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未大亮,曉葵就醒來了。
因為不是睡在床上,所以有些腰酸背痛,首先映入眼簾的也不是平日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江瀾倚在椅臂邊、仍然熟睡的側臉。
曉葵還有些迷糊的腦袋瞬間清醒,想起昨夜來拜訪江瀾。
她……她竟然就在這裡睡著了!
「天啊!」她低聲驚呼,「我還要送牛奶和報紙……」話尾連忙收音,想到江瀾仍然睡著,怕吵醒他。
怎麼這樣就睡了?會睡得很不舒服吧?曉葵擔心地想,發現自己身上蓋著毯子,應該是他替她準備的,而他身上卻什麼也沒蓋。
殭屍先生雖然很溫柔體貼,可是看來卻不太會照顧自己呢!
雖然不知道殭屍會不會感冒,曉葵還是拿毯子替他蓋上,猶豫著該不該叫醒他,讓他回房間去睡?
江瀾緊閉著的眼卻動了動,弧線優美的眼緩緩睜開。
「啊!你醒了?對不起,」都是她剛剛喊得太大聲了,「你怎麼不回房間去睡?這樣睡很不舒服吧?」她睡長椅都覺得腰酸背痛了,何況他是坐著的。
江瀾坐直身體,的確是有些僵硬酸麻。
「妳要回去了嗎?」他問,聲音還有些未醒的沙啞,睜開眼,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曉葵,雖然意識明明還模糊不清。
她看著手錶,「我該去送牛奶和報紙了。」
「我跟妳一起去。」他想也沒想地說出口。
曉葵怔了怔,有些訝異他的要求,「你要跟我一起去送報紙嗎?」
剛睡醒的江瀾很直覺地粗魯回應:「廢話,要不然——」突然間整個人清醒般地打住,原本白皙的俊臉脹紅了。
「怎麼了?」曉葵奇怪地看著他紅著耳根子的模樣,心跳突然加快。
她不知他是鬧著彆扭,只覺得那模樣稚氣又可愛。
「我是說……我是說……我想跟妳一起去送牛奶。」低下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覺得對她語氣太粗魯會感到罪惡,因此逼著自己說話溫柔一點,可是卻好不習慣。
奇怪,他幹嘛擔心這女孩會覺得受傷?
可是她是第一個說遇見他很開心的人呢!江瀾心裡又一陣溫暖和刺痛。
所以她和其它人是不一樣的,江瀾心裡只模模糊糊地知道這個意念,雖然昨天夜裡他就隱約地發覺自己對她的態度有些不同,可是當時只以為那是因為她看見了自己落魄的一面,又餵飽了他。
經過了昨夜,這個意念更深地支配著他的情緒,江瀾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他不能凶她就是了。
曉葵卻沒有想太多,「可以啊!不過我要先去跟牛奶商拿牛奶,你要跟我下山嗎?」別人從外表上應該看不出來他是殭屍吧?她擔心的是這個問題。
江瀾卻猶豫了起來,他不喜歡面對人群,雖然知道有一天還是得從這大宅子走出去。
「妳是要送到山上來的,是嗎?」
「是啊,我順便下去買早餐,」因為來不及自己做了。「你想吃什麼?我送完給你帶早餐過來。」
「我在艷紫荊大道那裡等妳,陪妳一起送。」就是不想一醒來她就必須離開,雖然他大可以跟著她下山,可是內心的依賴和惰性在還能想到折衷辦法之前,顯然不會那麼容易屈服。
反正能黏著一分鐘是一分鐘。他孩子氣地想。
「好啊!送完我們再一起吃早餐。」她笑咪咪地說。
曉葵是騎腳踏車送牛奶的,原本她打算把牛奶和報紙放在車上,牽著車子與江瀾一起用走的,江瀾卻說他可以載她。
「沒問題嗎?」曉葵覺得還是她來騎車載他比較保險耶!不知是因為他皮膚白,還是他真的身體不好,她覺得江瀾不是很能使力的模樣。
也難怪曉葵對他沒信心,從小到大,她身邊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子,找不出幾個能跟她的怪力抗衡的,何況江瀾還有暈倒在路邊的紀錄。
