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茉生都因為自己花了涉川恭介兩百多萬而慚愧不已。
幾分鐘花了兩百多萬,他會不會覺得她在趁機敲竹槓啊?
坐在床沿,看著攤在床上的幾套衣服,她皺了皺眉頭,歎了口氣。
突然,她覺得有兩道視線盯著自己--
轉頭一看,只看見她的房門微開,而一張小臉正探了進來。
是他,小惡魔涉川光浩。
「小鬼?」她微皺眉頭。
「巫婆。」光浩不甘示弱地回道。
茉生眉心一擰,「你要做什麼?」
「我爸爸說,妳不是他新的寶貝。」光浩說。
想起他昨天在涉川恭界面前「陷害」她的事情,她不覺火冒三丈。
「妳自作多情,羞羞臉。」光浩朝她扮著鬼臉。
真是個可惡的小鬼,居然會用自作多情那樣的詞來嘲諷她!
光浩推開門,前進幾步。「妳喜歡我爸爸,對不對?」
「什麼?」她臉一紅。
「妳喜歡他,所以就說妳是他的寶貝。」光浩直視著她。
「誰喜歡你爸爸?」茉生站起來,不悅的瞪著他。
「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帥、最厲害的人,大家都喜歡他。」光浩驕傲地說。
這一點,茉生倒是沒意見啦!涉川恭介又高大又英俊,還是個年輕富豪,只要是「母的」,應該都會被他吸引,
她不否認,他是讓人有種小鹿亂撞的心悸感。
「我爸爸只有我一個寶貝。」光浩像在宣示著他的主權及地位般。
茉生挑挑眉,睇著他。「如果你爸爸幫你找個新媽媽,然後又生幾個弟弟妹妹,你就不是唯一的寶貝囉。」
她故意嚇唬他,而他立刻「變臉」。
他像只生氣的小刺蝟,激動地大吼:「我不要媽媽,也不要新媽媽!」
「那可由不得你。」茉生有點得意。
想昨天他陷害她,現在她一定要討回公道。嘿嘿……
「妳是巫婆!」光浩氣憤地跑向她,「妳亂說話,壞巫婆!」
「對對對,我是壞巫婆,小心你以後會碰上壞繼母。」她咧嘴一笑,語帶恐嚇,「壞繼母最討厭你這種任性的小鬼了。」
光浩圓瞪著兩隻大眼睛,惱火又害怕的瞪著她。
「臭巫婆!」他掄起小小的拳頭,狠狠的在她肚子上搥了一下。
她疼得揪起眉心,快速的攫住了他的雙手。「你怎麼可以隨便打人?」
「我高興!」光浩尖叫著。
「你高興?」她抓緊他不斷掙扎的手,「我不是你爸爸,也不是你家的傭人,你休想跟我耍老大。」
眼見在她面前毫無勝算,光浩小小的臉上有一絲憂懼。
但旋即,倔強的他又一臉跋扈。
「我是老大!我是老大!」他出其不意,狠狠踢了茉生一腳。
「唉呀!」沒料到他耍陰狠,茉生硬是吃了他一記,疼得鬆開了手。
光浩甩開她的手,拔腿就往門口跑。
「小鬼,你別跑!」可惡,她今天如果不捉到他,她就跟他姓!
一衝出房門口,她迎面撞上了牆……
她反彈開來,定睛一看,那哪裡是「牆」,是他--涉川恭介。
看著衝出門口,拔腿跑開的光浩,再看看一臉氣惱追出門外的茉生,恭介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連疑惑都沒有。
「妳對我兒子好像很有意見。」他淡淡地說。
她一怔。什麼她對他兒子有意見?他把她說得像是壞心眼的後母似的……
後母?天啊,她剛才好像有說捉不到他,就跟他姓耶。
那麼她不就等於隨了涉川恭介的姓?忖著,她不知為何的紅了臉--
睇見她臉頰羞紅,他皺皺眉,一臉狐疑。
茉生心虛地低下頭,再抬起臉時,已想好要說什麼話。
「是令郎對我有意見吧?」她不服氣地說。
他微擰著眉心,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知道嗎?他叫我巫婆。」她說。
恭介一點都不意外地說:「是嗎?」
他是什麼態度?他的兒子叫她巫婆,他居然挑挑眉說「是嗎」?
