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氣不好,非屬民生必需品的鮮花乏人問津,藍慕華使喚男友雷鴻遠去繳電話費,她留下來盤問臉蛋快燒起來的莫吟霏。
「你們躺在床上聊天……然後呢?」啊!萬分引人遐思。
莫吟霏尷尬地咳嗽,十八禁的話題不太適合在白天開講吧!
藍慕華懶得採取迂迴戰術套話,單刀直入切進重點。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們是不是做了?」
莫吟霏聽了幾乎爆炸。「小藍!」
「害什麼臊啊!」藍慕華頗不以為然,斜著眼睛看她。「你都二十四歲了,這種事很正常。」
上帝教出來的好寶寶怎麼突然變成思想前衛的豪放女?小藍一向比九十歲的阿婆還保守啊!
法官也不是當假的,莫吟霏很快就發現內情並不單純。
「你和雷先生是不是也奔回本壘啦?」
三分鐘風水輪流轉,這下子換藍慕華臉紅過耳。顯然雷鴻遠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氏後裔。
莫吟霏伸出五根手指頭,發出不可思議的讚歎聲。「我才進來五分鐘,就聽到他罵你五百次豬頭女人,你居然受得了他。」
藍慕華連忙替愛人辯護:「他就是嘴巴壞了點,其實人還滿好的,而且做事很勤快。送花、跑腿、繳電話費樣樣來,連假日都來幫忙,前幾天流氓來鬧事,也是他擺平的。」
怎麼被霏霏轉移焦點呢?不行不行,藍慕華導入正題,問道:「莫爺爺贊成你和他交往嗎?」
「我談戀愛干爺爺什麼事?」
「莫爺爺不是叫你嫁給程定安學長嗎?現在你卻跟個法警交往,他老人家饒得了你才怪。」
藍慕華和莫吟霏是大學同學,感情好到無話不談。由於藍慕華父母早逝,家境清寒,莫吟霏經常把她拎回家,一張桌子吃飯、一台印表機印兩人合寫的報告,莫家人都認識藍慕華。
莫吟霏聳肩說道:「我沒有答應程學長的求婚,這陣子天衡早上去家裡接我,下班載我回家,我避不見學長,他應該懂。」
藍慕華食指直點到莫吟霏鼻前,口氣有一種急迫。「就算學長不是問題,但莫爺爺知道這件事嗎?」
莫吟霏把藍慕華激動萬分的手指推開,不解地問道:「小藍,你好奇怪。我談戀愛有必要跟爺爺報備嗎?」
「莫爺爺很疼你,相對的,他對你的要求也最高。」藍慕華憂心忡忡道:「你聽他的話,表現讓他滿意,他捨得用最大方的禮物獎勵你;如果你不聽他的吩咐,表現不如他預期,他也會用最嚴厲的手段處罰你。」
莫吟霏聽她說得煞有其事不似說笑,心頭浮上一層陰霾。
「你想太多了,爺爺從來沒有處罰過我。」
藍慕華神情凝重。「那是因為你的表現到目前為止都讓他很滿意。但杜天衡不是他欽定的人選。」
莫吟霏心裡發毛,但她還是不相信爺爺會翻臉無情。畢竟一路走來,老人家始終笑瞇瞇地獎勵她。
「爺爺又不是老古板,不會那麼不通情理的。」
「如果爺爺不准你和他來往,你怎麼辦?」
莫吟霏毫不猶豫地道:「我還是要跟他在一起。」
藍慕華心頭壓了一塊重鉛,沉甸旬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杜天衡真有那麼好?」
莫吟霏唇邊慢慢浮現一朵笑靨,眼神萬分溫柔。
藍慕華什麼話都問不下去,也不必問了。
她很愛雷鴻遠,她知道那個笑容代表什麼意義。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除非他們自願放棄,否則沒有任何人能拆散他們。
莫吟霏將短髮撥到腦後,輕輕說道:「他讓我自在飛翔,帶給我歡笑,豐富我的生命;他讓我覺得當女人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
藍慕華心中大是感動,身為好友,她只能夜夜祈禱,願主降福霏霏,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又到了午休時間,莫吟霏拿出微波好的飯盒祭五臟廟。
