刀叉從手中鬆脫,掉在餐盤上,發出大大的聲響。
封憌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整個人跳了起來,險些兒打翻面前的食物。
「哥……」
封裔蹙了蹙眉,雙唇抿了又抿,好一會兒才緩緩的抬起頭,推開眼前早已挑不起食憌的早餐,起身拋了句:「我去書房找他。」
封裔用「他」取代了「爸爸」這個詞。
自從經歷了母親的自殺,這聲「爸爸」他再也喊不出口,一個利用自己孩子來掩飾錯誤行為的人,沒資格做他的父親!
「哥,你還沒回答我!」封憌低喊著。
封裔緩緩的停下往前的腳步,沒有有回頭看他,一雙劍眉越擰越緊。「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因為……因為……」封憌支吾著。
「因為什麼?」封裔忍著心中的恨意,試圖平緩自己的語調。
「因為我喜歡陸阿姨。」想到陸可柔比已經去世的母親還疼自己,封憌臉上不由自主的綻起笑容。
聞言,封裔積壓在心中的怒氣,再也壓抑不住地全數出柙。
「你忘了她是害死媽媽的兇手了嗎?!」
「可是爸爸說媽媽是自己跳樓的,跟陸阿姨無關。」封憌急忙幫陸可柔辯解。
封裔恍然大悟,冷哼了一聲。
「哥……」封憌見他不吭聲,便試圖想為她說情。
封裔立刻打斷他,厲聲的說:「別想說服我!我是不可能原諒她的,除非她能還我一個活生生的媽媽!」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嘛!」封憌洩氣的皺著眉。
「對,所以這沒什麼好說的。」
封裔話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朝書房走去。
站在書房外,封裔停了近十分鐘才伸手推開門,不是他懼於見到房內的人,而是封憌剛剛的話,攪亂了他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
走進書房,封裔並沒有立刻走向父親,反而是朝書桌的位置走了過去。
深邃的眸光一會兒落在書桌上的相片,一會兒移向不遠處的父親,「你會想她嗎?」
他拿封紹卿放在書桌上母親的照片,指腹輕柔的撫過相片中的人兒,好一會兒後,他放下相片,嗤笑了一聲,「想必是不會吧!」
「她是你母親,我的妻子,我怎麼可能不想她?」封紹卿微蹙了蹙眉回答。
「是嗎?那這又是什麼?」封裔唇角漾起了輕蔑的冷笑,指著一旁陸可柔和沈繪羽母女相擁的照片。
舊愛新歡全在他的書桌,只是舊愛已經從人生的舞台上退場,而眼前這個新歡,不知能留住他的心多久?幾個月?幾年?往後還會不會有另一個新歡?
封紹卿一怔,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怎麼不回答?」封裔壓抑著想將陸可柔母女的相片,從書桌上掃落的衝動,譏諷的揚起唇。「還是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阿裔,你這是對父親說話應有的態度嗎?!」惱羞成怒的封紹卿,臉色一變,語氣駭人的責問。
封裔抬起頭,迎向父親銳利的眸子,譏笑地反問:「你真的是我的父親嗎?」
「你身上流著的是我的血,還問我是不是你的父親?!你該不會是這陣子為了考試,讀書讀昏了頭?」封紹卿瞪著他。
「不,你不是我父親!我父親不會是逼死我母親的劊子手!」封裔回吼著。
聞言,封紹卿赤紅的臉,倏地褪為慘白。
「阿裔,你媽媽的死我很遺憾,只是感情的事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麼簡單,有一天你長大了,就會明瞭。」封紹卿歎口氣說。
「明瞭身為男人的你,是怎麼個喜新厭舊的人?」封裔冷嗤一聲,「自己風流,卻歸咎於感情是件不簡單的事,這種推卸的說詞,似乎跟你以前和我們說的不太一樣啊。」
「阿裔,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父親。」封紹卿自知心中有愧,盡量克制著脾氣、捺著性子說著。
「我的父親不會逼死我的母親!」封裔根本不甩他,
一再的容忍,兒子卻根本不領情,封紹卿的火氣被挑起了。
