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推開門,外頭的夜色黑沉得讓人害怕,而這院落的燈卻打沒幾盞,她試著想攔個丫鬟或男僕問問,走沒幾步就在最近的一處角落裡,她見到一名丫鬟端著果盤。
「請問……」
「丫鬟見著老嬤嬤不但沒停下腳步,反倒加快腳程,老嬤嬤只好追了過去。
老嬤嬤快走一步抓住丫鬟的肩,迫使她停下轉身。「前頭喜宴結束了嗎?」
「早結束了。」丫鬟顯然不悅。
「結束了,那貝勒爺呢,他不回喜房嗎?」
「貝勒爺?」丫鬟嘴上輕蔑一笑。
「貝勒爺不進喜房嗎?」她不喜歡這丫鬟的笑,這要是在親王府早該教訓了!
「貝勒爺不在府裡,上城裡藥房去了。」
「這麼晚還上藥房,是貝勒爺怎麼了?」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老糊塗了?貝勒爺他打定主意不和你家格格見面,所以未參加喜宴就上城裡藥房去,今晚在那兒過夜。」
老嬤嬤的臉色頓時難看至極。
那丫鬟似乎還覺得不夠,又多說了一句:「還有,老爺說了明日別去給他請安,他身體違和不好再受刺激。」
老嬤嬤這下子差點氣瘋了,而丫鬟見氣人的目的達到便哼了聲,甩頭就走。
什麼跟什麼!格格才進門就受到這樣的對待!
哼!什麼王爺?!格格可是正統皇族血脈耶!而閩王爺只不過是由平民身份升上王爺爵位,就如同老爺說的,融貝勒就算讓萬歲爺升到多羅貝勒的地位,提升了整個閩王府的對外頭銜,但對內還不就是一介武夫而已!
「該死,格格怎可受到這種待遇!」老嬤嬤氣得捶手,才走回到喜房,剛進門便瞧見紫荊比她還難看的臉色。
「格格,你全聽見了?」
「嗯。」她何止全聽見,她就站在門邊探著頭看老嬤嬤和閩王府的丫鬟講話,自然瞧清楚丫鬟那嫌棄不屑的嘴臉。「我幹嘛待在這裡讓人欺負?」
「這……」
「我要回去!」紫荊站起身,提高裙擺硬是要往外走。
半途被老嬤嬤攔住。「我的好格格呀,老嬤嬤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不能選在這時候走,你得顧著老爺的面子,還有皇上的命令呀!」
「我被人欺負了耶!」紫荊覺得自己好委屈,差點哭出淚來。
「好格格、好格格……」老嬤嬤攔腰抱住紫荊,一面安撫、一面讓她在炕床上坐下。
「你忍著點兒,明日咱們就能離開,況且現下夜已深,要離開也不方便。明日老爺自會派人來接咱們,好格格,你就忍一晚吧,我想你也累了,何不就此睡上一覺,等到明日再作打算呢?」
紫荊噘嘴可憐地睨著老嬤嬤。「人家從未受過這種對待。」
「我知道、我知道,格格在府裡是老爺最疼愛的掌上明珠,只是此時比不得往昔,格格你多忍忍。」
老嬤嬤動手替紫荊卸下一身的累贅嫁衣,只剩貼身的白色褻衣、褻褲。紫荊揉揉眼睛又打了聲呵欠,讓老嬤嬤脫下腳上的花盆底鞋後便縮上炕床,整個人側躺成弓形,頭枕在手背上。
「嬤嬤,你不會離開吧?」
老嬤嬤猶豫了,其實她也想著今晚是否要留下來陪格格。
按照常理,她是陪嫁過來的僕役,新婚之夜不能留在喜房裡而必須退出去,讓新郎與新娘兩人完成洞房夜;但今夜新郎擺明不會回來與新娘同床共枕,那麼,她還用不用退出去呢?
