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西施的小嘴兒軟嫩嫩的,輕輕一吻,全身酥麻啊。她的身上好香,五步遠都聞得到。」
「哇!」眾人心癢癢,各自陷入自我的美妙幻想中。
那名老男人手拎十盒圓大餅,向引頸盼望的「同好」們解說完,就擺擺手打道回府……哀傷他為了掩飾恥辱所編造的彌天大謊。
嗚!他不敢再貪圖美人吻了,他要回家抱娘子。娘子雖是年老色衰,但總比被一個小伙子親的好。
一旁穿著綢團花夾袍,腰間繫上龍玉錦袋的單奕陽越聽越上火,他已經站在角落好些時候了。
忙著賣餅和收錢的單忠眼尖掃到英姿颯爽的他,立刻交代二管事的負責差工,微彎著身跑到角落。
「大少爺你可總算讓小的盼著了!」
單奕陽已是怒火衝冠,他暴吼:「北門口餅鋪何時成了青樓!什麼餅西施的,就算這鋪子沒得救也不必來上美人計,胡來!」
單忠搓揉雙手,戒慎恐懼地說:「潤潤她也是出於好意,為的不就是轉虧為盈……」雖然他也不認同這種奇招,不過那姑娘還真是耗盡心力,想要重振餅鋪的往日風光呢。
哎,他這才想到她到現在未進半滴米食,而且用上大半夜和做餅師傅們研究圓大餅口味的改良配方。說實在的,她是個實心眼的認真姑娘,還是老夫人有眼光。
單奕陽挑起右眉,寬亮的額頭浮凸著跳動得厲害的青筋。除了瞎子,每一個人都知道現在的他就好像是即將引爆的炸藥,威力強大,具有摧毀一切的能耐。
他往鋪子裡走去,震撼人心的氣勢裡有著與生俱來的驕傲和狂放。「轉虧為盈?憑她?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村女?」
原本他才不管這老鋪子的生意,原本他是毫無興致會一會那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但是按捺不下—探究竟的渴望,他還是過來了,結果他瞧見的竟是這空前的盛況!
最離譜的是貼在鋪子門口的紅紙上所寫的二選一大贈送。很好,他要會一會那膽大包天,自以為是的小當家!他將讓她明白他才是當家做主的單大少爺。
「滾開!全給我滾!」獅吼一出,人潮立時散去。
單大少爺可是出了名的烈火性情,甭說揚州城了,他的名號在蘇州也是響噹噹。
避開狂怒中的雄獅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單忠跟在後頭,開始淌汗了。「大少爺,你先喝口茶……」糟,大少爺的步子怎麼老是快如閃光,他被遠遠地拋下。希望潤潤姑娘別讓大少爺罵得慘兮兮,淚漣漣才好。
長腿一跨,單奕陽已經來到客人們所說的小內室。
潤潤立刻笑盈盈地一福。客人如衣食父母嘛。由於單奕陽已把臉上的一把大鬍子給剃掉,所以她並沒有認出他。
他俯下俊容,與她眉目相對。「你就是餅西施?親吻大贈送的美人兒?」
這男人似乎對她不甚友善哦。不過為了老鋪子的未來,她絕對不能擺臭臉給客人看。
「客官請坐。」笑一個,媚死他。
「你要送吻了?」
咦,他幹嘛瞪她,好像恨不得宰了她?應該是她疑心病重吧,她既不認識他,和他也無瓜葛,他沒有道理一副想剝她的皮、啃她的肉才是。
然而,她竟不自覺地退後一小步。
小毛子和小樁子則是自單奕陽進來,就被他一臉怒氣沖沖給嚇得忘記叫人。
他的雙眸燃燒出火焰,狠狠地射向她。該死的,所謂的餅西施竟然是她!那個不講理的刁姑娘。
他瞇眼,欣賞她的嬌艷。月白繡衫和桃紅折裙襯得她桃面色如暈,膚膩似凝脂,恍若一株盛開的露水玫瑰。但是他的怒火也因此燒得更為狂野,他抓握住她裸露於袖口外的半個臂膀子,劈哩啪啦地一陣厲聲叫罵——
「你的母親大人沒有教給你禮義廉恥和婦德、婦行嗎?買上區區十盒圓大餅就能夠輕易地得到你的親吻?你知道自重嗎?知道一個姑娘應該謹守男女有別的分際嗎?」
潤潤錯愕不已,她當然知道守分寸,但是現在可是他自己抓著她的手不放,而且他的力氣大到弄痛她了。這男人是吃錯藥,還是生了病?否則他以為他是她的誰,居然教訓她?
