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到島上兩個禮拜了。
正確的說是十五天,也就是半個月。白若楠洩氣地看著桌上跟來時沒兩樣的筆記本,還有筆記型電腦上空白的檔案……
朱巖桐真是她見過最愛裝傻,又最會東扯西扯的人,與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她有得是時間可以對他作訪談,但他每次不是扯開話題,就是發揮無聊男子的冷笑話功力,讓她整個人凍成南極冰山,無語問蒼天。
所以這半個月來,工作上一點進度也沒有!再這樣下去,這本傳記寫到西元三千年也寫不完……
當然啦,往好處想,她也不是真的沒有任何收獲。
不知是不是受到朱巖桐的潛移默化,又或者是島上民風純樸,讓她不再像過去那樣悲觀、現實,每天把自己層層武裝起來。現在她的長發只束成馬尾,衣服不再非套裝、襯衫不穿,眼鏡……
啊!說到眼鏡,她鼻梁上這副眼鏡是朱巖桐一個禮拜前還給她的,怪的是當天她那副備用粗框眼鏡就不翼而飛。
白若楠哪裡知道這是朱巖桐在搞鬼?她的鏡片也被換成不易反光的材質,就因為他想更沒有阻礙地看著她的眼睛。
總之,她看起來和半個月前相差甚遠,嘴角也不再老是抿成一直線。
還有就是……白若楠不曉得這些資訊算不算得上是成果,相處半個月下來,她知道朱巖桐生活上一些小小的習慣。
比如說,他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會懶洋洋地起床,好一會兒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像還沒睡醒,起床後會牛飲掉一大瓶牛奶。
他習慣在嘴邊叼一根草,後來白若楠才知道那是煙癮使然,他從不在她面前抽煙。
一整天,他不是拿著吉他坐在屋頂上唱歌,就是枕著手臂躺著發呆。
島上的小朋友白天要上課,下午時就會跑來找他們的大頭目,也就是朱巖桐,一個長不大的男人和一群沒長大的男孩在屋子裡裡外外,或附近的熱帶叢林裡玩官兵捉強盜,一直到吃晚飯才各自解散。
白若楠忍不住嘴角噙著笑,卻又覺得朱巖桐的生活真的太懶散了。
或許說是愜意更為恰當,她幾乎沒見過他和島上以外的人聯絡,難怪在她來島上之前,媒體都在傳聞Vincent失蹤的消息;其實他是躲在這個小島,過著與外界隔絕、逍遙自在的生活。
白若楠呼出一口氣,關掉筆記型電腦。
這些「小事」可以寫在傳記裡嗎?當然,一個明星的傳記不需要像政治人物或企業家,寫成硬邦邦的教科書,不過淨寫一些芝麻綠豆大的生活瑣事,白若楠又覺得猶豫。
只能說她長這麼大沒崇拜過偶像,對一個歌迷或影迷來說,能夠知道偶像日常生活中一點小小的、可愛的習慣,哪怕再瑣碎,都會讓「粉絲」們覺得那是值得珍藏的訊息。
白若楠離開臥室,想到外頭走走,出了玄關,才踏進大廳,就見到一地的小紙團和小豆子,正覺得奇怪的當口,一顆不明物體正面砸中她的額頭。
「啊!對不起。」朱巖桐連聲道歉,坐直了原來癱在躺椅上的身體。
白若楠撫著額頭,無言地看著一地混亂。
「請問你在干嘛?」她雙手扠腰,頗有老媽子的架式。
雖然他的年紀長她許多,可是白若楠常常覺得自己是跟一個大頑童住在一起,拜他所賜,她覺得自己越來越愛碎碎念了。
「玩射籃游戲。」朱巖桐又丟了一顆豆子,正中大廳天花板上的燈罩,他開心地握拳歡呼,「Yes!」
這棟屋子除了布置別具個人品味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和玻璃盅當作擺飾,現在大廳裡只要有「洞」的容器,全裝著小紙團和豆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難怪打掃房子的大嬸總是一逮到機會就拉著她抱怨朱巖桐有多頑劣。白若楠開始擔心明天大嬸來打掃時看到大廳的景象會先昏倒。
「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白若楠義正辭嚴地道。
朱巖桐一臉無辜。
「我剛剛在院子裡不小心打翻那些豆子,反正也不能吃了。」就拿來玩咩!玩完再回收去喂鴿子,多環保啊!
