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良住進將軍府的幽閣裡,一婢一奴,外加安寧公公伺候著。
她一直想不明白,她不是進府當免費奴才的嗎,如今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而且住好、吃好,還有人供她使喚,她十分的詫異。
可轉念一想,莫非是她的仙女姑姑「命令」屈更非,所以他才由得她過著千金小姐似的爽快日子?
然而有一點叫人難受……
白面紅唇的老安寧好像和她犯沖似的,老是東長西短的訓誨一些有的、沒的,煩死她的耳朵了。
好比是現下——
「溫小姐你不可以把腿擱放在椅子上,難看!」
「哦。」她連忙把腿放下來。
「十五歲的姑娘家不能老是穿著男兒服,礙眼! 」
「哎。」又是這個!
「老奴是奉二公子的命令,伺候不妥是老奴失職,該責罪。」
「唉。」她的耳朵好可憐,大概已經長了繭。
然後呢,她像個任人擺佈的布偶,被架坐上梳妝台前,一陣忙亂之後,她的小包髻披散於肩,幾綹髮絲成了細麻辮,上好的絲緞繫上雲頂,好不美麗。
「這才像個樣嘛。」安寧一邊撲粉點紅,一邊自笑不已。
溫小良好想抓狂,真的好想哦。
她不是討厭裝扮啦,可是發上珠釵玉簪的很是累贅;抹了胭脂美是美矣,可是吃個燒餅兒又得添妝,麻煩到她想跳腳。
心眼兒細的安寧哪裡不明白溫小姑娘苦瓜臉的心思,他依然替她描畫柳眉,輕語道:「初初幾回不慣是自然的,久了,習以為常便不會不妥了。」
「嗯哼。」她能怎麼辦,他是老公公啊,她是小孩輩嘛。
「如果二公子見你這般美色,一定心喜不已。女為悅己者容,溫小姑娘,忍耐點兒吧。」
「屈更非他……真的喜歡我弄成這德行嗎?」
德行?安寧偷抿著唇笑。「當然!世間男子哪一個不喜愛美紅妝?這美紅妝嘛除了自身與生俱來的姿色之外,七分妝抹是應該的加分功夫。」
「我是美紅妝嗎?」她可是混過乞丐、扮過太監的耶。
「小姐你的眉眼細緻,肌嫩膚白,稍加妝抹便是傾國傾城。」絕無虛誇!他伺候過的娘娘何止兩、三位,尚未見過這等嬌俏可人之姿。
攬鏡自視,溫小良笑出小梨渦。「我自個兒也這—樣認為,至少比江美人和德嬪娘娘美多了。」可是相較於仙女姑姑可就失分嘍。
「小美娃,讓老奴為你換上女裙羅衫吧,二公子一定更加喜愛你……」
「屈更非喜愛我嗎?可是他還是冷冷的呀,只是多了些冷冷的笑而已。」她一直以為屈更非是迫於無奈才收留她這可能被砍頭的假公公。
安寧聞言,五官立刻默契十足的扭曲成一小團,他近乎駭異的咕噥著,「只怕是多得難以想像的喜愛哩!二公子可是個大冰臉,天皇老子面前他也懶得笑一下。
冷冷的笑?「誠屬可貴了。」
可見得這小姑娘在二公子的心中地位不言而喻的要緊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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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下,掌燈。
屈更非行至幽閣。
他原想在外覷個眼,不入屋。
但是一抹鵝黃的倩影使他一怔,雙足恍似定了樁。
纖纖不盈握的小蠻腰十分迷神,而伊人一回首,他的魂魄瞬地飄離三分,整個人都癡了。
這是他的小良,他未來的小娘子嗎?