「這位客官,請你先放下我的手。」男女授受不親,他才不懂得男女分際呢。
單亦陽咬咬牙,一副她不受教的憤懣神態,大手一甩,他又吼:「這北門口餅鋪乃自大明朝就開設的老鋪子,你把它當成煙花青樓啊!自以為是手絹兒一揮就可以招來酒客的賣笑女!」
什麼?潤潤瞪圓水眸,這看起來挺像個樣兒的挺拔男人居然譏嘲她,她是良家婦女呀。
管他是不是不能得罪的客人,她昂高下巴,用鼻子吭氣:「哼!你大可以到另一個餅鋪買餅啊!少了你這一個古怪客人,北門口餅鋪也不會倒,請你離開,我們還得做生意,沒工夫和你一塊發癲。」
不一會,單忠氣喘吁吁地奔進小內室,他忙說:「元姑娘,他不是古怪客人,他是單大少爺,也是北門口餅鋪的老闆。」
單奕陽斜視著眼前的潤潤,等著她吃驚和誠惶誠恐的模樣。
潤潤的確吃驚,然而她不但沒有絲毫畏懼,反倒麻辣野氣一下子提上懷。
「原來你就是那不孝孫!」
「你罵我不孝孫?」不可置信!好歹他是個爺。
她跨前一步,纖指戳著他的胸口,「罵你是不孝孫已經夠客氣了,我還沒有罵你是敗家孫呢。」
他瞪著她的纖纖玉指,哼,她戳得挺順手的,他可是個烈脾性的人,如果她不是個女流之輩,他絕對用加倍的指力回戳過去。
潤潤仍是極用力地戳著,聲量揚得更高,更火悍。「祖宗基業放著不管,整日不見人影,虧你還是單府長孫,做人的基本道理你懂是不懂?幾歲的人了,居然沒心沒肝沒感情。」
他挑挑眉,這嗆烈女人當他是不受教的三歲孩童訓斥啊?他乾脆送她一根竹棍,請她責打他算了。
見他頗為不馴的浪羈神色和戲嘲般的謔意,潤潤的手指往他的下顎猛戳。倘若不是他太高大,她肯定掐捏住他的挺直鼻樑。
「單大少爺,請你好生端詳,今天鋪子裡所賣出的圓大餅可是這大半年來的總和,除非你喜歡讓你單府的老餅鋪整天冷清清地只有蚊子好打,你不但對不起單老夫人,而且不負責任,而我最討厭的便是不負責任和不知將心比心的人!難道你不曾想過做餅師傅和單管事眼見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們是如何的心酸?」
一旁的單忠聽聞此言不禁濕了老眼,嗚嗚,身為單府的忠心老管事,他沒料到這十來歲的姑娘居然能夠懂得他的椎心之痛啊。
通常只有單奕陽火爆開罵的份,這一回他卻破例地聽訓。
直到她停喘一口氣,他才涼涼地笑諷:「罵得過癮吧,需不需要喝口茶,再繼續開罵?」
原就由於恐懼而抱在一塊兒的小毛子和小樁子這下顫抖得更不像話了,眼見他似怒未怒的模樣,他們好想假裝昏死哦。
單忠畢竟是看著單奕陽長大,明白他的直率,也知道他是那種容易被激怒,卻也容易消火氣的風雨脾性,但是據他所知,他從來不曾和姑娘家怒目橫視,更甭提大聲嘶吼了。
現今他和元姑娘之間的火花四射是頭一遭,回頭他得和老夫人稟明詳細才是。
跨出兩步,他吆喝:「小毛子、小樁子,還呆愣著啊!出來,到前頭去整理圓大餅。」
彷彿是得了特赦,小毛子兩人只差沒有磕頭謝恩,發著抖像逃難般地跟著單忠走出小內室。
潤潤繼續戳著單奕陽的方正下頦,「你這高高在上的爺兒還真是色厲內惡啊!瞧,單管事多麼怕你。」
她的手指十分不馴哦,他笑著將她的手腕扣住,以唇輕輕地含了一口細指,挑釁的目光裡有著逗弄。
潤潤駭凜得臉色刷白,這不要臉的大少爺居然對她做出下流的不堪舉止。她用力地抽回手,恨恨瞪視著他。
突然,一陣暈眩感襲向她,糟,一定是這幾日不眠不休的忙碌勞累所致。她敲敲自己的頭,她不能昏倒啊,尤其是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
可是,一片亮晃晃的白光映入她的眼簾之後,她的身子軟倒而下,立刻陷入無知無覺的黯黑裡。
單奕陽一嚇,怎麼也料想不到麻辣的她居然瞪著他昏厥過去。