「這麼巧每種豆子都打翻了?」
「都是不小心打翻的。」他一臉理所當然。
我看是故意打翻吧?白若楠不想再糾正他,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東西,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朱先生,既然你閒著無聊,不如我們來談談你的工作。」
「我一點也不無聊,」朱巖桐一臉正經地回道,「而且我個人比較喜歡妳喊我小巖巖或小桐桐,但是不要叫我小巖桐或大巖桐──」
「我不會那麼叫你,朱先生。」白若楠打斷了他的話。
「可是我不喜歡朱先生這三個字。」他說得很哀怨。
「為什麼?」
朱巖桐食指抵住鼻子,學小豬咽咽地叫了兩聲,「豬先生。」
「……」他是在開玩笑嗎?白若楠面無表情地看著朱巖桐許久,然後才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道:「那好吧,我們商量一下,你不准再叫我小楠楠,那麼我就不再喊你朱先生。」
朱巖桐睜大了眼睛,神情十足十像個孩子,末了才點點頭,「好。」
白若楠微微一笑,改以英文道:「很好,朱先生,我們能開始談談工作了吧?」
「妳不是說不喊我朱先生?」朱巖桐大叫,一臉受騙的委屈。
「我是沒喊朱先生,而是喚你Mr. Zhu啊!」白若楠有些得意,這麼多天以來頭一回兩人角色對換,在這之前被耍的人一直是她。
「你可千萬別耍賴哦,Mr. Zhu。不准再叫我小楠楠。」鏡片後的美眸笑瞇起來,讓朱巖桐的心跳漏了一拍,勾起淺笑的櫻唇更讓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腰際有些發緊。
他忽然想,自己這麼喜歡在白若楠面前扮演無聊男子,也許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地看著她臉上每一分變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喜歡看著她,像看上了癮,眼睛不自覺地追逐著她的喜怒哀樂,哪怕接下來內心深處燎起的火焰,總是讓他感覺自己像個欲求不滿的大色狼。
他越來越想剝開她自我保護的殼,不只是情緒上,甚至是……身體上的。
「朱先生,朱先生?」白若楠喚了他兩聲。
迷離的神智被拉回現實,朱巖桐若無其事地朝她露出欠扁的痞子笑臉。
「有事嗎?小若若。」呵呵!要比耍無賴,她的等級有他高嗎?
「……」白若楠一陣沉默。看來她得意得太早了。
她做個深呼吸,說服自己別再和他計較稱謂的問題,待心情又回復平靜後才道:「朱先生,不如我們來聊聊你的家庭背景。」
朱巖桐先是點點頭,然後露出一個好奇寶寶般的神情。
「小若若,我心裡一直有個疑問。」
白若楠強抑住差點又上升的肝火。
朱巖桐離題太極拳第一招──先裝成乖寶寶,丟出一個愚蠢到會讓人感到屈辱的問題給她。這半個月來她可是把這些招式都摸透了!
「請說。」無論如何不爽,還是得保持風度,畢竟捉賊也要有贓,要生氣也得等他真的講了什麼欠扁的話再說。
「妳不覺得家庭背景這種問題,相當無聊嗎?」朱巖桐一反過去半個月來擺明了要和她磨菇的態度,竟然問出一個聽起來還有點建設性的問題。
白若楠微怔。
他是在暗示她,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傳記內容的主要方向嗎?
「怎麼說?」她反問。
「生物學告訴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父親和一個母親,所以不用想也知道我一定有一個老爸和一個老媽,把這種問題拿出來應付讀者,似乎有點愚弄讀者的智慧。」朱巖桐說得煞有介事,表情認真得像在發表演講。
是這樣嗎?她怎麼覺得他還是在打太極拳?
