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梨,你剛剛許了什麼願?」
剛跟三五好友自萬頭鑽動的人潮中擠出來,佳子就拉著英梨追問她剛剛許了什麼新年願望。
每年新年,英梨一定會跟這些好友到淺草寺拜拜,以祈求一年的平安,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她身上穿了可愛的和服,頭上卻纏了一條極為突兀的頭巾將臉包住,身為PRADA在日本的女性代言人,又是大眾及不少設計師都非常喜愛的名模,她有不得不將自己偽裝起來的苦衷。
她就像個發光體,哪裡有她,哪裡就有光芒;為了不造成「暴動」,她只有把自己打扮成「怪怪小瘋女」。
自她十八歲正式出道,至今已有五年,雖說年紀不大,但在這一行裡已經算是前輩級人物。
從小就長得秀麗出眾,手長腳長的她,總是人們注意的焦點,每當她出現,所有的目光就會集中在她身上。
儘管她不是演員或歌手,但還是有非常崇拜她的迷哥、迷姐們,為她籌組一個又一個的同好會,甚至在網絡上幫她設立專屬網站。
如果模特兒裡也分等級,那麼……她是站在最巔峰的人。
不過越是站在巔峰的人,就越是容易寂寞。
她不缺同性好友,因為她個性隨和天真,即使站在她身邊就會被比下去,還是有女孩子高高興興、真真誠誠地跟她交朋友。但是……這麼多年來,她的感情生活是空白的。在愛情方面,她非常寂寞。
任何男人只要一站在她旁邊,總難免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她不只身長高人一等,就連那容貌都不是一般男人匹配得上。
於是,所有男人只能遠遠的看著她,沒有人敢主動地、明目張膽地接近她。
當然,她的眼界也是極高的,不……也許該說是一種「堅持」。
眾人所崇拜並捧上天去的她,心中也有著一位遙不可及的偶像。
那人不是什麼超級名模、不是什麼人氣男優,更不是什麼偶像歌手,而是個商業界的鉅子——芥川謙司。
芥川謙司以二十五歲的年齡靠船運起家,在短短的幾年內便將公司拓展,並多方涉獵經營;今年才三十二歲的他,已是年營利數百億的帝國集團總裁,成就使人咋舌。
英梨開始注意到他,是在五年前的一個走秀場合裡。
那天他是應邀前來參觀的來賓,而她則是第一次踏上伸展台。
因為太過緊張,她踩到了自己的裙角而跌坐在台上,正當她窘得想找個洞鑽進去的時候,坐在台下的他突然起身。
他非常利落地跳上了伸展台,並將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她抱了起來,從容不迫的步進了後台。
而在同時,台下傳來了如雷的掌聲,大家並沒有因為她的失誤而覺得失望可惜,反倒因芥川謙司此舉,讓她成了媒體的焦點。
在將她抱進後台之後,他並沒有多作停留便先行離去,而英梨卻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從此之後,她總是特別留意他的消息,每當報上或雜誌上有他的報導,她就一定會剪下做剪貼。
在很多人的心中,她是可遇不可求的超級名模、超級偶像。但他們都不知道在她的心裡,也有著一個可遇不可求的超級偶像——芥川謙司。
「英梨,」好友佳子催促著她,「說嘛!你剛才許了什麼願?」
「我……我希望……」其實她剛才什麼都沒想,只希望有機會再見芥川一面。
不過要是她將自己如此愚蠢、渺小的願望說出來,一定會惹來佳子她們一頓揶揄吧?
為了不被大家取笑,她將自己的新年願望放肆地膨脹——
「我希望能嫁給芥川謙司,當個總裁夫人。」她半開玩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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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晚飯時間,帝國集團大樓的頂樓裡,芥川謙司還獨自留在辦公室中。
他那一百八十七公分高的身架,穿著一件熨燙得相當平整的襯衫,而那修長的雙腿則套著一條剪裁合身且利落的西裝褲。
他有非常挺直的背脊,好像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因為疲倦或是地點的改變而放鬆似的。
站在落地窗前的他,看起來有幾分的寂寞,那俊逸的臉龐上透露著隱隱的冷峻及淡漠。
他是個工作狂,這幾年他將所有時間花在拓展企業版圖上,為了工作,他犧牲了個人的生活,也放棄了追求家庭生活的機會及權利。
因為母親是不受重視、沒有身份地位的側室,因此即使他是男孩子,在家中還是不被重視。
為了爭氣、為了讓母親出頭,他總是努力地求表現,為的是讓父親注意到他。
大學畢業後,他拿著母親給的存款及向銀行貸款來的錢,開了家小型的船公司,一人身兼數職地白手起家,十年光景,便已是人人稱羨的大企業家。
他成功了,但他父親的產業卻在正室的兒子手裡敗盡,最後落得還要他資助的地步。
嚴格說來,他應該為達成心願而高興,但不知怎地,他並沒有因為證明了自己的本事而感到竊喜自豪。
也許……失去了一個追逐競爭的目標後,他開始覺得寂寞了吧?