今天杜天衡幫她準備茄汁海鮮燴飯。早上才去市場買的蝦子,淋上用黑胡椒、迷迭香、紅酒醋等材料做成的凱薩醬汁提味去腥,清爽不膩,吃起來會飽,負擔又不會太重。
同辦公室的法官紛紛聚到她辦公桌旁,每到中午用餐時間,香噴噴的飯盒特別讓人眼紅。
「好香哦!和昨天的不一樣,昨天我記得是五穀雜糧飯團。」
飢腸轆轆的周怡霓記得更清楚。「和前天的也不一樣,前天是高麗菜卷和紅酒燉牛肉。」天天變化口味,每一種都很好吃的樣子。
同事黃法官吸回快滴落的唾液。「雖然是常吃的菜色,要做到色香味俱全也不容易,你家歐巴桑手藝真好。」
莫吟霏徐徐道:「我的飯盒不是王媽準備的,家裡人口眾多,光是雜務就夠王媽從早忙到晚,爺爺還請菲傭幫她忙。」
黃法官順口問道:「那是你自己做的呀?真賢慧。」這年頭會煮菜的女生比恐龍蛋還難找。
「我只會讓廚房鬧火災,是我男朋友煮的。」
「程檢會煮菜?怎麼沒聽說過?」
莫吟霏微微楞了楞,大家還以為她和程定安是男女朋友?喔哦!要是被掌廚的伙夫聽到,肯定變身噴火龍。
「不不不,我和學長已經分手了。」
黃法官脫口而出道:「怎麼會?前幾天我還聽程檢說要訂采芝齋的喜餅,說是過不久訂婚要用的。」
莫吟霏始終掛在唇邊的笑意隱沒,心情一下子惡劣起來。
「他真的這麼說?」討厭,老是亂放消息!
黃法官正要點頭稱是,門口傳來凍得人血液結冰的陰寒話聲。
「我是這麼說沒錯,我們就快訂婚了。」
莫吟霏放下筷子,咬牙說道:「我沒答應你的求婚。」
程定安平日斯文的模樣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眾人從未領教過的狂怒。
「你也沒有表示反對。」
「呃,我們去吃飯,你們慢慢聊。」
眾人見矛頭不對,一哄而散全都閃得遠遠的。
八卦雖然有趣,卻比不上小命珍貴。
莫吟霏眉間如聚霜雪,握緊拳頭克制渾身迸發的怒氣。
「我明明拒絕了!你為什麼就是聽不懂?」
「因為我不相信你的眼光那麼差!居然為了一個法警拒絕我。」
程定安無法接受敗在杜天衡手下的事實,他根本不當作對手的傢伙怎麼可能贏他?不可能的!
莫吟霏怒火燎上心頭,胃部一陣翻攪,才吃兩口的燴飯不安份地蠢動著,酸水苦汁倒湧入喉。
她討厭大聲嚷嚷的場面,吵架等於是要她的命。早上開庭,原告、被告互不相讓吵成一團,已經將她的耐力消磨殆盡,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時間,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休息,程定安偏偏挑這個節骨眼來鬧事,存心整人嘛!
「杜天衡是吧!怡霓跟我說你們走得很近,我原本不相信,結果卻是真的!他比垃圾更不如,你看上他哪一點?」
「夠了!我不准你批評我的朋友!」天下沒人比你更爛!
程定安一箭步衝上前,抓住她的肩頭痛心地質問:「全法院的人都知道我們要訂婚了,你教我以後怎麼做人?」
莫吟霏拍開他的手,胃部的不適感更加強烈,她幾乎要吐了。
「誰叫你亂放話?搞成這樣也是自找的!」
「是爺爺叫我去採芝齋訂喜餅的,怎麼能說我亂放話?」
莫吟霏眉頭打成一個死結,藍慕華的警告驟然響起,一次比一次更大聲,難道爺爺對她的親事已有定見?
「爺爺搞錯了,喜餅的錢我給你,算是對你的補償,請你以後不要再提我們訂婚這回事。」
程定安強抑怒氣。「我們認識這麼久,從大學時代就在一起。為什麼你為一個才調來沒多久的法警要跟我分手?」
我和天衡認識更久,從國中時代就開始了,他住在我心裡整整十年,凡事講求先來後到,你跟他比什麼?
眼神突轉溫柔,莫吟霏放柔聲音說道:「學長,我敬你如兄長,即使不答應跟你結婚,我仍當你是最重要的朋友。」
我不缺妹妹!程定安再也忍耐不住,抓住莫吟霏的手腕往門邊帶。「走!跟我去見爺爺。」
「見爺爺做什麼?」莫吟霏驚怒交集,恐懼指數一路狂飆,這滿臉戾氣的人是誰?她不認識這樣的程定安!
