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谷的天使 尾聲
    三年後,夏初,松岡美術館。  

    會場外高掛著「十川英行,天使的重生」的大型看板,場內則是擠滿了參觀畫展的人們及與會記者。

    這是英行蟄伏三年後,再一次的畫作展出,不只在日本國內引起一股十川熱潮,就連國外也來了不少採訪記者,爭相報道著他的再一次出擊。

    雖然三年前他的畫作被新象藝術中心的梅宮麻裡嚴重批判,但作風相當低調的他並沒選擇隨波起舞或是大聲抗議,因此也未對他的藝術創作之路產生太大的影響。  

    這三年來,他專注於畫作的新創。同時將他大部分的時間留給他差點失去的妻子。

    在這次展出中依舊是他一貫的靜物及風景創作,但最受人矚目的卻是那張名為「天使」的畫作。 

    那是畫展中惟一的一幅人物畫作,也是他創作生涯中惟一的一幅。

    畫中是一位長髮女子的側面圖像,她眼簾低垂,唇邊帶笑,給人一種寧靜祥和的感覺;她纖細的頸項下是一雙瘦削卻又顯現出堅毅的肩膀,背上則有一對展開的白色羽翼,而胸前——是一道明顯的、長長的疤痕……

    「十川先生,三年前新象的梅宮小姐曾對你的畫作提出相當嚴重的批評,而如今你的畫作能經由日本西畫交流協會的統籌再次舉辦畫展,你的心情是如何?」

    「不管是做人或作畫,我都不曾有過討好某些人或得到特定人士肯定的想法,我做我想做的事、畫我想畫的東西,我只想做我自己。」穿著一襲隨性的半開襟襯衫及寬鬆長褲的英行,輕描淡寫地道,「再說,每個人都有他的喜惡,我不認為梅宮小姐對我的批評有什麼不對。」

    「十川先生,距離你上次的畫展至今已經三年,這段期間,你都在作畫嗎?」一名記者問道。

    他淡然一笑,「這三年,我都在享受人生,感覺真正的生命。」

    「這也是你創作這幅『天使』的動力嗎?」

    「據說這幅『天使』的模特兒就是尊夫人,是嗎?」連著兩名記者提出這樣的問題。

    「是的。」說著,他露出了微笑。

    這一次的現身,他過去給人的那種陰沉、冷漠已不復見;如今的他,就像是個全新的十川英行。

    是的,他重生了,而他的重生是因為「另一個人」的重生。

    人是真的可以為別人而存在的,以前他不相信,現在他卻可以如此確定。

    在幾乎失去後,他對自己活著或所愛的人活著時的每分每秒更加的珍惜、更加的在意,因為他知道生命總是在脆弱與堅韌之間遊走。

    如今他怕的已經不再是「失去」,而是在擁有的時候,自己沒有盡心盡力地去愛、去感受。

    失去其實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應該是失去後,心裡卻有滿滿的、沉沉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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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樹木蓊鬱的磚道繞進一條窄巷,盡頭是純日式建築的十川家。

    這裡已經是真正的十川家,而不是三年前那個租來的十川家。

    三年的時間足夠改變許多事,例如克己和安田結婚並生下一個女兒、例如未來在鬼門關前又走了一回、例如他與未來共同創造了這個溫馨的家園、例如……

    在未來手術成功後,他向房東買下了這間房子,一是因為他及未來都喜歡這兒;二則是因為這兒離靜谷家很近,不管是未來回去,或是她家裡的人來看她,都非常的方便。

    還未接近,牆裡就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在這寧靜的小社區裡,那歡樂的吵鬧聲聽來格外的引人注意。

    推開院門,一名約莫兩歲的小女孩就衝了過來,「姑……姑丈!」還在牙牙學語的她,很努力地把姑丈二字叫出來。

    英行抱起玩得一身濕的她,「小緒全身都濕透了,會感冒的喔!」他步過石板道,踱上前廊。

    一推開門,只見安田一個人坐在廳裡。「你回來啦?」她啜了一口茶。

    他放下小緒,問:「怎麼只有你?」  

    她伸手一指廚房,「她剛學了一道新萊,所以……」

    英行蹙起眉頭,「天呀,她又想虐待我的肚子啦?」

    話剛說完,身形雖然纖細如昔,但精神及氣色卻更勝從前的未來走了出來。

    她手上端著一盤不知名的東西,臉上有一絲氣惱地瞪著英行,「你又那麼說我!」

    在共同經歷了那樣的生死關頭後,她與英行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也使她比以前更熱情、更主動地面對每天的生活,以及生活中任何細微的變化。

    人惟有在幾乎「失去」後,才會真正瞭解「擁有」的可貴。

    在生死之間徘徊過後,她怕的已經不是再次地面臨死亡。

    真正讓她擔心的是在活著的時候,在還有心跳的時候,自己沒有好好地珍惜,沒有認真、努力地去過日子。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一笑,在桌旁席地而坐,兩歲大的小緒一古腦地賴到他身邊來,「可憐的小緒,連你也要忍受未來姑姑可怕的廚藝。」他玩笑似的說。

    未來將盤子一擱,好氣又好笑地在他肩上一拍,「喂,你別這樣嘛!人家這次一定會成功的。」

    他撇撇唇,「我不敢期待。」

    看他們一來一往地鬥嘴,安田忍不住笑了,「好了啦,你就相信她一次嘛!」

    英行拿起筷子夾了一口,嘴巴還嘀咕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虐待了……」說著,他將那球用餃子皮包著的肉丸放進嘴裡。

    嚼了幾口,他仍面無表情,

    「怎麼樣?」未來一臉期待地問。

    他望著一旁的安田及小緒,「靜谷太太,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吃飯嗎?」 

    他一說,安田忍不住噗哧一笑,而忙了大半天卻得不到一點成就感的未來則是鼓起了雙頰。

    「討厭啦你!」  

    「是真的很恐怖啊!」

    「拜託你別用『恐怖』兩個字來形容我做的東西好嗎?」

    看在姐妹淘的分上,安田決定給她一個面子。她央了一個肉丸放進嘴裡,驚懼、猶疑地嚼了兩口——

    「怎麼樣?」未來滿臉期待地望著她善良又溫柔的大嫂。

    安田喝了一大口水,然後很勉強地將肉丸吞下,「十川,我真的開始有點同情你了。」她說完,屋子裡爆出了更大的笑聲。

    「唉唷,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嘛!」未來又羞又氣地道。

    在這個初夏的午後,悠閒的十川家不時傳出令人嚮往的歡樂聲音。

    這樣的幸福、這樣的悠閒對英行來說,真的都是得來不易。即使是吃著未來做的恐怖料理,他還是甘之如飴。

    他知道能吃到這種恐怖料理,全是因為未來——這個他所深愛著的女人還……活著。

    一本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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