「嬤嬤?」
「格格,老嬤嬤我也很猶豫。」
原本半掩的雙目張開,紫荊不解地看著老嬤嬤。「猶豫什麼?」
老嬤嬤一邊替她蓋上被子、一邊解釋。
聽完老嬤嬤的解釋,紫荊嘟起小嘴表示不滿。
「我不管!今晚你不能放我一個人待在這裡,我對這裡又不熟悉,難道你要像阿瑪一樣,把我扔進閩王府後就不管我了嗎?」
「老爺沒有把你扔在這裡,明日一早他就會派人來接你了。」
「我不管!」
「好好好,老嬤嬤我今晚就留下來陪你好嗎?」
紫荊聽見老嬤嬤的話才展開笑靨,坐起身向前拉著老嬤嬤的手。
「那你睡在我身旁好不好?」她拍拍身旁空蕩蕩的炕床。
老嬤嬤連忙揮手。「這不行!我怎麼可以睡格格的喜床?!不行。」
「這張床對我來說太大了,睡了覺得心裡不踏實。」
「不行,老嬤嬤什麼都能答應你,就這件不行。」這關乎禮數問題。
紫荊真的是不敵睡神的召喚,眼睫頻頻眨動。「好嘛,可是你得陪著我。」她指指床邊放鞋的木階上。「嬤嬤,你可以坐在這兒、像從前部樣握著我的手陪我入睡嗎?」
老嬤嬤聞言慈愛地笑了笑。「當然可以。」
一天的折騰,讓紫荊很快便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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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因融擷沒進房,還是老嬤嬤握著她的手陪她入睡而讓她感到安穩,所以紫荊睡得很沉。
一覺醒來,她便拖著老嬤嬤梳理打扮。
「嬤嬤快,阿瑪肯定已經派人來了,快準備,我們要回家了!」
老嬤嬤笑呵呵地道:「格格,別急,嬤嬤正在替你梳會,你別動。」
老嬤嬤替紫荊梳了個平髻,像個如意般橫於腦後,在上頭綴入貓眼石與珍珠。「好了、好了!」
紫荊興奮地拉著老嬤嬤急忙往大廳跑。「快快,我要回家了!」
兩人衝至迴廊,一路上,閩王府的下人們都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們,眼中的不認同與排斥顯而易見;但紫荊已管不了這麼多,她一心只想回家去。
「啊!」
砰的一聲,她撞上一堵肉牆,結果她沒被撞倒,反倒是對方連出聲的力氣都沒有,就整個人摔倒在地。
四週一干人等立即跑了過來,彷彿剛剛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她竟然被人團團圍住。
「貝勒爺!」
貝勒?紫荊一愣。
結果她在那些人面前好似障礙般的被人狠狠推開,她腳下一個踉蹌,也跟著跌坐在地上。
「格格!」
老媛娘連忙扶起紫荊,替她拍掉屁股上的灰塵。
紫荊的眼眸很自然地瞅著正前方,被她撞倒的究竟是什麼人,怎會這麼不禁撞?
在隱約間似乎聽見那些人喊貝勒……
「格格,你沒摔疼吧?」
紫荊決意撥開那些人,結果定睛一看,一張蒼白的男性面孔出現在她眼前,他蒼白得連唇瓣都褪了血色,似乎無法自己站妥地只能任人扶著;而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卻不像他的膚色那麼蒼白嚇人,反倒多了抹令人感到驚異的冷鷙。
「撞了貝勒爺連聲道歉都沒有嗎?你是哪房的丫鬟?」
那些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她是昨日嫁進府裡的少福晉,卻硬是問她是哪房丫鬟。
「沒大沒小,見到少福晉不會請安嗎?」老嬤嬤不服氣的吼道。
「少福晉?」一名丫鬟失笑,問著眾人:「咱們府裡何時多了位少福晉,怎沒人通知我?」她又轉向一旁,甜甜地對著那個病男子笑。「貝勒爺,你說說,咱們府裡是真的多了位少福晉嗎?」
那男子扯動唇瓣淺笑,眼睫微微一斂。
紫荊卻強烈的感覺到由男子眼波中所透出的敵視與排擠,令她不禁渾身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嚇人……
「她是融貝勒爺新納的少福晉紫荊格格,還不請安!」老嬤嬤喝斥。
「不用了……咳咳……咳……」
「貝勒爺,你沒事吧。」丫鬟們似乎挺在意他的。
沒來由的,紫荊見到這畫面心裡就是不舒坦。
「要她們請安就不必,倒是你……咳……你怎不向你的丈夫請安……咳……」
男子摀住嘴猛咳,雖然他的話說得有些斷斷續續,但紫荊卻聽得清清楚楚。
丈夫……這麼說來他就是融貝勒囉!
