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自然地拿下黏附在她唇際的飯粒,他關心問道:「怎麼了?」
他的動作讓她恍惚驚愕,心不由自主地快速跳動,有種奇異的感覺充斥心間。
「我……突然想起學校的同學。」她不安地絞動雙手。
「想念他們?」
「嗯!很想。不知道他們好不好、功課壓力重不重、現在教了些什麼、有……有沒有……有沒有想我……」她顯得侷促不安。
閻羅洌不捨地以指背撫過她柔細如芙蓉的面頰,滑過細嫩的肌膚。「會的,他們會想你的。」她的樣子讓他好生心痛,也好不捨。
「真的嗎?真的會想我嗎?」她不敢妄想。
「一定,相信我。」
她卻不這麼肯定,她只知道,和同學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學期,他們怎可能會記得她?
隨即,她想起父親的死亡,警方不知調查得如何了?
「來。再吃一口。」
他舀了一口飯,遞到她唇邊時,她忽然開口:
「你念報紙給我聽好嗎?」
「你想聽報?」什麼時候開始,她想和外界有所接觸?
「嗯!」她想知道外界對父親死亡的報導,也想知道警方偵察的情況,唯有透過他的證報,才能讓她得知一二。
他猶豫著該或不該。
她要他讀報,無非是想知道外界對白雲義死因的看法,她想知道案情的進展,一些能她和父親有所交集的新聞。
「為什麼想聽報?」
「因為……因為想知道外界對父親死亡的看法,還有,警方又是怎麼去查這案子。」她很明白地說出心裡的想法。
「知道那些對你不見得好,還是好好休養身體要緊。」他將手抬高。「來,再吃一口。」
她偏過頭去拒絕了他的餵食。
「你不想讓我和外界有所接觸?」他的身份讓她很是懷疑,而行為更讓她不解。「為什麼?難道……你就是兇手?」除了這個猜測能解釋他的行為外,再無其他了。
他身子明顯僵住,劍眉微挑。
「這是你的猜測?猜測我就是那個兇手?」他怕她現下這般冷淡的態度,好似已經看透一切。
「否則你為什麼不答應念報給我聽?為什麼要逃避?」
「我沒有不答應。」他很懊惱,無力地將湯匙放回盤裡。
「對於我的任何問題,你一直都在逃避,否則就是刻意轉移話題,你是否有事瞞著我?」
自從她失明後,對週遭事物的敏銳度大增,似乎不再輕易信任人,心中總是存有疑懼。這是他最怕的。
「或許,一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來得好。」他的話一語雙關。
「什麼叫不知道比知道好?我不懂。」她只是想知道任何和父親有關的事。
「我知道你還不能完全接受失去父親的事實,但時間會沖淡一切,逝者已矣,別再多追究了。」他試著打消她想再追究下去的念頭,否則他們雙方都會很痛苦的。
若有一天,她發現了他的身份,白雲義的命是他取走的,她會……喔不,他不敢想,不敢想像她會有何反應,她肯定會崩潰!
她是如此脆弱,怎麼接受得了這個事實?她受不了的!
「逝者已矣……一句逝者已矣就要剝奪我知道真相的權利?那是我父親啊!是關於我父親的新聞。難道身為他的女兒連知道新聞界如何看待及案情進度的權利都沒有?」想著父親,眼角不自禁地溢出了晶瑩的淚珠,她激動地抓緊他衣袖,頭靠在他臂上啜泣。「我只是想以這種方式去思念父親、去感受父親曾經存在的事實。」
他心疼地擁抱她。「我知道。」
「我已經看不見了,我不想連心都盲了。」她是個盲目的人,不想再做個盲心的人。
「不會,不會的……」到底該怎麼做……他迷惘了。
× × ×
在一邊照顧白柔涵的日子裡,他該執行的任務一刻也沒耽擱過,這還得歸功於塵和炙的幫忙。
他們倆常常將他的工作納為己責,讓他能將白柔涵照顧好。
白柔涵不知是自己放棄了聽報的堅持,還是閻羅洌的體貼溫柔讓她失去父親的傷痛淡逝,她已絕口不提任何關於那夜的事情。