上了胭粉的盈盈眼波靈動如水,激起他內心的漣漪,清麗絕倫的小臉蛋深深的鑲刻人他的所有思想裡,頑皮的要他時時刻刻念念不忘這般天仙似的姣好。
噢!他努力的克制住想將她一擁人懷的渴望。
但是,伊人卻朝他奔來,並且就在近身之前的幾步路突地摔下。
她整個人趴倒在地,而且「吻」上他的鞋履。
「痛!」她低叫。
他慌忙地扶起伊人的身子,心疼地為她呵揉著她的玉膝,薄責道:「都可以嫁人的年紀了,連自個兒也不懂得照顧!」
「人家不是沒用,是繡鞋難走……」她一臉委屈。
「還疼不疼?」他想罵,卻是捨不得啊。
「疼?疼死了!」地板硬得很。「可是你幫我呵疼,當真就不怎麼疼了……」溫小良呆呆地瞧著他的眉眼。
要是摔一下就能叫他「疼」她,她願意一天摔上十來回。
「小孩氣!」屈更非搖頭,眸底儘是心憐。
「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她要「拼」一下。
「說吧。」除了天上星月,他什麼都可以答應。
「閉上眼睛好不好?一下子就可以了。」哇!她的身體緊張地發抖了呢。不曉得他會不會對她凶……
他微微蹙眉,照允了。
溫小良發誓,這是她頭一遭覺得頭暈腦脹的真正慌亂。
瞪著他垂下的長睫毛,她深吸一口大氣,忽把她的嬌唇湊上去。
依然閉眼的屈更非大驚不已,這小人兒居然大膽地親他的嘴!
他心裡暗笑,因為她的親吻太過拙笨,像是在啃嚙什麼食物似的。
她以紅唇用力地撬開他的口,然而卻是牙齒碰撞他的牙齒。
他不能任由她胡來了。
一手托捧她的螓首,他反被動為主動地親吻她的柔嫩唇瓣。
他要教導她什麼才是親嘴。
雖然這也是他的第一次,但是他畢竟是男子,摸索了一會即知個中美妙滋味。
「嗯,屈……屈更非你……」他怎麼把他的舌頭探進她的嘴裡呀?
她怕她的牙齒會把他的舌頭給咬傷,但是他好像不但不怕,而且還用他的舌頭捲繞著她的舌頭。
天旋、地轉!
她的頭更暈了,只能緊緊摟住他的頸項,近乎嚶嚀似的輕吟。
原來和喜歡的情郎親嘴是這樣的飄飄欲仙,她迷上了這新鮮的「玩意兒」!
可是為什麼他要一直吸吃她的舌頭呢?
想問,他卻不讓她出聲。他吻得愈加狂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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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小良偷偷地躲在棉被裡哭泣。
自從她「強吻」了屈更非之後,他就不上幽閣,已經好些天了。
他一定是生氣了,氣她的不矜持、氣她的胡鬧、氣她的設計……她成了他要拋棄的討厭鬼了。
嗚嗚。
「叩!」一聲敲門響音令她驚了晌。
「進來。」忙從被窩裡鑽出,她笑開小嘴,但見來人開門後臉又垮下來。
「我以為是屈更非……」抓著棉被,她仍然坐在榻上。
「很失望啊?」屈更是笑眼眄她,假假地作聲道:「我好傷心哪,你好像不歡迎我這個客人。」
「沒!你自己倒茶喝。」
站在門邊的屈更是擺出顛倒世人的勾引神態,他問:「方纔我硬是擠著冷孤的面色,為什麼你分辨得出來我不是屈更非?」上一回是由於他的桃花笑,她才認出他不是更非本尊。
溫小良沒好氣地嘟嘴道:「我就是曉得,看一眼就感覺得到你不是屈更非嘛。」
言下之意是他好笨,問這種笨問題。
碰了一鼻子灰的屈更是只得聳聳肩,自我嘲諷,安慰一番。
「她太小,所以不懂我的魅力,別和她一般見識。」否則自己的信心會折損。
「你叨念個啥勁!」她想趕人了。
自知不受歡迎,但是他仍然勾勒著全北京城最令姑娘們發顫的桃花笑容道:「想不想知道屈更非為什麼好一陣子不來探望你這禍精?」
「你知道?」難道是屈更非把他的怒氣對他說明白了7.