見紫荊一臉啞然的表情,融擷頓時生厭。
「聽見我是你的丈夫,很訝異嗎?」
「不……」紫荊只是沒想過會那麼快就和他打照面。
原以為今日就要回家,不和他見面是最好的,省得麻煩。
可是現在撞見了,她卻找不出任何辦法以化解眼前這尷尬的氣氛。尤其在這些丫鬟們個個連成一氣決心排擠她、鬧她笑話時……
「扶我坐著。」融擷示意丫鬟們將他扶到迴廊的欄杆上坐下,他靠著一旁的大柱子喘氣。「怎麼,沒話和你的丈夫說嗎?」
「確實沒話說。」
「你!咳咳咳咳……」融擷激咳不止。
一旁的丫鬟們連忙撫著他的胸口,可是他卻像是拼了命似的要和她們作對般,仍是止不住地咳嗽。
紫荊低咒一聲,出手輕輕拍向他的背,卻惹來丫鬟們的怒瞪,甚至以言語撩撥她的情緒,似乎有意要氣死她。
「你滾遠點!貝勒爺的病有我們關心就夠了,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就是說嘛!也不想想貝勒爺這幾天病情加重究竟是誰的錯,如今還敢大搖大擺的站在這裡!」
「皇上賜婚又如何?還不是嫁不出去才需要皇上賜婚,看她長得那副德行,嫁不出去是正常的。」
「就是說呀!」
丫鬟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嘲諷,教紫荊氣得半死。
「你們在說什麼?不怕格格將你們治罪嗎?原來閩王府是這麼教下人的,一個個都不守規矩。」老嬤嬤冷笑。
不料,她衝動的一句話卻換來一個巴掌。
融擷縮回手,在場的丫鬟們全都噤聲不敢說話,她們從未見過融貝勒動手,也未見過他發這麼大的火,嚇都嚇死了。
「再怎麼說,這裡都是閩王府的地盤,要撒野回你們榮家撒潑去,少排在這兒狐假虎威……咳咳……」
紫荊見老嬤嬤被打,心裡生氣卻又不能發火,畢竟這是在別人家裡。
她拉著老嬤嬤。「嬤嬤,咱們走,阿瑪派的人大概已經到大廳了。」
「快回去、快回去!」丫鬟們連成一氣的喊著。
紫荊漲紅了臉拉住老嬤嬤的手。「嬤嬤,我們走!」
「等一下。」融擷冷聲喚住。
紫荊停下腳步回頭望著他,卻被他眼神中的挑釁意味給嚇著。他眼裡的那道光芒……那是什麼意思?
「你先去向阿瑪請安。」
「閩王爺說了,不用我去給他請安。」
「閩王爺?」融擷抬起頭怒瞪著她。「你再喚一次。」
融擷這麼要求,紫荊卻反而不敢說話。
「你既已嫁進閩王府就是府裡的人,竟然稱呼你的公公為閩王爺?」
丫鬟們又是一陣冷諷:「原來真正設教養的是她。」
「夠了!我不是嫁進來受人奚落的!要論也輪不到你們這些下人!」
「她們是下人,你的身份就高貴些,所以容不得人家說話誠實?」
「什麼說話誠實!」紫荊大膽地往前跨一步與融擷對峙。「你以為我願意嫁進來嗎?怎麼論、怎麼算,你們閩王府什麼都不是!身份最多只有正二品,八旗裡的地位還是在下五旗裡;而榮親王府裡,光是樂正哥的頭銜就只比閩王爺略次一級而已,至少我們榮府領的是上三旗的軍,是固山額真!」
原本看見他渾身虛弱不已,她還頗為同情他,現在不必了!說話諷刺人能這麼臉不紅、氣不喘的,一點也不像生重症的病人,她幹嘛浪費同情心給這種人!
