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郊的廢墟。
潤潤準備幾式甜點祭拜雙親。
奶油燈香酥、得汁鴛鴦筒、七彩凍香糕和雪凍杏仁豆腐以及糖菊餅,這些全是娘親喜歡吃的甜點。
雖然無墓無碑,但是春泥下的雙親一定可以感受她的思親之情。
「娘、爹!我現已有一個安定的棲身之所,老夫人待我恩深情重,你們不需牽掛。」
寒意漸消,霜雪早溶。
初春即將來臨。
「女兒已經訂了親,老夫人決定的,他是單府長孫,單奕陽,性子剛烈直率,是個磊落漢子。」
頓了頓,潤潤對著埋葬爹娘的地方自言自語:「女兒和他總是抬槓不休,但是不自覺中也對他生了情意,這好奇怪的,於理不通是不?這幾天他避著我,我覺得氣悶,覺得難受。可是今日下午他偷偷望著我,而且還臉紅呢,這個發現使我愉悅又害羞。」
天暗了,她倚坐在一旁的大樹下。「有一個人擱在心頭,酸酸甜甜的感覺好複雜,比做餅還要費思量。娘,你和爹爹的感情一定很深很深,所以爹死後你肝腸寸斷,痛不欲生,潤潤現有一丁點懂得了,可是我和他這會的未婚夫妻關係卻是尷尬不已。」
夜幕籠罩下,她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
「娘,愛人是一件會讓心疼痛的事。我不曾憂慮的,可是愛了一個男人,心情總是起起伏伏,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娘,潤潤好想念你,好想念你慈愛的眼光,好想念……」
哭著哭著她竟然倚著樹身睡去。
當她幽幽轉醒,天已泛魚肚白。
糟了,她出來整整一夜,過會兒天色即將大亮,她得趕緊回去。 收拾好甜點,她提著竹籃急急要回餅鋪。
「元姑娘。」
埋頭疾走的她差點撞上一堵肉牆,抬頭一望,她微訝,「宋公子?天色未全亮著你怎麼起這麼早?」
宋威一派斯文,凝視著她水靈靈的瞳眸。這女子有一雙剛柔並蓄的清亮眸子,也許他就是因為她的雙眼而更改初衷。
「揚州的早晨風光別有意境,所以我想趁早貪看景色,沒料到遇見你,許是有緣。姑娘是要出門或是回鋪子?」
「回鋪子。」一夜未歸,她莫名地不安。
「我送你回去吧,這時的街道冷冷清清,你一個姑娘家獨自行走似有不妥。」
「不要緊的。」
「請!」宋威有禮地一揖。
潤潤瞪著他誇張鞠躬哈腰的動作,忍俊不住地撲哧輕笑。
兩人緩步而行。
「上回的美食宴肯定花了你不少銀兩,你太破費了。」
「這相較於你帶我四處欣賞揚州風光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那沒什麼的!你還不是替我打跑那幾個地頭痞子嗎?」
他淡笑未語。
未久,他們已回到北門口餅鋪前。
「到了,宋公子請留步,謝謝你,改日再……」原本想福個身的潤潤突地足下一滑,踉蹌一陣。
「小心。」他伸手扶住她的腰身和臂膀。
幸好有他及時出手,否則她這一跌肯定要鼻青臉腫。
「又要向你說一聲謝了。」她不好意思地道。
他扶她坐在門外的石階口。
潤潤心頭莫名的不安感又來了,這分不安似乎意味著傷害,可是她立刻笑話自己,真是胡思亂想。
宋威看著她手裡的竹籃說:「竹籃裡裝的是你拿手的餅食?」
「是呀!你知道我喜歡做餅?」
「聽說你是人人喜愛的餅西施,既然是餅西施,意味的不就是人美手巧?」
「你謬讚了。」
「能夠品嚐一下你的手藝嗎?」
潤潤忖思了下,這是祭品,不過應該沒啥不妥。她打開竹籃,拿出一碟一碟的甜點。