「如果莫爺爺也贊成你嫁給杜天衡那小子,」如果你們全家都跟你一樣犯賤!程定安森森說道:「那我沒話好說。」
莫吟霏竭力抗拒著,法院距離家裡有二十分鐘的車程,程定安氣瘋了,照這種情況推斷,半路她就一命嗚呼。
「放開我!別以為我不敢告你!」
莫吟霏敵不過程定安的蠻力,硬是被拖往門邊,她又氣又急,又是害怕,心中狂亂地喊著杜天衡的名字……
天衡,快來啊!我不要跟學長回家!
情人之間,永遠是靈犀一點,暗暗相通。
門開,赫然出現程定安恨不得活活撕碎的男性俊顏。
「霏霏,你在偷罵我嗎?我耳朵好癢哩!今天的菜吃得慣嗎?蝦子很貴呢!我捨不得買給自己吃,只捨得買給你吃……」
像被厲鬼掐住脖子,杜天衡的嘮叨戛然中止。
莫吟霏看到他,心中大慰,不知打哪生出來的力氣,掙開手臂上的鉗制,奔向杜天衡。
程定安再度伸出魔爪,又要去抓莫吟霏。
杜天衡哪容得了他撒野,將莫吟霏往旁輕輕推開,送上自己堅硬逾鐵的手臂,抓他吧!他不介意的。
程定安忙不迭地縮手,表情像是沾到臭氣四溢的狗屎。
「程檢,男人要有風度,動手太難看了。」
杜天衡眼神冥闇。檢察官又怎麼樣?誰敢動霏霏一根頭髮,他都會把他揍到比豬頭更難看百倍。
程定安怒發似狂,但杜天衡比他高、比他壯、比他會打架是明擺的事實,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一定會找回這個場子。
「你等著,大家走著瞧!」他像一陣旋風般飆出辦公室。
直到他的腳步聲漸遠漸輕再也聽不見,莫吟霏繃得幾乎斷裂的心弦才鬆開,忍不住潸潸淚下。
為什麼會這樣?她只是想好好談戀愛、好好過生活,這樣的心願很奢侈嗎?很貪心嗎?為什麼?為什麼?
胃部的不適感愈演愈烈,莫吟霏在杜天衡懷中蜷成一個筋疲力盡的問號。嘴唇泛起青紫,整個人糟透了。
杜天衡扶她坐下,就像半夜被打雷聲嚇醒的容容一樣,霏霏需要讓人摟在懷裡哄慰疼惜,情緒才能逐漸平復。
「沒事了,不要怕。有我在,他不敢對你怎麼樣的。」
程定安不會善罷甘休的!他一定會去找爺爺告狀。
莫吟霏一思及此,全身出了一陣冷汗,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神經質地抓住杜天衡。
「天衡,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小傻瓜,我怎麼會丟下你一個?」
杜天衡抽面紙幫她拭淨淚痕,又吻了吻她的唇,一併吻去她心口的疑懼,和眼底重重的驚惶。
莫吟霏流淚說道:「你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即使爺爺反對,即使全世界都要拆散他們,他也不會被惡勢力打倒,他會跟她一起為愛情奮戰到底,對不對?
杜天衡高高舉起右掌。「要我發誓嗎?」
莫吟霏定定注視他,良久方露出全然信任的笑容。
不用發誓,她的英雄從來沒讓她失望過。
「不要忘了你今天答應過我的事。」
杜天衡將她擁入懷中,用一隻溫柔的手撫摸她的頭髮,也撫順如亂絲般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
等在前方的,仍是無盡的波詭雲譎。
「所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受到一絲絲情意……啦啦啦啦啦……」
下班回家,杜天衡哼著老歌,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頗能自娛娛人。
門開,歌聲很快被一抹急往外衝的小身影硬生生撞斷。
「三叔,不好了不好了,有很多長官……」
杜巧容還沒說完,就被她父親喝住。
「容容!回房間去!」
杜巧容不理會身後一聲比一聲更沉冷的喝斥,小嘴忙碌地開開合合。沒關係,叔叔懂她的唇語。
杜天衡眼神閃過一絲瞭然。
該來的跑不掉,只是他沒料到程定安效率如此之高,中午才被三振出局,晚上就夥同莫家人來興師問罪。
杜天律將女兒一大腳踢回房間,朝弟弟抬抬下巴,示意他進客廳。
杜天衡無視於杜天律難看得像醃漬醬菜的臉色,笑嘻嘻道:「大哥,難得你五點半就回家。」
杜天律狠狠瞪他。有這種弟弟,他不需要敵人,氣都被他氣飽了。
客廳裡三尊凶神惡煞還不知該怎麼打發呢!