「可是生物學不會告訴我們,這個人的父親從事什麼,母親從事什麼,哪裡出生,背景如何,生了幾個孩子,而你排行第幾。」哼!她怎麼可能第一招就認輸了?
「當然不會!這種事不能問生物學家,要問戶政事務所啊!」他嘖嘖兩聲,「小若若,妳要買披薩總不會跑到警察局去買吧?」
白若楠又閉了閉眼睛,沒好氣地道:「問題是現在沒有戶政事務所,所以我只好請你親自回答,好嗎?」
朱巖桐害羞地笑了笑,「我上無父母,身家十二億,單身。小若若,如果妳有興趣的話可以早點跟我告白,我們可以現在就開始培養感情,而且妳放心,結婚之後我一定會乖乖把薪水拿回家交到妳手上。」
白若楠整張臉刷地變紅,重重地放下筆記本。
「我何時說過對你有興趣了?」她差點失控用吼的。還講到結婚去了!這家伙是不是想太多了?
「那妳干嘛問?」他又是一臉小媳婦樣。
「我……」明知故問!她干嘛問?她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白若楠順了順氣,讓自己冷靜下來。轉念一想,這半個月來她似乎太過強勢地想主導訪談內容,不如就讓他挑自己想說的。
「算了,不然你就挑你自己想說的,關於你的事。」以他大嘴巴聒噪的程度,了不起讓他精神凌虐個一個禮拜,總會有些可以用的材料。
朱巖桐又開始丟紙團和豆子,丟著丟著,忽然靈光乍現,露出一個帶點狡黠的大笑臉。
「小若若,我有個提議。」
「嗯?」白若楠回答得意興闌珊,心想反正十之八九不會有什麼建設性。
「我們來比賽,如果妳把豆子丟進上面任何一個瓶子裡,我就回答妳一個問題;如果是我丟進去的,妳就回答我一個問題。」
白若楠沉吟半晌。
至少他有意願說了,總比跟他繼續打太極拳好吧!她點點頭,「可以。」
於是接下來半個小時,朱巖桐回答了白若楠兩個問題,白若楠卻回答了朱巖桐十個問題……
朱巖桐第一顆就是空心球。
「妳家裡有誰?」
「我爸,我媽,一個姊姊。」
「有沒有男朋友?」
白若楠有些困窘,遲疑地道:「沒有。」
呵呵!朱巖桐為這個答案笑得很開心,手一拋,又進了一顆豆子。
「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干嘛一直問這種問題?白若楠別扭極了,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沒有。」
「喜歡哪種類型的男孩子?」
白若楠睨了他一眼。
「正經,有禮貌,不會在女孩子面前只穿一件小花褲,而且愛干淨,絕對不能留看起來很邋遢的胡子,認真工作,不會說很難笑的冷笑話。」
她是故意那麼說的吧?朱巖桐得意的笑臉消失了,心裡好哀怨,開始失誤連連。
「說說看你對家人的看法。」Ya!白若楠直想歡呼,丟了五、六顆籃外空心後,終於進了一顆。
朱巖桐懶洋洋地把一顆干淨的花生米丟進嘴裡。
「我沒有家人。」
白若楠擰起眉。
「你賴皮!」一句話就想打發她嗎?