有時他會想,奮鬥了這麼多年,犧牲了這麼多,他圖的究竟是什麼?
現在的他常常覺得很寂寞,尤其是在母親過世後,他更有一種全世界只剩下他的寂寥感覺。
人人都羨慕他擁有現在的一切,但他卻連最平凡、最簡單的幸福都得不到。
他要的幸福是什麼呢?一間獨棟的屋子、老婆、兩個可愛黏人的小孩、養兩條貓貓狗狗?
說來諷刺,他覺得那溫馨幸福的景象跟他一點都不搭。
像他這麼冷漠,甚至在商場上廝殺時,顯得相當絕情可怕的男人,居然嚮往著那麼平凡的幸福?
忖著,他迷人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無奈而嘲謔的冷笑。
* * * *
拍攝完新一季的宣傳照,英梨懶懶地坐在化妝室裡卸妝。
望著鏡中的自己,有時會讓她覺得很煩、很厭。
說來,她並不喜歡這個圈子,而且她在這圈子裡也沒什麼知心朋友。
模特兒之間的競爭是相當激烈的,有時為了爭取出頭的機會,大家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什麼小動作都有。
而且身為一個名模,她平日必須注意的事不勝枚舉;大家只看見她光鮮亮麗的一面,卻不知道她背後要付出多少努力。
為了維持身材,她必須固定運動、注意飲食,即使她是個不喜歡動的美食愛好者。
為了年輕漂亮,她不能風吹日曬、稍稍犯懶,即使她喜歡什麼都不做地躺在沙灘上曬太陽。
人前顯貴者必人後受罪,在她光鮮亮麗地出現在伸展台上時,她背後要犧牲的,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得。
她好想離開模特兒界,只是……離開了這裡,她能做什麼?
美麗是上天賦予她最大的本錢,如果不善用這本錢,她一定會遭天譴的。
離開了攝影棚,她坐上她改裝過的紅色迷你奧斯汀,往回家的路上開去。
她一邊開著車,一邊聽著她最喜歡的輕音樂,精神不自覺地放鬆起來。
突然,路邊衝出來一條小黃貓,她嚇得急忙將方向盤一轉。
「啊!」就在她驚叫一記的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小車砰地一聲,撞向了路旁。
因為撞擊力道不小,她整個人被震得有點頭昏眼花,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一會兒,她聽見有人敲她的車窗。
「嗯?」她回過神,轉頭一望。
車外有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正彎低著腰看她,依他那彎腰的程度判斷,他應該是個個頭兒很高的男人。
搖下車窗,她蹙眉看著車外的男人;而同時,那男人也正睇著她。
驀地,她驚醒過來,難以置信地瞪著那男人看。
「芥……芥……」噢,老天!
她一定是被震得腦震盪,才會以為站在她車外的男人,是她心目中的偶像——芥川謙司。
「小姐,你是怎麼開車的?」謙司糾起濃眉,瞅著這個傻愣愣坐在車裡的美麗女孩。
她非常年輕,非常漂亮,是那種叫人一見就無法忘懷的女孩。
她斜坐在小小的車裡,眸子迷迷濛濛地,不知在想著什麼。
雙眼皮、小嘴巴,白皙而細緻的肌膚,瘦削而迷人的尖下巴……除了淡紅色的唇膏外,她臉上幾乎沒什麼彩妝。
一個如此蛾眉淡掃的女孩,為何卻亮眼得教人睜不開眼睛?
她的清靈教他為之一震,雖然他原本是想罵她兩句的。
不知怎地,他覺得她有點面熟,像是曾經在哪兒見過似的。
該死!他居然有點心神恍惚,而一切只為了眼前這個年輕女孩?
