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殿中冷風呼呼,寒氣沁心。
昏昏醒醒的慈心感到莫名的恐懼。
「來、來人啊!把燭盞全點上……」喊叫許久,卻沒人應答。
她的恐懼感更甚!為什麼當她暈亂醒來時,慈心殿裡的桌椅全沒了,而她的床卻是懸掛在半空中。
「難道我還在噩夢中?」她狠命的痛掐她自己。「為何我不能下床……」
「慈心……」細細柔柔的嗓音不帶任何情緒。
「老妖婆!」非常潑辣的怒吼。
她抬跟,天啊,她瞧見的是什麼啊!怎麼可能!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你們……誰是誰?柳含羞?還是那個會飄起來的宮女丫頭?」
「我們是魂!來向你索命的魂!」
「魂!對對,那丫頭被勒死了……不、不對!柳含羞死了嗎,她不是應該還在冷殿裡晃來晃去……也不一定真的死了……」
開始陷入紛亂的慈心喃喃自語,她看著她們突然大笑,甚至嗆了氣。
「我想起來了!你們倆是母女,但是都到黃泉路去了,哈哈!一個被勒死的,我還見過飄飛在半空中的魂魄,另一個也一定死了,所以才會相伴來向我索……啊索……」
「怕死不?老妖婆!」
慈心眼睛直瞪著淨芙。
「你做的事你自己清楚!我娘就是被你害的……」
「果然成了鬼魂啊!果然什麼都明白了!但是你能如何,你和你娘都活不過來了啊!哈哈……」
「你好狠!害得我娘成為孩童……你以為你下的毒……」
「我哪有下毒!我是恨她,恨不得她粉身碎骨,但是那是個意外……我只是想打她出一口怨氣,畢竟她是先皇的意中人,如果我害死她,我也活不了。」
「壞人……壞人……」柳含羞吶吶道。
「柳含羞,你成了鬼魂也還是一樣的笨啊!」慈心笑出眼淚,「但是有時候我還真是羨慕你的無憂無慮……」
她閉起眼睛,彷彿回到十七年前的塵封記憶。
「先皇原是獨愛於我,如果不是因為他憐憫皇后的眼盲,他會立我為後的啊!皇后的眼睛沾了毒粉而瞎掉,那是為了救他,如果不是皇后衝到他面前,叛臣賊子撤出去的毒粉弄瞎的即是他了。」
「廢話。」長髮披肩覆頰的淨芙忍不住嘀咕,這毫妖婆該不是預備說古了吧。
早知道她不該和娘一塊兒扮成幽魂,她乾脆揍她一頓,來個嚴刑逼供比較爽快利落。
慈心依舊閉著眼,她的臉上有笑有怨,「先皇對我百般柔情蜜愛,我也曲意承歡伺候得周周到到,但是柳含羞的出現……她竟能不費力的就搶走先皇的心……」
「誰叫你沒本事!」
「我就是恨、恨哪!柳含羞永遠是冷著臉,她連一句話也不說,像個木頭雕像似的……先皇為何捨我而愛她?這沒有道理,我一個活色生香的嬪妃居然連她的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那一日我真的壓抑不下了,我偷偷的進去冷殿,冷殿一直有奴才負責送飯和送茶水,趁著他們離開的當口我找上柳含羞,原本我只是想要甩她耳光,罵罵她出氣而巳,沒有料到她怎麼也不理睬我,那眼光彷彿當我是一隻瘋狗亂吠似的,於是我用力的推她,她的後腦勺撞上石牆的尖角……」
「於是你不動聲色的跑走,老皇帝午憩過後,他只見到我娘躺在地上!你這使壞的娘娘逃過一劫,因為我娘醒來時已經完全變了心性,只剩五歲孩童的智能。」
「哈,哈哈哈哈!當我知道柳含羞的情況後,我喜不自勝的以認先皇一定會再回到我的身邊,沒想到先皇仍是鍾情她一人,儘管她的心神已經不算是一個女人了。」
「哼!你這奸惡婦人!」
對於淨芙的憤怒,慈心彷彿置若未聞,她流下淚水,無限的感傷。「先皇把她當作他的心肝肉,他連皇位也捨棄了!御醫們無法讓她恢復神智,他竟然對她更加的疼惜……」
陡地,四週一片亮光。
慈心一顫,看著正走進殿內的幾個人。