「我是說真的。」
不知是白若楠的錯覺與否,朱巖桐眼裡吊兒郎當的神色不見了,他垂下眼瞼,讓濃長的睫毛蓋住他眼裡的情緒起伏。
願賭服輸,不是嗎?他在心裡苦笑。
「如果妳真的需要一個答案,我只能說──我對我父親沒印象,他老早就嗝屁了,我母親這輩子只重視一樣事物,就是她的愛情,兒子只不過是她不要的一塊肉,直到她自殺的前一刻眼裡仍然沒有我的存在。十二歲以前,我的家人是教會學校裡的修女和其他住校生,但是關系比較像獄卒和囚犯;十二歲以後,我以為的家人會在干架時從背後捅我一刀,進警局時把所有罪名推到我頭上,好讓自己拍拍屁股逍遙法外。至於姊姊,我跟她們不熟,只要不被八卦雜志捕捉到我做出傷害朱家名聲的消息,我是生是死都無所謂,就這樣。」他重新抬起眼,看向她,「這個答案可以嗎?」
那雙總是莫名溫柔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卻沒有一點溫度,白若楠像被勒住了脖子,無法呼吸,心髒被無形的手緊緊掐住。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
「對不起。」她虛弱地道,感覺胸口被沉重的悲傷壓得喘不過氣。
原來她這半個月來都在挖人瘡疤而不自覺。
現在想想,為什麼他會不斷以種種借口回避有關家庭背景的問題?他一直在暗示她:別再問了。可是她卻自以為……
「對不起。」她無措地面對眼前的難堪與沉重,不知如何是好,「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是故意的……」
但她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背景不單純嗎?現在說對不起,是不是太遲了?
不知是誰說過,太幸福、太幸運的人,總會自以為是到傷人的程度,因為他們以自己的視野去看世界,無法想象現實有可能比自己所見更傷人。就像她竟然天真的以為,他的浪蕩過住只是因為單純的年少無知……
她的模樣卻讓朱巖桐不捨,他的眼神隨即又回復成她所熟悉的吊兒郎當,坐到她身邊扮了個大鬼臉。
「我騙妳的!妳怎麼那麼好騙啊?」他一邊說著,一邊欠扁地抱著肚子,笑得好大聲。
白若楠卻沒有被騙的惱怒,只是沉默著,沉默到朱巖桐覺得不對勁,停止了誇張的大笑,忍不住在她身旁蹭了蹭。
「干嘛?怎麼不說話?」
白若楠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勉強扯出一抹笑。「沒事。」
若在以往,她會不著痕跡地往旁邊坐,巴不得離他遠一點,可是現在的她卻沒有。朱巖桐知道自己騙不過她,仍是露出一個她向來最討厭的,登徒子般流裡流氣的表情。
「哎唷!我真的是騙妳的啦!」說著,他一手環住她的肩膀,像個色狼般在她手臂上摸上摸下的,「妳看我生得這麼可愛,像是爹娘不疼、姥姥不愛的樣子嗎?」
白若楠起身坐向另一張椅子,然後正經八百地看向他。「像。」
她剛剛真的有自責的意思嗎?現在就對他潑冷水,好狠心啊!既然她不信,那就只好繼續裝傻,轉移話題。
「現在輪到我。」朱巖桐拾起一顆花生米,准確無誤地丟進擺得最高最遠的玻璃瓶裡。
「妳生日是什麼時候?」呵呵!又中了,他果然是神射手啊!
「九月一號。」她照實回答。
真可惜,藉生日獻殷勤的機會還得等好久。
因為心不在焉,輪到白若楠失誤連連……雖然她就算不失誤也投不中。
「妳喜歡什麼東西?或是有什麼興趣?」
「書,看書。」
真簡單。
「聽不聽音樂?」
「聽古典樂。」
ㄟ……朱巖桐有點挫敗。好唄!他好歹也曾是皇家音樂學院的學生,至少沾到一點邊。
「有沒有討厭什麼?」
「又髒又惡心的。」
朱巖桐低下頭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還好他很干淨,他可是每天都乖乖地洗澎澎呢!