點了下頭,屈更是笑得猛烈。
「下榻來,我告訴你一件天大的事,你一定會感激我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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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溫小良駭叫。
「一言不假。」
「打仗會死很多人吧!先鋒官呢,會不會不小心就死掉?」
「一半的可能。兩國交戰,死傷難測。」
「那麼為什麼不是你這個為人兄長的去?」她懊惱的很想揍他。
屈更是十分無奈地攤攤手心。「我是北京城最出名的紈褲子弟啊!當今聖上不會昏亂心智的派給我重責大任。」
「也對!你只會和妓女一塊兒喝酒作樂,皇帝爺又不是笨蛋!」
她居然一副他很不中用的輕鄙之情,令他的男兒心深受挫敗。
「這世上只有你的更非是天下無雙,一等一的棒吧?」他輕嗤。
「當然!」溫小良十分不給他面子地肯定道。
「哎,算我走霉運。」幸好小娃仔不合他的脾胃。他欲轉身離開。
她瞪住他,一臉「你敢」的潑辣勁兒。「等等!」
「未來的弟媳婦,為兄的要去妓院和妓女抱抱親親耶。」
「我要跟著一塊去……」
「咽!你要去妓院見識見識?」
「不是,我是要和屈更非一塊去和那個金銀銅鐵打仗!」
「但是屈更非不可能應允……」哈哈!還是中了計,不枉他這一趟的功夫。
「因為我是姑娘,不能當兵做卒,對不對?」
「正是!」
「可我可以易裝巧扮成小兵卒呀!反正十萬兵馬,仔細瞧也瞧不見我的存在。」
太監公公她都扮過了,不差這小角色啦。
「你要我幫你矇混過關,等到大軍開拔才現身,叫更非驚喜?」或是驚嚇?
「對、對!我要陪著他上沙場。」他生,她生,他若戰死了,她替他挖墳埋屍,然後自縊,追隨他的魂魄。
「為什麼我要自找麻煩的幫你這大忙?」屈更是慢慢地反問道。
「因為你是大哥呀!領兵作戰的應該是你。」只是他太不成材。
哎哎,誰教她喜愛的屈更非太優秀了。
「行!但是你得答應……」
「交換條件?好!隨你開口。」來這一招?哼,這可是她溫小良拿手的。
屈更是笑得可賊了,像個奸詐惡徒。
「凱旋歸來之後,你必須逼迫屈更非,讓他答應繼承侯爺的官爵。」
「侯爺?」什麼東西?很了不起嗎?她不解。「為什麼?你自己和他講……」
「他絕不肯應允,因為我是兄長,是第一繼承者。」這便是他設計溫小娃兒的原因了,哈哈。
「好。」頓了下,她急急發問:「是不是當『侯爺』會很糟糕,會受委屈,所以你才要推卸掉?」她可不能傷害屈更非。
「侯爺是富與貴的象徵,人人巴望。」他說的是實話。
但是溫小良卻以狐疑的眼光瞅他。「如果人人巴望,你幹嘛把到手的東西推給你弟弟?休想瞞我!」
「未來的弟媳婦,你想一想,如果貴為侯爺還時時出人煙花之地是不是成了笑話?而我這人惟一戒除不掉的嗜好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嗯!你說的很對,身為侯爺還和妓女鬼混,真的是十分丟臉面的醜事。」
「所以……」他笑得有些抽搐,因為她竟然理直氣壯地辱罵他的浪蕩。好男不與小女計較,反正這女娃是屈更非的心頭肉。