俯望躺在地上的嬌弱人兒,久久,他單臂一撈,將她扛上他的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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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不孝孫……敗家孫……」夢囈中的潤潤手一揮。
「匡當」一聲,單奕陽手中的藥碗掉落在地碎裂成片。
他低吼:「這女人連昏迷中都要罵我才過癮啊!」不講理的刁丫頭。
但是話說回來,他是單大少爺,是北門口餅鋪的老闆,如今卻紆尊降貴地為這刁丫頭煎藥端碗地隨侍在側。哼,她可不是他的什麼人。
「沒良心的惡男……」
她又罵他了!簡直莫名其妙,他可不曾得罪她。不過,照方才單忠和夥計們所說的,她不但和氣待人,而且體恤人心,一點譜也不擺,完全沒有拿奶奶的「恩寵」來耍威風,然而他所面對的她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什麼善良、溫柔和認真負責任?最起碼她對他不假辭色,總是一副他和她有著生生世世的仇怨似的。
他非常、非常地想教訓她,不過,昏迷中的她竟是恁地柔弱不堪,少了銳氣和蠻氣的她頗是惹人憐愛。
憐……愛?他…震,然後重重地甩了甩頭。
清醒點吧!這一隻小母老虎不咬他就已經是意外了,哪有什麼惹人憐,令人不捨的亂七八糟情緒。
床上的潤潤動了動羽睫,漸漸地甦醒過來,意識濛濛的她像個迷路的小小孩。她撐起上半身,倚靠著床木。
「還好吧?」
「嗯?」她抬眸,映入眼瞳的影像使她一怔,她還在做夢嗎?
夢裡的他似乎好溫柔,她希望真實中的他亦是如此。她喜歡這樣的他。
「單忠說你是不眠不休地為鋪子忙碌才會暈倒,你是姑娘,掌鋪的責任自有男人擔當。」
溫柔的眼神,溫柔的聲音,溫柔的動作。她不禁伸出手想撫一撫他眉心的折痕,他的蹙眉也是出於關心和疼惜嗎?
「啊?」這炙灼手心的感覺令她愣愣地自問:「是真的人,不是夢?」
這無理的刁丫頭把他當做是她夢裡糾纏的人?他想笑但勉強地忍住,惟恐使她不快,誤以為他是藉機笑話她。
等等!他何必為了她的情緒而違背他自己的意志?想笑就笑啊!不過單奕陽隨即替自己找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因為她體弱身虛,他是不想她再昏倒一次才遷就她的。
「你必須休息,徹底地休息一天。」這是命令,但是似乎洩漏太過的憂心和關懷之情。
一顆眼淚,兩顆眼淚撲簌簌地滾滑而下,潤潤用手擦了擦,可更多更洶湧的淚珠仍是濕濡了她的雙頰。
她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嘛!她不是愛哭的姑娘。是由於他忽然的溫柔?是由於她的身子虛弱?或者是由於先前被他誤會而感到委屈?
可是她可以和他對罵,可以不理睬他,就是不要在他面前掉淚示弱啊。
然而一思及他氣急敗壞地罵她和妓院裡的花娘一樣,她的委屈和心口擰揪的痛感,逼使她完全掌控不了淚水的潰堤氾濫。
單奕陽慌亂了,幾乎手足失措!他也不是沒見過女人流淚,多得是女人瞧見他怒目狠瞪便膽小地哭個不停。對於女人的眼淚他通常只有不耐煩和發火的情緒,沒有多餘的了。
然他對她的淚卻覺得心疼和自責,自責什麼?他訝然自問,他沒有犯錯吧?她哭她的,他何必自責?況且她不是他的責任,她不是他的誰誰誰。
但該死的!他受不了她哭泣,受不了她拚命地想擦去那似乎永遠也擦不完的淚。
他猛地擒握她的右手,「別哭了。」粗啞的聲音中隱含著連他也心悸的不捨。他捨不得她哭?