「皇上、雲王爺……」呆茫的眼神使得她一向的貴氣一掃而盡。
淨芙跑向胡雪飛,她衝著他桀笑,「七星火派不上用場了!老妖婆什麼都招了,真的是她害的……」她本想加上鬼火增加氣氛哩。
他撫摸她的臉頰,明白她正壓抑著傷心的情緒。這要強的小女人事實上十分的脆弱。
慈心看著房中陳設,她恍然,「這不是慈心殿!你們趁著本宮昏迷時將本官移送到這地方……」
「聰明。」太陽搖著玉骨扇子,「這張橫放在半空中的床榻很費勁啊,四根大柱敲敲打打了一晚才鑽人牆中。」
「裝神弄鬼的目的就是要讓本宮主動說出一切……」她的眼光掃向呆笑著的柳含羞,「也好!至少一吐為快……這十七、八年來本宮日日怨恨,夜夜難安,倒不如像她一樣,只要一顆糖或是一朵花就開開心心……」
皇帝轉向淨芙,詢問道:「你和你的生母是苦主,既然太妃認罪了,如何懲罰由你決定。」
「依我說呢,把她毒打一千棍也不算過分才對。不過,看在我娘這十七年來的快樂,我想,也許是因禍得福。所以,饒了老妖婆吧,反正她這麼老了,再活也沒幾年了。」
對於她的寬容,皇帝動容不已,他睞著胡雪飛,「你非常幸運的擁有了她!」
「是的。」他將淨芙的髮絲攏向她耳後,多少深情盡在無言中。
太陽咳了一咳,表示這時刻不宜脈脈含情。他問:「太妃娘娘可知道當年的狗官是哪一位?」
「若是本宮查出那可恨的狗官是誰,本宮早對付他了!當時他竟然請求先皇萬萬不能讓大臣們知道是他獻上柳氏,大概是擔心宮中女人的報復吧,也或許是害怕擔了污名,被同僚嘲弄是依靠獻美色所得來的厚賞。」
皇帝斟酌的說著,「朕可以查一查十幾年前被破格提拔的大官,先皇應該不只是私下恩賜財寶才是!況且那名寵臣所翼求的當是高官爵祿。」
「損壞先皇名聲,大罪。」胡雪飛適時的加上這一句。
皇帝斂緊神色,「朕絕對不輕饒!也容不得這種惡人繼續存在銀朔皇朝,辱傷朝風。」
「對!皇上,我支持你!」淨芙握緊拳頭在半空中用力揮動,「那官該死!他殺了我爹!害了我娘!我和兩位姐姐甚至差點也死得不明不白。」
太陽搖搖扇於,他累了,決定結束這些混亂。他說:「卦象顯示,狗官姓范,名桐。」
「飯桶?」淨芙征了一怔,然後她想到一件事,「你說的是范桐,掌管京畿重鎖的那個大貪官?」
「就是上回你和你相公被黑衣人殂殺的主指者……」當時他為了和白眉傢伙比賽,卜算功夫所卜出的卦象,結果兩人打成千手,因為各自的答案都是范桐二字。
胡雪飛沉思道:「雲王爺你就是兩名白衣人之中的一個,另一位是阿莽。」
「也就是你和淨英的救命恩人,不過,本小王一向是施恩不圖報,你們小倆口只要心存感激即可。」
「好臭屁。」淨芙扮鬼臉。「既然你這麼了不起,你幹什麼不一開始就說出來,還吊人胃口。」
「神算不輕易出手……」真是不懂事啊。白眉可不會說出這般愚昧的話……
范桐認了罪,當他看見柳含羞和淨芙一塊兒站在他面前時,一切惡行全都招了。
他被判斬立決,並且沒收大量的賄銀和家產。
至於慈心,她自願獨居冷殿,用她的殘餘人生作為救贖。
淨英饒了她,不是她寬容慈悲,而是就算把她千砍萬殺又怎樣,娘親大人永遠是孩童心智,往事已是前生記憶。
皇帝想為先皇補救曾經錯犯的罪,「要朕賜封什麼做為償還?你儘管開口。」
「很多、很多的錢,可以嗎?」淨莢還是覺得錢才是用得著的東西,珠釵、胭脂或是女官封號她一點兒也不希罕。
「當然。」
「如果我還想要你把一座山送給我,行不行?」
「山?你要一座山有何用?」
「紫月山寨的阿姨們扶養我長大,她們育我、疼我,我想把那座山送給她們。哦,還有,你要下聖旨,不能派兵圍擊山寨。」
「這有些為難……」然而君無戲言,皇帝仍是應允了。
「我還要命詔牌!和雲王爺一樣神奇的玉牌子。」
「不可!」
