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吾一離開公司就前往太平洋物產,而下樓來接待他的是阿部。
「加川先生……」阿部疑惑不安地看著他,「你找美登?」
看見下來的人居然是阿部,省吾第一個念頭就是……美登不想見他。
他神情沮喪地問:「她不見我?」
阿部微頓,「ㄜ……不是的,是……她不在。」
「她出去了?」他眉頭一糾,「什麼時候回來?」
「她是出國了。」阿部說。
聞言,他一震。「出國?」
這樣也好,要是她人在國內,卻要面對這麼多蜚短流長,對她來說必然是種精神折磨。
她已經夠委屈了,不需要再受這種罪。
「她到哪裡去了?」他續問。
「英國。」她一五一十地回答,「她跟三島先生到倫敦去洽公了。」
「倫敦?」他若有所思地,「去多久了?什麼時候回來?」
「去三天了,過兩天才會回來。」她說。
「唔。」他沉吟須臾,「她下榻的飯店是哪一家?」
阿部一怔,「你要去找她?」
他點頭,「是的。」
「她再兩天就回來了,你……」
「我一分鐘都不想等。」他直視著阿部,堅定地說,「我現在就要去找她。」
「啊?」她驚訝地看著他,然後試探地問道:「加川先生,報……報上寫的都是真的嗎?」
他一笑,「不是真的。」
「那……你們真的分居了?」
「我們只是想體驗一下小別勝新婚的感覺罷了。」他撇唇一笑,「好啦,告訴我她住在哪裡吧!」
阿部放心地笑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 ** **
英國,倫敦。
來到倫敦已經第四天了,這幾天跟著三島先生到處跑,並接洽一些重要客戶,可累壞了美登。
不知道是工作太忙,還是情緒低落,她總覺得好累,好倦。
她的體力一直還不錯,為什麼近來卻……
因為省吾嗎?因為她已經離開他身邊,再也沒機會感受到他的愛及熱情了嗎?
是的,她必須承認,省吾確實是她所有動力的來源,沒有了他,她彷彿也失去了生氣。
雖然在家人及同事面前,她表現得既積極又活力十足,但她知道……在她內心深處,其實是枯竭的、匱乏的、空虛的、死寂的……
即使在今晚這種觥籌交錯,衣香鬢影,充滿了歡愉笑聲的場合裡,她還是感受不到一絲絲的喜悅。
她想,喜悅已經離她太遠……
整整一個月,省吾沒有找過她,甚至連電話都沒有一通。
她的內心是如此的矛盾、掙扎且複雜,她盼望著他的電話或他的出現,卻也害怕聽見他的聲音、看見他的人。
他若求她,她能堅定地拒絕嗎?不,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一定會忍不住地回到他身邊。
想來,他沒有一通電話,沒有半點信息未嘗不是件好事。
「美登……」三島走了過來,身邊跟著的是這次的客戶代表克裡斯?伯格曼。
克裡斯今年三十歲,是個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又幽默風趣的高階主管。此次的倫敦之行,他提供了不少的協助,也使得這個案子進行得十分順利。
「美登小姐,」克裡斯微笑地說,「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咦?」她一怔,下意識地看著一旁的三島。
三島知道她那個眼神是在說「替我解圍」,但是他卻不知道如何幫忙。
跳舞在社交場合是非常平常的事,雖然她是已婚的身份,但那卻不是拒絕的理由;再說,克裡斯這次真的幫了不少忙,於公於私都不好拒絕他。
看三島一臉「抱歉,我真的無能為力」的無奈表情,美登知道自己只能自力救濟。
「不好意思,我不會跳舞。」她說。
「沒關係,我跳得很好。」他勾唇一笑,迷人又幽默地說道:「而且我的鞋子裡放了鐵片,也不怕你踩我的腳。」
美登蹙眉一笑,一臉為難。
「我現在還在工作中……」
「工作不忘娛樂,」說著,克裡斯笑問著三島:「三島先生,你說是嗎?」
「ㄜ……」三島很尷尬。
「難道說……」克裡斯直視著美登,「你還得經過三島先生的同意,才願意跟我跳一支舞?」
「這……」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麼,三島先生,」克裡斯轉而看著三島,「你同意讓美登小姐跟我跳一支舞嗎?」
「我不同意。」
說話的不是三島先生,而是一個更年輕的聲音。那聲音低沉而富磁性,帶著一種優雅卻又霸氣的感覺,那聲音是……
美登心頭一震,而同時她看見三島先生那驚訝的表情。
「加……加川先生?」三島難以置信。
「非常抱歉。」從日本趕到倫敦,並立刻趕赴晚宴現場的省吾,優雅地走到了美登身邊,並微笑直視著克裡斯,「她不能陪你跳舞,因為我現在就要帶她走。」
美登木木地看著站在她身邊的省吾,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地動也不動。
這怎麼可能?他……他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這是……老天,她在作夢嗎?她因為太思念他而產生幻覺嗎?