未曾踏出過房門一步的她,總是靜靜地待在窗邊吹風,聞風的味道。
這房間,有股清雅的味道,好似特意留下的。
她一時興起,決定好好摸透這房間的擺飾。
她站起身,沿著牆面摸索,指尖觸到冰冷的牆壁,全身不由自主地涼了起來,一路摸索,有時會碰到快剝落的漆,然後一塊塊的漆塊就會像骨牌一樣接連掉落,可以想見,這房子建齡不短,算是間老房子了。
當足尖踢到一旁的椅子時,她疼得眼淚差點掉下來,抱著發疼的腿猛跳,站不穩房子,只好靠著牆。
但眼睛看不見的她平衡感比平常人差,於是身子偏向右,直跌進椅子裡。
「痛……」
她早該適應瞎眼的生活,直到今天才想要摸索這世界,難怪會弄傷自己。
白柔涵猛揉著足尖,直到疼痛消失了些。
她深吸口氣。「我不能就這麼放棄。」
決定再繼續探索,於是她又站起身,將所有重心全放在沒受傷的腿上,一跛一跛地走。
慢慢的,她感受到指尖似乎傳來「前方有物」的警告,她將動作放慢,果真摸到木頭質感的物品。
她四處摸索了下,這才發現那是一隻櫃子,有木頭特有的味道,不過上頭似乎蒙上了一層灰,感覺有很久的時間沒人碰過那櫃子了,也沒人去打掃它。
其實這房間並不大,她很快就摸到另一面牆,心想,可能離門不遠了,她突然想走出這扇門,到外頭去……
觸碰升門的把手,她突然停住動作,似乎在做心理建設,然後深吸口氣轉動門把,打開那扇門。
一道冷風從她面前拂過,風裡有刺鼻的霉味,她皺起眉頭摀住鼻口。
怎麼會有這麼重的霉味?這房子到底有多久沒有其他人居住?
她忽然想起,從她有記憶自己在這房子裡居住開始,她就沒聽過任何人聲、走動聲……難道這房子就只有她和洌居住而已?
她拉開門,貼著牆踏出房門。
她很認真地拉長耳朵去注意四周的一切聲音,心中滿是忐忑、害怕。
修長的十指不停觸碰牆面,緩緩在廊道上行走。
霉味一直未消散,反而濃厚得令她只能強忍胃部噁心的衝動,堅持繼續探索下去。
一路摸索,她心想,應該快到盡頭了,走廊應該也沒多長才對,這走廊直得不可思議,而且沒有任何阻礙。
果真,她的手落了個空,沿著斷面往下探,她摸到了木頭質感的圓柱,她想,這可能就是樓梯了吧!
眼睛看不見,讓她踟躕到底該不該下樓去。
她很害怕地慢慢將腿往前伸,生怕一個不小心,她會像顆圓球般滾下樓。
當足底往前伸踩到樓階時,她猜想,一階的長度應該就是這樣,於是放膽地又跨下另一腳,果真踩到另一階樓梯。
她抓緊扶手,一步步往下跨,高興地想她還是能下樓去,階梯的長度被她算準了,應該不會跌下樓去吧!
她的猜想很大膽,殊不知,前方正有危險等著她一步步踏入。
她又往下移了一步,想再繼續移下一步時,一道男聲喝止了她的行為。
「停!」
她嚇著了,身體明顯抖了下。
「洌?」他不該在的。
閻羅洌一把冷汗在額際冒出,半刻也不敢停歇地衝上前去。
天,他如果晚回來一步,她就要跌下樓了!
他不敢想像那畫面……她的前方是斷階呀!那斷階曾害得她差點送命。是她身受重傷的原凶啊!
他抱著她,將她納進懷裡。「天,你怎麼跑出來了?」
她不解地道:「你……你在顫抖。」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害怕些什麼。
他將她緊緊擁住,生怕一個鬆開手,她就會像燕子般從他面前飛離。
「你差點跌下樓去你曉得嗎?」
他抱得她好緊,她快窒息了。「我……我不知道……」她呼吸困難地想喘氣。
一想到剛才那幕,他就好像失了心一樣,整個人被狠狠的掏空,取而代之的是恐懼,不該在他身上出現的恐懼。
看著她的腳伸在半空中,他很怕她會在踩不到任何階梯的情況下摔下樓去。
還記得之前她和同學們一同到這屋子探險時,她也是從這階梯上跌下樓梯的,這樓梯腐朽得厲害,他不敢想像她可能會在初初踏上這一階階的梯子時,便會踩爛了階梯而摔下樓。
他害怕失去她,他不想看著她的生命被他或炙、塵他們拿走,她的生命是他一個人的,一個人的!