「當然可以。」江瀾讀出曉葵眼裡的不放心,有些賭氣,一開始就騎得特別賣力,「只不過是騎腳踏車而已。」雖然上坡路時真的會騎得很喘。這一帶山路的坡度是沒有從向陽山莊上來時的陡峭,但也不輕鬆。
事實上,對江瀾來說這的確很不容易,他大少爺頂多在家用跑步機練練慢跑,除此之外可沒做過任何粗活。
可他就是不想在她心目中是那麼軟弱。
報紙放在前面的籃子裡,曉葵抱著籐制的牛奶籃坐在後座,一手抓著前座椅墊下方的支撐,江瀾卻拉過她的手放在他腰際。
「抓好。」
曉葵覺得臉頰有點熱,也不是第一次被男孩子載了,可是當他的手握住她的,放在他腰側,就是讓她忍不住心跳加速。
曉葵從來不覺得自己很會吃的,現在她突然在想自己體重一定不輕,因為她幾乎每餐都吃兩碗飯,有時吃三碗也沒問題。
「如果你累了的話,我們可以交換……」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那種身輕如燕的女孩子。
他覺得她很重吧?曉葵的臉紅得像番茄,心裡決定今天開始要減肥,一餐只能吃一碗飯。
「不用。」雖然冒出了一點薄汗,可是江瀾還是不想在她面前這麼沒用,而且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他真的很有運動家的潛能,他覺得自己現在精力充沛,等不及要讓曉葵另眼相看,一掃昨天在她眼前半死不活的鳥樣。
「我不是說你騎得不好啦!」曉葵支支吾吾地說,「因為我很會吃,所以……所以比較胖……」應該說是很「粗壯」,雖然大家都說她吃不胖,可是她確實是比時下那些喜歡把自己餓得只剩皮包骨的女孩有肉。
隔壁花店老闆正在念大學的妹妹,那個瘦得像風吹就會倒的呂美月,最喜歡嘲笑她的手臂有她的兩倍粗——那當然是呂美月故意誇大自己的身材,而且呂美月瘦得像實驗室裡的骷髏標本偷穿衣服跑出來嚇人——曉葵每次都這麼反諷回去。
不只如此,曉葵還參加過小區辦的大胃王比賽,拿過名次呢!可是不知為什麼,以前覺得很光榮的事,現在卻覺得好糗喔!曉葵頭低低的,幾乎要埋進牛奶籃裡。
「我不覺得妳胖,」他說,「妳這樣很剛好。」小小圓圓的,沒有多餘的肥肉,只覺得健康、有朝氣,散發著甜美香氣,像顆小水蜜桃似的,抱起來應該很有感覺……江瀾想到這裡,臉紅了紅,忍不住偷偷嚥了口口水。
殭屍先生真是善良,曉葵心裡想。
他明明載她載得那麼辛苦了,還安慰她……曉葵覺得好愧疚,她低頭看著跟牛奶一起放在牛奶籃裡裝著早餐的紙袋——江瀾說他只要兩個三明治和熱紅茶就好,曉葵自己則買了兩個大漢堡和一杯大杯奶茶。
她等等還是只吃一個漢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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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茉莉靜靜地散發讓人心曠神怡的清恬幽香,流金般的艷陽、翡翠似的群山,初夏的午後給人極致華麗的視覺饗宴。
踏過向陽山莊,避暑旺季將至的喧鬧氣氛像在艷紫荊大道上隔出分水嶺,山上十座莊園仍舊保持著它低調卻莊嚴的氣派,像靜立深山的王者,不染半分俗艷。
江瀾站在滿地碎玻璃的窗邊,像這些日子以來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一臉若無其事,雙手抱胸,凝望著底下的庭園,和不遠處那道從某日開始就沒再上鎖的側門。
騎著腳踏車的路人打圍牆邊經過,江瀾像突然問精神一來,挺直了背脊,眼裡抹上了神采,探頭朝人聲的方向張望,卻發現原來只是送信的郵差。
他整個人又縮回陰影處,側影顯得悶悶不樂,像等著主人的到來、卻期待落空的小狗狗,耳朵和尾巴都失望地垂了下來。