「三島先生,」省吾握住了美登的手,「我可以先帶她回飯店嗎?」
「可……當然可以。」三島不加思索地回答。人家的老公要帶她走,他能不放人嗎?
「那麼先告辭了。」省吾禮貌一欠,然後抓著美登的手,轉身離去。
克裡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離開,一臉困惑地問道:「三島先生,他是誰?」
「他……」三島尷尬地笑笑,「他是她丈夫。」
「什……」克裡斯瞪大了眼睛。
** ** **
被省吾拉著走了好長一段路,美登終於回過神來。
她驚訝又疑惑地看著他,「省吾,你……你怎麼……」
他回頭瞥了她一眼,「先回飯店再說。」
「不……不要……」她停住腳步,試著甩開他的手。
怕把她拖倒,他也隨她停下腳步,但卻仍緊緊抓著她的手。「好,那我們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
迎上他銳利、直接又熾熱的目光,她的心頭一悸。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倫敦?他整整一個月沒跟她聯絡,怎麼會突然現身此地。
他要做什麼?又要跟她把什麼說清楚?她不是已經說得夠清楚了嗎?
「說什麼?」她倒抽了一口氣,「我已經都說清楚了。」
「是嗎?」他直視著她,「你沒有什麼忘了說?」
「什……」她一震。
他的眼神像在說「我什麼都知道了」,但怎麼會?
「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他眼底有著懊惱及憐惜,「我會因為你無法生育而嫌棄你嗎?」
聞言,她陡地一震。
天啊!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
她一陣激動,淚水立刻湧出。
過往的行人都好奇地打量著他們這一對來自異國的俊男美女。
「你這個傻瓜。」他濃眉一擰,「要不是敏子告訴我,我還被你蒙在鼓裡。」
「我……」
「就因為這麼小的事情,你要離開我?」
「我……我……」她想忍住淚水,但它們卻不聽使喚地一直淌落。
「說什麼不快樂,說什麼要自由,那都是騙人的,對吧?」他牢牢地抓著她的手,像是擔心一放開,她就會消失在他眼前般。
美登震驚、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她看著他,眼底充滿複雜的情緒。
她知道他不在意,她知道他不會因為她不孕而嫌棄她,但就是因為知道,她才會對他隱瞞,甚至編出一堆謊話。
「我……我不能……」她還來不出說出完整的句子,就已哽咽。
「美登,」他心疼又生氣地說,「我娶你不是為了要你幫我生孩子。」
「你喜歡孩子……」她難過地說,「你很喜歡孩子……」
「是的,沒錯,我喜歡孩子,但我喜歡的是跟你一起生的孩子,不是跟任何一個其他的女人。」他語氣堅定,「你怎麼傻到想替我找個女人生孩子?」
「我……」她淚流滿面,「我不能那麼自私,你是加川家的獨子,你必須替家族傳宗接代,你不能娶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
「什麼傳宗接代?」他眉丘一隆,「那是什麼迂腐的觀念?」
「聖美姑姑說那將影響你在家族裡的地位,我……我不能那麼自私……」
「聖美姑姑是「古代人」。」他聲線一沉,「你怎麼能把古代人的話當真?」
可惡,聖美姑姑居然給她這樣的壓力,而且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但是我想幫你生孩子!」她語氣激動地說,「你說你在夢中有四個孩子,我……我……」
「那是夢。」
「你說你有預感。」她看著他,但卻看不清他,因為眼淚已完完全全蒙嚨了她的雙眼。
「那……」是的,他是說過那種話,但當時他不知道她不孕。要是他知道,他是絕對不會那麼說的。
他想,在無形之中,他也給了她很大的壓力吧?想到這裡,他不禁覺得慚愧。
「我愛你,我想待在你身邊,但為了顧全大局,我必須讓你再娶一個能為你生孩子的老婆,我……我不能!」她的眼淚潰堤而出,「我不能跟別人共享你,我寧可放手讓你跟一個我認可的、喜歡的女人在一起……」
見狀,省吾的心一揪,疼得他皺起了眉頭。
伸出雙手,他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該死……」他沉聲地咒罵,「我對天發誓,我這輩子除了你,不會再有其他女人。」
「不……我不可以……」她在他懷裡掙扎著。
她好不容易下了決心,為什麼他又來動搖她的意志?難道他不知道她的意志是如何地薄弱嗎?
