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英紗的一刻,步雲這才明白自己所有的躁動來自什麼。
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著她了,他以為所有的結果都是既定的事實……而乍相逢的喜悅,幾乎讓步雲驚愕。
他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高興能再見她?!
英紗的眼睛飄向步雲身邊的女人——一個摩登出色的女人。
難道她就是Amy?英紗的猜想有了證實。
「Amy?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不情不願被「逼」回沙發上的安步姿,慢條斯理啜著紅酒,煞是興味的瞥向這一端。
Amy上前熱絡回應:「是啊,好久不見了,你一點兒也沒變。」
「變,變了。有句話說景物依舊,人事皆非,什麼都會變的……」步姿不懷好意的笑說:「不過你該注意的是,我哥變了沒?」
「你哥?」Amy哂笑,掉頭望向步雲時,正好捕捉的一幕,讓她唇間的笑容凍結。
步雲和英紗的眼對峙、糾纏。
「你這是在幹什麼?」步雲挽回差點被喜悅沖昏的理智,正視眼前詭異的情勢。
她在幹什麼?面對著他,英紗霎時恍惚了;從他跨進門的那一則開始,四目交接激迸出火花,雖然只有瞬間,可是那種溫柔深情的震撼,讓她無從抵禦。
如果能夠,她只想當一個小女人,投入心愛男人的懷抱……可是,她卻絕望的發現自己不能。
步雲和Amy如影隨形的模樣,無疑是往英紗的心頭處狠狠地捅了一刀。
在她心裡,她情願選擇相信,一切只是造化弄人,他對她絕非無情,他只是為了她的身份……也許他也會記掛她的離去……
可是,事實卻殘忍的戳破英紗淒美的幻夢。
「我找的人是安傑,與你無關。」
「你——」英紗擺著的一張臭臉,讓步雲原本蒙開的笑紋僵硬了。
他吸了口氣,目光緊緊罩著她,隨著臉色的轉換,所有心情也在悄然沉澱。
步雲的心裡在歎息:這女孩,究竟要怎麼折騰人心?難道,她非把他的世界給完全顛覆不成?
「安傑的事跟我的關係就大了。」他掉頭森冷的瞟著追到一旁的青牛和大柱。「這是在幹什麼?耍流氓?」
「是啊,你說的對,說我太妹的,你不是頭一個。」英紗絕望的覷著Amy。
果然是個俏佳人,那種舉手投足間的貴族氣質,是她怎麼裝也裝不出來的。
「你——」
Amy忙上前,挨近步雲,軟聲勸道:「雲,有話好好說,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孩子,你就別跟她計較——」
「放屁!」英紗送了句話。
「你、你……」Amy只能用一句話形容——花容失色。「你講話怎麼這麼沒修養?」
「有修養的人不會放屁是不是?那你放不放?」英紗的話惹起了旁人一連串的笑聲。
「你鬧夠了沒?」步雲好想掐死這個吊兒郎當的壞丫頭!
「我沒有在鬧。」他心疼Amy了,是不是?英紗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想哭的衝動。
Amy果然好修養,就連生氣的樣子也是不落痕跡。她親切極了,「你別任性了,不能這樣子的。帶人過來抓安傑,這已經算是犯法了。」
「犯法?哼,恐怕我是早早被人判了死刑。」英紗的話只有步雲懂。
是他。一個既定的身世,將她判入地獄,不得翻身。
「英紗!」步雲想說些什麼,卻被英紗攔截。
「我說過今天是來找安傑的。」她走向安傑,肅容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這樣子對待蘇珊?就算你不愛她,但是至少……你對她肚子裡的孩子有責任吧?」
「你是說蘇珊她……她有了我的孩子?」安傑驚愕。
「對,而且她想悄悄把孩子拿掉……」英紗開始相信安傑的不知情,「我想她會這樣子做,是因為她太愛你了,所以,她不想拿孩子當理由來為難你。」
「她……她怎麼這麼傻呢?」安傑的臉上失去了往常的戲謔。
英紗繼續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那麼想怎麼做由著你吧。我只想說,如果你不愛她,那麼就別管她,讓她去承受自己選擇的苦果;而如果你心裡對她有情……」
頓了話,她幽幽望向步雲,「那麼,請你一定要找到她,哪怕只是一句話,讓她相信你是愛她的,那麼我想,就夠了。」
不待任何接續的反應,英紗抽回視線的同時,作勢奪門而出,「青牛、大柱!我們走!」
步雲回神的瞬間反應,是一把攔住英紗的腰。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四周像陷入颱風眼。
片刻詭譎的沉寂似乎只是一種等待的默契——等待下一瞬間狂風暴雨。
接下來呢?拉扯?掙扎?青牛兩人的提心吊膽、拭目以待,卻落了空。
步雲緊緊摟抱著懷裡的英紗,而英紗無語仰視著他……彼此都在解讀某種艱澀的意念。
英紗真的好想弄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麼?
