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家岡田組
「我要搬出去住!」千里扯開嗓門跟父親岡田准大聲嚷嚷。
「你說什麼?」理著平頭,身著藏青色短褂的岡田准懊惱地瞪視著她,「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已經上大學了,不想住家裡。」從小,千里就非常討厭父親的職業,對身邊都是一些「普通人」的她來說,父親黑道的身份總是令她覺得自卑。
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根本不曾有過什麼知心好友,因為凡是知道她父親是黑道的人,不是對她冷嘲熱諷,就是避之唯恐不及。
她一直想離開這個家,尤其是在半年前父親續絃之後,更加深了她自立的念頭及想望。
父親在半年前娶了酒廊的媽媽桑春子為繼室,而且還「附帶」一個兒子;做了現成老爸的父親,一點都不在意兒子沒有他的血緣,反倒因為有個兒子「繼承衣缽」而雀躍不已。
要是只有一個春子也就罷了,偏偏春子還帶了一個只小她三個月的拖油瓶阿駿。
那個阿駿自從跟著他媽媽進到岡田家後,就老在她父親跟前當一個乖兒子以博得歡心。他以學習「治理社團」為名,天天跟組裡一些年紀相當的狐群狗黨攪和在一起,而且還經常背著父親在外面胡搞鬧事。
這些事從來沒有人願意告訴她父親,而當她「好心」跟父親告狀時,還惹來父親一陣不快,認為她只是無法接受他續絃的事實。
「在你畢業之前,哪裡也別想去。」岡田準是個傳統的大男人,對女兒的管教一向非常嚴格。
千里素來叛逆,他是知道的。但最近,他發現她更是變本加厲。
她是怎麼了?他讓她讀那麼多書,逼著她考上大學,而她什麼都不學就學會頂撞他?
「我去琉球找爺爺。」
「等你畢業再說。」
「我還要一年才畢業。」
「那你就耐心點繼續等。」
「我等不來了!我現在就要搬出去!」她大聲叫嚷著。
岡田准怒目一瞪,沉喝:「閉嘴!除非你現在就嫁,不然就乖乖在這個家待到你大學畢業!」
「是不是我現在嫁了就可以搬出去?」千里兩隻眼睛像著火似的瞇著他,「那就北野大哥好了,我明天就嫁給他!」
北野是岡田准的親信,雖然已經三十多歲,但目前還是單身。
「混帳!」岡田准氣呼呼地,「你將來什麼人都能嫁,就是不准嫁給黑道的男人!」
千里瞪著他,一時氣梗而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麼不能體諒我的苦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啊!」岡田准既憂心又氣惱。她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他老婆留下的寶物,他希望她好、希望她幸福,難道這也錯了?
「你……」她知道自己的抗議在父親跟前,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與其跟他在這吹鬍子瞪眼,她還不如跟美繪去找樂子。
「爸爸最討厭了!」她悻悻地丟下一句,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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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在樂聲吵雜、人影晃動的PUB裡,穿著清涼且化妝前衛的美繪扯著喉嚨跟千里交談。「你爸爸真的那麼說?」
美繪是千里進大學後所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個知道她父親是黑道頭頭,卻不疏遠她的人。對成長過程中一直缺乏同學情誼的她來說,美繪就像是荒漠中的一場甘霖,滋潤了千里寂寞枯竭的心。雖說在其他同學眼中,美繪是個愛玩,甚至有些不檢點的女生,但對千里來說,她卻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
「我爸爸最討厭了,他現在眼裡只有春子姨他們。」
「那有什麼辦法,你爸爸是個男人嘛!男人總是有他的需要。」說著同時,美繪笑得有些「那個」。
千里趴在桌上,單手搖晃著杯子,「誰管他需不需要,我只想離開那裡以圖清靜。」
美繪一笑,沒有搭腔。
須臾,她閒閒地道:「不過你爸爸還真奇怪,他自己是黑道,居然說不讓你嫁黑道。」
千里微微地遭起眉心,一語不發。
「我爸對我可嚴格了,因為他不想讓人說流氓的女兒就是天生太妹的料,永遠也成不了氣侯。我記得考上近尚大學的那一天,他得意地在組裡又叫又跳,當晚還席開三十桌。」她攢攢眉,續道:「為的不是別的,就是他岡田成混了一輩子黑社會,居然會養出個念大學的女兒,你想……他怎麼可能讓他引以為傲的女兒嫁給黑道?」
「那倒是……」美繪淡淡地道,似乎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
看她意興闌珊,千里沒再說些什麼,只是悶悶地喝著桌上的飲料。
其實,不曾交過男朋友的她,從來沒想過要結婚,就算要結婚,也不會是個混黑道的男人。
不過現在她有著不同的想法——她要找個黑道嫁。凡是父親不希望她做的,她都要去做。因為她知道唯有違逆父親的意思,他才會真正地看見她的存在。
「我要找個黑道嫁。」突然,她發誓似的說。
「那還不簡單?」美繪撤唇一笑,「你家不就是一窩的黑道?」
「我家的那些黑道哪敢碰我?」在她父親的威權下,岡田組裡有誰敢不要命地去碰她?