在那個女孩出現以前,他並沒有想過一個人待在大宅子裡,除了會餓死之外有什麼不好——而且那女孩每次送飯上來時間都會點麵包、餅乾和零食之類的乾糧給他,夠他不用挨餓了,但他還是愈來愈捨不得她回去。
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整個人無精打采、抑鬱寡歡,他想起自己孩提時代也有過相同的情緒,想要任性地要求她留下,卻又羞於啟口,害怕在她眼裡顯得幼稚可笑、害怕被拒絕。
一個人的時候總忍不住在窗邊徘徊,朝著外頭張望,好像是渴望主人回家的小狗狗一樣,聽見了什麼聲音,就滿懷期待地朝聲音的方向一探究竟,大都時候結果總是失望的。
「如果害怕一個人,那麼就去找個人聊聊天吧!」曉葵曾這麼說。
可是他沒告訴她,全都是因為想念她的陪伴,才會覺得孤單,其它人他一點也不需要。
算了吧!她才不會想到他。江瀾已經有些賭氣地想著,轉身離開窗口。
樓下庭院的側門卻「吱」一聲地被打開了。
「傷腦筋,連這個門也要點針車油了。」曉葵的聲音從底下傳來。
江瀾正要離去的步子停了停,原本洩氣的模樣像突然被電擊了,馬上又精神飽滿。
他快步走至窗邊,曉葵正好抬起頭,像只快樂的小麻雀似的和他打招呼。
「江大哥!」
似乎不管什麼時候,她都是那麼活潑、有朝氣的樣子,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陽光與活力全集中在她小小的身體裡。
江瀾沒察覺自己的嘴角和眉梢全揚起了愉悅的角度,眼裡死氣沉沉的黑暗與憤世嫉俗全被驅趕,取而代之的是開朗與溫柔。
「今天櫻姊好難得喔!竟然說要幫我顧店,害我以為天要下紅雨了。」曉葵一進屋子就興奮地聒噪著。
原本討厭噪音的他,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最令人感到快樂的聲音,可以的話他真渴望一直一直聽著。
「對了,江大哥,你肚子餓不餓?咱們今天吃日式蕎麥涼面喔!是廣場上那家日本料理店賣的,很好吃,還是每日限量販賣耶!差一點就買不到了,天氣那麼熱吃涼面最好了……啊!我忘了問你吃不吃芥茉!」曉葵一邊忙著把兩人的午餐放上桌,嚼巴也忙個不停。
江瀾倚在門邊看著她,雖然刻意裝作面無表情、滿不在乎,眼底的笑意卻愈來愈藏不住。
「我不怕辣。」他說,在她準備好的餐桌前坐下,接著跟她一起,慎而重之地開動。
和她一起用餐是另一項樂趣。
他幾乎不曾和別人一起用過餐,就算在家裡,也都是讓傭人把餐點送到他房裡,江家有最好的廚師,可是他總是食不知味。
前天下午,曉葵說要野餐,他這輩子頭一次吃便利商店的草莓麵包,可是跟她一起,坐在大宅外的長廊上,明明是廉價的人工香精與甜味,卻讓他吃得滿臉笑容,到現在都念念不忘。
曉葵幾乎吃得和他一樣多,他聽說女孩子食量比較小,吃飯像小雞啄米,可是她吃飯時,卻會讓週遭的人覺得她吃的是人間難得的極致美味,大口大口地,一臉滿足,偶爾會因為他的注視,臉紅地用手把鼓鼓的臉頰遮起來,讓他想到黃金鼠,好可愛,也讓他很想笑。
當她嘴巴空著時,就是她說話的時候,所以一頓飯吃下來,不是聽她樂孜孜地東拉西扯,就是欣賞她吃飯的模樣,絕無冷場。
不過今天大概是涼面份量比較少,曉葵很快地吃完,就說她帶了工作來做,從包包裡把文具與文件拿出來。
「什麼樣的工作?」江瀾吃完涼面,乾脆湊了過去一探究竟,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她對著一堆文件東抄西寫的,手邊還放了好幾本厚厚的英文字典,不時翻閱。
「小區夏日慶典快要到了啊!會有很多國外觀光客,我們山莊裡每一家店都打算做一些英文說明書或DM、MENU之類,我負責幫大家翻譯要給客人看的內容——」講到這裡,都忍不住有點心虛了。
「夏日慶典?」
「那是一個統稱啦!」曉葵知道對外來的人而言,這個名詞一定很陌生。