他雙手砰地一聲,用力的拍在書桌上。「怎麼?你瞧不起我這個做父親的是不是?那好啊,有本事你就走,最好滾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給我回來!」
「你以為我會留戀這裡?你以為我沒有你會活不下去?」封裔回頂著。「我告訴你,我根本不屑和害死我母親的劊子手住在一起!」
「行!有本事現在就消失在我眼前,我封紹卿就當作沒生你這個兒子!」封紹卿一時怒氣攻心,發飆著。
「我恨你!」封裔心中積藏的憤怒,全數發洩在這一聲怒吼中。
吼完,他跑出了書房。
「阿……」看著兒子的背影,封紹卿想開口叫住他,只是礙於面子,他硬是將到嘴的話給收了回來。
原本他今天找阿裔,是想談可柔搬進來的事,沒想到他話都還沒有提到,父子倆就吵成這樣。
雖然妻子的死他要負大半的責任,可是逝者已矣,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他和阿憌都還小,公司雖然有他撐著,可是家中再怎麼樣也還是要有個女人來照料。
而這件事他已經和阿憌談過了,原本就喜歡可柔的阿憌,當然是高舉雙手贊成,只是他沒想到,阿裔對他外遇的事,反應這麼激烈。
「罷了,改天等他情緒穩定下來,再找他說好了。」封紹卿喃喃自語著。
只是他萬萬想不到,封裔居然會真的這樣就走了,而且一走就是十幾年,無消無息……
十幾年後--
「啊--」
睡夢中的封裔,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彈了起來。
回國已經一年多了,他的報仇行動也已接近尾聲,可是就在他即將成功攫取父親的一切,拿回母親辛苦的成果時,那個被他深埋在內心的夢魘又回來了。
母親血淚的泣訴,那痛與恨交織而成的烙印,再次浮現他的腦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懊悔,再次侵襲著他不為人知的脆弱心靈。
封裔喘息著,雙手無意識的耙著宛如浸過水的頭髮。
他有多久不曾好好的睡個覺了?快一個月有了吧?就在併購案進入最後階段,他就要完成報仇之際,噩夢卻找上了他。封裔苦澀地抿了抿雙唇,輕歎。
當年和父親吵了一架,負氣離家後,他坐著車,依循母親所留下來的資料,來到了外公住的地方。
和外公相認後,外公深恐他會被那個人找回去,短短一星期內,便安排他到美國求學。
獨自在美國的這十幾年中,年年都是外公和外婆到美國陪他過年過節,他未曾再踏足台灣這塊土地。
在美求學期間,他創立了一家電腦科技公司,專營網路搜尋及拍賣服務,而這新興的科技,不僅為他賺進大把鈔票,更讓公司在短短不到三年間,就躍升為美國最賺錢的公司之一。
直到一年前,外公心臟病發作,深感自己年歲已大,是該將自己的事業交棒給他,這才允許他回到台灣。
而外婆對他的記憶,至今還停留在當年他找上他們的時候,根本忘了他早已長大成人,不需要她像照顧孩子般的照料著了。
「阿裔,醒了沒?醒了就下樓吃早餐喔。」
被惡夢驚醒的封裔,才剛從床上走下來,打算進浴室洗去一身的汗水,就聽到樓下傳來外婆的呼喚聲。
封裔回應著:「知道了。」
十幾分鐘後,他洗完澡,並穿戴整齊下樓。
「外婆,肚子餓了妳就先吃嘛,別等我了。」在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封裔特地走到外婆的身邊,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外婆笑瞇著眼,拍拍一旁的座位催促著:「快、快、快坐下來吃飯了,小心餓著了肚子。」
封裔才坐定,看到眼前一座堆的像山一樣的食物,一張俊臉險些垮了下來。「外婆,妳哪時候改行做起養豬事業了呀?」
外婆一臉疑惑的看著他,「養豬?沒有呀,我哪時候養豬來著了?」
「哇,妳孫子是在笑妳把他當豬養了!」指著封裔面前成山的食物,外公趙名睿忍不住替他搖頭苦笑。
「真是的。」外婆假裝生氣地鼓著嘴。
「外婆,妳別生氣,我把它們全部吃光光就是了。」
聞言,外婆這才又滿意的展開笑顏。
突然,外公想起前陣子他交代封氏企業一事,於是問道:「阿裔啊,我上次交代你的事情,現在進行的怎樣了?」
「已經著手併購了,這兩天就會派人到封氏企業洽談併購的事宜。」封裔邊吃早餐邊說道,彷彿談的是一樁普通的併購案。
