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常常會事與願違。
正當李卓打著如意算盤,等著潘逸群主動發現這件事時,方萍卻已經用了另一種方法讓他知道。
「這陣子,李卓每天接送溫晴竹上下班。」方萍立在潘逸群的辦公桌旁,淡淡的開口,掩飾住語氣中的興奮。
正低頭簽文件的潘逸群,握住筆的大掌一緊,隨即又鬆了開。
「你想太多了,李卓只是幫我照顧晴竹。」他處變不驚地繼續辦公。
「還不只接送上下班而已,我還聽說有人看到李卓送她去產檢,公司裡已經謠言四起,說他們倆……」方萍不死心,繼續說著。
「夠了。」潘逸群抬頭,黑眸盯住她。「晴竹是我的妻子,而李卓是我多年來的朋友,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懷疑他們。」
「就是因為知道你的心態,所以他們更加旁若無人地同進同出,你不能放任他們……」
「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潘逸群索性直接問方萍,看她究竟有什麼好主意。
「當然是離婚啊,還能怎麼辦?我甚至懷疑,那女人肚子裡的小孩是不是你的親骨肉……」方萍一時得意,大放厥詞起來。
「方萍!」終於,潘逸群爆發開來。「第一,那個女人是我的老婆,嚴格說起來,你該叫她一聲『大嫂』。第二,李卓好歹也是我們十幾年的朋友,你怎能這麼不信任他?!第三,晴竹肚子裡的小孩百分百是我的,你如果還想當我的朋友,就別再說這種話。」
潘逸群難得拉下臉,鐵青的臉色讓方萍終於發現自己管太多,但她卻仍不想放棄長久以來的努力。
「為什麼要生氣?是因為我戳中你的痛處,還是因為你真的那麼在乎她?在乎到不容別人說她?」方萍無法忍受一向笑臉迎人的他,竟然因為溫晴竹跟她翻臉,所以話愈說愈難聽。「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說那只是一個契約,她只是一個幫你傳宗接代的女人,是個用七百萬買來的新娘。為什麼現在你的態度都變了?」方萍最無法忍受的就是這一點,每當她看著他眼中的在乎,她就眼紅到快瘋了。
潘逸群緊抿著唇,不覺得自己有必要跟她解釋。
那的確是他先前所說過的話,當時他急著找新娘,於是請她與李卓幫忙尋找對象。但是在他遇到晴竹之後,這些念頭卻從未出現過,他是真心想與她白頭偕老。
就算沒有愛情,他還是能與她白頭到老,像朋友一樣。
眼見他一句話都不說,方萍連著這陣子的不滿,一下子全爆發出來。「你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潘逸群猛地回神,瞪著方萍的表情,像是被誰嚇到般。
愛?他愛上晴竹?怎麼可能?!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對溫晴竹那複雜的情感、說不出口的在乎、那怕被人掌握的不安,一下子全被她挑了出來。
他像是被誰刺了一針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她有了我的孩子?家裡兩個老人家盼了一輩子的孫子,就在她的肚子裡,你就不能讓我安靜點,不要去打擾她,讓她安安心心生下寶寶嗎?」潘逸群幾乎是張牙舞爪的喊出聲,完全沒了平時的溫文模樣。
這句話,沒有半點遺漏地,全被正準備進門的李卓與溫晴竹聽進耳朵裡。
李卓的手已經握住門把,不知是否該推門進去,以餘光瞄了溫晴竹一眼,只見她纖細的身子僵直,唇邊的笑容早巳凝結,小臉更是白得像雪。
糟了,她也什麼都聽到了!
今天從電話的反應裡,李卓早猜到方萍今天鐵定會找潘逸群談這件事。
他原本打算帶著溫晴竹出現,好讓潘逸群吃醋、甚至失去理智地在眾人面前告白……也好讓方萍死心,他則展開雙臂,希望方萍能到他的懷裡哭泣。
顯然,他的如意算盤不但出了差錯,還出了很大、很大的差錯。
從潘逸群說出的話聽起來,他對溫晴竹似乎沒太大的意思,只是……可能嗎?他真的看錯了潘逸群嗎?
