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威尼斯的土地,連顥輕鬆的心情不再,雖然美麗的風景依舊,但他提不起任何興致作畫。
在大街小巷裡走著,腦海裡一次又一次複習與她相遇的經過,每一句對話依舊清晰,她……果真在自己心裡刻下了痕跡。
一個人漫步到深夜,滿天星子閃爍著,他在長堤邊坐了下來。
夜裡很靜、天氣很冷,他想起那個老愛窩在他懷裡的她,於是收攏了手臂,似乎這樣就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河面上有燈火閃耀,一對情侶請了船夫,在小船上點起了不滅的蠟燭,在河面上緩緩飄蕩著,通過威尼斯的著名景點——「歎息橋」,便相擁在歎息橋下深吻,許下永久的誓言,讓看到的人,都深深為他們的愛情著迷,更讓失意人思索到底他們的人生都在忙些什麼,竟錯過了這樣的美好?
連顥心想,他一生中都在忙些什麼?
一開始,他忙著尋找自己,在繪畫中找到滿足,直到遇見她,照顧呵護她,開始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只可惜……
誓言易許,卻難守終。
他的天使始終不相信他真的會守護她一輩子。
他累了,不想再多想。
他在這裡等著她,默默的支持她、想著她……
當她的俏麗容顏再度跳入他的腦海時,連顥露出淺淺的微笑,突然有了心情。
他拿出許久都沒動到的畫筆,就在街邊路燈下,慢慢的、一筆一劃的,開始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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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的另一端,刑宇凌狀若無事的坐在辦公桌前冷靜處理著公事。
連顥離開了。
她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因為習慣壓抑,她的表情更加冶漠。
她試著不去想他,尤其深夜當她冷得醒過來時,當她因孤獨絕望哭泣時,就更加無法扼止地思念他。
好想他,當初他不但溫暖她的身子,更溫暖她冶傲孤寂的心房。
許多痕跡,任時間再久,也無法抹去。
這種心情,她總算是知道了。
但是她刻意淡化這種想念,因為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而且她說服自己一定會愈來愈好的。
只是,事情通常不盡如人意,當她努力地維持她冷靜有原則的世界時,另一件事卻無情戳破了她偽裝的堅強!
「什麼……」
在接起一通電話的同時,她的世界瞬地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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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執業律師夫婦,因意外車禍身亡——
早報的一角,幾個大字帶過又一件的酒駕悲劇,內容敘述了兩人簡單的一生,說明他們如何辛苦的養育兒女,培養子女成為知名律師,卻不幸死於非命……
刑宇凌靜靜坐著,看著兄姐來回忙著父母親的喪事,她只是不發一言,怔怔地有如被抽走了神魂。
冷靜的處理遺囑、安排後事,大家都事業有成,加上父母親對遺產內容分配得一清二楚,沒有人有異議。這個會場是安靜的,死寂得幾乎要讓人崩潰。
刑宇凌望著大家:心底有些茫然,更多的是無助惶恐的感覺。
這些都是她最親的人啊……為什麼她沒有一絲可以依靠的感覺。
她好痛、好難過啊……為什麼沒有任何人發覺。
恍惚間,一個人影突然竄入她的腦海中。
「連顥、連顥……」她不自覺的低喚著他的名字。
也不知怎麼著,她拿起身邊的行動電話,按下他的電話號碼。
當她握緊手機,低著臉,聽著那嘟嘟的聲響時,眼淚就開始滴滴答答滾下來。
似乎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就能柔軟起來。
可電話一直響、一直響,卻沒有人接。
刑宇凌的聲音逐漸哽咽,無助地抓著話筒,眼淚越淌越多。
是不是她對他太過分,所以他不想理她了,連她的電話也不想接了嗎?