「阿裔,如果到最後階段,外公要你親自去接收封氏企業,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雖然女兒已經死了十幾年,但趙名睿對封紹卿的背叛,仍然恨意難消。
封裔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臉嚴肅的回答:「外公,這件事我本來就打算親自執行。」
這是他為母親討回公道的第一樁,而下一個任務就是找陸可柔,她這個第三者,是該為她所造成的遺憾付出代價了。
「唉呀,你們祖孫倆是在說什麼,我怎麼有聽沒有懂?」外婆看看外孫又看看丈夫,滿頭霧水的抗議。
「老伴兒,我們就快替郁文報仇了。」趙名睿拍拍一旁的妻子安撫著,激動難掩地微顫抖著手。
「替郁文報仇?」她詫異的反問。
「對,替我們那早死的女兒報仇。」
「那阿憌怎麼辦?」外婆第一個想到的,是另一個未曾謀面的孫兒。
封裔回答:「阿憌他不在國內,也不經商,所以這件事不會對他有任何的影響。」
「他不接掌自己父親的事業嗎?」外婆不放心的追問:「那他現在做什麼行業?」
「外婆,妳別擔心。」封裔摟摟外婆的肩膀,安撫的回答道:「阿憌他現在可厲害了,是美國動植物研究中心的特聘研究員呢!」
雖然離家十幾年,這期間他也不曾再見到弟弟,不過他對他卻從未忘懷,也一直很關心他,就連他進美國動植物研究中心任職,都還是他暗中使的力。
對於阿憌能依照自己的興趣發展,封裔一直持著鼓勵與嘉許的態度。
「那就好。」外婆這才放下心。
不過,一想起封紹卿再怎麼說也是封裔的父親,如今要兒子對付老爸,併吞他的公司,她總覺得不妥。
更何況若不是郁文的死,他們人生的最後一段路,又怎麼會有封裔這個孩子來孝順、陪伴和依靠,公司也得以有人繼承?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時間的洗滌下,她心中對封紹卿的恨,已不再似當年那麼強烈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足於現在有孫子陪伴的日子。
她轉頭對丈夫說:「這樣好嗎?他畢竟是阿裔的父親,現在要他將他的公司併購了,往後他靠什麼過日子?」
她的話立即引來趙名睿的反彈,他怒吼的駁斥道:「有什麼不好的?阿裔可不是他的兒子,他是郁文的兒子,是咱們趙家的子孫!」
「可是若不是那件事,我們怎麼會有阿裔這個這麼好的孫子呢?」看著封裔,外婆說出心中的感激。
「我不管。」對於老伴的老番癲,趙名睿感到惱怒、無奈卻又拿她沒轍,只能暗暗生著悶氣。
「外公,外婆,你們別吵了,這件事情我知道怎麼做。」見兩老幾乎快吵了起來,封裔趕忙消火的轉移話題。「外婆,這醬茄子煮得不錯,妳多吃一點。外公,這丁香小魚炒得香又酥,你也嘗嘗。」
「還是我的阿裔貼心。」鹹鹹的醬茄子吃在嘴裡卻甜入了心底,外婆滿意的忘了剛剛的爭吵。
「哼,是我的阿裔貼心。」吃著孫子夾的丁香小魚,趙名睿隨即忘了生氣,邊品嚐還邊夾給結縭了幾十年、剛剛還生著他氣的老伴。
看著兩個脾氣來的快也去的老人家,封裔忍不住搖頭失笑。
「沈、繪、羽!」
伴隨著一聲大吼,以及使勁的一掌,沈繪羽整個人險些被打到貼上畫板了。
「好……好痛……好痛喔……」
纖細的身軀禁不起這粗魯的對待,手上的調色盤更禁不住如此劇烈的晃動,整個往身上倒了下來,頓時飄逸的白色洋裝,成了五顏六色的拼布。
「封憌,你瞧你幹的好事。」皺著新月眉,一臉懊惱地看著慘不忍睹的衣服,沈繪羽氣得想扁人。
「噢,我是因為看妳穿白衣服,像極了電影裡的女鬼,才好意幫妳添色彩的耶。」
「什麼女鬼?你看起來才像殭屍咧!」
噘高了嘴,她小臉氣鼓鼓地撲上前去,但是在攻擊之前,封憌從背包中掏出一盒她最喜歡吃的瑞士蓮苦巧克力。
「停!妳最喜歡吃的瑞士蓮苦巧力。這樣妳還打得下手嗎?」
「呿!每次都來這一套!」繪羽看著他手上的巧克力,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那……不吃還我。」封憌一臉詭笑,作勢要收回手中的巧克力,立刻引來繪羽的尖叫。
「到手的禮物哪有平白放棄的道理!」說著,她一把搶了過來,粗魯地拆開包裝,一把抓起好幾塊巧克力薄片,丟進嘴中咀嚼。