溫晴竹一臉慘白,臉色再難看不過,洶湧的酸意直往胸口冒,幾乎要擊潰她。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逐漸滲透進她的腦海—那些是最傷人、最傷人的字眼。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覺得全身都發疼,而仔細地感覺,那股疼痛竟是從內心最深處滲出。原來他是那樣看待她的……他的白首之約,他的攜手偕老呢?
她把手護在胸口,只覺得格外地疼,那裡有一處深深的傷口,正在汨汩冒著鮮血……
她緩慢地走到李卓身前,打開辦公室的門,迎向潘逸群帶著驚訝且陰鬱的黑眸裡。
兩人相對無言,猜測著彼此眼裡的情緒。
看見溫晴竹時,潘逸群心裡像是被誰重擊,愈看,他心裡的罪惡感愈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她那雙澄澈清淨的眸裡,此時是一片死寂,像是已經哀傷到極點,連哭泣的力量都沒有,只能愣愣的看著他。
來勢洶洶的心疼,翻天覆地的衝向他,那種被人掌握的心慌,再一次緊緊的箝制住他,為了抵禦心中逐漸滋長的溫柔,潘逸群本能地傷害她,不敢再看那雙傷心的眼。
「你不知道公司這陣子很忙嗎?有什麼事?」他偏著頭看她,蹙著眉,冷酷的眼裡有著複雜的神色,他強迫自己無情,縱使此刻他其實很想衝上前去,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沒事。」溫晴竹勉強地扯唇一笑,那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推開門,她早該轉身離去,為何要推開門,來迎視他如此冰冷的眸光?
或許是不肯死心,她無法接受他曾經以極溫柔的姿態,那樣貼近她的心,而這一切居然都是假的、虛偽的……
或許,她就該被這麼狠狠的傷害,才不會繼續做夢。她真是個笨蛋啊!
溫晴竹緊握著雙拳,理智告訴自己現在就該轉身離開,但雙腳卻像是被人釘在地上,完全無法移動,聰明的腦袋完全當機,只能傻傻地逼自己笑著。
唯有如此,她才不會在眾人面前哭出來。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她的心完全亂成一團,完全理不出不頭緒。
然而方萍卻不想放棄這個能傷害她的機會,直接來到她面前,姿態高傲。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逸群在乎的只是你肚子裡的小孩跟那張契約,我不是叫你不要自視太高,現在,你清楚了吧?」她笑得很得意。
「方萍!」李卓忍不住大聲暍止,沒想到她會故意在傷口上灑鹽。
溫晴竹只是緊咬著唇,以疼痛來加強她的意志力,不讓淚流下來。
「可以請你們先離開,我想跟逸群談一談。」溫晴竹開口下了逐客令,知道他們再不走,她的淚就要落下了。
「為什麼要走,我為什……你放開我,我不走!」方萍不依,只是李卓一把扯住方萍,將她帶往門外,接著用力帶上辦公室的門,讓他們兩個獨處。
潘逸群仍舊保持沉默,溫晴竹臉上哀傷的表情,叫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卻也更加提醒他過分在乎她的事實。
他的怒氣突然爆發,他不知道究竟是憤怒她傷心的眼神,還是氣憤自己無意間流露的情緒,他只能更加無情地對待她,不讓那種陌生的情緒繼續蔓延。
「有什麼事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我們的事,大家都知道。」潘逸群沉聲問道,臉上儘是冰冷的表情。
這一句話,再次將溫晴竹擊倒。原來他們的事「的確」大家都知道,知道她只是買來的新娘,知道他在乎的只是肚子裡的小孩,知道她溫晴竹……什麼都不是。
身子震了震,她用力咬住細緻的唇,掩飾心中因為他的話而閃過的刺痛。
是不是每個女人都像她這麼笨?明知道一定會受傷,知道他會繼續傷害她,但就是學不了乖,仍在這裡自取其辱。
「所以……一切只是假象。」溫晴竹站在原地,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我不懂你所謂的一切是什麼。」潘逸群靜默地看著她,雙手握成拳頭。
她看來那麼無助脆弱,像是隨時都可能昏倒,他心裡有著酸澀的情緒,簡直想拋下一切,緊緊地擁抱她……曾幾何時,他竟然這麼在乎她。
「你的溫柔是假象,你的承諾是假象,你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象。」溫晴竹一字字緩慢而沉痛的說著。
她不想要軟弱啊!但是為什麼在他面前,她就偏偏堅強不起來,極度渴望著他的擁抱?