她好難受,在心裡殷切地祈求他接電話,隨便說些什麼都好,只要能聽見他的聲音,她的心肯定不會這樣慌亂害怕。
或許是上天為了懲罰她的可惡,電話始終無人接聽,她不停的按著重撥鍵,一直試著,直到手機電力耗盡,還是沒能聽到他的聲音。
「連顥……回來、回來啊,我好想你、好想你……」她對著已經完全沒有電力的手機說著,無力掩飾真正的心情,卻已經來不及。
巨大的失落感,如潮浪般湧向她,她無助地放下電話,這個時候才發現,她好依賴他。
有些事是不容蹉跎的,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遺憾了。
而她……竟然錯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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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發上昏睡過去的連顥,由於前一晚工作到凌晨才休息,他累癱了,根本沒聽到手機在響的聲音,直到他補足了睡眠,起身時才發現,手機裡竟有數十通來自刑宇凌的未接來電。
他的心一驚。
出事了!她一定出事了!
他急忙回撥,卻只是轉入語音信箱,根本聯絡不到她。
情急之下,他只能找一個人,就是邵震廷。
「她發生什麼事了?」連顥沒頭沒腦地對著電話大吼。
邵震廷將刑宇凌家中發生的事簡而言之的帶過,語氣平靜。
「那她呢?」連顥心急得快死掉了,幾十通的未接來電,可見她有多急多慌,而他竟然睡死了?!他真想好好打自己幾拳。
「已經請假回家了。」邵震廷答得理所當然。
「發生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陪著她引」連顥大吼,這就是她選的男人嗎?
「她看起來很冷靜,她說我們又還沒結婚,不需要我出面。」邵震廷的心情平靜無波,對於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他感覺遺憾,但除此之外,就沒了。
「你!真該死……」連顥破天荒的對話筒說了幾句粗話。
要是她很冷靜,就不會失態的一直打電話,這對於總把感情壓抑在心裡的她,是一種瀕臨失控的表現。
他好心疼,同樣也對邵震廷的態度感到極為生氣,他想得果然沒錯,這男人根本不適合她,也不能保護她!
不行!他不能讓她繼續這樣下去,他得趕回去,必須回去陪著她,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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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跪了許久,她幾近麻痺,被誰攙扶了起來,她甚至不知道。
靈堂佈置好了,她還是怔怔的呆在一旁,在勸了她幾次得不到響應之後,兄姐們沒再打擾她,就讓她安靜的在一旁待著。
沒了,什麼都沒了。
沒了父親、沒了母親,甚至……連連顥都不要她了。
她咬著唇,痛得掉下淚來,痛的是唇,也是心。
說什麼會帶笑祝福她,她連婚都還沒結,他卻跑得連人影都不見……
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淚一滴一滴的掉,她的心像是碎了,怨他,卻也突然發現她是如此牽掛著他,
想他、愛他。
刑宇凌苦苦的笑了。
原來,真要到了失去,才會懂得珍惜;原來,真要在瞭解被愛的感覺之後,才能發現最愛自己的人是誰,也才會慢慢的學會了愛;知道什麼才是自己需要的,也才會找到最適合、能夠相處一輩子的人。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
「凌兒……凌兒……」熟悉的嗓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人她耳朵,他醇厚低沉的嗓音迴盪在她耳邊。
連顥默默站在她身旁,看著伊人虛弱的樣子,不敢一下子嚇著她,只在她的身旁輕喊著。
行李都被丟置一旁,他看來有些狼狽,新長出的胡碴讓他看來有些不修邊幅,但是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眼前看來楚楚可憐的她。
「凌兒……」他又輕喊了一聲,溫柔地喊出他心愛女人的名字。
這一次終於讓她回過神來,她恍惚的望著他,像看著夢那般茫然。
「連顥?」日夜想念的臉近在眼前,她反而恍神了。