「永遠都別這樣嚇我,永遠都別……」
他的擁抱和這番話,強烈地撞擊她的心,產生前所未有的震撼,使她也不住地顫抖。
她不明白他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所為何來?
「洌?」白柔涵不解地望向閻羅洌。
閻羅洌攔腰抱起白柔涵,她一陣驚喘,雙臂下意識緊緊勾摟著他的頸項。
他將她抱進房裡,動作徑柔,好怕她會像陶瓷娃娃般因他一個使力而破碎。
白柔涵坐在床沿,以耳去感受他激切的呼吸,以鼻去感受他身上獨特的詭異氣息,一股迷人、屬於黑暗的氣味。
他蹲在她身前,雙手搜緊她的柔荑,心中的震撼仍未平。「別……別再這樣嚇我了……」他的話在她指腹的探索下停頓。
她在探索他的容貌,細緻的指尖緩慢而遲疑地在他俊容上摸索,由他的眉問一路延伸。
經過他的靈魂之窗,她情不自禁地繞著眼眶打轉,想將所有摸索記在心裡,經過高挺的鼻樑、薄而性感的唇型,她忽然縮回手……
她的指尖竟有一種麻痺像觸電般的感覺,讓她心跳加速。
「怎麼了?」她的摸索……讓他再次動了凡心。
「沒、沒什麼。」她將手縮藏於背後,雙頰卻泛起一圈紅暈,模樣美極了,也讓他看傻了眼。
她一定不曉得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迷人,只要是男人都不可能逃得過她這般清純卻散發誘惑力的模樣。
「今天過得怎麼樣?」他溫柔的言語像一片飄然落下的羽毛,輕柔而且安適。
「很好。」
「肚子餓不餓,我去弄點吃的——」
「不用了,我不餓。」她急忙拒絕。
他皺起眉頭。
「不行,多少吃點,你的身體還沒好……看,額頭上的瘀青還在。」他摸著她額際上的淡淡痕跡。
她摸摸額際,都快忘了額頭上的傷痕,這傷痕很明白的告訴她,父親的死不是夢,而是真實的發生了,她失去一切,卻不知該向誰討回。
「還痛嗎?」他愧疚地問。
「還好,不是很痛。」她忽然道:「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做什麼的?你的工作是什麼?」從知道他的存在開始,她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叫閻羅洌,其他的一概不知,對他的瞭解真是模糊得很。
她這一問,令他愣住了,臉色明顯泛青。
「怎麼了?」一直等不到他的回答。她偏頭不解地問。
「為什麼這樣問?」
「認識你那麼久,卻一直不知道你在哪工作,做的是什麼,好像說不過去。」她笑了,唇邊漾出天真爛漫的笑。
而他卻迷惘了,迷惘、猶豫著該不該向她說明一切,他……又該如何說明?
「不想告訴我嗎?或者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不,沒有。」
他站起身,走離她,遠離她香氣瀰漫的範圍,怕自己一時迷失便全盤托出。
到時,她會恨他的,他不想要她的恨。
天知道,他多後悔接下那個任務,奈何自己的身份——撒旦之子,一切都是無可選擇的,沒人能選擇自己與生俱來便存在的身份和價值。
他不是凡人,他的壽命是無止境的,永不終老;而她,卻是個凡人之軀,會隨著歲月而變化,容貌會變,會生、老、病、死——
但他,卻愛上了屬於凡人的她,甚至無法自拔。
塵和炙說的沒錯,他是愛上她了,而且傾盡所有。
「我的工作……是在回收——」
「回收商?」她高興地插道。「我知道了,你是專門回收一些物品的,就像是回收一切可再利用的資源,對嗎?」
他苦笑。「對!」
沒錯,他的工作不就是這樣嗎?回收一個人在這世上的情、欲、愛、恨,回收生命,然後,再讓他們得到重生,這不就是生命的回收商嗎?
「你的工作好偉大,在造福全人類耶。」
她天真的個性終於顯露,但,一字一句卻狠狠刺痛他的心,他知道她的話是無心的,但聽在他耳裡卻儘是諷刺。
「我幫你額頭上的傷再上點藥。」他拉開抽屜拿出藥罐。
「喔。」
今天不知怎麼的,她的心情竟變得如此之好,許是受他提早回來的影響吧!