「所以成交!」溫小良笑歪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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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臨行的前一晚,屈更非不放心地叮嚀溫小良,「有安寧公公和婢女們照料!你要乖,別叫人擔心。」
「嗯。」她偷偷奸笑。
「也許一、兩個月,也許半載,你不許鬧脾氣!」「嗯。」
「朱公公那裡我已經打點妥當,每個月中他會特允小三出宮採買胭脂水粉,小三會趁閒暇當口進府與你話閒漫談。」他怕自己不在的時候會悶壞了她。
「嗯。」
「大哥也答應我,他會撥空照顧你,有何需求,儘管開口。」
「嗯。」撥空?屈更是和女人們亂來都不夠時間了,哪管得了她。
而且屈更是想管也管不了呀,因為明兒個她會偷混在軍營中……
安寧公公和小三一定會嚇個半死,以為她憑空消失了。嘻嘻。
「小良乖。要好好的等我回來,我再帶你進宮晉見長公主……」
「嗯。」她十分驚奇一向少言的屈更非怎麼成了長舌男,吩咐這,叮嚀那的。
好不容易送走心上人,溫小良亢奮地爬進被窩,明日三更就得易裝出府了。
已出幽閣的屈更非一心記掛佳人,竟然粗心的毫無察覺為何她連問都沒問他所謂的「奉旨出差」是到哪裡?出的又是哪門子的公差?
心細如髮、縝密精銳的他由於依依離情而疏忽了溫小良極不尋常的安靜和聽話是否另有蹊蹺。
金人進兵,邊疆告急。
已在山海關坐鎮的屈罡昊大將軍領兵,靜待敵人攻打這易守的駐關重地。
成祖皇帝下一旨命,破天荒的恩賜年僅二十的屈更非為先鋒小將,領兵一十五萬,浩浩蕩蕩的由北京西往北上,支援其父帥。
一路上朔風野草,人喧馬嘶。
經由屈更是的特意安排,溫小良混在眾兵卒之中,隨著三聲直衝雲霄的金鑼大鼓,明皇朝的軍隊開拔了。
幸好自十歲起便一日十里的四處乞討,否則光是從早到晚的路程就夠叫她哀嚎了。
可惜的是見不著最前頭,身穿盔衣戰甲的屈更非。
不過肯定的是屈更非一定是英氣凜凜,好看得不得了。
行著軍,夜了,兵馬在一片荒野上駐紮。
煙氣漫漫,炊食的氣味和火把的灰屑味充斥周圍。
溫小良負責搬運糧草,她是最卑微的小兵卒。
都是屈更是的錯!既有特權也不會給她安排個威風點的職位。
可是看在他丟給她的將令金牌的份上,她寬宏大量的原諒屈更是的可惡。
用了餐,除了站崗把守的兵卒外,由於車馬疲頓之故,眾人都睡下了。
溫小良拿著將令金牌,越過幾十個大包營帳,通行無阻的在訝異的眼光之下潛進最寬大的營帳。
帳裡無人。
她甜笑了下,立刻竄人厚實的被褥內,安靜的躺著。
過了晌,她聽見帳外的聲音。
「你們去歇著,這裡離邊關尚且遙遠,不必緊守,體力為重。」
「是。先鋒官……」
溫小良憋著氣兒,深恐帳外的兵卒向屈更非報告有人進入營帳躲著。
但是將令金牌著實好用,外頭的兵卒似乎欲言又止,沒一瞬,她聽見一陣腳步聲漸行漸遠。
然後是穩穩地踏步聲……
屈更非一頓足,他瞇細了鳳眼,目光鎖住包裹在被褥裡輕輕顫動的「物體」。
奸細?
但有如斯呆蠢的奸細嗎?
荒野裡的大松狼?
可能嗎?
他的黑眸一沉,現出危險的殺意。
一步、再一大步,他站定身,抽出腰際的銀亮薄劍,劍光直欺向被褥。
這一劍若是穿透被褥,無論是大松狼或是奸細必然劍下亡魂,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