難道真是他寂寞了太久,以至於一瞬間就被眼前的美麗女孩所迷惑?
不,他芥川謙司絕不是那種,因為一個女人就會動搖心神的人。
他無情、他冷漠、他習慣孤獨、他根本不知道何謂「心動」……
「你知不知道這樣是危險駕駛?」他板起臉孔質問著她。
雖然他的口氣聽起來是非常不滿且氣惱,但英梨早已經因為他的容貌而看傻了眼。
天啊!經過了幾年,他比當年的模樣更添成熟瀟灑,現在的他已經是個完完全全的男人,那種教女人看了都要發出喟歎的男人。
整理得一絲不苟的濃密黑髮,斜飛長眉下是一雙若有所思的深邃大眼,看起來有點冷淡、難以靠近,但卻吸引人。
他下巴的輪廓及那迷人的唇型,是她閉著眼睛都能想像出來的熟悉,因為她幾乎每天瞪著他的照片人眠。
他的神情非常淡漠,卻也帶著點憂鬱。
聽著他低沉而沙啞的男性嗓音,她不自覺地恍惚起來,雖然他其實是在指責她。
噢,老天呀老天,她今天是交了什麼好運?
見她望著自己發呆,謙司不覺疑惑,「小姐?」
這小妞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被他從後面這麼一撞,撞出了問題嗎?
忖著,他下意識地細細打量她,看她是否有什麼明顯的外傷。
「你沒事吧?」看她並沒有受傷,他又皺了皺眉頭。
「我……沒事。」她的唇角不自覺地往上揚。
見她笑得有點癡,他虯起了濃眉。
還笑?難道她不知道她剛才那樣有多危險?如果他為了閃她而跟別人撞上,而後面的車又煞不住地撞上來,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你還敢笑?」他一臉冷肅地瞪著她,「你究竟有沒有駕照?」
「我有。」她說著,非常認真地拿出駕照給他,「真的,我有……」
見她突然拿出駕照,他不覺一怔。
怎麼有這麼少條筋的女孩?她給他看駕照做什麼呢?他又不是交通警察。
「你……」平時的他就算面對的是女人,還能毫不留情地訓斥一番,但不知為何,他就是拿不出脾氣來對她。
她就像陣春風,輕輕柔柔地不帶一絲威脅,即使只是看著她,心裡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靜。
「你不看我的駕照?」她問。她是真的有駕照,雖然她考了好幾次才考上。
「我幹嘛看你的駕照?」驚覺到自己的失常,他忍不住有點懊惱。
「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從後視鏡裡,她看見他的車頭黏著自己的車尾,而且她的車尾已經有點陷進去。
突然,她好心疼,因為這是她的愛車,她甚至還替它取了個名字叫「小真」。
不過再細看,他開的是最新的寶馬,價格相當昂貴,而他的車頭部分已明顯地有了凹痕。
「抱歉。」天啊!看來她這次是賠定了。
「抱歉有什麼用?」他眉丘一攏,「像你這樣的駕駛技術,根本不該發駕照給你。」
「什麼?」雖說他是她心目中的偶像,罵人的聲音也像談情說愛一樣悅耳,但不代表他可以這樣得理不饒人的沒完沒了。
她都說抱歉了,他還想怎樣?
「我會賠償你的損失的。」哼!就算她崇拜他、暗戀他,也不能忍受他如此咄咄逼人。
「不是損失的問題。」他說。
「那麼是什麼問題?」她反問。
「是安全的問題。」他盯著她,語氣淡漠,「你個人安危事小,別人無辜受波及事大。」
聽到這兒,英梨幾乎要抓狂地罵他兩句。他的意思是說她的命不值錢嗎?
「我說過不是故意的了!」她瞪著他,氣沖沖地道,「要不是為了閃避那隻小貓,我不會急轉彎啊!」
知道她是為了閃避一隻路邊的小貓,而不顧道路安全,他不覺心上一震。
看來,她是善良的,雖說他還是懷疑她的駕照是白考的。
英梨鼓著雙頰,非常不悅地打開車門,「了不起賠你就是了……」說著,她一腳跨出車外並站了起來。
* * * *
「唉呀!」剛站起來,她便因為腳下無力、疼痛而站不穩腳步。
身子往前一僕,她整個人巴在他懷裡。而他接住了她,將她輕盈的身子牢牢地攬在臂彎中。
那一瞬,英梨感覺自己就像無依的小舟,突然之間尋到了可以安心停泊的港口。
而同一際,謙司也是震撼的。
她雖然身形修長,卻非常柔軟輕盈地跌進他懷中,就像是只迷了路的小羊般,撲進了他臂彎之中。
他活到了三十幾歲,在女性方面的經驗是絕對有的,但一直以來就只是純粹的生理需求,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他以為自己是個愛情的絕緣體,但這一瞬,他卻有了想戀愛的心情及衝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他竟對這個初見面的女孩有感覺?