「是櫻姊想出來的,把社區會辦的活動集中在七、八月時辦,像社區運動大會、園遊會、長達兩個月的觀光夜市……等等,因為我們這個地方最能吸引遊客的就是夏季,如果配合熱鬧的活動,可以吸引更多客人。」
其實剛開始辦夏日慶典時,小區裡怨聲連連,因為做生意都沒時間了,哪有空搞這個?可是辛苦也就辛苦這三個月,後來證實這麼做能獲得的利潤遠比只是等著山下臨海小鎮沒客房了,客人才來光顧還高上好幾倍,甚至很多遊客指名要在行程裡加上向陽山莊。
「原來如此。」
因為夏日慶典是整個山莊的大盛事,每一間店家都會被分配到一些工作,夙櫻就主動爭取了翻譯DM、MENU這個工作,本來曉葵覺得這對櫻姊來說算是小菜一碟,因為櫻姊可是……
「妳這裡翻錯了。」江瀾指著其中一份DM的內容說道:心裡卻覺得她的字和她一樣小小圓圓的,很可愛。
「咦?」曉葵有些手忙腳亂了,因為她剛剛還在為另一個句子頭痛不已,「有錯嗎?」她挫敗地皺起了小臉。
櫻姊好可惡,她本來以為她接下翻譯的工作,是自己要做,結果竟然全部推給她!
在那棟房子裡,她的英文程度只比念A B C發音都還不太標準的阿姨好一點點而已耶!
見她苦惱的模樣,江瀾才意識到她似乎很重視這個工作。
「妳要把這些全部翻譯完嗎?」看著那厚厚的一迭稿子,照她的速度可能到明天都搞不定。
「對啊,那還只是一部分。」她好想哭喔!櫻姊真是惡魔!
江瀾還在喝著曉葵給他買來的奶菜,本來他一點也不愛喝那種加了奶精的廉價紅茶,可是看曉葵經常在喝,他決定喝喝看。
一點也不好喝,不過是她買給他的、她愛喝的,跟她一起喝就另當別論。
「我幫妳吧!」把喝光了的利樂包壓扁,空投到一旁的垃圾筒內。「這些我幫妳弄,還有其他的也一起。」見她愁眉苦臉的,他心裡就不舒服,那種感覺很討厭,所以他決定幫她。
「咦?這樣好嗎?」這並不是他的工作啊!
「妳懷疑我的程度?」江瀾挑眉。
「不是!」曉葵連忙搖手,她連自己哪裡翻錯都不知道了。「只是這本來是我的工作。」
「算是我謝謝妳供養我那麼多天,不為過吧?」總算能夠幫上她一點忙,江瀾不由得嘴角彎起上升的弧度。
這幾天以來,多虧了她的陪伴,只要有她在,本來覺得看不順眼的事物似乎都變得能夠忍受,甚至是變得可愛,可是這樣的他終究和吃軟飯沒兩樣,一想到這點,他就很難不覺得鬱悶。
她甚至連他的衣服也替他打理了——江瀾根本不會用洗衣機和烘衣機,這幾天都是她替他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裡去洗,空閒時甚至還幫他熨燙整理,要不然就算他衣櫥裡的衣服再多,也早就穿完了。
「這樣啊!」曉葵恍然大悟。
也是,畢竟不管任何人,只是一味地接受他人的施捨,自己卻沒有任何目標,除非天生好吃懶做,或是像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否則也很難真正開心得起來。
「好啊!那就麻煩你幫我了!」曉葵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能夠把工作完成,又能讓江瀾找到一個目標,真是一舉兩得的大好事。「可是稿子很多喔!太累的話就不勉強——」
「沒問題的,我白天反正也沒事可做。」雖然可以的話,他希望……「不過,我注意力不太能集中,」靈機一動,他補充道,「妳一次送個三份稿件來就好。」
「喔!」曉葵信以為真地點點頭。
「我是說,一天多送幾次也可以,不過只能送三份,而且妳不可以找別人幫妳送。」
就算要找別人,也沒人要接近這棟鬼屋吧?曉葵心想,何況讓人見到江瀾是一回事,由外表瞧不出他是不是殭屍,但讓人家知道他住這裡可就麻煩了。於是曉葵也很阿沙力地答應了,見江瀾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她也忍不住跟著傻傻地笑了起來。
椿館這邊,剛把一本厚厚的原文書K完的林夙櫻閒閒地打了個呵欠,翻了翻今天其它店家送來想要翻譯的稿件。