「你怎麼可以放任他這麼野蠻?」她質問起他這個身為人父者。
他嘴角下壓,一邊的眉毛揚起,有種頗不以為然的味道。
「你的兒子會打人、會踢人,你知道嗎?」她直視著他,好像在責怪他這個父親一點都不盡職般。
他神情一沉,又是沉默。
他知道,光浩的任性刁鑽,身為父親的他全都知道。
但當光浩在他面前顯出那乖巧又脆弱的模樣時,他就無法責怪他半句。
「涉川先生,容我大膽說一句……」她毫不考慮猶豫地說,「再這麼下去,你的兒子就完了。」
聞言,恭介眉心一虯,明顯的不悅。
「你不高興我也要說。」茉生直言,「你不能因為你跟前妻離婚,覺得對不起孩子,就縱容他、放任他,這是錯誤的。」
「妳還沒身為人母吧?」他眼神陰鷙的睇著她,「妳怎麼知道如何當人家的父母?」
茉生一怔。他的意思是她根本什麼都不懂,只會高談闊論?
不講理的傢伙,他乾脆就說「關妳屁事」算了,何必講那麼多?
「是喔,真是抱歉,是我多事了。」她不以為然地挑挑眉,轉過身,她就要回房。
忽地,一隻大手擋住了她的去路--
「妳說話總是這麼沖嗎?」他忽地開口問道,
她一愣,不解地看著他。
「妳從來沒有因為對客戶大小聲而丟了Case?」他微皺著眉。
「沒有。」她毫不猶豫地回道。
他挑挑眉。
她直視著他,「那是因為我從沒遇過會讓我對他大小聲的客戶。」
迎上她倔強的眸子及那不馴而美麗的臉龐,恭介心頭一震。
她是個坦率的女孩,不因為他是她的客戶而對他卑躬屈膝、低聲下氣。
所有圍繞在光浩身邊的大人們,都因為知道他是光浩的父親,而對光浩的行為視而不見。只有她……大膽而直接的管教光浩,並責怪他這個父親的不是。
他對她的大膽敢言印象深刻,但卻無法改變他對光浩的養育方式。
他虧欠光浩太多,如果光浩有一丁點的不是,都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不是。
「妳並不瞭解光浩……」他望著她。
茉生微微擰起眉心,負氣地說:「我不需要瞭解這房子裡的任何人,包括你!」
他眉心一叫,沒有說話。
看見他那樣的表情,茉生其實有點後悔。她這樣說太沖,太不理智。
「那妳就別對光浩有太多的意見。」他說。
「我對他沒有意見,是他對我有太多的意見。」拜託,沒事來惹她的是誰?
她的語氣及表情,又讓他眉間堆棧起皺紋。「妳跟小孩子計較?」
「你想指責我小心眼嗎?」她直盯著他的眼睛。
「難道不是?」
「你搞清楚,我不必受你們父子任何氣。」
「沒人讓妳受氣。」他對她算是禮遇了,她不知道嗎?「事實上,是妳讓我受氣。沒有敢這樣跟我說話,而我也不給任何人機會跟我嗆聲。」
茉生挑挑眉,不以為然地睇著他。
「在妳不斷對我挑釁之後,我還願意跟妳站在這邊說話,已經給足了妳面子。」他據實地說。
茉生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自以為對她已經夠客氣……
她錯愕地瞪著他,然後,一陣壓抑不住的怒火就直衝她的腦門。
她仰起下巴,深深的注視著他。
好一會兒,她冷冷地、一字字清晰地說:「真是虎父無犬子,你兒子的無禮自大完全得自你的真傳。」
恭介一震。
她撥開他擋在門上的手,眼光猶注視著他。
「我完全明白了……」她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我的工作是保有你及涉川家了不起又偉大的尊嚴,至於其它的,都不關我的事,對嗎?」
他沒說話,只是沉默而認真的看著她。
她揚起倔強而驕傲的下巴,「以後我會對他的荒唐行為視若無睹,做好我分內的工作,領了錢,然後飛回台灣,從此跟你們毫無瓜葛。」
說罷,她轉過身子,毅然地往房間裡走。
「妳站住!」他沉聲一喝。
什麼?站住?他當她是什麼?他養的一隻小狗或小貓?他憑什麼要她走就走,留就留,就因為他付一千萬雇她?
轉過身,她瞪著他。「你憑什麼?」
「妳非得這麼沖?」他凝視著她。
「我就是這種脾氣,別以為你可以給我氣受。」她說。
「我知道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妳氣受……」他淡淡地說,「今天在精品店裡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
她一怔,這才想起她今天花了兩百多萬的事。
他該不會想用這件事來壓她,讓她覺得自己不該在他面前理直氣壯?
「那些錢……」她想告訴他,那兩百多萬可以從她的酬金裡扣。
「妳很強悍。」他打斷了她。
「咦?」她一愣。怎麼?他不是要說那兩百多萬的事嗎?