是太過思念嗎?所以才會產生幻覺,他的臉一如往常溫柔,還揉進幾分不捨,多麼熟悉的一張臉啊……
美麗的大眼隨即氤氳,再也掩藏不了情緒。
「是我……」雙手輕輕撫上她的臉,他滿眼不捨。
她的眼前逐漸清明,看清他的模樣,卻也同時想到了,他對她求救電話不理不採的反應。
「你來做什麼?!你不是不理我了嗎?」刑宇凌氣急敗壞地推開他的手,大眼隨即委屈的紅了。
瞧見她的反應,連顥沒有生氣,只是自責,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他竟然不在身邊。
「凌兒,對不起、對不起……」他靠得更近,將她攬進溫暖的懷裡,不該走,他不該走,他該留在她的身邊,永遠保護她才是。
「不用叫那麼親熱,你走!你走!聽到沒有?!」
她試著想推拒他,但是他的力氣好大,雖然沒有壓疼她,卻牢牢地將她困在懷裡,不再輕易放手。
「對不起、對不起……」連顥不住的道歉,是他不好,他怎麼也不該離開,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些苦楚,所以他抱著她,讓她生氣,讓她發洩未完的怒氣。
「我叫你走開!」她推了幾下,卻發現怎麼也推不開他,心裡又挫敗又生氣,淚水流得更急。
他心疼的緊擁著她,看著她哭,他的心都要揉碎了。
「再也不走!我再也不走了!」他離開一次,卻讓她這麼傷心,他決定今生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讓她難過。
這倔強的女人,明明是那麼牽掛父母卻不表現出來,把一切都壓在心裡,叫他心疼得無以復加。
「不放了,我再也不放手了。」他低頭,額頭抵住她的,眼神除了溫柔,還十分堅定。
「我不要你!」她抗拒著,緊緊閉上眼,記恨他沒有馬上接起她的電話。她沒有意識到,愈是在乎他,才會愈生氣,更沒有意識到,此刻她像個被寵壞的女孩,正在愛人的懷裡肆無忌憚的撒著嬌。
「不要也不行了。」他簡潔扼要地說,口氣霸道,動作卻溫柔得不可思議,緊緊抱著她,用灼熱的體溫,提供她一片安穩的天地。
「電話打來的時候,我人在威尼斯,我睡死了,沒有接到電話,但是一醒來,我就馬上衝回來了……對不起,我來遲了。」徹底的心疼,在漫長的十幾個小時旅程裡折磨著他。
他的低沉嗓音反覆傳人她的耳裡,刑宇凌忍不住抬起頭仰望,知道自己誤會了他。
他的黑眸裡,有著滿滿的縱容與寵愛,她全身顫抖著,幾乎就要沉沒在他的溫柔裡。
可是他愈溫柔,她就愈想起自己對他的殘酷,於是哭得更厲害,像是無助的孩子,索討著他的關懷,淚水濕了他的衣服。
剎那間,她渾沌已久的心終於清明,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關懷,她的心動。
「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了……」她哭著,不自覺的說了實話,對男人做了無理的要求。
驚覺自己在這樣無助的時候才說這麼任性的話,實在有點狡猾,當她意識到這點,不禁紅了臉。
「好,我答應你。」他脫口而出,沒讓她有遲疑的機會。
那一句話,輕易的安撫她驚怕的心,將臉埋在他的懷裡,她得到完全的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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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展的日子到了。
邵震廷果然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利用他專長的炒作能力,將整個畫展炒作得沸沸揚揚,一個原是愛好者才會出席的場合,被大家熱烈當成一個非出席不可的重要活動,像是不參與,就要落伍了似的。
這個畫展主題和連顥過去的風格大相逕庭,畫的不是風景,而是人物。
熟知連顥過去作畫風格的內行人,爭相來看他突變的畫風,由風景轉為人物,是一個多大的改變,許多人帶著看笑話的心情來看畫展,也準備要給予最嚴厲的批評。
而有更多的人,是來看熱鬧的。
無論是為了什麼理由到這裡,『想念』這個畫展,算是成功了。
內行人看著他益加熟練的色彩筆法揮灑在畫布上,心裡有著佩服,而看熱鬧的人,則被他畫裡呈現出來的感覺撼動了。
他的畫震撼人心,不只是色彩,更是因為情感。
畫中的海盜隔著面具,怔怔望著冷漠的公主;街角的路口,海盜牽著公主的手輕舞著,公主輕輕的笑了;公主的身邊,出現了王子,海盜沉默的站在一旁,溫柔的眼神很憂鬱,像是失去了一切;公主哭了,哭倒在海盜懷裡,完全無法自己……