山莊裡英文好的人當然不是沒有,只是依照慣例,大家分工合作,讓該負責的人去負責,自己也得專心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想,她睜只眼、閉只眼的讓他們家小紅帽餵了江瀾這麼多天,是該他貢獻一點力量,讓他體會體會付出和收穫的價值。
依他的程度,兩三天就搞定了吧?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可以讓那小鬼忙呢?還是該先逼他下山來?她又得傷腦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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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煙花在夜空黑色的畫布上綻放,短暫地奪走星與月的光彩,在眾人的歡呼讚歎聲中像流星雨般墜落消失。
夏日慶典正式展開。
「浪漫一點的說法是夏日慶典,」林夙櫻倚在櫃檯邊,手裡拿著一本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精裝本詩集。「實際上我當初是把它命名為『決戰毅力極限之夏日搶錢運動會』……」她支著下巴,在眾人皆忙我獨閒的當口自言自語著,想不通為啥當初她提出來的企畫名稱會變成這麼沒有原創性的代名詞。
「櫻姊!麻煩妳帶客人去他們的房間好嗎?他們上禮拜就訂房了。」曉葵忙裡忙外,像只小蜜蜂似的。
這幾天就陸續有觀光客湧進來了,持續兩個月的觀光夜市在今天開幕,整座向陽山莊沉浸在慶典般熱鬧的氣氛當中。
握有實權帥印的小管家婆都開口了,林夙櫻認命的闔上書本,披掛上陣,忽然有點埋怨自己竟然還沒想到點子把江瀾逼下山當店小二使喚。
這一頭,與向陽山莊隔著兩層警衛與一條艷紫荊大道的山上,卻安靜地與山下呈現強烈的對比,彷彿是一條大道隔開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江瀾伏在桌面上,像是睡著了,大宅裡,甚至是房間裡的燈也未點上。
窗外,煙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他的手指輕微地一顫,眉心緊鎖,卻仍舊未轉醒。
夢魘將他迷離的神智帶向遙遠的過去。
「匡當」一聲,桌燈被摔得粉碎,偌大的洋房卻沒人注意到那樣的意外,因為所有人都在一樓前廳處,慶祝著江家雙胞胎的五歲生日。
生日歌響起了,他聽到人們開心地在唱著,「祝你生日快樂……」
怎麼可以呢?他還在這裡啊!那個蛋糕明明是為他準備的,這場宴會他才是主角。
毀壞桌燈的兇手一步步向他的床邊逼近,五歲的江瀾只得往角落縮,驚恐地看著在人前總是像賢妻慈母般的女人猙獰地變了臉孔。
「嘿!小少爺,」她走近江瀾,不顧他推拒地兩手圈住他的脖子。「你知道雙胞胎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嗎?」
江瀾看著那張和去世母親一樣的臉,明明在照片裡笑得像天使般,在他眼前卻笑得像來自地獄的使者。
「就是另一個隨時可以捨棄的意思。在以前,大家族最忌諱雙胞胎,因為其中一個是不該存在的,是要被刻意遺忘的,你知道嗎?那個就是後出生的你啊!」
江瀾想抗拒,卻說不出話。
因為她是母親的胞妹,所以總是出入自如地穿梭在江家大宅,即便她的用心再明顯不過——就是想取代去世的姊姊在江家的地位。可是她表現得太完美了,江家男主人也需要一個能幹而不會排擠他一對兒女的另一半,再怎麼說江澄姊弟也是她姊姊所生,所以明著沒說,但大家都已經當她是這座大宅的女主人了。