而更想弄明白的,卻是步雲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他只知道,一切純屬「反射」動作:他,不想讓她離開。
「雲。」Amy失調的嗓音劃破了沉默,「反正安傑也沒事,你……就放過她吧,別再為難她了。」
不,步雲心裡在否決Amy的話。
他為難的不單是她,還有自己;他可以放過任何人,但有種感覺卻不放過他。
那種依戀不捨的感覺。
Amy的話卻是引導了英紗。「你不放過我,是吧?想報仇?那就乾脆把我殺了吧,也好過被你折磨!」
她痛絕的字句和眼神,讓步雲一懾,鬆手的同時,英紗飛快奔出,青牛、大柱也隨後追去。
對著英紗拂袖而去的背影,步雲的瞳裡淨是掙扎。她……恨他?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只是造成折磨?
Amy再度提醒他。「你不是說找步姿找得很辛苦?」
靠!步姿那頭已經低聲咒罵起來。
Amy故意裝作沒看見步姿的青白眼,她不語坐定,斟了杯紅酒,身邊的安步雲開始專心處理「家務」,步姿的、安傑的……可是卻似乎引不起她的關心。
她關心的是,步雲看那個南英紗的眼神……
日夜交替,時序輪轉,不變的,是自然循環法則;而微妙多變的,只在人心。
眺望著落地窗外不變的景觀,步雲少了原來的篤定思維。他腦子想的,不再是經營謀略。
恐怕我是早早被判死刑了……
哪怕只是一句話,讓她相信你是愛她的,那麼就夠了……
英紗的字字句句開始在他腦海裡迴旋。
尤其是回到家,所有她曾駐留的角落、曾經交集的情境,在他腦子裡重複演繹……
這是什麼?步雲撫著下巴,略帶無奈的澀笑——他,竟然是這麼的想念那個野丫頭。
過度入神的步雲,絲毫沒發現Amy是何時進來。
當他發現站在背後的Amy時,她的表情看來有點兒古怪。
「你……」他走往辦公桌,「有什麼問題嗎?預定下游廠商的資料都看過了?」
「看過了,大致上沒什麼問題。」他這樣子不自在的表情,對Amy來說,是好遙遠的記憶了。
「那……」Amy的疑惑寫在臉上,他問了:「還有什麼其他的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她惟一想知道的是,他剛剛在想什麼?
那個姓南的女孩嗎?Amy旁敲側擊得知南英紗及安家的關係,可是,她真正想知道的,是步雲的想法。
「沒什麼,我只是想問伯母什麼時候回來?」她沒問。
無論步雲的想法是什麼,Amy不會傻得刻意去提醒他什麼。她相信,此刻與他距離最近的,只有她。
「應該這兩天吧。怎麼了?」步雲低頭翻著幾份人事簽呈,漫應。
「那……我找個時間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我實在很想念她呢。」
「是啊,她也說想見你的。」
「真的?那麼,伯母她……她不介意過去我——」
步雲抬頭,釋然望著頓住話的她,「你不用放在心上,誰沒有過去?」
「是啊,誰沒有過去?但不一樣的是,那種只屬於兩人的共同過去。」Amy突然激動的按住他的手,「雲,我們是不是能夠——」
「喔哦——抓到了喔!」突兀的聲音在此刻闖入。
安步姿忽然冒了出來,Amy的手也迅速抽離。
「步姿是你喔,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Amy的表情頗為僵硬。
「這個時候來不對嗎?嗯,如果是壞了什麼好事的話,那你也只能怪那位安董事長,彼此彼此啦。」
步雲搖頭失笑,他心裡清楚妹妹是在記恨不能參賽的事。
不過,她「記恨」的方式有點奇怪就是了。
「喏,這些水果送給你們吃。」步姿拎著一大袋的水果放往桌上。
「怎麼?想賄賂嗎?」禮多必詐,步雲深諳家族不變法則。
「安啦,動機絕對純正,我是吃不完,才送過來的。」
「吃不完就買少一點嘛。」Amy順手挑了個橘子,稱讚:「不過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是英紗賣的,當然好吃嘍。」步姿的話才出口,Amy手裡的橘子已經掉落地面。
「小心點嘛,好東西不要糟蹋了,這每一顆水果上頭都有我無限的愛心呢。」步姿忙著撿起。
「你是說……英紗在賣水果?」愣了老半天的步雲,終於開口了。
步姿回答:「是啊,她的攤子就擺在南區那個黃昏市場,現在我呢是天天過去捧場。」
「看來,步姿真的是很有愛心,難得同情心這麼豐富。」Amy訕訕「讚美」道。
「錯了。」步姿瀟灑的甩甩頭,「我才不是同情她呢,我是……」
她望向睜大眼等待下文的步雲,說了:「我是喜歡她!我要追她!現在我們的感情好得很,我要拯救她受苦受難的靈魂,讓她不要再受那些臭男人的氣——」
「不准!聽見了沒?我不准!」某個「臭男人」大吼!
