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隨著腳步越來越急、越來越快的映彤,培德羅終於發出了不滿的聲音。
"映彤!"他在她身後叫喊著.旋即將她的胳臂一攫。
她猛地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干什麼?""你火氣真大……"他一怔,接著忍不住撇唇而笑。
見他還笑得出來,她更是火冒三丈."你還笑?你、你真可惡!"她憋了一個晚上的氣,受了一晚上的心理煎熬,而他居然能若無其事地笑?
"你在發什麼脾氣?"他不解。
她氣呼呼地想甩開他的手,而他卻將她揪得更緊。
"我發什麼脾氣?"她秀眉槽豎地嗔視著他,"你自己知道!"我不知道。"他脫口就說。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最清楚!"她眼底跳動著懊惱的火焰。
他百思不解地皺皺眉頭,"我不懂你的意思。"他一向直來直往,實在受不了她跟他玩文字游戲,打迂回仗。"你何不干脆告訴我?"映彤噘起小嘴,鼓起雙頰,兩只眼睛像要噴火似瞪著他。
"你想想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今天?"他當下認真地思索起來,嘴裡還念念有辭地一一數著,"今天我像平時那樣早起來,刷牙洗臉、整理菜園,然後等著太陽下山"她沖口就問:"等太陽下山做什麼?"他不急不徐地說出;"太陽下山,你就會到教堂來赴晚餐之約呀!"他臉上漾著幸福而愉悅的微笑。
"你!"他的笑容讓她想氣想罵都狠不下心。"只有這樣?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麼?""沒有。"他不假思索地應道。
通常男人能這麼直接又迅速的回答女人的問題.結果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說謊的技巧已經登峰造極,另一種就是他說的是真話,而且是"絕對"'的真話。
不知道他是哪一種?前者抑或是後者?
簡文康不可能隨便說流,況且他也沒有說謊的必要;他和培德羅無冤無仇,絕不會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謊話。
再說,他實在不需要說這種謊話來離間她和培德羅之間隱隱約約、暖曖昧昧的感情"你是真忘記了,還是在跟我裝傻充愣?"她不客氣地問。
他沉吟了一下,"我的記住其實還不錯"那你就應該記得!"未等他說完,她就焦躁得打斷了他。
他笑歎一記,"你先聽我說完……"他露出了他那溫柔憐愛的微笑,"我要是忘記了,那鐵定是很微不足道,甚至可有可無的事。""你說秀美小姐和你有說有笑是'微不足道'、'可有可無'的事?"她蹙起眉頭。
"你是說那件事啊?"他一頓,這才恍然大悟。
"你該不會說那是微不足道的事吧?"她燃燒著妒火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著他。
"我確實是覺得微不足道啊!"他若無其事的一笑。
看他一臉誠意的模樣,她還真想相信他;不過或許是嫉妒心作祟,她卻還是咬住他不放。
"聽說她還留了電話給你?""是呀"他微愣,當時在場的只有他和秀美,是誰將這件事告訴映彤的?莫非是秀美本人?
"不錯嘛!"她促狹地一笑。
"你就為這種事生氣?"面對她再地冷嘲熱諷,培德羅也有點不悅了。秀美不過是給他電話號碼而已,她需要這麼大發雷霆,甚至整晚不理他嗎?
"我沒生氣,我只是……"她戛然而止。
只是什麼?她明明就是在吃醋、明明就是不希望他接近其他女性、明明就是想把他據為己有、明明……她為什麼不敢承認?