今晚,小公主身邊有騎士江浩保護,魔女的爪子伸向小王子,一臉擔憂地對所有人宣佈壽星之一的江瀾身體不適,硬拉著他離開人群歡笑的所在。
聖母般的慈愛在背過身後,變成魔鬼般的殘酷。
「沒有人需要你,就算你不在,生日宴會還是繼續著喔!因為根本沒有人期待過你的出生!」女人噙著瘋狂的笑,像要把自己過去的陰影加諸在這個造成她一輩子痛苦的女人的兒子身上。「江澄等會兒會拆開她的禮物,大家都送禮物給小公主,可是沒有你的份喲!」
不是的,他不在,生日會要提早結束了,因為那是為他準備的,他也有禮物,一定也有的……
不理會小男生顫抖的哭泣,女人繼續說道:「你知道為什麼你爸爸要領養江浩嗎?因為江浩比你聰明,你實在是個累贅,因為多了你,你媽媽就被你害死了。你爸爸看了你就煩,所以他要領養江浩,以後整個江家都是他的,而你只是個沒人要的討厭鬼喔!」
才不是!他想反駁,腦海裡卻浮現父親冷淡的面孔,面對江浩時卻露出微笑。
爸爸,是他不乖嗎?那他努力當個乖小孩,爸爸就對他微笑,好嗎?
「你父親看了你就覺得想吐,你存在的意義就是消失,不要讓身邊的人覺得厭惡,知道嗎?你最好去死!」
誰來告訴他,事情不是那樣的!江瀾緊握著雙拳,咬著下唇,可是仍然無法勇敢地把啜泣吞下。
前廳仍然洋溢著歡聲笑語和輕快的樂音。
沒有人來救他,也沒有人要相信他,大人們總是摸著他的頭說,等他長大了,就知道現在有多任性,阿姨其實對他多麼的好。
還是大家根本都知道他的處境,卻故意對他不聞不問?就像阿姨所說的那樣,大家都希望他去死……
「不要哭了,吵死人!」女人不耐煩地抓他推向地板。「你哭死好了,沒人想理你,你就在這裡哭到死。」女人把所有的窗簾拉上,他的高度唯一能觸碰的桌燈已被她摔毀,接著轉身離開。
不要走!他追上去,腳踩到玻璃碎屑,很疼,鼻腔聞到血腥味,但落單和對黑暗的恐懼,卻驅使著他追向房門口,女人把門反鎖,腳步聲遠離。
他不要一個人,好可怕!
遠遠的,仍舊傳來快樂的鋼琴聲,他最喜歡彈鋼琴了,只有那時候他才是主角,才會受到所有人的誇獎。
可是他在這裡,在黑暗中哭泣,鋼琴聲未間斷,掌聲和笑語聲此起彼落。
沒有人需要他嗎?就算是……想起他也好啊!
黑暗又吞噬了一切。
是了,只要把自己當成黑暗的一部分,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怵目驚心的紅卻慢慢浮現,那魔鬼般的女人懷著身孕——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或妹妹,捉緊機會就對著他獰笑,「這才是江家真正的繼承人,你這個垃圾要被踢出去了喲!呵呵呵……」
那天,那女人卻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倒在一攤血之中。而他帶著恐懼卻又難掩得到解脫般的微笑,站在樓梯上。
父親甩了他一巴掌,他成了所有人口中殺死繼母和弟弟、妹妹的兇手。
可是根本不是他……雖然他是多麼的恨他們,恨到想親手殺了他們,每天在夢裡犯同樣的罪,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殺了他們!
到最後,他自己也搞不清楚阿姨到底是不是他推不去的。
每個人都這麼說,每個人都當他無可救藥了,那就是吧!
父親真的是恨他恨到死都沒和他說一句話呢!江家也不再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他們只要有江浩就夠了。
人們在背後指責他,把愛護他若親生子的阿姨害死,在她靈前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掉。
忘恩負義的惡魔!狂暴凶殘的畜生!
他們說是就是了吧,他不想作任何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