「喂,皇上!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她叉起腰,潑辣的怒視他。
「允、允了!但到此為止,不能再要求了。」頭疼啊。
淨莢笑著謝恩,她睇向胡雪飛一記勝利似的眼神,小小的驕傲著。
胡雪飛寵溺的看她,頗是沒她奈何的咧咧嘴。
離開皇宮後,他對她說:「皇上是想為先皇贖罪才會任由你予取予求。」
「我曉得啦!所以我才盡量的向他獅子大開口,這樣他的心才會好過,才不會感到愧疚。」這算是雙贏嘍。
原來她這般細膩,並且為人著想啊。他笑著摟她人懷。
她不肯,她要和娘親手牽著手,享受她未曾擁有的孺親感覺。雖然娘親對她像是友好的一笑……
她當她是小同伴,唉,但是沒關係,她會照顧她、保護她,盡到一個做女兒的責任。
「有時候我會以為我是娘親的……小後娘哩,這似乎很錯亂。」她有著淡淡的感傷。
「說到小後娘,我們應該立刻去接寶寶回來。你要切記,寶寶還小,原本就會哭鬧不休,你這做娘的千萬不要再大聲吼罵寶寶了。」
「其實……」她很喜歡,也很疼愛寶寶的啦。
但是寶寶哭得人心煩,她又投有耐性去哄她。
接了寶寶後,胡氏一家三口帶著柳含羞回到雲州。
淨茉和湯羿間,淨菟和玉驚破一同向柳含羞叩頭跪拜。
「你們在做什麼?」柳含羞一臉的懵懂,純稚如童的她張著大大圓圓的雙眼。
「娘、娘……」淨茉和淨菟淚流滿面,哽咽呼喚出她們渴望了十幾年的這個稱呼。
「岳母大人。」湯羿間和玉驚破十分敬重的行禮。
經過前一刻鐘的說明,他們四人都知道了整個故事,以及坐在桂枝椅內的柳含羞的情況。
淨榮哭得彷彿要和源源不絕的雲河比較似的,她的淚一滴又一滴的滴疼湯羿閻的心。
淨菟則是雙手合十,感激上蒼。
「幸好沒有處死慈心太妃……」仇恨和死亡並不能換回什麼,是不?
玉驚破與她相對,有笑,也有感傷。他的妻仍是菩薩心腸,當年贈予她和鏡花、水月一袋白饅頭的婦人,她不但重金報答,而且為對方立了長生碑,
淨芙左瞧瞧、右望望,她忽然歎氣。
「怎麼?」她的喜怒哀樂永遠是胡雪飛最關心的要事。
「我的兩位姐姐都太柔弱,太美善了!」
「這不是很好嗎?」
她踩他一腳,「你喜歡像她們那樣的性情對不?溫溫順順的……」
娘子大人居然露出妒怨的可愛神態!他開懷的忘記腳疼。
獲得嫉妒,也是感情的另一種表達方式,他欣慰不已。
淨莢繼續說著,「木紫阿姨說過,女人一定要嗆、要辣,才不會讓人欺負到底。」
「兩位姐姐是好福氣的人……」
「那是她們遇到最好、最疼她們的好相公啊!不然,她們就慘了,連和人吵架也不會……」與她的個性真是極端的差別。
胡雪飛一邊大笑,一邊用力的把她按壓在他的胸膛上。
「我也是很疼你、很愛你的好相公!」
淨芙悶著聲音,害躁極了,「羞不羞啊你!」
大伙哄然一陣大笑,柳含羞也跟著笑,在她有限的理解範疇內,她以為她突然多了好幾個玩伴。
「真好!不用一個人在冷殿中走來走去了。」
她的一句話惹出眾人的疼惜情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報訊的總管還來不及稟明,柳含笑已經衝進正廳。
她激動的捏緊衣袖,「姐!我是含笑,你可還記得?」
「笑?」柳含羞歪歪頭,「嗯!我喜歡笑!」
「姐……」太、太好了,姐還記得她。
「多笑才會漂漂……」
柳含羞的註解使得眾人屏息,原本狂喜著的柳含笑頹喪的垮下雙肩,然而一會兒後她釋懷的笑了。
「對!多笑才會漂漂!姐,你忘記我沒關係,你是我的姐,這是永不更改的事實。」她轉向眾人,請求道:「可否讓我和姐姐一起住在廟宇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一陣靜默,三姐妹驟然有志一同的搶著要和娘親一塊,她們都捨不得讓出娘啊!