而他當真一樣一樣地吃了起來,並且連聲讚歎。
潤潤一面說謝,一面驚覺自己竟然不因他的讚歎而心悅。
單奕陽的「好吃」兩個字似乎勝過任何人的極力讚美。
她無聲地歎了一歎。看著宋威,忽然,她想到了一事。
「宋公子尚未婚配是不?」
他斜視著她,溫文的皮相倏忽嚴肅起來。「元姑娘該不是對我有意?」
她被他逗笑了,明明是挑逗的頑皮話,他偏要裝出一板一眼的慎重表情。
「我是想要為你和春天做個媒。春天是一位孤單無依的女子,她和你若成為佳偶,肯定是人人欣羨的鴛鴦配。」
「春天?」他斂了斂眉。「她是你的什麼人?」
「好姐妹。」潤潤開始訴說范春天的美麗無雙和柔婉乖順的性情。這個突如其來的說媒之舉連她也意外,不過宋公子和春天倒是男的儒雅英俊,女的細緻絕美,也許能夠成就好姻緣呢,她希望春天能有個依靠。
宋威突地打斷她的話。「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她一愕,「對不住,是我太魯莽了,不過春天她真的是內外兼美的好姑娘,只要你見過她一面……」
他的手突然撫上她如雲秀髮,她直覺想動手揮掉他的輕薄舉止,然而他輕輕一句提點,使她一動也不動地任由他繼續動作。
他說的是:「你的頭髮上有一隻毛毛蟲。」
她不怕毛毛蟲,可是她恐懼它在她的髮絲之間爬行。
「好了嗎?快把它拿開。」她嚇得雙肩微縮。
過了許久他在她耳畔間柔聲說:「我把毛毛蟲拿掉了,它已經爬向石階下。」
重重地喘呼一口氣,潤潤揚笑開來。「又得向你道謝了。天已大亮,我得去廚房和老師傅們一起工作。」
她揮揮手,轉身走上石階。幸好餅鋪大門沒有上鎖,否則她恐怕得再等個半個時辰才能喊人開門,畢竟現在仍是好眠時候。
宋威也向她揮揮手。他的斯文在她走人大門的一瞬間蕩然無存。
「元潤潤,我找你已經找了許多年,我的耐心和謀略足以讓我人財兩得。而范春天,你竟然沒有請示我一聲便擅自做主,你有什麼企圖?難道和我一般?」若是,他會一掌擊碎她的心脾。儘管她是他惟一的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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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捨得回來了?」
潤潤聞言輕愕了半晌,打住步子,偏轉過身,直瞅著雙手交握在前的單奕陽。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
「賤女。」單奕陽狠冷的聲音中恨意強烈到使人打哆嗦。
手中的竹籃掉下了地,潤潤往他走去。她的腳好像掛吊上十萬斤重的石塊,沉重無比。
「你剛剛說什麼?」
「你,犯賤!」
她舉高右手,使勁往他左頰上甩去一記耳刮子。
單奕陽只是黑沉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怒視她。
她全身發抖,連聲音都是破碎的。「單奕陽,你沒有權利這樣侮辱我!這樣傷害我,你太殘忍!」
「你和野男人廝磨一夜有什麼好不承認?」而他,像個傻瓜蛋似地等了她一夜,擔心了一夜。
他甚至去敲范春天的房門,詢問她的芳蹤。在幾十條大街小巷來來回回地奔跑尋人。結果她竟和那個娘娘腔似的男人坐在石階上打情罵俏!