大部分的畫,都帶著些沉沉的傷感,能感覺其情感被深深的壓抑住,讓人看了難過得就要掉下淚來,一直到了最後幾張畫,整個色彩變得鮮明亮眼,氣氛也才跟著活躍起來。
公主笑了,笑得很開心,滿足得像是擁有全世界的幸福,她的笑感染了海盜,海盜的笑容溫柔又深情,讓人幾乎就要沉溺在他的眸裡。
沒有人懷疑,海盜是怎樣戀上公主的,雖然沒有人知道,海盜做了什麼事,竟然能戰勝英俊的王子,擁有了公主的心,但是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家還是深深的被感動。
連顥站在會場一角,嘴角有著滿足的笑。
他的眸光看著他的公主……不是畫布上的公主,而是活生生,每夜在他身邊醒來的公主!刑宇凌。
察覺到他專注的目光,她回過頭來對著他一笑,悄聲的對旁人說了幾句話後,很快地來到他身邊。
連顥大手一攬,毫不考慮就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下,而她也不再排拒。
這段日子,他教會她如何表達感情,雖然她學得還不是很好,但至少已經學會接受,不再害怕、不再推拒。
「畫展很成功,你很得意喲,一整天下來你的笑容沒停過。」
刑宇凌帶笑瞅了他一眼,雖然很替他高興,但還是不免酸他幾句。
「我得意的原因,不是因為畫展,而是因為你。」他低頭輕吻著她的額。
擁有她,此生無憾,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這種心情,但是他只能說,他很滿足了。
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他很高興美麗的她能待在自己身邊,一起共享榮譽。
刑宇凌淺淺的笑了,沒有多說什麼,身體卻很自然地偎向他的胸口。
「真不知道你是哪根筋不對了,竟然會喜歡上我……」她低聲的輕問。
這一笑,雖不見得能傾城,卻讓他傾心,大掌環住她的腰,他的下顎抵在她的頭頂上,他輕聲細語道:「你哪裡不好?為什麼不能喜歡你?」他不允許她總是看到自己最差的那一面。
「我固執、我冷漠,我總是對你不好……」小手覆上腰間的大掌,她其實覺得自己不值得他這樣的對待。
「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他答得肯定。
愛上她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性子,他不會要求她改變,因為他愛她,是愛上全部的她,無論好的壞的,她永遠是他最美麗的天使。
刑宇凌閉上眼,偎向他的胸膛。
他總是這樣,無時無刻提供她停泊的港灣,也給她最安定的力量。
有人說,許下諾言的時候,千萬要許下不能實現的諾言,最好是承諾做不到的事,例如是什麼地老天荒……因為不可能發生,所以隨便說說也不要緊。
在愛情世界裡,說的是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講的人不信,聽的人也不見得相信,但是……這個慣例,並沒有發生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他許下要照顧她一輩子的誓言,他會用全部的生命來捍衛這個誓言,她曾經不相信他說的話,於是他不再說了,他只用事實證明。
「我很幸運。」她的身邊,真有一個這麼、這麼愛她的男人。
連顥露出淺笑,再次將她抱緊,搖了搖頭。
「不!幸運的是我。」他感謝上蒼,能讓他遇見她,並讓她願意接納他。
「可是……我愛你沒有你愛我那樣的深……」她抬頭,眸中有著歉意。
「沒關係,我愛你。」連顥釋然,對於這樣倔強的她,他並不想要求太多。
畢竟,真正的感情是必須付出,而且必須長久經營的。
「我會努力再努力,讓你心中那條愛的單行道,變成雙向道。」他很有信心的再次許諾。
將頭埋在他的懷裡,刑宇凌笑得很甜蜜,卻沒讓他看到臉上的笑意。
她不夠愛他嗎?
其實,她已經愛慘他了。
只是她仍然倔傲、固執,仍想要享受在他懷裡恣意撒嬌的權利,她很悲觀的想著,怕他得到她的愛之後,就會不再這樣寵愛她,雖然這機會是微乎其微。
沒辦法,一個人的個性,總是無法在短時間內很快就全部改變,不過……他不是說了,他就是愛上這樣的她嗎?
她相信,只要他再呵疼她久一點,再愛她多一些,她就會消除這種疑慮,敞開心房讓他知道。
小手收得更緊,小臉埋在他的胸前,她輕聲、柔柔地說——
「我愛你。」
【全書完】
編註:
敬請期待洛彤花裙子最新力作——「愛情有驚無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