「排不排斥演藝圈的人?」
「沒有特別排斥。」
「覺得我怎麼樣?」話一出口,他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地看著她。
白若楠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像長不大的小孩子。」
「就這樣?」沒有覺得他很帥、很酷、很有才華或什麼的都好?朱巖桐神情裡有強烈的失望和沮喪。
她是不是在暗示,其實她覺得他很幼稚?朱巖桐忽然好想躲到角落去畫圈圈,接下來當然又是失誤連連。
又一顆豆子飛進瓶子裡,白若楠這回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她定定地看著垂頭喪氣的朱巖桐許久,才開口問道:「你剛剛是不是為了安慰我才說你是騙我的?」她的第二個問題。
朱巖桐抬起頭看向她,有些訝異,隨即又若無其事地掩飾過去,琥珀色的眸子緊鎖住激動的情緒,表情卻鎮定得不像平常的他。
心口強烈地疼痛,因為她輕易地察覺他故意表現成無所謂的脆弱,也因為她執著地關心他其實仍然無法釋懷的悲傷。
他好像完全栽在她手上了。
朱巖桐放松臉上的線條,朝著緊張的她漾出一個溫柔安撫的微笑。
「不是。」他的聲音瘖痖,讓漸漸深濁的瞳眸掩飾內心的強烈情感。
白若楠的心髒像被撞了一下,接著狠狠地抽緊。
如果是半個月前的她,可能就這麼將他的否認當真,可是如今她卻相信他寧願對她說謊,也不肯令她自責。
為什麼島上居民眼中的朱巖桐與外界有如此大的差異?這半個月來她漸漸地明白,因為在這個與世無爭,沒有勾心斗角,沒有爾虞我詐,沒有暗處伺機揭發他人隱私者存在的世外桃源,一個人根本沒有必要偽裝自己,更沒有必要對任何人說謊。
除非是善意的謊言。
不戳破他,白若楠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那一刻她卻沒察覺,就像朱巖桐認為自己栽在她手上一樣,她也被他的溫柔所牽引,跌進愛情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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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而她窗外有個悠閒過頭的男人抱著吉他在唱歌。
朱巖桐那在夜裡聽來格外性感的嗓音,融在晚風中是那麼教人沉醉,白若楠不得不承認,她有點愛上坐在窗邊享受這樣恬淡的浪漫。
好像每個夜裡,她在窗邊當個忠實而沉默的聽眾,他則坐在屋頂上讓歌聲與吉他聲在月色下同舞,彼此都不輕易地打破兩人之間若即若離的曖昧,這已成為他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白若楠轉身想沏一壺花茶,在他唱累的時候與他分享,畢竟這麼多天來,她都還沒有對朱巖桐帶給她這種心靈的饗宴做過任何表示。
才轉過身,卻聽見吉他聲戛然而止,隱約還傳來朱巖桐痛苦的悶哼聲。
白若楠心下一驚,想也沒想地跑出房門。玄關的另一頭有樓梯,爬到二樓是一座陽台,低矮的欄桿隔著黑色瓦片的大片屋頂。
朱巖桐側臥在屋頂上,背對著白若楠,雖然沒戴眼鏡,她還是可以看見他身體一顫一顫的,很痛苦的模樣。
她沒有多加猶豫,小心翼翼地爬過不算太高的欄桿,屋瓦其實只是裝飾用,固定住了,不至於松動,可是因為屋頂有些傾斜,她還是走得如履薄冰。
「你沒事吧?」白若楠在他身旁蹲下,緊張地碰了碰他的身體。
朱巖桐仍然沒轉身,虛弱地呻吟著,「好痛。」
「怎麼了?你別嚇我。」
「這裡……」他握住白若楠伸向他的手,「我好痛。」
「我去請醫生。」她著急地欲起身,但手被他牢牢地握住。
「不要走。」他有如重病患者般委靡不振,看得白若楠心髒一陣揪緊。