「……對不起。」
「你……」潤潤眨眨羽睫,企圖把淚霧眨掉。
「對不起,我不應該口不擇言,無論如何你是為了鋪子著想!」單奕陽差一點點咬到舌頭,畢竟這是他二十幾年來第一次向人致歉。
他也很意外,他居然向人說對不起?而且對象是她……
潤潤怔了一怔,一朵笑花緩緩地綻放在她的唇角。她沒有想過一個大男人會向她致歉,他這三個字令她心窩熱暖不已。
「單奕陽,我接受你的道歉。」她不是野蠻到底的人,先前之所以激動也許是因為這兩天的疲累。
「……哦。」單奕陽不知該如何響應,久久才蹦出一句,「謝謝你。」
「可以麻煩你幫我倒一杯水嗎?」
「可,可以……」他隨即走開倒了一杯水,再落坐於榻邊,餵她喝。
「慢點喝,免得嗆到。」
她給他—記甜美的笑,那笑靨狠狠地撞進他的心坎。他執杯的手僵硬了,無形的親密感使他這大男人既尷尬又靦腆極了。
「你自己……喝!」把茶杯遞入她的手中,他驟然起身,狀似逃難地離開。
潤潤被他前後極大反差的行為弄糊塗了,然而她的呆愕只維持片刻,爾後便微笑如花。
「他是不是害羞啊?我好像看見他的耳朵紅了……」
人高馬大的他也許只是面「凶」心善,她覺得他好可愛,而她的心好像浸了蜜,甜甜的。
「可是他的模樣怎麼挺熟悉?」左想右思,她越能肯定今日不是第一次見到他。
獅威般的低吼和挺拔卓越的身形……
「啊!」她驚詫地咋舌。「原來單大少爺就是那個害我差點失去骨灰甕的大鬍子!」
難怪她總覺得自己早已見過他,在平安客棧中她太悲憤和駭凜,所以對大鬍子男人的印象就只停留在他那一把大鬍子之上。方纔她又因為悸動的心思而沒有認出他來。
「那麼,我應該和他講和還是繼續生他的氣?他是無心之過,骨灰甕也毫無受損……」原諒他才對。
「可是,即便如此……」失去銀票的她差一點走投無路,差一點就要窩破廟和向人乞討剩飯。
「哎,好煩。」仍是拿不準。要是讓他曉得他是她煩惱的源頭,他會不會嘲笑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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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潤只是勞累過度,經過一日的充分歇息和湯湯水水的進食,她已經恢復體力。事實上她不是弱柳般的軟弱女子,和爹娘相依為命,掙錢度過每一餐,生命歷程造就出她的非凡毅力。
夜已深沉,多數人家都已經滅燭上床,她請單忠把餅鋪裡的僕工們全叫到花廳中。
每個人不是打哈欠便是睡眼惺忪。
她笑咪咪地說:「擾了大夥兒的清夢,潤潤先向各位道個歉。」
「元姑娘是奉老大大的命令來整頓這老鋪子,也算是半個主子。」
「單管事,其實我和人伙兒都是替單老夫人辦事的底下人,咱們不分高低。況且你可是餅鋪的元老,還望你能指點我—二。」
她一席話說得白髮蒼蒼的單忠感動不已。人哪,圖的就是一份尊重。
潤潤邊為每一個人斟上一杯熱茶,邊笑容可掬地繼續說下去。
「至於做餅師傅們和看鋪子的各位叔伯小哥,往後餅鋪的興衰都得仰賴諸位了。懇請你們多加建言,咱們是同一路子的,全為了餅鋪努力是不?」
幾個年長的僕工幾乎要挽袖拭淚了,他們一向是拿人薪晌當差,說實在的,餅鋪的經營他們根本無可置喙,因此眾人也無所謂生意的好壞,只是一份差活嘛,可如今卻被寄予重責大任,他們決定要把餅鋪當成自家的奮鬥不懈。
佇立在花廳外的單奕陽挑著眉,他叼著一株麥草,慵懶地斜倚圓石柱旁。這小火焰似乎挺有能耐,幾句話即哄得僕工們心服得很。
不過,他頗不是滋味地暗忖,難道是我讓她看不過眼?否則她之前怎麼總是和我唇槍舌戰,瞧她對小毛子比對他這大少爺還要客氣。