「那個男人是店小二所說的宋公子吧?」
可笑復可歎!他單奕陽從未放過感情在女人身上,第一次的愛戀卻是得到這般難堪的對待。
潤潤詫異,「你看見宋公子送我回來?」
「我看見你投懷送抱,也看見他撫摸你髮絲的情狀,好一對捨不得分開的愛侶……」
「你怎麼會瞧見?」
她承認了!他的眼神黯了一黯,然而隨即武裝起自己,他的未婚夫身份竟叫她糟蹋到無以舔傷的地步。
單奕陽低聲沉道:「我從一開始就站在屋簷上看著你們。」
「可是我遇見他只是巧合!那是因為……」潤潤急著想解釋。
「難道你和他是說了一夜的話?你們之間沒有逾矩?那為何我親眼目睹當他與你幾乎鼻尖對鼻尖時,你有了愉悅笑容……」她不曾對他有過的笑容!她那一笑,讓他的愛和妒全化成了恨。
「那是……」是宋公子幫她拿掉毛毛蟲呀!反正我和他是清清白白的。」
「是嗎?」冷冷的火焰在他眼中焚燒。
「你就是懷疑我!你怎麼這樣無理,我是帶著甜點去祭拜爹娘的……墳。」
「這借口未免太過拙劣。」原本他是想向她「輸誠投降」,所以才會找去她廂房,順便他想帶她去遊湖,夜晚的靜心湖別有清幽之美。
但是她這已訂親的女人,居然偷偷摸摸地去會情郎,而且是數個時辰。
「至於男人和女人一塊兒會做什麼事,我們不說即知,元潤潤,你沒家教!」
她顫抖地連打他兩個耳刮子,他仍是不避不閃不還手。
淚珠掛在眼眶,她痛喊:「有些話比利刃更傷人!單奕陽,你聽著,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她已經解釋過了,執迷不悟的他太可惡。
她的淚水滑滾下來,幾乎燙傷她已經破碎的心。
「如果你要相信你的眼睛,而不願意相信我,那麼隨你便。」她轉身就跑,微微散亂的長髮和裙角飄然輕飛。
單奕陽閉起雙眼,仍然昂首站立,剮骨割肉的疼痛尚及不上他此時的心痛於萬一,愛戀能夠收得回來?或是少愛一些些?他覺得他整個人都快爆炸成碎片了。
半個時辰過後,走出廂房想要去打水洗臉的小毛子見到他這尊「雕像」,嚇得倒抽一口氣。
單奕陽睜開雙眼,斜視他一眼便往自己廂房走去。
小毛子嚇得張大嘴,因為他瞧見老闆流淚了。
眼淚!眼淚啊!最火烈狂暴的單大少爺怎麼會掉眼淚啊?
「男人有淚不輕彈,老闆可是剛猛的男子漢大丈夫。」他咕噥著:「男人不是無淚,只是未到傷心處。好像有這麼一句話吧?」
可是問題是老闆為什麼傷心?而且看樣子是非常非常地傷心!是不是鋪子出了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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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時分。
小毛子、小樁子和小夏子敏感地察覺到氣氛詭異。他們端著飯碗到後園子的亭子裡吃食,免得被波及。做餅師傅們則是小憩著,單忠在前頭負責餅鋪的生意。
餐桌上只有單奕陽和潤潤以及范春天三個人。
潤潤賭氣地一聲未吭,然而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偷覷對面的單奕陽。 他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把她當成陌生人了。
范春天早己感覺出他們這對未婚夫妻之間的古怪,她打圓場地笑容可掬。「潤潤,這鳳凰撲窩對女人好,多吃些。」
他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把她當成陌生人了。
范春天早己感覺出他們這對未婚夫妻之間的古怪,她打圓場地笑容可掬。「潤潤,這鳳凰撲對女人好,多吃些。」
「謝謝。」
她用眼神暗示潤潤也弄些給單奕陽,但是潤潤拉不下臉面來,彆扭了老半天她才夾起一塊廣肚魚唇到單奕陽的碗中。
單奕陽未掀眼瞼,仍舊是低首斂眉地吃著飯。須臾,他抬頭夾起一片鰣魚哈什螞。
潤潤見狀心裡怦怦然的,害羞地笑著端起自己的碗……
單奕陽將他夾上的鰣魚哈什螞放人范春天的碗裡,「范姑娘,不必拘束,多吃點。」
「呃,謝……」范春天趕忙低下頭,這看在潤潤的眼裡彷彿是嬌怯生愛的臊然。
潤潤慌忙把移拿出去的碗收回,一張俏臉一陣紅一陣白,像是被人賞了一巴掌似地難堪。
稍後她耳邊只聽得單奕陽的聲音,那每一個字都狠狠地刺疼她的心窩。
「范姑娘,午後可有興致一同去逛逛城街?」
范春天看了潤潤一眼後,才輕點下頭。
潤潤想哭,想鬧,想和往常一樣地與他大吼大叫,但是她什麼也沒有做,只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吃飯。
久久,單奕陽和范春天相偕離去。