真是香,真是濃,真是超好吃的!繪羽一臉陶醉的表情。
巧克力吃到了,也解了饞,繪羽這才後知後覺地看著封憌,一臉疑惑地蹙著眉心說:「欸,如果我沒記錯,老兄你這時候不是應該在美國工作的嗎?哪時候回來的?而且還特地送我我最愛的瑞士蓮苦巧克力,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事求我吧?」
「拜託!我的記錄真的有這麼不良嗎?」
「當然,你忘了,你第一次請我吃巧克力是我高二的時候,你要我幫你追我們班的班花。第二次請我則是我大一的時候,你看上我們學校國樂社的社長。上上上一次是看上了我們系裡的講師,還有上上一次是……」
「好、好、好,妳就非得掀我的糗事,妳才高興是不是呀?」封憌邊舉手求饒,邊低聲嘀咕:「真是的,沒事陸阿姨給妳生個那麼好的記性做什麼?」
天曉得,他當初會這麼做,還不是希望能引起她的醋意,誰知她竟八方吹不動,一點心痛的感覺也沒有,唉……
兩指拎起一塊巧克力往上一丟,巧克力呈拋物線狀落入嘴中。「奇怪了,你怎麼有空回國啊?前天你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怎麼沒提起呢?」
「繪羽,妳知不知道封氏被人併購了?」封憌說出一件比美伊戰爭還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
「封氏企業被併購?!」一聲尖叫後,繪羽瞠大著瞳眸,正拿著巧克力要往嘴裡塞的手,在半空中停格了。
「對!」封憌趁勢取走她手上的巧克力,不忌諱這塊巧克力已經被她咬了一口,便往自己的嘴裡放。
又苦又甜的滋味頓時從唇齒間綻開,讓一向不喜歡甜食的他皺起了眉心,真不知這有什麼好吃的,這小妮子居然能一片接著一片,一眨眼的工夫就吃掉一整盒。
「所以……你是為了這事急著趕回來的?」屏著氣息,她再問道。
他點點頭,「沒錯。」沒說出的另一個目的是--他渴望見到她。
從小,他就喜歡繪羽,對她的感情也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從喜歡轉為愛戀,只可惜她的心早在他還沒發覺自己對她的情意時,就已經被填滿了,而填滿她的心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那失蹤了十幾年的哥哥--封裔。
如果對一個活著的、看得到的、能夠面對面溝通的人,他或許還有機會和他展開一場公平的競爭,可是現在他面對的,是一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人,他對此是一籌莫展。
不過,除非他出現,而且還單身,否則他是不會就這麼死心的,永遠也不會!
「你有解決的方法嗎?」歎氣,再歎氣。
「沒有。」封憌誠實的搖搖頭。
「那你回來做什麼?!」伴隨著一聲怒吼,繪羽兩眼像銅鈴般的往封憌身上瞪了過去。
「就是因為我想不到好方法,這才來找妳呀。」封憌一臉無奈又沮喪的攤攤雙手。「妳是知道的,我學的是自然科學,要是問我這方面的問題,再大的困難我都有辦法解決,可是經商,那是我的罩門,妳也知道嘛,我和妳一樣打小時候起,就跟數字不合嘛,更何況動、植物這種東西比人好擺平多了,牠們才不會像人類那麼奸詐。」
聞言,繪羽氣惱到想扁人。「拜託,那可是你爸爸的公司耶,虧你還是他兒子。」
「所以我想把他們兩個接到美國住,反正那間爛公司留著只是越虧越多,現在把它賣了也好,雖然在價錢上實在是令人不滿意到了極點,不過想想,只要能讓我爸退休在家享福也就算了,更何況依我現在的收入,養你們三個人是綽綽有餘了。」
「這方法是不錯啦,不過你不用把我算進去。雖然我那間工作室是教小朋友畫畫,可是好歹收入固定,養活我一個人沒問題。」
封憌沒好氣的覷了她一眼。「哇,妳忘了我是哥哥,哥哥養妹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少來了,什麼哥哥不哥哥的,你也不過大我幾個月而已好不好?」對於兄妹這個問題,繪羽從小就很堅持,堅持兩人同年紀,沒有大小之分。
「好,好,真是的,吃一下虧又不會少了妳半塊肉。」