他凝睇著她.一副狡黠的樣子,"只是什麼?"他欺近她.近得幾乎可以數清她眼睫毛的數量。
"我……"當他靠近,她的思緒就不知不覺地被他的氣息給打亂。
培德羅雙手搭住她的腰.將她輕輕地撈向自己。
"現在你應該可以體會我的心情了吧?"她一臉迷惘地睇著他,"體會你的心情?""沒錯。他溫柔地一笑,"上次我為那個體育老師的事生悶氣時,你不是還笑我無聊嗎?"她一怔,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當日的景況。想著,她忍不住雙頰火燙……
"我該責備你亂生氣的,不過……"他俯下頭,輕柔地在她額上吻。"我現在卻很開心。
"嗯?"她迷惑地仰望著他。
至少你已經開始在乎我了。"他說。
"想得美,我的心才沒那麼容易就讓你擄掠去呢!"她嬌羞地嗔著。
"沒關系,我很有耐心的……"說著,他松開了她,"走,我送你回去吧!""嗯。"她點點頭,沉默而甜蜜地與他並肩而行。
愛情總是這樣朦朧、不清不楚、含含混混、若有似無、曖昧不明,才會讓人覺得刺激且吸引人……
她不想一下子就承認自己已經被他擄掠,在她的心裡,愛情就像是一條魚、而他希望能用一百種方法來吃掉這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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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德羅將她送到宿捨門口。然後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地就說要回去。
"我要走了,晚安。"說完,他轉身步下了宿捨的走廊。
映彤愕然地望著他,感到十分訕悶。
他居然連一聲Goodbye或一記Kiss都沒有,那麼干脆又毫不留戀地走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不知怎地,她覺得好失望、好悵然,好像丟掉了什麼東西,卻又不知該到哪裡去找回來。
她回到房裡,失魂落魄地平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她突然有一種非常寂寞的感覺。
這是她最怕的一種情緒——寂寞。
這些年來,她藉由宗教的力量來排遣心底深地的寂寞感,而她也真的借助宗教得到了充實的感受及心靈的慰藉。
但自從遇上培德羅後,寂寞的感覺又開始侵襲她;有他的時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充實的,當他離開的時候,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及悵然。
她記得這種感覺,當她被自己所信賴的母親遺棄時,就是這種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玩捉迷藏,大家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一個人還不知情地躲在角落裡……
突然,她好想聽到人的聲音,感覺到人的氣息她知道這個時候不管是誰出現在她面前,都會像是她的浮木或是救星般,拯救她脫離寂寞。
抓起枕頭蒙在頭上、胸上,她遐想著這是人的溫暖;但須臾,她就驚覺到這只是假想、只是空想……
"唉!"她沉沉地喟歎一口氣,用力地將枕頭自頂上拿下。"柳映彤,你在做什麼?"她懊惱地自問著。
這些年,她不是一個人走過來了嗎?怎麼到這時候卻又開始渴望同伴、渴望溫暖。渴望關愛、渴望有人聽她、說她.觸摸她、愛她?
驀然,鼻子一酸,她有一股想哭的沖動叩,叩,叩。
剎那間,她以為那是從門板傳來的聲音,但仔細一聽,那竟是她窗戶被敲響的聲音……
一瞬間,她的腦袋什麼都不能想,就這樣完完全全地被掏空。她從床上跳起來,飛快地打開了窗扇……
"晚安。窗外是培德羅那迷人又深情的笑容。
在這種最寂寞且最需要溫暖的時候,他的出現就像是為她黑暗的生命中帶來一線曙光。
他是她現在最渴望、最在乎、最喜歡的人,而他出現了。
有那麼一刻,她好恨他的離去,好恨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就離去;可是如今,他竟然又回來了。
一時激動,她眼眶中飽蓄已久的眼淚撲簌簌地掉落了下來。"你好可惡……"她幾乎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映彤……"見她落淚,培德羅心頭不禁一震。
你為什麼走了又回來?她氣得將上半身越過窗台,惱恨地在他胸膛上捶了一拳,"既然走了就別回來呀!討厭鬼!"他愛憐地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是故意的,剛才……""什麼?"她氣呼呼地瞪著他,似乎在等著他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剛才之所以在外面就跟她道別,其實是因為……