「好。」融擷臉色難看。
「格格……」老嬤嬤在一旁拉著紫荊,害怕她再口無遮攔下去,到時兩家交惡搬上檯面,大家都會很難看。
融擷讓人攙扶著站起身。「記著你剛說的那番話,咱們到大廳去說給所有的人聽……咳咳……咳……」
融擷讓人攙扶著離去,此刻紫荊反而躊躇不前。
「格格,你說現在可怎麼辦?再怎麼說,你現在已經是閩王府的少福晉,這……」
她死定了!事情若是鬧大了,她肯定會被老爺教訓一頓的。
「怕什麼?去就去,我諒他們也不敢拿我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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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一遍!」
啪的一聲,紫荊懷疑自己的膽子已經被這一聲拍桌的聲音給嚇破了。
大廳裡坐滿閩家的人,相形之下,她和老嬤嬤就顯得勢單力薄,這才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非常的危險與孤立無援。
「說阿!」閩王爺氣憤難耐!
紫荊揪住帕子的手微微顫抖著,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直到腳跟抵住身後的椅子。
「怎麼,不敢說了嗎?」融擷喝著呼延遞來的補湯,愜意地呼著氣,一點也不在意站在那裡被訓斥的是他新討的媳婦。
「沒什麼好說的。」紫荊挺起胸膛。
「別以為你身為皇族我就不敢辦你!來人!」閩王爺受夠了紫荊的挑釁行為,對著門外一吼,馬上跑進幾名男僕。
「少福晉與陪嫁老嬤嬤不受教,將她們關進訓誡房,直到她們聽話為止!」
「喳!」
紫荊與老嬤嬤頓時被男僕架住左右,拉往外頭。紫荊不禁驚愕萬分,閩王爺竟然敢這麼對她!
「你不能這麼做!我阿瑪不會准你這麼做的,放開我……放……」
待紫荊與老嬤嬤被架離開後,二福晉緊張地追問:「老爺,這樣好嗎?要是讓榮親王知道的話……」
「哼!他不會教女兒,咱們就幫他教訓!再說她已經嫁進閩王府,就算是咱們府裡的人,難道我不能教訓自個兒的媳婦嗎?」
「可是……」二福晉仍舊很害怕。畢竟榮親王的身份、地位比他們高很多,萬一惹怒了榮親王,倒霉的會是他們呀。
「沒什麼可是!」
一旁遲遲沒作聲的索遼這時幽幽開口:「二娘惱得不是沒有道理,再怎麼說,咱們都得敬榮親王幾分;皇上這次破天荒的升了我的官位、封了融擷的爵位,靠的還是榮親王的身份。為了家世能與榮家相比,皇上才破格升咱們的,阿瑪可別忘了。」
閩王爺聞言更加氣怒。「你這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嗎?」
「若阿瑪要這麼想,也不是不行。」
「索遼,你一定要胳臂老是往外彎嗎?你非得氣死我才甘願是不是?」
索遼整整長褂,一臉的不在乎。
「往外彎也沒什麼不好。」
閩王爺一聽差點沒當場氣死,而索遼接下來說的話卻是故意針對融擷。
「紫荊格格確實長得甜美可人,皮相是不錯,就不知床上功夫如何。」
他咧嘴一笑,站在他身旁的蘭香卻沉著臉,彷彿在生悶氣般。
「索遼!」閩王爺大叫。
而融擷卻意外地盯著索遼,眼裡露出責備與怒火;索遼不是沒看見,反而像蓄意挑釁似的笑著回視。
「融擷,這樣的媳婦若你不想要,送給我沒關係,我會替你好好安慰、安慰她的。」
「多謝關心,我會自己來。」藏在衣擺下的手緊緊握拳,融擷連咳了幾聲,虛弱地癱在呼延身上。「扶我進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