潘逸群的手握的更緊,克制著不去碰她,不去擁抱她,太多的在乎反倒讓他豎起全部的防備,極力傷害她。
「無所謂假象不假象,那張契約清清楚楚載明我的責任、你的義務,你還想奢求什麼?」潘逸群冷笑一聲,不允許自己心軟。
她的心痛著,提醒著他在願意的時候,可以多麼無情地對待她,在知道她有身孕之後,就用工作的理由,將她一個人丟下,那或許並不是忙碌的關係,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她。
「所以……你並不愛我?」溫晴竹靜說道,眼神反而變得十分平靜。
潘逸群的反應則是幾聲哈哈大笑,為的是想掩飾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疼痛。
「我自始至終,從沒跟你談到愛,就連攜手白頭,也是以一種朋友的姿態,是你想太多了。」
她的確是……想太多了。溫晴竹輕輕淺淺地扯出一抹笑,望著他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絕望,潘逸群看著看著,竟然莫名的慌亂起來。
「什麼都別想!」潘逸群突然衝到她面前,用力握住她下巴,看進她眼裡。
「我們簽有契約,你別想走,不准走!知道嗎?」他粗魯地說道。說完後,他猛地鬆開她的下巴,像是她的肌膚是塊烙鐵,烙得他的手、他的心好疼。
溫晴竹緩慢地點頭,再點頭。
是啊,他們簽有契約,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就是那張契約。心中的痛苦以及哀傷,讓她忍不住閉上雙眼,全身因為那陣激烈的刺痛而緊繃著。
「好,我知道,我不會走。」溫晴竹緊握雙舉,壓抑住想緊抱自己的衝動,卻抵擋不了那發自內心深處的寒冷,她的雙手過分地用力,指尖甚至陷入她柔軟的肌膚中,但她絲毫不覺得痛。
「你別以為可以騙我,契約上有寫明違約的罰款,你要是真走了,一定會後悔的。」潘逸群威脅地瞪著她,而他甚至不知道,他為何要緊張地出口威脅她,像是他有多怕自己會失去她一樣。
溫晴竹直直的望著他,像是想確認這些傷人的話語,真的是從他的口中說出,曾經那麼溫柔的允諾,如今卻只是一堆可笑的謊言。
「你說過要跟我攜手到老的。」溫晴竹空茫的眼神,轉向牆角,無意識的自言自語,像是在對著自己說。
潘逸群在看見她眼眸中的絕望時,一個道歉凝結在舌尖,他費盡所有的自制力才能阻止心中的罪惡感蔓延。
「我並沒有說不要,你仍舊可以留下,留在我的身邊,做潘家的少奶奶,享有我能付出的全部,這是我說過的話,你有哪句話聽不懂。」他沒有要趕她走,她為什麼一副那麼傷心的樣子。
溫晴竹扯出一個破碎的笑花,酸澀得幾乎要釀出淚來。
什麼是他能付出的全部?錢財、珠寶、還有數不盡的享受嗎?