他點點頭,無奈地笑歎哭歎著;"我怕一送你進來,就再也捨不得離開。"一個男人,同時也希望自己是個君子;在明白自己的理智及自制力都可能面臨挑戰,甚至是被擊垮,他只好選擇遠離甜蜜美好的誘惑及滿腔洶湧的渴望……
"我不確定自已是否能像上次那樣規矩又紳士地躺在你身邊……"他坦言。
映彤怔望著他,終於知道他為什麼能走得那麼干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折返回來?""因為……"他抬手輕撫著她淚濕的臉頰,"因為我控制不了自己對你的渴望,知道嗎?才說完晚安,我又開始想念你了……"聽著他如此感性的告白,她的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地泛流。
"映彤,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帶你走。他深情地凝視著她被淚水充滿的眼睛。
走?她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他以指腹抹去她垂掛在眼睛下面的淚珠,以他那低沉且渾厚的聲音說道:"如果你還不打算或是還沒准備好接受我,那麼請你趕我走。"眼淚朦朧了她的雙眸,但她卻還是清楚地看見他眼底下的深情摯愛。
"不……別走。"隱約中,她聽到了自己渴望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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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熱切而明白的召喚下,培德羅第一次感覺到自已在她心目中占著很大的分量及位置。當然,這個發現也教他忍不住想要高聲歡呼一他與她雙雙側臥在床鋪上,因為床窄,他們緊緊地貼合在一塊兒。
"培德羅……"她以雙臂緊環住他的胸膛,並將臉完全地理進他懷裡。
他亦牢牢地抱住她,就像是只要一松手.她就會從他手中消失似的。
"映彤,我好想你。
"我們才分開了一下子……"她輕聲地回他一句。
"我知道,可是我連一秒鍾都不想和你分開。他的聲線充滿了濃烈的愛意。
聽見他這句話,她再也忍不住地啜泣了起來。
"映彤?"著她哭得傷心,他不禁慌張了修來,"你怎麼了?他端起她的臉,溫柔地凝視著。
她抬器眼簾,"剛才你走後,我突然覺得這世界上好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我才發現你在我心裡很重要很重要……"
培德羅難掩興奮及激動地擁抱著她."映彤……"他用下巴摩挲著她柔軟的發絲,聲音低啞,"你不是一個人,你不是。"說完,他抬起她的下巴,低頭給了她深情而熾熱的一吻。
他好想立刻將她帶回地底去,但他又不想在這個時候告訴她他就是撒旦;她信的是上帝,唾棄的是撒旦,如果她知道他就是她所抗拒、所唾棄的萬惡撒旦,她會怎樣?
是笑著叫他別開這種無聊的玩笑,還是像遠離傳染病及災難似的逃離他?
要一個凡間的女人相信她身邊的男人是個撒旦,而且是'真的"撒旦,那是一件多怪誕、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他想,她是不會相信的,即使她相信肩撒旦的存在,也不見得能接受他就是撒旦的事實。
"你想什麼?"她發覺他分了神。
"我心裡只想著你。"他搖頭微笑。
"那就好,因為我只准你想著我。"映彤心滿意足地偎進他懷裡。
"映彤……"他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心裡所期盼的那種男人,你會怎樣?'她抬起臉,嬌柔地問:"你不是嗎?""我希望我是。"他意味深長地說。
"你是。"她向上他的頸項,低聲地在他耳邊說道:我知道你是。"他忍不住激動地圈抱住她,並在她柔軟的唇片上印上只屬於他的印記。
他的吻充滿了熱情及渴望,所到之處皆燃起火苗;她攀著他的頸項,嬌柔地回應著他深情的吻……
她希望自已夠理智可以抗拒所謂的情欲誘惑但另一個她卻瘋狂地渴望著他的擁抱、唇溫及撫觸。
"嗯。"她嬌羞地點點頭。"我願意嫁給天主的僕人……"天主的僕人?聽見這句話,培德羅不覺有些沉郁。他不是天主的僕人,他是天主的敵人——雖然他並不想跟它為敵。
映彤是因為他是天主的僕人而願意獻身於他嗎?那麼等到有一天,她發現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傳教士,而是個如假包換的魔鬼撒旦時,她是不是會離開他、唾棄他呢?