「我不走,可是你得看醫生。」
「妳如果走了,我會更痛,」朱巖桐強勢地將她的手拉向自己,直到她的指尖碰觸到他胸口,「會痛到死哦!」
「胡說八道。」白若楠抽回手,站了起來。
「嗚啊啊……」朱巖桐開始翻滾,「我好痛啊!妳不理我。」
這男人!耍賴的模樣簡直就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鬼。白若楠忍不住雙手扠腰,故意道:「我不理你,你痛到死好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離開,朱巖桐卻伸手抓住她的腳踝一拉,重心不穩的她頓時花容失色,尖叫著向前撲倒。
她閉上眼睛等著預期的疼痛到來,沒想到那樣的沖擊卻沒有造成讓她眼淚鼻涕亂飆的疼痛。
因為身下躺了一個人肉墊,而一雙有力的手臂在她向前撲倒時抱住了她。
兩人的氣息幾乎貼在一起,朱巖桐朝她露出一個痞痞的笑。
「不是我臭屁,如果不是因為我自己的工作都忙不過來了,好萊塢本來要找我拍動作片的。」剛剛那個是危險動作,好孩子千萬不要學哦!呵呵……
白若楠原來是有些驚魂未定,她也奇怪他是怎麼辦到的,但隨即看著那張放大數倍的欠扁笑臉在眼前晃來晃去,還有他那兩只賊手,竟然就大大方方地分別擺在她的屁股和胸部上,還摸得很過癮似的,她的火氣忍不住冒上來。
「你……你王八蛋,知不知道剛才很危險?真是太過分了,我沒想到你平常吊兒郎當就算了,竟然這麼不知輕重,你知不知道我可能會摔死……」
接下來是一連串潑辣的怒罵聲。
「還有你的手……」罵到這兒,聲音卻戛然而止。
她半撐起身子,瞠大眼看著朱巖桐不復平常頑童般的表情,那眼神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下身還有個東西抵著她。
「你、你……」白若楠又羞又氣,她真沒想到她這邊肝火正旺,氣還沒消,他竟然、竟然……
朱巖桐伸手環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自己,饑渴地吻住她的唇。
每當看著她忘情的、坦白的表露情緒,他就一陣目眩神迷,隨著心髒狂烈悸動而來的還有他的生理反應。
尤其是她生氣的樣子,憤怒的眼神,緋紅的雙頰,火焰般的氣勢,多麼的耀眼迷人!讓他忍不住想呻吟出聲,想征服她,想占有她。
朱巖桐翻身將反應不過來的白若楠壓在身下,身體與她緊密地貼著,粗暴的吻肆虐過她柔軟生澀的檀口,令她的神智與思緒像跟著風暴卷到九霄雲外,他肌肉緊繃而火熱的身軀緊貼著她,像要藉由她的體溫讓情欲得到釋放似地磨蹭著,卻只讓下腹的熾熱燎起熊熊烈火。
他想要她,但他們之間的距離讓他急躁得快要發狂,卻只能故作無所謂,他已經不想再等待,不想再忍耐……他的手依照身體本能的意志,探進白若楠的上衣裡,撥開束縛著嬌挺的內衣。
這個動作總算讓白若楠被攪得七葷八素的理智瞬間回籠,她用力咬了一口朱巖桐正侵犯著她檀口的舌頭。
疼痛讓獸性大發的男人回過神,呻吟了一聲,捂著嘴半撐起身子。
白若楠緊張地拉回被掀到胸部上方的上衣,呼吸和心跳急促得讓她說不出話,雙手顫抖不已。
她的心好亂,亂得不願正視他們方才的舉動,只想逃開。
朱巖桐再次將身體壓向她,沒有再逾矩侵犯,只把臉埋在她頸窩。
白若楠身體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讓我起來。」她強作鎮定,聲音卻沙啞顫抖得不象話。
朱巖桐深深地吸進一口屬於她的幽香,沉靜而憂傷地開口,「妳能不能對我溫柔一點?」不要那麼冷淡,不要故意對他的示愛視而不見。
「要不要我直接對你投懷送抱?」她還沒教訓他的侵犯,他卻向她需索起溫柔來了?
朱巖桐一陣輕笑,氣息搔得白若楠有些癢。
「妳只有在欺負我時才這麼嗆。」他哀怨地道。
「我哪裡欺負你?」白若楠氣呼呼地道。搞不清楚,剛才是誰欺負誰啊?