從小為了這個問題,繪羽總可以跟他辯個老半天,深恐她再來個長篇大論,封憌只好舉白旗投降,
「你喔,現在要擔心的是怎麼說服那兩個老人家,願意跟你去美國比較要緊。你也知道,郁文阿姨的死和裔哥哥的離家出走,封叔叔和我媽媽心中都有著深深的愧疚,加上這幾年封叔叔一直都沒有找到裔哥哥,而今他連郁文阿姨一手創立的公司也都保不住了,在這愧疚與自責的雙重打擊下,你說他們有可能就此放棄尋找裔哥哥,跟你去美國嗎?」
繪羽長歎了口氣,說出這幾年母親和封紹卿的內心煎熬,他們一心想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贖罪。
「說的也是,否則陸阿姨也就不會堅持這麼多年,遲遲不肯答應我老爸的求婚。」封憌神情沮喪地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那妳認為呢?我該怎麼做才好?妳也知道美國人很重視時間和紀律,我又是新進的組員,不可能請太久的假,一直待在台灣不回去的。」
「這個我知道。」
「繪羽,妳會幫我嗎?」
「說服你老爸和我老媽,跟你一起去美國嗎?」
「嗯。」
「那是當然的囉。」
「那妳願意跟我一起去美國嗎?」封憌趁勢問道。
「不!」這件事繪羽卻是想也不想的,就給予否定的答案。
「為什麼?」雖然明知答案,封憌還是忍不住的問,「難道妳要這樣一直等我哥?那……如果他死了,再也不會出現了呢?」
「呸!呸!童言無忌。」
聞言,繪羽雙手合十向四面八方猛拜,口中喃喃念道:「眾神諸佛,請原諒封憌童言無忌,要保佑我的裔哥哥身體健康、頭好壯壯,嗯……還有事業順利。」
封憌生氣的扯下她的手,將她的身子扳正正視他,表情嚴肅的說:「繪羽,妳清醒一點好好不好?!如果我哥還活著,十幾年了,他也應該回來看一下,而不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對於封裔的生死與否,封憌早就不抱希望,因為他認為他們兄弟情誼如此深厚,他不可能放下他,連一點消息也不給他。
拾起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後,唇角微微一癟,一抹苦得不能再苦的表情,瞬間佔據了她的臉龐,
哽著嗓音,她氣惱地吼著:「阿類,知道嗎?你有時候真的好討厭!」明知道她想他、愛他,卻每次潑她冷水,給她重重的一擊。
「就因為我打醒妳的夢?」他也不願意,可是那全是基於愛她,他不忍她一直活在思念中。
「你明知道那不僅是我的夢。」還是她最大的心願。
「繪羽,不只是我哥,我也能給妳幸福。」封憌重申道。
「可是我不愛你啊。」愛與親情,她分得很清楚,對封裔的是愛,對他的則是親情,像兄妹、像哥兒們。
「那如果我哥一直沒有出現呢?難道妳要孤苦無依的守著一個回憶終老一生?一面對她的固執,封憌有著深深的挫敗感。
她搖頭,再搖頭。「不會的,只要他還活著,我相信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出現的。」
「繪羽,讓我來照顧妳,好嗎?」封憌緊緊的握住她的手,深情告白。
看著他,深深的抱歉出現在她早已泛紅的眼底。「阿想,對不起!一
他讓步的說:「給我一個時間,同時也給妳一個時間,若我哥到了那個時候還沒出現,就讓我來照顧妳的未來。」
「阿憌,你這是何苦?」他的用心良苦她知道,只是感情一事又何嘗是這麼簡單,日子一過就能拋得下,忘得了的?
「我不管!」他拗、他堅持、他固執,一如她。
看著他,繪羽深深地歎了口氣,心情沉重的說:「好吧,如果再十五年,裔哥哥他一直沒出現,那麼我就跟你。」
「好,就十五年,如果這段期間我哥出現了,我無條件也無怨言的將妳送到他懷裡,不過,這期間如果他已結婚,那麼妳得到我身邊來,讓我照顧妳一輩子。」封憌伸出小指頭,等著她打勾下誓盟。
「阿憌,這……對你不公平,你……」對於他的執著,繪羽不知該說什麼。
二值妳不用管。」他隨即催促著:「快點啦,打個勾勾也這麼拖拖拉拉,難不成妳想反悔?」
伸手與他打完勾勾,繪羽忍不住語重心長的說:「阿爐,你真的好笨。」
「妳也不見得多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