「那你想怎樣?」美繪邊說,邊小心地用手指暈開眼皮上的銀粉。
「找外面的黑道。」她說。
美繪斜覷了她一眼,正想說些什麼時,幾名年輕男性突然靠近她們的桌邊。
「瞧瞧這是誰啊?」
雖說PUB裡相當吵雜,但千里還是聽出了那令她熟悉且厭惡的聲音。
岡田駿,千里異父異母的弟弟,他竟帶著幾個小跟班,出現在這家位於長掘橋的高級PUB裡。
千里一見他,立刻將臉一別,露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真的是『千里姊妹』呀!」岡田駿一臉怪笑地,「原來老爸心目中的好女兒也會泡在PUB裡。」
她瞪了他一眼,拉著美繪就要走。
他擋住了她的去路,「既然來了就一起玩嘛!我們有六個人,可以陪你跟你朋友玩個夠。」
「走開。」千里神情冷漠而惱火。
「別那麼矜持啦!我們會教你很多好玩的事情唁!」他說著,突然將上身欺近了她,「我看你還是處女吧?」
「你!」他帶著押弄意味的話語,惹惱因與父親吵架而心情不佳的千里。
「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終究是姊弟一場,為了不亂倫,我是沒辦法教你什麼,不過我可以請我朋友代勞幄!」
聽到這兒,千里再也壓抑不住。她想打人,而且是毫不留情、狠狠地打人一耳光。
腦海裡劃閃過打人的念頭,她已經揚起手,一巴掌打在岡田駿的臉上。
突然被打了一耳光,而且是當著自己那伙跟班面前,岡田野頓時惱羞成怒,「你打我!?」
「我打你又怎樣?」千里無畏無懼地瞪著他。再怎麼說,她可是父親的女兒,他要是敢動手,她絕對要他吃不完兜著走。
其實真要回手,岡田駿還是有所顧忌的,不過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他實在丟不起這個臉。想著,他高高地抬起手臂,就要回她一耳光。
千里沒想列他居然敢動手,當下愣愣地望著他那只高高舉起的手。
她以為自己會挨耳光,但只更大、更強勁的手,攫住了岡田駿那只盛怒的手—
「你!」岡田駿強忍著疼痛,附牙咧嘴地道:「你是誰?」
四海手腕一轉,猛地將他甩到一旁去。「你的資歷還不夠格問我的名字。」
岡田駿心裡非常清楚,眼前的這個男人絕非尋常,但為了充面子,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懼色。但不管表面上裝得多鎮定,他的眼神卻已經暴露了他的恐懼。
「別在這兒鬧事,滾!」四海沉喝一聲。
「老子有錢,哪裡都能去。」岡田駿不甘居於下風,虛張聲勢地吼著。
四海濃眉一沉,眼神一凝,猛地跨前一步欺近了他。
他反射動作似的退後了幾步,模樣狼狽極了。
雖說他仗著是岡田准的繼子而在外頭狐假虎威,但終歸還是個生嫩的小鬼。
四海只消一眼就知道他有多少斤兩,像他這種沉不住氣,仗著有幾個跟班就到處武揚威的小鬼,他彼原四海根本不放在眼裡。
「你……你管什麼閒事?」岡田駿指著一旁悶不作聲的千里,「你想泡她啊?」
四海飛快地覷了千里一記,「一群小鬼……」
聽見他說自己是小鬼,千里非常不服氣地想上前理論。
她不是小鬼,也不希望有人將她跟岡田駿相提並論。
「喂,你說誰是小鬼!」千里衝到他面前,迎上了他的目光。
一瞧見他,她兩眼不覺有一瞬的發直。
雖然他身上只穿著一件非常隨性的白色半開襟襯衫,卻掩不住他渾身上下所散發出來的王者氣勢。兩道如墨般的濃眉斜飛在他臉上,顯得英氣逼人,而那雙淡談的褐色眸子,銳利而強勢地教人難以忽視他的存在。
他有一張粗擴而端正的臉,寬寬的額頭、平整的下巴、直挺的鼻樑……他是那種讓人看了就忍不住將視線停留的男人,而且她幾乎可以斷定他應該也是黑道,因為一般人不會有這種氣勢,也絕不會管這種閒事。
她向來厭惡黑道,可是他給她的感覺不像她所接觸到的那種黑道。
她的心突然揪住了,那種感覺是她不曾有過的。
在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時,四海的視線也不知不覺地定在她身上。