有人陪著她,和她說說話,讓她不會再害怕孤單。
他是好人,不但救了她,還將她帶回家來替她療傷、照顧她,她和他非親非故,他卻肯為她做那麼多,見她差點跌下樓,他心驚的程度讓她好生感動。
「你是好人。」她甜甜地呢喃道。
話一出,她紅了頰,他卻怔住。
× × ×
兩個人站在房門外不停地搖頭歎氣,其中一人更是誇張地對耳中所聽見的一切感到可笑,而無法收回笑意。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那麼好笑的笑話。」閻羅炙性感的薄唇笑了開來。
閻羅塵以眼角睨著他。「你好像分不清楚什麼是笑話,什麼又不是。」
「你沒聽過苦中作樂嗎?」他的笑還是停不了。
閻羅塵臉色凝重。
「白柔涵這麼一講,你覺得依洌的個性,他會作何反應?」難以置信,洌竟然沒有明白的告訴那女孩他真正的身份,甚至還順著她的話帶過。
閻羅炙收拾起笑容,閃著冷冽的雙眼射出萬丈光芒,臉部線條再度僵硬。
「洌他沒有澄清,沒有明白的告訴那女孩我們的工作和真正身份。」
「知道為什麼嗎?」閻羅塵爬梳髮絲,有點懊惱。「因為洌是真的愛上那個女孩了。」原本只是猜測,這下更加證實他心中的猜想。
「什麼!?洌他……」閻羅炙可不怎麼能夠接受這個答案。
閻羅炙比閻羅塵更懊惱,左右晃動,顯得侷促不安。
「他知不知道這是不可以的?那女孩……」他降低聲量,眉頭攏緊。「她是凡人,愛上凡間女子這種事,父親是不會容許的!」
閻羅塵將背抵在冰冷牆面,雙手背於身後。
「他知道,而且比誰都清楚。」
「真的都清楚?如果他清楚,今天還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他們兄弟一同為父親拚命,幾百年不受情感牽絆,為何洌還要一頭栽進去呢?
「因為他已經孤單這麼久,一個女孩能夠突破他冷漠的心房,在不知不覺中深入他脊髓,換作是你也不可能忽視她的存在。」
「就只他一個人孤單?是他的定力還無法抗拒情魔的逗弄、勾引吧!」
「既是魔,又怎麼能逃脫得了,真正遇上時,怕是……躲也躲不過。」
「你的意思是,你也有可能會犯下和洌一樣的錯誤?」閻羅炙挑眉藐視。
閻羅塵不予置評的轉身就走。再和他談下去。難保不會先被他氣瘋。
「喂,塵,你說清楚……」
× × ×
「你是說,這幢房子佔地有百坪以上?」白柔涵吃驚地問,毫無焦距的美目瞬也不瞬地瞪大。
閻羅洌先是點頭回應,之後才想到她看不見,才又應了聲:
「嗯。」
「那還有誰住在這裡?」能住那麼大的房子,應該是很有錢的人吧,或者是家庭成員很多……
白柔涵的臉色忽然沉下來。
「還有兩個弟弟。」
「弟弟?你有兄弟?」她露出欣羨的表情。「好好,有兄弟……」
雖然是短短的兩句,卻結實敲進他的心,驀然間,他將她擁進懷裡。
「怎麼了?」
她有些錯愕於他的舉動。雖然很想賴在他懷裡,但他卻總是以疼惜、同情的力道擁住她,讓她無從明白他為何會這樣?
他搖頭。「沒有。」
他心疼她的孤獨與無依;雖然他已在人世間存在數百年,看著任何國家興亡盛衰、人們意識成長,並一逕地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但他總是有兩個兄弟陪伴,是不孤單的,他從來沒有嘗過孤單的滋味。
而她,年紀輕輕卻嘗盡人間的冷暖、受盡了孤寂,他怎能再置她於不顧!
「我怎麼都沒聽過你那兩個弟弟的聲音?」她好奇地問。是呀,這房子……冷清得可怖。
「他們工作時間不怎麼固定,很少回來。」他一語帶過,心中對她好奇塵和炙的存在而有些酸意。
「你好像很不高興我提到他們?」女的心思是很細密的。
他呵笑。「沒有,別猜了。」
他的笑聲感染了她,粉頰不禁透。
「你……你的笑聲很好聽。」
她嬌羞的樣子,使他看得一愣一愣的,然後又是一陣朗笑。「真的嗎?」
現在,她好想摸摸他喔!
可是,這種事要怎麼提出口嘛,他會不會認為她很隨便?
「你怎麼了?」見她一臉小媳婦模樣他有點想逗她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