潤潤抬頭,淚眸中她看見單奕陽所用的碗中猶留有一塊廣肚魚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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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後園子的迴廊上,小毛子氣呼呼地說著:「老闆怎麼丟下未來的老闆娘,他不可以和范姑娘那樣親近啊。」
「小毛子啊我告訴你,這就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范姑娘是大美人呢,老闆當然會心動。」
「但是元姑娘就要成為單府的大少奶奶了,老闆總是得避嫌啊!什麼大美人,我們的大少奶奶才是大大美人。」
小夏子搖頭晃腦,「問題是男人哪一個不貪腥?越是條件好,家世好的男人更貪著妾婢成群。」
「大少爺和一般的爺兒不同,他只喜歡精研武藝……」
「這才可怕!花叢裡的男人多情亦無情,大少爺可是不輕易動情,這一動情非比尋常,天地共泣……是共證啦!」
「小夏子你別嚇我,難不成他愛上那個春天姑娘?這怎麼得了,元姑娘還未過門就成了棄婦?」
「范姑娘溫溫柔柔,咱們的元姑娘卻老是和大少爺大眼瞪小眼的,是男人,應該都會選擇范姑娘啊。」
小毛子不服。「單老夫人只認元姑娘是單府長媳!」他的護主心切表現在他握得死緊的雙拳。
「笨!」小夏子敲他一記。「老夫人喜歡元姑娘是一回事,而大少爺喜歡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
「你是說老闆很不喜歡老夫人的決定?」
小夏子聳聳肩,「誰曉得呀!大人的事真煩,我要送餅去了。」他轉身往前走。
小毛子也跟著他走,心中仍是不服氣。「反正我只認定元姑娘是老闆娘,她是我家的大恩人,送了錢和許多食物到我家,還抓上好幾帖藥材給我爹娘補身。」
小夏子喊叫:「夠了吧你!元姑娘不只對你家有恩,她對我,對小樁子也有大恩!還有做餅師傅們也都受了她的恩惠呢。」
吵鬧聲漸去漸遠,蹲在大石塊後的草地上的潤潤背靠著大石塊,竟然掉不出半滴淚珠來。
小毛子和小夏子所說的其實是合情合理,她這未過門的單家准長媳婦根本是個徹底的失敗者!單奕陽是為了奶奶的命令才不得不允婚,這份迫於無奈的婚約對他和她都是殘忍。
春天是個柔情萬千的溫婉姑娘,不像她,一開始便和他不對盤地橫眉豎目。這幾天他總是邀請春天一道出門,過了晚膳才回來,他們倆是
郎有情、妹有意是不?
但……他可能是為了氣她,為了令她嘗嘗妒意的煎熬,所以故意和春天走得近嗎?不!潤潤隨即反駁自己這荒謬的推想。
她不能再錯以為自己在他的心中有多重的份量,自以為是地往自己臉上貼金。
淒涼的感覺將她包圍得密密實實,她環抱著胸,任由無形寒冰一寸一寸地襲擊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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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奕陽對待范春天的態度越來越熱情,像是意動情迷的曖昧。范春天則依然柔柔雅雅地維持著不冷不熱。
潤潤努力地要自己視而未見,她當自己是無情無緒的人。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要哭,不要讓旁人尤其是單奕陽看見她的軟弱和情殤。
今天他又和春天出門去了,距離他倆的婚期只有五天!
翩翩風采的宋威再次不請自來,他的英挺身形往鋪子前一站,大夥兒全是一愣。
他仍是行禮如儀。「元姑娘五天後便要成親了,可否賞個光與在下一敘?」
小樁子第一個表示不贊成。「敘?敘啥?要敘在這裡敘呀。」
小毛子與小夏子也準備給這壞人好事的男人一點警告。
潤潤抬手制止兩人的「護主」心切,大方地表示:「我和宋公子是好友,坦蕩蕩的友誼沒什麼好忌諱。」
也許是想要「報復」她無情的未婚夫婿吧!他儘管和旁人情誼彌篤,她當然也可以和外人建立磊落友情。
隨即她笑著同宋威走出餅鋪,留下一群呆愣的夥計們。
不久後兩人走進城中有名的餐廳湘園,店小二為他們帶路。位於二樓最裡的一個桌位,和其他桌位有一道屏風阻隔著。
一桌食餚和一大壺美酒早已擺妥,宋威舉杯敬賀,「恭喜姑娘即將大喜。」
潤潤受了這一杯酒。「沒啥喜不喜的,人總是要走這一遭。」
「元姑娘愛說笑。」他連敬她三杯酒,她也不忸怩地連飲三杯酒。
「這酒甜味芬芳!」人說,借酒澆愁,那麼她若喝醉是不是就能消減一點心痛的折磨?