她看來不過才二十出頭,而他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如果他真動了成家的念頭,對象也應該是適合家庭的女性,而她……
她太亮麗、太摩登了。就算脂粉不施、衣著樸素,還是掩蓋不了她那搶眼的美麗。
「你沒事吧?」他故意將聲調壓低,顯出他的一貫淡漠。
英梨只覺臉頰發燙、心兒噗通噗通地狂跳,「我沒事……」她羞赧又尷尬地道。
這不是她第一次倒在他懷中,雖然事隔多年,她卻依舊記得那臉紅心跳的感覺。
可他……大概已經忘了,他曾經幫助過一個初次踏上伸展台的女孩吧?
她沒奢望他記得她,那天在幫了她之後,他就一聲不吭的走了,好像她只是只落難的小貓或小狗似的。
也對,當時的她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鬼,根本沒有現在的名氣,他才沒興趣認識她呢!
不過現在不同了,她是知名的模特兒,還是PRADA,在日本地區的女性代言人,他……他還是不認得她嗎?
「我看你的腳可能傷了,我送你去醫院吧!」他輕描淡寫的說。
對他來說,她還是個小女孩,她……不會是他的對象。
不過,不知怎地,他並不想這麼快就跟她各走各的,他想找任何理由跟她多相處一會兒。
這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心情,因為是第一次,他心裡其實是慌張失措的。
但是,他並不是那麼輕易就透露出自己不安的人。
他太沉靜、太內斂,以至於有時連他都會忽略了自己真正的感覺。
「我沒事,」她難為情地推開他,並倚著車門,「你的車我會負責修理的。」
「我的車沒什麼,倒是你的車……」說著他瞥了一眼她凹陷的車尾。
「是我不對……」說著,她望著他,「剛才你不是也怪我危險駕駛?」
想起他剛剛責備她的那些話,她心裡還是有些懊惱的。
其實站在自己所崇拜的偶像面前,她應該盡量表現出自己美好、溫柔的一面,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不自覺地……
她想,也許是因為她太震驚了,以至於會有如此失常的表現。
看她發起小女孩般的脾氣來,謙司不由得蹙眉一笑。「現在你肯承認自己是危險駕駛了嗎?」
光是看她那不服氣的神情,他就知道她有多氣他說她是危險駕駛。
倒是,她還年輕,年輕女孩總是驕縱了點,尤其她還是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女孩。
「你有筆嗎?」她怏怏地道。
他微怔,「有……」他在西裝外套裡拿出一隻鋼珠筆遞給了她。
接過筆,她拉起了他的手,在他大大的掌心裡寫下了她的電話及姓名,「拿到帳單時通知我。」
「不用。」他蹙眉一笑。
唉,他豈是那種為了車子的修理費跟她斤斤計較的人?
別說她是個吸引他的女孩,就算她是個普通的歐巴桑,他也不會抓著她硬要她賠錢。
「這是一定要的。」她說。
於是,她坐回車裡,發動了引擎。
謙司站在車旁看著她,而她也正巧轉頭望著他。
四日交接,彼此心湖又起漣漪。
英梨尷尬地蹙起眉心,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姐,開車要小心。」他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很難有什麼事讓他失措到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回應他,只是揚起下巴,一臉懊惱地踩足油門向前駛去。
謙司望著她的車影好一會兒,這才緩緩地回到自己車上。
一上車,他不自覺地拿出記事簿,要將她的電話及姓名重新謄寫在紙上。
但念頭一轉,他不禁蹙眉苦笑。
他在幹嘛?將她的電話、姓名抄下來做什麼?他還想跟她聯絡?
這種女孩跟他距離太遠,她實在太年輕、太美麗,讓他覺得不該用家庭及婚姻束縛住她。
發動引擎,他往前駛去,然後在她轉彎的反方向轉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