兩個女人同時愣在那兒。
從步姿離去時笑嘻嘻的臉上看來,她是被吼得很爽的樣子,不過,另外一個女人卻是苦不堪言。
Amy再也按捺不住了。「你……你剛才的反應真的把我嚇了一跳。」
步雲的不回答,將她心裡的話一古腦兒的逼出:「真正的原因是……是為了南英紗,是不是?」
「你……為什麼這樣問?」
「那是因為我感覺的到!」Amy的聲音開始拔高:「從你看她的眼神,你對她的一切反應,都讓我有種感覺,我……怕,我怕自己就要失去你了……」
「好多年以前,就已經失去了。」步雲有所感觸。
「你?!」Amy顯然無法接受這等事實,她衝向他緊緊環抱。
「你心裡還在怪我?原來你一直在意的,對不對?雲,對不起,是我不對,如果早知道會有今天,我當年就不該嫁給別人,我只是……只是——」
她無從解釋的話,步雲代說了:「你只是怕自己的估算錯誤,只是怕錯失了更好的機會。」
「我——」
他緩緩扳開她的手,輕笑間盡泯恩仇,「其實你沒有錯,你真的不用說抱歉。也許該說是……因為我們都愛對方不夠吧。」
「不不,不是這樣子的,我愛你,我真的愛你。」Amy聲淚俱下,「雲,我不能失去你,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如果失去你了,我不知道自己要怎麼活下去……」
步雲蹙了眉。他心頭有種深沉的壓迫感。
「Amy,你冷靜一點,不要這樣子。」他讓她正視自己,「你不是什麼都沒有,只是你要重新認清自己想得到什麼,是我嗎?還是安全穩定的依靠?你必須想清楚自己想得到什麼……」這樣子的話,他竟然覺得好熟悉?
又是南英紗。
他甩去雜思,放開Amy,意味深遠的說:「生老病死,誰都不可能完全擁有誰,只是在這個過程,彼此是用什麼方式去存在而已,而你呢?
我對你來說,存在的意義早已設限了,只是象徵一種支柱,那麼,就不是無法取代的。你明白我的話嗎?有時一廂情願的設限,對自己、對別人來說,都會是一種痛苦,一種……負擔。」
Amy呆了好久好久。
「也許……也許吧。我會好好想想你說的話。」
在離開辦公室之前,她掉轉道:「希望我能想得透徹,不過在眼前我卻明白了一個事實,就是……南英紗她已經對你留下了某種程度的後遺症。」
「我的身邊不容許任何的後遺症。」
「但願如此。」Amy微勾的唇,不以為然的苦笑。
過兩天。
Amy一臉嚴肅的告訴他,購置圈定的工地,有人在圍場鬧事。
步雲從容地當機立斷:「讓保安部門的人員過去看看,必要時報警處理。」
她似笑非笑的偏著頭,「剛剛我去看過了,結果發現……南英紗也在裡頭。」
對著呆住的步雲,Amy冷冷說:「看來,後遺症還是避免不了的。」
步雲霍地起身,跨步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