潤潤噙了一抹更甜美的笑意,「單管事,麻煩你在下一個月為每一個人多加一半的薪晌。」
單忠一愕。「這成嗎?需不需要向老夫人和大少爺稟告一聲?」
「單老夫人已經允諾,餅鋪的一切暫時由我全權處理,何況為大夥兒加點薪晌也是合理的舉措,畢竟往後忙碌的差事多得很。做一份工,拿一份餉。」
小毛子和小樁子亢奮地拍起雙手。「多了薪晌,我們可以讓家中的弟妹吃得飽肚。」他們皆是苦命的窮人家子弟。
幾個夥計們雖然不敢明白地表示欣悅之色,但他們心中亦是激動得想跪下來向潤潤磕頭,畢竟人人都有養家活口的生活重擔啊。
單奕陽則是挑高著眉,看來他小覷她了,這小火焰倒是懂得攏絡人心,沒兩三下的工夫已經使得大伙銘感五內,小小的恩惠卻能夠令眾人竭盡心力,甚至同她一樣的以餅鋪的興衰為己任。
他不禁要對她刮目相看。
「至於單大少爺嘛,」清脆的聲音含著戲嘲。「這餅鋪他一點兒也沒放在心上,靠他啊,呵呵……」
口中的麥草咬斷了,單奕陽的眉間打上深折,他想請問她,她的「呵呵」是什麼鬼意思?
但聽她挺像個樣子地囑咐著:「從明日起,凡是到餅鋪的客人無論是否買上一盒圓大餅,一律都得請對方喝杯茶。一來是待客之禮,再來嘛,當對方端著茶杯品茗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握時間介紹自己的圓大餅如何的美味,如何的可口是不?」
單忠直點著頭。「極是,極是啊!如此一來,客人才不會總是隨便瞧瞧便空手而回。」
潤潤接說:「你得多花點心力了。我想,咱們餅鋪或許可以辦個免費試吃的活動,雖然剛開始得賠銷些圓大餅,但只要抓住客人的脾胃,往後人家就會時常過來買餅了。」
單忠笑咧開嘴,「小小的成本卻能夠招徠客人,這主意太好了,元姑娘聰慧啊,老夫人的眼光果然不差。」
「你謬讚了。」事實上她不但挖空心思地想盡花招要打響北門口餅鋪的名號,還希望能夠突破傳統圓大餅的口味。
北門口餅鋪的圓大餅嘗起來固然香甜不膩,可是單一的口味似乎無法抓住挑嘴客人的喜好。不過,研究餅餡的工夫留待日後一步一步地來吧。
「圓大餅的銷路似乎都是訂親時當做禮餅,我想,應該另外制做小糕餅,畢竟飲茶的客人常習慣邊喫茶邊吃甜食。這個方面還望老師傅們
與我多加切磋商討。」
圓圓胖胖的做餅師傅們立刻點頭答道:「元姑娘有心哪,這鋪子的未來就靠你了。」
潤潤正了臉色,認真、嚴肅地說:「不!北門口餅鋪是大夥兒共有的,救不救得起來不能仰靠我一個人的力量。」
單忠以袖擦拭縱橫老淚。這美麗的餅西施當家氣勢令人懾服哪。
她指揮若定,微笑著對一名年輕夥計說:
「小夏子,你十八了是不?聽說你活潑好動,呆不住看鋪子的無聊差事?」
總是滿不在乎的小夏子忙不迭說:「元姑娘求求你,別攆走我啊!我還有小弟要養活……」
「我沒有要攆走你呀!」她拍拍小夏子的右肩頭,像個大姐姐般地瞅著他,「你是個好孩子,只是貪玩了點。因材施教是孔老夫子的名訓,所以我想借用你的長處,往後哪一戶人家將有喜慶宴席,麻煩你主動去爭取,為北門口餅鋪拉生意。可以嗎?」
錯愕過後,小夏子不禁急著承諾:「行!行!我小夏子以往怠惰偷懶,但是我發誓,打日頭起來我一定洗心革面。元姑娘,你真是好主子。」
「我不是主子,我和你們都是夥計,只是我所負責的是運籌帷幄罷了。小夏子,往後你每拉一宗生意,依照盒數多少餅鋪再另付你一筆銀子,算是獎賞。」
「我小夏子肯定拼老命干!」
隱身於門旁的單奕陽忍不住嘀咕兩句:「好一個元潤潤,她以為她是單府人啊,居然用錢來收買人心。」
一抹嬌俏的青翠身影輕盈地走向他,帶笑的吳儂軟語甜蜜蜜地。「單大少爺,怎麼委屈你在門口罰站呢?」
「你管本少爺!」情緒轉換快速的他火衝著。
潤潤摀住雙耳。「喂,你打雷呀,動不動就喜歡吼人。」他怎麼又對她凶了?昨晚臉紅的那個男人呢?