最後的決定是三姐妹和柳含笑輪流照顧柳含羞,時間為一年。當然嘍,如果哪一個人時時勤快的去探望柳含羞也是可以的啦。
揮別親人們,淨芙和胡雪飛,以及他們平白得來的寶寶前往紫月山寨。
小絲瓜帶領她的……三三四五,五個相公來迎接。
「歡迎鹿氏夫妻回來!」小絲瓜高聲呼叫,紫月山寨中以女性為王、為尊上,所以夫自然得冠上妻姓。
胡雪飛原想嚴厲糾正,但,算了,他懶得多費唇舌,反正他心中認定是「胡氏」夫妻即可。
小絲瓜瞠大眼瞳,錯愕著,「不對!淨芙,這個男人不是胡雪……咦,眉眼唇員卻是相似八九成!但是他怎麼變高又變大了呢。」想了想,她再加上一句,「而且變得好好看!」
淨芙一直笑瞇瞇的,這算是以夫為榮嗎?
見到木紫和木月,以及每一位女賊阿姨,淨芙瀟灑的和她們擊掌、歡呼。
木紫笑得闔不攏嘴,「皇上頒發聖旨,這座大山送給我們了!往後,不必擔心官兵的搔擾。」
木月一邊微笑一邊按按跟角皺紋,「淨莢真是了不得!這女大王的位置應該提早讓給你才對。」
胡雪飛阻止,「淨芙是我的妻,她必須跟我回我的拉雅山寨。」
「拉雅?」木紫和木月異口同聲的尖嚷,「你的?」
他點點頭,「再過不久,我就會接掌山寨了。」
「胡鴻圖是你的爹?但是你為什麼會被裝在箱子中,為什麼會縮骨縮身?」
「一言,難盡。」
淨芙嗔他一眼,「喂,相公!你敢命令我?主宰我的人生命運?誰說我非要跟從你?」
「那麼你決定如何?跟不跟?」胡雪飛一副由她決定的態度。
淨芙左右為難,娘子威風和感情依賴她該如何挑選?
「煩死了!」她揮揮手,「跟你就跟你啊!但是話先撂下,我還是你的娘子大人,你要尊敬我。」
「是的。」他咧咧嘴。
「如果你哪一天不對我好,我就要再娶第二個丈夫,第三個丈夫!」
小絲瓜吆喝著,「娶個十個丈夫好了!十至十美。淨芙,我們來比賽,瞧瞧誰了不起!」
「不准。」胡雪飛拉下臉,冷然的掃視這一幫目無夫尊的女山賊。他告訴淨芙,「絕對不容許你胡來!你是我的妻,我一個人的!同樣的,我也是你所獨有,此生,我絕不二娶!」
「耶……」小絲瓜咋舌, 「這樣的話好好聽,好動人。」
他直盯著已經紅暈滿頸的淨芙, 「若是有違誓言,我胡雪飛不得好死,粉身碎骨,痛苦……」
「喂喂!」淨芙急了,她摀住他的嘴,因為慌張而大聲罵道:「你敢發毒誓!我不允!你若是再滿口胡說,我就捧扁你這討厭的男人。」
「懂得心疼我了?」他拿開她的手,反握住在他手掌心內。
溢滿柔情萬千的這個時刻,寶寶突然哇哇大哭。
但聽得淨芙衝向竹搖籃大吼,「告訴你多少回了!別動不動就哭!我說得也會累耶!不是我要凶你,是你太不乖、太不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