思及此,她又接連灌下好幾杯甜酒。
宋威並未阻止她的狂飲,因為他的目的即是把她灌醉。所謂酒後吐真言,他要讓她說出那物品的下落。
不一會,潤潤已經瘋狂地喝完一大壺的甜酒,她的臉頰暈紅一片,讓她的麗顏艷俏更加增添一抹嬌色。
宋威不禁動了心。「慢些喝,這種甜酒很容易醉人。」
「再來一壺。」她喜歡頭昏目眩的感覺,彷彿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忘記單奕陽和范春天親熱的友好。
店小二隨即再送上一壺酒。
宋威為她斟上一杯,「吃些菜吧,空腹容易醉。」
她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口飲盡一杯酒。「我快醉了!如果我醉了,可要勞煩你送我回餅鋪。」
「你放心,我們是朋友是不?」他笑視她已有七分醉的嬌憨,試探地問:「五天後你就要成為新婦,你死去的爹娘可有留些嫁妝或遺物給你?」
「嫁妝?」潤潤打了一個輕嗝。「沒有呀。」
「一條巾帕或是一些首飾金鈿都沒有?」
「沒有……」她又倒上一杯酒,一邊喝一邊笑。「爹娘死得匆促,雖然爹爹他這十年總是病著,可是我和娘總認為他的癆症並不會那麼快奪走他的命。」
「在你成長的歲月中,你的父母都不曾講過任何財寶的秘密?」
「什麼秘密財寶?」她吃吃地笑。因為她瞧見有三張宋威的臉。
他急了,按住她晃動的雙肩。「手絹!我不相信你的爹娘沒有把手絹交給你!」
「手絹?你和春天問的一模一樣,好奇怪,手絹不是什麼稀奇物,隨便在街上買一條就成了不是?」
「那條手絹和一般手絹不同!」他用力地搖晃她的雙肩。「說!你一定知道,所以你裝蒜!你把手絹藏在哪裡?」
「停手,我的頭更暈了……你停停手,我就把手絹給你。」
宋威猛地放開她,近乎亢奮地注視著她。
潤潤從衣袖裡抽出一條淡桃紅的手絹。「喏,給你,你別再吵了,也別凶巴巴的。」不過是幾貫錢就可以買到的手絹嘛。
他甩掉可笑的淡桃紅手絹,低咆著:「你是醉糊塗了還是耍弄我,我要的是繡有白牡丹的手絹。」
「這容易呀!」她又連喝幾杯酒。「告訴你,揚州城有個繡娘擁有一手好繡工。」
「元潤潤!你到底要裝酒瘋到什麼時候?我不相信元老頭子沒有把手絹交給你這獨生女,我更不相信你完全不知手絹的重要!」
「你好吵哦,我要回餅鋪去了。」
「不准走!我找你找了這麼多年,原以為元老頭子是藏居在大漠或是荒野之地,沒有想到竟然是住在風光明媚的蘇州!這幾年我和我爹找了多少叢林和深山……」
潤潤揉著耳朵,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一句半語。
以壺就口,她把一整壺的酒全喝光了。然後她一邊哭一邊笑。「再過五天我就要披上霞帔喜服,可是我的新郎卻和別的女人上街出遊,我一天幾乎見不著他一次,見了也是叫人難受的冷淡……」
「不必和我談論單奕陽!我只在意那手……」
「可是我好傷心好傷心哦!和爹娘死去一樣地傷心,這種傷心好像是自己快要死去的感覺。」
他問東,她說西!如果不是打著人財兩得的算計,如果不是殺了她便斷了線索,他真的可能一掌送她歸西。
「元潤潤!你清醒……」他突地噤聲,屏風被推倒的巨響使他警覺地閉上嘴。
單奕陽旋風似地跑向潤潤,一把橫抱起醉態可掬的她,怒目如箭地射向宋威。「宋公子請自重,她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男女之間還是避嫌的好!」
宋威乾笑數聲。「單大少爺是吧?你多心了,在下是大大方方地和元姑娘暢談品酒。」
「品酒?品成這醉樣!君子不奪人所愛,倘若宋公子你想行小人掠奪之舉,我單奕陽絕對與你搏命一拼。」
這宣示主權的威脅意味十分明白了。宋威斂眉頷首。「單大少爺是出自於愛她的心,或者只是不甘於認輸?男人多有一種毛病,自己不想要的也不樂意拱手讓人。」
「我是如何與你不相干吧?」單奕陽抱著全身軟綿綿的潤潤走下樓階。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直冷眼觀看的范春天覺得荒謬地好笑。「我早知道他是利用我,他的男人尊嚴和威儀使他無法控制氣惱他最在乎的元潤潤。」