「我吼你?這是你的榮幸,不知好歹。」他自知自己的猛爆脾氣,但是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他,她還真有本事。
她揉一揉自己「受驚嚇」的耳朵,嗔了他一笑,「敢問單大少爺為啥事鬧意氣?」所以忽然胡亂發悍。
他的怒目橫掃一下花廳內的眾人,雕鑿似的俊容鐵青著。「半夜裡聚集所有的人『商議』事情,居然沒有人通知我一聲?」
單忠連忙稱罪。「是老奴的疏忽。」
「哼。」疏忽?根本是故意把他阻隔於外,他才是真正的老闆啊。
潤潤斟滿一杯新茶。「單大少爺請!」
瞪著她遞上來的茶,他懷疑銀杯裡摻了毒藥。「奇怪,你不是對我這不孝孫十分地不屑嗎?該不是笑裡藏刀……」他氣的是她居然不好好歇息,把他的「命令」當成耳邊風。
她當他是最令人忍受不了的壞客人,藉以訓練自己往後應對各式各樣的客人的能耐。
她仍是柔媚地笑著。「放心,就算我想毒死你,也不至於賠上我自己吧。其實不是大夥兒無視你這爺兒的存在,單管事是擔心擾了你的清夢,況且這等芝麻小事還用不著請示你嗎?」她不能任由莫名的甜蜜感主宰她,畢竟他對單老夫人不敬、不承歡。
口蜜腹劍!這姓元的美人胚何時對他客套?他想對她發怒逞狠,但是伸手都不打笑臉人了,更何況是惡聲惡氣地吼罵一個俏佳人?
他瞇細了眼瞅她,久久,縱聲大笑地拂袖離去。
眾人皆呆!小毛子忍不住和小樁子咬耳朵。「老闆怪怪的哦!怎麼莫名其妙地發怒,又莫名其妙地大笑?他究竟為什麼笑啊?」
「因為他就是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以及討厭的傢伙。昨日難得、稀罕的「和睦」相待似乎過去了。
小毛子和小樁子面面相覷。元姑娘一向甜美可人,像剛剛不就對大少爺軟言相待嗎?怎麼大少爺才剛走,她臉色就變了?
莫名其妙的人似乎不只是大少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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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朝氣蓬勃的一日。
披頭散髮的單奕陽來不及梳洗用膳,就瘋狂地以極速衝到小內室。
他踹踢一腿,鑲刻著花草和喜雀的紅木門應聲而倒。
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地看向他。
「滾!」他的黑眸燃燒熊熊火焰,憤怒的火焰。
一名肥腫,並且頭頂光禿的老男人連滾帶爬地逃離小內室,甚至顧不得他所買的十盒圓大餅和那癡想的美人吻。
單奕陽大踏步地走向潤潤,手指粗魯地搓揉她的紅唇。
「你……」發瘋啊他!她的嘴快被他「蹂躪」得腫疼了。
「我不是已經警告過你,不准你再親……親客人的嗎?你當我的警告是耳邊風啊?」不受教的女人。
她用力掙脫出他的魔手,「單大少爺!本姑娘喜歡親誰的臉頰不關你的事吧,況且你不也明白我這是為了餅鋪的生意著想,身為單家長孫的你應該稱讚我這盡責的夥計才是。」
「北門口餅鋪的生意好壞不必用你的美色來招攬!」他想搖搖她的頭,使她清醒,清醒。「你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吧,拋頭露面,甚至以色誘人是好人家女兒的舉止?什麼餅西施,簡直是作踐你自己!」
「夠了!」她橫瞄他一眼,含帶怒火地冷笑說:「你已經三番兩次地詆毀、污蔑我,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別仗著你的爺兒身份欺負我,我可也警告你……」
「警告我什麼?」單奕陽逼得更近,幾乎與她身貼著身。「難不成你要動手打我?」
心,狂跳。潤潤困難地維持鎮定,可是如擂鼓似的心悸叫她慌忙失措。是他的怒火太過熾人或者是他的靠近使她一時亂了套,她竟然感到緊張,強烈地想逃開他獨有的霸猛氣勢。
「啞巴了?舌頭被咬斷了?」他坐下,火眸中的亮芒緊緊鎖扣住她的心魂。「既然餅西施的一個親吻能夠造成騷動,我也是個男人,也想感覺一下你的小嘴兒貼上我的面頰是何等銷魂滋味。」
「色胚、惡徒!劣男、狂人!」他存心戲耍她。
他笑得令人膽寒。「你的小嘴兒罵人的模樣倒是挺迷人,想必其柔軟芳香的觸感……」
「下流!」他竟侮辱她,他竟敢!