恭介神情平靜的望著她,「二木小姐說,妳給足了她店裡小姐一頓苦頭。」
「我沒有。」她沒刁難她們,也沒說什麼難聽話,什麼苦頭不苦頭的?
「我什麼都沒做。」她再強調一次。
「就因為妳什麼都沒做,才更讓她們難堪。」他說。
「什……」她皺皺眉頭,一臉不解。
「總之二木小姐對妳印象深刻。」
茉生挑挑眉,「她對你才是印象深刻吧?」
他微擰起眉,「什麼意思?」
「她一看見你的電話號碼,就知道你是何方神聖,可見她對你非常熟悉……」說著,她不知為何語氣有點酸溜溜地,「一定常有女人到那裡血拚,然後『嗆』你的大名吧?」
她驚覺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麼奇怪又莫名其妙的話,一慌,竟紅了臉頰。
睇見她臉紅耳赤,恭介微怔,但並沒多想。
「是我前妻。」他說,「我前妻是那兒的常客。」
她微頓。原來他前妻經常光顧那家精品店,難怪店長對他那麼熟悉。
「我……」她望著他,「我今天花了兩百多萬,你可以從我的酬金裡扣。」
「為什麼?」他眉丘微隆。
「為什麼?」她皺皺眉,「因為比我原先所想的超出太多啊。」
他蹙眉一笑,「兩百多萬我還負擔得起。」
「我知道你有錢,但我不想給人家敲竹槓的感覺。」她說。
「妳所指的人家是誰?我嗎?」他神情認真地說:「我沒那麼想。」
「可是……」
「既然妳的任務是當個稱職又稱頭的女朋友,那麼那就是我該付出的。」
「是沒錯,不過……」
「秦小姐,」他打斷了她,「我看妳應該是個凡事都分得很清楚的人,我也是,該給妳的,我一定給妳,絕不吝嗇。」
迎上他深沉又堅定的眸子,她心頭一悸。
他的眼眸是那麼的深沉憂鬱,又總是刻意壓抑。她感覺得出這個男人心裡有太多的情感及情緒,但他唯一的情緒只有在提及他的兒子時,才會稍梢顯露。
「我不想佔你什麼便宜。」她說。
「是我佔了妳便宜。」他凝視著她,真誠地說:「要妳冒充我的女伴,已經佔了妳太多便宜。」
「我也不是做白工。」
「那倒也是。」他眼一垂,撇唇一笑。
「其實我們也可以和平相處,只要不提光浩……」他有感而發地說。
她以為他又要怪她多管閒事,本能地回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喻越我的本分。管教令公子不是我的工作內容,是我多事了。今後我會注意的。」
「為什麼妳這些話聽起來,有點像是在教訓諷刺我?」剛剛才緩和的氣氛,又因為提及光浩而冒出火花。
茉生咬咬唇,「你太敏感了。」說罷,她轉身要回房間。
恭介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反應過度,先放低了姿態。「抱歉……」
聽見他的「抱歉」,她一震,下意識的轉頭看著他。
「我又來了,是嗎?」他苦笑一記,「每次提起光浩,我們就像是為子女教養問題爭執不休的父母般。」
聽見他這些話,茉生忍不住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老天,她在臉紅什麼?她在慌什麼?他當然不是在說她像他的妻子,只是拿來做比喻罷了。
強自鎮定,她迎上他的目光,並試著將「父母議題」導回他及前妻身上。「你以前也常為教養問題,跟光浩的母親爭吵?」
他眉心一擰,眼底乍現懊惱。
驚覺自己好像又問了什麼不該問的事,茉生有點慌、有點窘。
「對不起,我……」
「如果是那樣,就好了……」他打斷了她,淡淡地說。
「咦?」她一怔。
「我真希望我們曾經為了光浩而爭吵過。」他說。
茉生疑惑的望著他,一臉的好奇表情。
「家務事,別提了。」關於知夏的種種,他一點都不想再提。
茉生警覺到自己的多事,一臉的尷尬。她幹嘛追問人家的家務事?
不過他剛才的意思是……他及前妻從未因為教養的問題爭吵過嗎?