宋威淡然一瞄,他坐下,叫店小二再送壺酒來。
范春天也坐下。「你不在意這幾日我和單奕陽走得近了點兒?」不吃醋是吧,因為他無心於她。
他緩緩地飲酒。「你不是希望和元潤潤成為姐妹,藉機查探手絹的下落?你和姓單的親近,不擔心她視你為可恨的情敵?」
「這幾日單奕陽和我說不到幾句話。他的溫柔舉止不過是演戲,當我和他獨處的時候,他總是心思飄遊地喝著悶酒。」
「酒後不出亂子?」
「你在意嗎?師兄。」范春天急切的口吻洩漏她未滅的渴盼。
「那條手絹藏在哪裡?」宋威不答反問。
她失落了,黯然回答:「我找過元潤潤的廂房,並沒有見到白牡丹花手絹。」
「如果你查得手絹下落,你會告知我或是一人獨享那些財寶?」
「師兄,你竟然這般看待我?」他的疑慮使她含淚以對。
「我相信的是人性。」人性本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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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拉我!我還要喝酒……」潤潤掙扎出單奕陽的箝制,薄醉的她走沒幾步就撞到街旁的水果攤子。
「喂,我的梨……」水果攤子老闆揚聲大喊。
單奕陽連忙掏出銀兩為她解決。但見她一會撞翻花粉攤子,一會兒又把玉販子的玉飾弄得散落一地,而他也就跟在後頭賠錢和賠不是!
這會潤潤差一些跌倒,他適時地伸手扶拉住她,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如果你連走路都會跌傷,別怪我當眾抱你回鋪子。」
潤潤眨眨眼,又皺皺鼻,然後她笑了,笑得無邪甜美。
「我知道你是單奕陽,對不對?所以我並沒有喝醉,我也清楚你在威脅我……」
「威脅?」他只是擔心她跌跤。
她重重地點頭,伸張雙臂。「你可以抱我,我不怕人言是非,因為我和你是未婚夫妻……」
既然如此,他乾脆打橫抱起她。
雙手摟住單奕陽的頸脖,潤潤把臉往他胸懷磨蹭而去。他的心跳強而有力,沉穩綿長,是一種安心溫暖的慰藉。
街邊兩側響起如雷掌聲,大夥兒都為這一對佳偶祝福著。
單奕陽加快腳步要趕回餅鋪。
不知是酒精作祟或是情感被觸動,潤潤竟然側貼著他的心口,開始訴說自己靈魂深處的感情——
「單奕陽,我愛你的,你明白嗎?可你冤屈了我!明明那一日我是祭拜完爹娘之後在回程的路上遇著宋威,可你偏偏不信!你以為我不貞,以為我和外人做出苟且污事。」
單奕陽無言地聽著。
「雖然我還不是單家婦,可是我不可能做出不名譽的事情來辱沒我自己,更加不會使老夫人心裡難受。況且我好像不只一點點的愛你」
「潤潤。」他用力地把她的小腦袋瓜壓得更貼緊自己的胸膛,直到她抗議地微微呻嚀。
他沉黑的眸底浮現水霧,狂情難抑地低呼
「潤潤,我錯了!我不該傷害自己和你,這世上我最不願意的即是傷害你。」
「你……你你……」他好像非常激動……
「我愛你,潤潤!」絕對不輸給她對他的愛。
「我也……」潤潤忽而皺起一張小臉,然後掙扎地想離開他的懷抱……
但是來不及了!下一刻,她吐了他一身穢物……幸好她並沒有吃下什麼菜餚,僅僅是吐出酒液,不過也夠他受的了!
「對不起。」
「你剛剛尚未說完的字句是什麼?」他在乎的是這個。
「什、什麼?」他不氣她嘔吐的行為?即使她不是蓄意。
「別告訴我你說的『我也』接下去的不是『愛你』!」
「哦?」他這樣著急和渴盼嗎?她的心甜滋滋的。
「聽著,」她端起嚴正的面色。「單奕陽,我也愛你!只愛你……除非你不肯愛我……」也許就算他不肯愛她,她恐怕也收不回如潮的愛情。
單奕陽狠狠地、狠狠地凝視著她,閉上眼睛,把自己的額頭輕抵上她的額頭。
須臾,潤潤感覺到她的臉頰上濕濡一片。
這淚水,有她的,也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