「沒有嗎?」朱巖桐抬起頭,憂愁的眸子睇著她,「妳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討好妳,為什麼要夜夜對妳唱情歌,為什麼老是在妳身邊像傻瓜一樣團團轉,明知妳討厭笨蛋卻還要拚命扮小丑,只為了多跟妳說上一句話,這些妳都不知道,是嗎?」
白若楠像被他的眼神勒住喉嚨,心也揪緊了。
她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無所謂,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為什麼是她?因為只有她陪著他嗎?
「為什麼?」朱巖桐忽然冷笑,「你們怎麼老在問為什麼?」
他母親就是被一句「為什麼」給逼死的。
為什麼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會為了一個年紀已經可以當她父親的男人葬送青春?為什麼她明明有傾倒眾生的美貌,卻甘願陪著一個糟老頭?
有錢的糟老頭。所以那些「為什麼」就分外犀利。
誰相信她只因為他的一個眼神就篤信自己這輩子只為他而活?誰相信他們短短幾年的婚姻會讓她苦苦守著那些回憶,在往後的日子活得像行屍走肉,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得?
為了那些「為什麼」,她憤而拋下原來指名留給她的遺產,回到義大利守著那座充滿回憶的莊園,寧願一日一餐也不接受朱家的一分一毫。
他母親回義大利時沒帶著海棠,以致於海棠到現在都還恨著她;他也一樣,如果不是因為當時還在母親肚子裡,很可能他也會被丟下。但是他心裡恨母親,骨子裡卻像極了母親,所以才會捨不得棄她而去,即便他每每在那個不認得兒子的女人耳邊喊著「妳還有我啊!」,她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朱巖桐抓著她手臂的手勁,讓她疼痛。
「你可以不顧一切、不為任何緣由示愛,卻不代表我也要不顧一切、不問為什麼就接受。」
白若楠的話像潑了他一盆冷水,朱巖桐頹喪地起身,白若楠這才有空間能坐起,努力地與他保持距離。
「妳能否認妳對我也有感覺?」他不相信,否則她的眼光不會總是不經意地瞟向他,更不會為他的呻吟感到緊張。
「我是不能否認,」他說得沒錯,他對她的吸引力比她自己所以為的更強烈,「可是我也不能否認,我對你還沒到放心托付感情的地步。」他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像拉丁民族一樣,只要一點熱情就足以燃燒愛苗嗎?
至少她承認對他不是無動於衷。朱巖桐深深地看著她,眼裡不再淨是失魂落魄。「我該怎麼做,才能讓妳放心地愛我?」
他神情裡的熱切和渴望讓白若楠別開眼,怕心動的感覺洩漏了她的羞怯。
「我不知道,」她緊張地站起身,想暫時遠離這團隨時會將她融化的火焰,「以後再說吧!」
朱巖桐追上她,再次抓住她的手。
「至少給我一個晚安吻,」他孩子氣地要求,「我是真的感到疼痛。」他捉住她的手撫向胸口,無名的怪獸正在裡頭啃咬著他的心。
「我……」白若楠臉龐發燙,低下頭,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地要求。
「只要一個吻就好。」他的語氣開始可憐兮兮,惹得她心疼。
白若楠鼓起勇氣,抬起頭,對上他寫滿愛意又害怕被拒絕的表情,心髒一陣揪緊。她不再遲疑地湊向他,踮起腳尖,輕輕地、溫柔地在他唇上烙印柔情萬千的吻。
朱巖桐心中蕩漾不已,他抬手撫住胸口,閉起眼細細品嘗這個足以教他回味一輩子的吻。
「晚安。」白若楠滿臉通紅地移開唇。
「晚安。」朱巖桐戀戀不捨地放開手,目光仍不願輕易地從她身上移開。
他心中的無名怪獸呵,只有她的溫柔能夠安撫。
那夜,白若楠回到房間的路上,雙腳緊張得有些發軟,胸口卻飽脹著滿滿的、甜蜜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