「不可以什麼?」他將她的身子一提,直視著她,「你這麼容易就放棄了嗎?你對我的愛只有這樣嗎?」
她木木地望著他,眼淚止不住地流著。
「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我們可以試。」他說,「很多不孕夫妻最後也都有了小孩,我們一定也可以。」
「如果不行呢?」她哭喊著:「如果到最後,所有的努力成空,我們還是沒有小孩呢?」
「那就我們兩個,就我們兩個一起終老。」他眼神熾熱又堅定地說。
他堅定的眼神,他溫暖的話語,讓她知道他所言不假,他是真的這麼想也真的做得到。
可是他越是體諒她,安慰她,她就越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耽誤他……
「要是你真的那麼想要孩子,我們也可以透過領養的方式。」他輕撫著她淚濕的臉頰,「你喜歡養幾個,我們就養幾個。」
「省吾……」他的溫柔及深情讓她幾乎要崩潰,「為什麼?為什麼?」
「美登……」見她如此傷心,他心疼不已。
這些日子以來,她獨自面對這一切,不知是如何的難熬痛苦。
她癱在他懷裡,哽咽地說:「我真的不能也不想……」
「美登。」他沉聲一喝,「不准再說了。」
她望著他,唇片歙動。
「沒關係的……」他聲音裡有著深深的不捨,「真的沒關係。」
「省吾,對……對不起……」她全身乏力,眼前也模糊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快虛脫了般。
「別那麼說……」他用力地將她抱住,「你沒有對不起我。」
「省吾……省……」她眼前突然一片空白。
感覺到她不斷地往下滑,原本還緊緊抓著他臂膀的手也失去了力量,省吾一震。
「美登?」他急忙抱緊她,「美登?」
低頭一看,他發現她暈了過去。
那一際,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有那麼兩秒鐘,他聽不見週遭的聲音……
「需要幫忙嗎?」突然,他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他回過神,發現一名女子靠近了他們並熱心地提供協助。
「謝謝你。」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鎮定地說:「請告訴我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喔,好的……」女子正要說話,暈過去的美登卻幽幽醒來。
看見自己被省吾緊緊抱在懷裡,旁邊還有一個陌生的女子,她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省……省吾?」
「美登?」見她已經醒來,他驚喜地問:「你醒了?」
「我……我怎麼了?」她虛弱地問。
「你突然暈過去了。」他神情憂急地說,「我帶你去醫院。」
「不,不用……」她皺起眉頭,「我只是太累了,我……」
「不行。」他打斷了她,十分堅持。
轉頭,他看著那熱心的女子,「女士,麻煩你告訴我最近的醫院在哪裡。」
女子一笑,「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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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約莫四十歲的女醫生看著美登,「你的檢查大致上看來是沒什麼問題,不過……」
聽見醫生說「不過」,一旁的省吾擔心地問:「不過什麼?醫生……」
女醫生笑看著神情憂急的他,「你不必擔心,你太太的身體十分健康,我只是懷疑她……」說著,女醫生注視著忐忑不安的美登,「你上次月事來是什麼時候?」
美登一怔,然後羞紅著瞼。「ㄜ……」
雖然是夫妻,但當著省吾的面被問及這種問題,她還是覺得害臊。
「你們是夫妻對吧?」女醫生問。