一綹長髮飄然落下遮隱了他右臉頰的陽剛線條,長髮未加梳理的他更加顯透出一絲凜人的狂魅。
「倘若我買上一百盒圓大餅,你是不是樂意奉獻十個親吻?」一想到她的軟甜唇瓣印貼上老少男子的面頰,他就難以控制胸臆間的湧動怒潮。
至於為什麼要為此發狂,他根本不認為有探究的必要。
這渾男是藉機輕薄她、嘲弄她!很好,她和他的梁子結得更深了。以為她是膽小怕事,懦弱好欺的弱女子?實在抱歉,恐怕他要失望了。
潤潤眼波流轉,「一百個親吻也送上,只要你買得起一千盒圓大餅。」笑話!明明是餅鋪的老闆,居然還自掏腰包充當客人。
「你的確是忠心耿耿,相信奶奶一定很感動你為餅鋪所付出的心力和犧牲。」
「廢話少說,閉上眼睛。」
「做什麼?」他防衛著,這女人的小聰明多得很。
「親你呀!」她的笑意並未到達眼底。「真是對不住,本姑娘無法對著一個橫眉豎目的男人親臉。」
他的怒瞪維持好一會,然後才不情不願地閉緊眼。
潤潤忙用眼神「指示」身穿丫環衣服的小毛子,但是他拚命地搖手,他不敢哪,就算再給他三倍的薪晌他也沒那個膽子去親單大少爺。
嗚……他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雖然他是男兒身,不用顧忌貞節那種看不見的怪異東西。但是即使是他娘給他多生兩顆膽,他也沒有勇氣以下犯上!而且大少爺那刀鑿劍削般的深刻俊容怎麼瞧都有一股迫人的悍烈,令人不敢攖其鋒。
可潤潤眼神堅決地要他親,小毛子只好苦著臉,抱著必死的決心把他的紅唇湊上去——
「啊?」下一刻,他往後跌了個倒栽蔥。「大、大少爺恕罪!」
單奕陽霍地起身,拎起他的衣襟。「你是個男孩?原來所謂的美人吻是由你這假丫環所送上?」
小毛子直打哆嗦。「大少爺饒了小的,饒了……」嗚哇!原本小樁子吵著換他上工,是自己兒想多賺點銀兩硬是不讓,現在他後悔死了。天啊,聽說單大少爺的武功很是了得,他會不會一把捏碎他?
「幸好我張開眼,沒讓你這小子親上我的臉。」否則他的英名豈不是毀得徹底,他扔下小毛子,轉向真正的罪魁禍首。
「元潤潤,你弄了個騙局,欺蒙客人!」然而他心中的一把火卻莫名地澆熄了。
「哼!」她懶得解釋。其實賬房告訴她,也有許多婦人是選擇買十盒送一盒的優惠回饋。
他拖拉起她的手,「走,讓我那欣賞你的奶奶知道你任性妄為到如何的地步。」
她掙扎著,「不要,我還要忙差……」
可惡!他竟然把她橫抱而起,以他的優勢強行帶她離開餅鋪。「單、奕、陽,你這天殺的蠻子!以大欺小,以強欺弱!」
潤潤以為她只是在心裡痛快地咒罵他,沒想到她竟不自覺出口,而單奕陽聽而未怒,甚至非常可恨、可恥、可鄙地縱聲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