「不打攪妳休息了。」恭介淡淡地丟下一句,便轉身離去。
方才急著想鑽進房間的茉生,這會兒並沒有立刻進房,而是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他時而強勢倨傲,卻又偶爾憂鬱悵然,她感覺他心裡藏了好多事,但冷漠的他並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包括她。
其實她不需要知道他太多事,只要把分內工作做好,但不知怎地,她對他越來越好奇……
這樣的好奇源自何方,她不清楚。
接近傍晚的時候,閒閒在家待命的茉生,接到了恭介的電話。
「秦小姐,該妳上場了。」
茉生一怔,「什麼?」
「再十幾天,就是我前妻的結婚典禮,希望妳今晚能先亮個相。」他說。
她愣了一下,「你希望我怎麼……亮相?」
「陪我出席一個工會的餐敘。」他說。
她此行的任務就是當他一個月的冒牌女友,陪他出席各種公開場合是既定的計劃,但不知為何,她還是有點緊張。
「很正式嗎?」她問,「我應該穿什麼衣服?」
似乎是聽出她語氣中那緊張不安的情緒,電話那頭的他輕聲一笑。
「只是一般的餐敘,隨妳怎麼穿都行。」
「需要注意什麼事情嗎?」
「注意妳的態度。」他不假思索地說。
她一怔,「我的……態度?」
「是的。」他聲線緩和地說,「妳是我的女友,可別在餐敘上給我難堪。」
乍聽之下,她還有點不服氣,但再多想個兩秒鐘,又覺合理。
對外,他會向別人介紹她是他的女友,天底下哪有女友一天到晚跟男友唱反調的?更何況他還是那樣的身份。
再說,他付錢找她來就是要保有他的尊嚴,她在大家面前對他唯命是從、千依百順更是應該。
「我懂了。」她悶悶地說。
「希望這不會太為難妳。」聽出她口氣中帶著「不得不」的怨歎及無奈,他趁機調侃了她一下。
知道他語帶促狹,她也沒說什麼。
話鋒一轉,她問:「除了這個,還有其它的嗎?」
「茉生。」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卻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聽見他直呼她的名字,而且叫得那麼自然,茉生不只嚇了一跳,還有點不好意思。
「我必須叫妳茉生,而妳也必須叫我恭介。」他說。
「ㄜ……」她不知為何,一陣心悸,「是這樣啊……」
「當然,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怎麼能秦小姐、涉川先生的叫個沒完。」
「也是啦。」她乾笑兩聲,「我明白了。」
「給妳兩個小時打扮,夠嗎?」他問。
「夠了。」幹嘛兩小時?她通常三分鐘就能出門。
不過為了他的面子,她今天會認真打扮的。
「那好。」他頓了頓,「七點半在銀座五丁目的橫丁料亭,我會先到,不過會請人在門口帶妳。」
「咦?」她一怔,「你不回來接我?」
「我有事得先過去,司機會送妳過來的。」他簡單的交代完,便掛了電話。
擱下電話,茉生立刻打開衣櫥。「隨便穿?」她看著衣櫥裡掛著的衣服,喃喃自語。
她要是真的隨便穿,不被他嫌到臭頭才有鬼呢!
挑了一件在精品店買的套裝擱在床上,她便鑽進浴室裡洗澡洗頭。
洗完澡,穿上套裝,化了個淡妝,梳個頭髮,再挑個皮包及鞋子,她居然花掉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站在落地鏡前一照,她還覺得滿意,就不知道她的客戶會給她打幾分……
打開房門,她發現光浩竟站在她門外。
「妳去哪裡?」發現她精心打扮,光浩皺起眉頭。
面對他的「質問」,茉生故意氣他,「跟你爸爸約會。」
她知道自己有點幼稚,但是還是忍不住地就……
一聽見她說要跟他爸爸約會,光浩一臉激動。「我爸爸才不跟巫婆約會。」
「你可以打電話問他啊,」見他那麼火冒三丈,茉生得意地跟他扮了個鬼臉。
「告訴你,我現在就要去跟他約會了,再見。」說罷,她掠過他身邊,大搖大擺的走著。
越想越得意的她,忍不住回頭想看看他氣得「眼冒金星」的模樣。
一回頭,她看見光浩低著頭站在原地,那強悍的小小身子突然變得脆弱。
她心頭一撼,當下有種罪惡感及不捨。
潛在的母性令她停下腳步,並轉身走向了他。「ㄟ,小鬼……」
突然,光浩抬起臉,惡狠狠地瞪著她。
「臭巫婆!」說著,他飛快的踢了她一腳,然後拔腿狂奔而去。
「唉唷,痛死了……」意外遭到攻襲,茉生懊惱極了。
低頭,她發現自己的絲襪被他一腳給踢髒了。「真是婦人之仁,」她啐道。
她迅速的回房換了一雙絲襪,但她知道……她今天鐵定遲到了。
「早知道別理他……」她忖著。
不過氣歸氣,光浩那低著頭的寂寞身影,在她前往銀座的途中,還是不時地鑽進她腦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