凝瞇著眼前這個像是洋娃娃般漂亮無暇的年輕女孩,他的心頭有一瞬的撼動。
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尤其是在征子離開他以後。
她很年輕,巴掌大的小臉、透明細緻的肌膚……年輕的她有著讓人難以忽視的本錢。
她有一雙倔強的閃亮眸子、秀氣挺直的鼻子、如果凍般嬌嫩的唇片……好一個麗質天生的美女胚子。雖說她的模樣有些嬌氣,卻絲毫不減她的清秀美麗。
她太漂亮了,漂亮到他這個三十一歲的男人,覺得心跳瞬間失速。不過他畢竟是個經歷過風浪的男人,那樣的悸動在他冷峻而成熟的臉上並未顯見。
「在三十歲的我面前,你就是個小鬼……」他淡淡地說。
「別把我跟他那種人相提並論!」她指著岡田駿,傲氣逼人地道。
看四海和千里你來我往地拌起嘴,岡田駿便趁機想偷襲他。
就在岡田駿想偷襲四海時,千里覷見了。她想警告四海,但似乎不用她多事……
所有的人都沒看見四海是什麼時候出的手,只看見在他收回手的同時,岡田駿已捂著鼻子哇哇大叫。
「你……你敢打我?」岡田駿的聲音像是一隻未被一刀宰殺的雞,還在做最後的悲啼似的。
看見他狼狽的模樣及那可憐兮兮的聲音,千里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最好趕快離開,在這兒鬧事。」四海指著PUB裡站在角落裡的那些人,冷笑著,「我是不會介意你們在這兒鬧,但是我的弟兄們是不是有我這樣的好脾氣,我可不知道。」
岡田駿下意識地往四周掃視了一下,裝腔作勢地道:「我是大飯教父岡田源五郎的孫子,也是岡田組現任會長的兒子,你敢動我?」
「你是岡田老爺子的……孫子?」岡田源五郎素有大阪教父之稱,他所創立的岡田組雖然已經比不上雙川會現有的規模,但他老人家的名聲卻還是很亮的。
源五郎年輕時根說也是個「武鬥派」,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他永遠只有往前衝,從不往後退。像他那樣的硬派人物,居然會有這麼一個不成材的孫子?
「怎樣?」見四海若有所思地,岡田駿以為他被源五郎的名號給震懾住,不覺又得意起來,「你怕了吧?」
四海冷梯了他一記,猛地拎起他的衣領。
「我怕?」他神情冷峻地盯著岡田駿,「要是你敢在我的場子鬧事,我會先教訓你,然後再跟岡田老爺子賠罪。」話罷,他使勁將岡田駿摔出了幾公尺之外。
眼見在他面前佔不了什麼便宜,岡田駿摸摸鼻子,自己認栽地快快離去。
看著岡田駿一夥人倉皇地逃走,四海不覺搖頭歎息。
回過頭,他迎上了千里澄澈而明亮的雙眸,不覺有些目眩。
定定心神,他淡漠地道:「這裡不是小鬼該來的地方,走吧!」
「我不是小鬼,我已經滿十八歲了!」她不甘示弱地道。
四海撇唇一笑,「我這兒不歡迎未滿二十歲的小朋友。」話罷,他轉身走開。
「你說什麼!?」她朝著他的背影大喊,但他沒有理她,「誰說我未滿二十?我已經二十二了!」望著他高大的背影,千里的臉上有一種不知名的激動。
「天啊!」突然,美繪興奮地抓住她的手臂,「他好酷、好帥幄!」
千里故作冷漠,哼地一聲,「還不是個臭流氓!」現在的她正值尷尬的年齡,有時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波動,總會說出一些反話,或是做出一些傻事。
她常跟美繪說她討厭黑道,因此就絕對不能讓美繪知道,她對那個男人有著一種不同的感覺。
「他好成熟,好有氣魄耶!」美繪露出仰慕之情,「如果跟那種男人在一起,一定很酷吧?」
千里瞅著她,沒有搭腔。
酷個鬼!跟黑道在一起的女人才不會有好下場呢!她媽媽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要不是她爸爸混黑道,她媽媽也不會無辜地成了槍靶,而她也不會在那麼小的時候就失去母親的呵護。
當黑道的女人有什麼好神氣的?她真搞不懂美繪心裡到底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