"培德羅?想什麼?"見他出神,她輕輕的撫著他的臉頰。
他搖搖頭,不由自主地悶悶不樂起來。
"只准想著我。"她雙手端住他的臉,眼神步往地望著他,"在你眼前的是我……""我知道。"他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真的肯當我的新娘……"她沒有搭腔,只是沉靜地凝視著他;片刻,她勾上他的頸子,迎上了自己濕潤的唇。
她的主動讓他心裡的疑慮及顧忌不知不覺地削弱了。
培德羅正要解開褲頭,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柳老師,柳老師!"簡文康的叫喚讓映彤一瞬間從愛欲的頂端滑落至谷底。
"簡老師,有事嗎?"她盡量平緩下聲線,並試圖推開培德羅壓下來的胸膛。
"我聽見你的聲音,你不舒服嗎?"天呀!該不會是她的"怪聲音"傳進了簡文康的房裡吧?但她已盡量控制音量了!
"我沒事,只是剛才胃不舒服-一"她胡亂編了個謊話。
門外的簡文康頓了一下,"那你現在沒事了吧?""嗯,我已經吃了胃散,沒事了。"她邊說著邊拿開了培德羅還擱在她胸上的手。
'好吧!有什麼事,記得叫我一聲。"謝謝你"。
"晚安。"簡文康嗓音溫文地說了句。
'晚安"她幾乎快要笑不出來了。
聽見一聲關門聲隱隱傳來,映彤這才松了口氣。
培德羅一臉狡黠地瞄著她."他走了吧?""嗯。"她點點頭,剛才的激情已經削弱了一半。
他的手指再一次地潛進她體內,然後使壞地在裡面翻攪著。"繼續-一"他在她耳際吹著濃沉的氣息。
"不要了……"她堅決地推著他的手。
不行。就差那麼臨門一腳,有什麼理由因為簡文康的打斷而中止?
她眼神堅定地盯著他,'今天到此為止。"他不甘心地繼續撫弄著她,臉上有一種平時見不到的執拗。
"培德羅,把你的手拿開。"她說。
"你很堅持?"他濃眉微蹩。
她點點頭,"會被別人聽到的……"只要想到別人可能聽見些"什麼",她就再也興奮不起來。
她沉吟了一下,很聽話也很認分地停止了所有動作。不過雖說他理智地停手,卻還是忍不住滿腔的懊喪。
要不是半途殺出個簡文康那樣的程咬金,他現在應該正與映彤享受著身、心、靈結合的歡愉吧?
幸好他夠溫和也夠善良,這要是換了他們四個,早把這壞事的家伙一腳端進地獄去了。
他悻悻然地穿上衣服,沉默地坐在床沿。
"你生氣?"映彤從他身後摟著他的腰,嬌柔地將臉貼在他肩背上。
'沒有,只是……"他側過臉瞥著她,"只是有點沮喪。""對不起。"她有點心虛地道著歉。
"沒關系,還有機會。"他溫柔地笑笑,說裡便站了起來,"我該回去了,不然神父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其實他是怕繼續待在這兒,他會克制不住地想占有她。
男人與女人之間就是這樣,當一次比一次親密,就難免一次比一次渴望著對方。
"也好。"她淡淡一笑。
覷見他眼底的失望及悵然,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但在激情被打斷後,她實在很難再興起任何渴求的感覺。再說,她也好怕自已會一不小心就叫出聲來如果簡文康又聽見什麼,她不是很尷尬?
"晚安……"培羅德在她額頭上輕吻一記。
"晚安。"她嬌怯地一笑。
打開窗扇,他熟練地爬了出去。
目送著他消失在昏暗的小徑裡,映彤的心裡升起了一種寂寞感;只是,這次的寂寞感還夾雜著一股隱隱的甜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