「是的。」她怯怯地回答。
「那你為什麼要覺得不好意思呢?」女醫生蹙眉一笑,「請你想想最後一次月事來是什麼時候。」
「ㄜ……是……」她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驚訝地說:「我的老天,已經是兩個多月前的事了……」
「也就是說你這一次已經慢了很久?」
「嗯。」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最近情緒不穩,工作很忙,可能是心理影響生理,所以慢了……」
女醫生思忖片刻,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醫生,我暈倒跟月事遲了有什麼關連嗎?」她訥訥地問。
這時,一旁的省吾已早她一步意識到什麼——
「醫生,難道她……」
女醫生笑了笑,「很有可能,但還是做個檢查好了。」
「啊?」美登一震,「又要檢查?」
女醫生點點頭,「這個檢查非常簡單,驗尿就行了。」
「驗……驗尿?」她狐疑地看著女醫生,害怕地問:「這……這次要檢查什麼啊?」
女醫生咧嘴一笑,「驗孕。」
「啊!」美登發出尖叫。
** ** **
此時,診療室裡除了剛才的女醫生,又多了另一位男醫生。
美登不安地坐在他們面前,像是等著被宣判刑期的罪犯般。
驗孕?醫生一定是搞錯了吧?她明明已經被檢查出不孕了啊!
老天,她已經被宣判過一次死刑,難道又要再被折磨一次?
轉頭,她看見省吾的表情。他神情嚴肅,冷靜,但眼底卻透露出一絲絲的不安及期待。
聽見醫生說要驗孕,想必他心裡一定燃起了希望吧?要是醫生當著他的面說她不孕,那他會不會……
天啊,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從這裡衝出去。
「加川先生,加川太太……」兩名醫生低聲討論了一下之後,由女醫生代表宣佈,「非常恭喜兩位。」
「咦?」美登一怔。恭喜?這是指……
「你已經懷孕八周了。」她說。
聽見這個好消息,省吾幾乎要跳起來。「真的?」
「不可能!」同時間,美登激動大叫。
男醫生皺皺眉頭,「你懷疑我的診斷?」
「不,不是這樣的,只是……」美登尷尬地解釋著,「我之前被醫生宣判不孕,所以……」
「我非常確定,」男醫生直視著她,就差沒對天發誓,「你確實已經懷孕了。」
「太好了,美登。」省吾難掩興奮之情地擁著她,「真的是太好了。」
「可……可是……」美登感覺這一切像是夢般不真實。
她懷孕八周了?那之前醫生的檢查報告又是怎麼一回事啊?
她為了自己不孕的事,絕望得差點想撞牆自殺,而現在英國的醫生卻告訴她,她懷孕了?
不,這不是真的,這是什麼整人節目嗎?還是省吾為了安慰她,讓她放心地回到他身邊而串通醫生騙她?
忖著,她看著省吾,「省吾,你……你跟醫生一起騙我嗎?」
「什……」他眉心一糾,「我為什麼要騙你?你真是……」
「加川太太,」女醫生此時再度開口,「羅伯特醫生是婦科權威,他不可能誤判,我非常相信他的專業。」
「加川太太,」羅伯特醫生無奈笑歎,「要是你不相信,我再請其他醫生替你檢查,好嗎?」
「ㄜ……」人家是權威,她哪好意思懷疑他?只是如果他的判斷無誤,那麼不就表示她先前找到的是個烏龍醫生?
天啊,人家說不稱職的老師會誤人子弟,看來,不稱職的醫生也會誤人一生。
「美登,」省吾低頭親了她一下,毫不避諱在外人面前表達他的愛意及欣喜,「看來我的夢是真的……」
「啊?」她一震,「四個孩子的夢?」
他點頭,笑得燦爛。「對啊,我們會有四個孩子。」
老天爺啊,四個耶……看來她得像豬母一樣拚命生,才能讓他的美夢成真了。
「ㄜ……醫生,」她怯怯地看著兩名醫生,「我的父親跟母親兩邊的家族都有生雙胞胎的記錄,你們認為我會不會也有生雙胞胎的「天分」?」
聞言,兩名醫生相視而笑。
「加川太太,」羅伯特醫生爽朗地笑著說:「相信我,生雙胞眙靠的不是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