「莫法官的爸爸和爺爺都來了,還有程定安檢察官。」
乖乖不得了,三堂會審?真嚇人。
杜天衡怕是不怕,只是覺得有點掃興。
下班後的美妙時光,浪費在無聊的人身上太可惜了。
走進客廳,杜天衡將三名客人上下打量一番。
程定安不必再提,尊臉扭曲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另外那位五十多歲的長者應該是莫爸爸,而眼角皺紋繃得比燙得還平的老者,除了莫爺爺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程定安率先發難:「他就是杜天衡。」
莫爺爺冷冷掃他一眼。「杜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再跟我孫女來往。」開門見山說明來意,連打招呼這個步驟都能省則省。
杜天衡深吸口氣,下定決心搬開梗在情路上最大顆的石頭。「爺爺,我和霏霏是真心相愛的。」
他這聲爺爺叫出口,廳上眾人都是一副差點噎住的表情,剛下飛機的杜天寒甚至搓著手臂,拂去猛然而起的雞皮疙瘩。
莫爺爺城府極深,排山倒海的怒氣完全沒洩漏在臉上。「杜先生,你我初次相見,你可以叫我莫法官。」
「不,爺爺。我只跟著霏霏叫。」
要不是衝著霏霏的面子,我很樂意叫你老不死、老匹夫、老王八!
「霏霏是你叫的嗎?我孫女和你沒有關係!」老者終於動怒了。
杜天衡伸出食指搖了搖,眼中閃著惡作劇的光芒。
「爺爺,我連霏霏的房間都去過了,怎麼會沒關係?」
此語一出,當場語驚四座。饒是莫爺爺老謀深算,喜怒不動於色,雙手也忍不住顫抖。
擔任高檢署主任檢察官的莫父恨不得將杜天衡就地正法。「你不想活了!」居然玷污他女兒!
程定安急怒攻心,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吟霏居然把自己給姓杜的!不潔的女人,他不要了!
杜天衡很不怕死地回嘴道:「爸爸,你不要生氣。」
檢座大人血壓一路飆高,隨時需要叫救護車,只有莫爺爺還保持冷靜,果然薑是老的辣。
「小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杜天衡迎視莫爺爺絕對稱不上友善的目光。「爺爺,我和霏霏彼此相愛。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莫爺爺雙唇不開地吐出三個字:「你不配。」
杜天衡呼吸漸漸粗重。什麼叫他不配?霏霏願意委身於他,時辰到了還不去死一死的臭老頭憑什麼說他不配?
「爺爺,我真的……」
「我不想聽你多說廢話。」莫爺爺揮手截斷他的陳述。再讓他喊一聲爺爺,他兒子會死於腦溢血,他也會氣炸。
杜天衡強抑心頭一烘一烘往外竄的怒氣。「我不會離開霏霏的。」他大可帶她遠走高飛!
「你的決定與我無關。」莫爺爺比刀子更利的目光充滿噬血的冷殘。「但霏霏是我可以控制的,她是我孫女。」
杜天衡大聲吼道:「她也不會離開我的!」
「那她就要離開莫家。」
這句話擊垮杜天衡所剩無幾的自制力,他再也忍耐不住,指著頑固的老人破口大罵。
「枉費霏霏那麼敬重你!你渾帳,你不是人……嗚嗚嗚!」接下來成串髒話全被杜天律摀住了。
「侮辱我是不智的。你最好管管你的舌頭。」
杜智深關門打兒子毫不手軟,在外人面前卻見不得自個兒的種吃癟,杜家人勇於內鬥,對外卻團結一條心。
「莫法官,年輕人的感情由他們去吧!」你也未免管太多了。
「哼!我的孫女怎麼能嫁給人渣?」
一直靜聽不語的杜天寒開口了:「莫法官,你剛剛也侮辱了我弟弟,還有我們全家人。」
杜天律抓緊弟弟,阻止他將古今中外顧人怨第一名的老不死五馬分屍,卻也忍不住幫腔:
「我弟弟配公主都綽綽有餘!」
「霏兒將來要當大官的!她的丈夫必須替她加分才是良緣,你只會拖累她,你配不上她。」
杜天衡氣得幾乎胸也要炸了,撥開杜天律的大掌吼道;「你是上帝嗎?你憑什麼把別人的命運捏在手心裡?愛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捏就怎麼捏?霏霏是人不是麵條!她不是棋子,不是玩具!」
「你跟霏兒繼續來往,我就當沒她這個孫女!」
氣憤地走向門邊,老者冷冷地再丟下一句:
「如果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霏兒遇到你真是倒楣。」
語畢,三名不速之客逕自離去,當然也沒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