很抱歉的,她並不稀罕,她在乎的不是這些。
「我知道了,我會把你的寶寶生下來,然後……」她唇邊勾起一抹憂傷的笑。
然後……怎麼樣呢?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的心好痛好痛,以為他有跟自己相同的愛戀與喜歡,卻不知道一切只是場誤會,他的確允許她留下,承諾與她白頭,但是……卻與她想要的完全不一樣。
她逐漸看清……潘逸群那溫和的模樣其實全是假象,他的真正情緒潛藏在他內心深處,任何人都無法摸清。就連她,也是一樣。
她曾妄想自己會慢慢的瞭解他,原來,真的……只是妄想。
一切都太遲了,心裡的傷痕無法癒合,她只想離開,馬上離開。
「我走了。」溫晴竹漠然地看著他,然後慢慢轉身,她的動作極為緩慢,只怕太大的動作,會讓她傷痕纍纍的心更痛。
「你要去哪裡?」潘逸群一個箭步向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語氣有著他沒有發現的急迫。「你說過要留下的。」
溫晴竹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被他緊握住的手腕,他的體溫依舊灼熱,但卻再也溫暖不了她。
「我只是想回家。」溫晴竹專注的看著他,緊盯著他的臉,像是要牢牢記住他的模樣。
聞言,潘逸群驀地鬆了一口氣。
不知為什麼,她的態度讓他好害怕,像是要失去她一樣。
「好,那你先回家,我今天會早點回家,等我。」潘逸群伸手,想撫摸她過於蒼白的頰,私心的以為,他的話並沒有改變他們兩人的關係。
怎料溫晴竹卻退了一步,他的大掌停留在半空中,像是被誰遺棄般。
潘逸群心一驚,卻硬生生的把所有情緒壓下,直直的望視著她。
「我要回的,是我還沒嫁給你之前的那個家。」溫晴竹以靜靜的、穩穩的聲音,緩慢說著。還好,她一直沒把那房子租出去,她還有個地方躲、有個地方能療傷,治療她痛極的傷口。
潘逸群屏住氣息,僵硬得像尊石像,無法置信她竟然這樣告訴他。
「我說過,你不能走,你有簽契約的……」腦袋突然一片混亂,聰明的腦子完全無法反應。
「我的確有簽契約,契約上寫的,我只需要幫你生個孩子,並沒有說我必須留在潘家,不是嗎?」心給傷了,情緒冷靜了,她的理智就回來了。
第一次,潘逸群無言以對。
「可是……」他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並沒有違背契約的意思,我只是需要時間冷靜一下。」這是她的真心話。
「可是……你不是想與我一起白頭?」潘逸群不僅,她為何突然變了,突然想要離開他了。
溫晴竹笑了,卻笑得很悲傷。她的心很痛,但是她想,他一定不知道。
她無法要求一個不僅愛的人,去瞭解被愛傷了心的感覺,那只會讓他覺得很可笑,而她再也不想成為笑柄,她已經夠糗了。
「我想回家一陣子,孕婦不該情緒激動,這樣寶寶會不舒服,你應該不希望這樣吧!」溫晴竹選擇不解釋,只決定離開。
邁開腳步,溫晴竹不讓自己停留,再怎麼走不開,她都得忍痛離開。
「你不想與我一起白頭了?」潘逸群追了幾步上去,攔去她的去路,他只知道他不想讓她走,一點也不想。
況且,他想知道這個答案。
曾經,她一再追間的,就是這個結局,為何現在變了?
「不想。」溫晴竹的聲音很輕,語調卻很肯定。
潘逸群的心像是被誰狠狠撞了一下。
「我不懂,為什麼?」潘逸群無法明白,為何在聽見這句話時,他的心會像是陡然破了個大洞,既空虛又疼痛。
「你真的不懂為什麼?」溫晴竹的語調仍舊溫婉如蜜,但聽在他耳裡,卻像針一樣扎人。
「我要知道原因。」他不懂自己在執著什麼,但是他就是不想這麼不明不白就失去她。「你為什麼堅持要走?」
四目交接的眼神裡,一個是堅持,一個是決絕,前者是潘逸群,而後者則是溫晴竹,都有非把事情弄清楚的決心。
「其實,原因真的很簡單。」溫晴竹深吸了口氣之後開口。
潘逸群只是沉默地、緊張地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要走的原因只有一個,我沒有辦法接受,我們兩人明明離得那麼近,但心卻距離得好遠,我不想對你封閉起所有的情緒,藏在你觸摸不到的地方。我不想,我一點都不想。」溫晴竹搖搖頭,她曾經想與他分享所有的一切,而如今這個想法卻顯得十分可笑。
「你不需要隱藏,我很想知道……」
「我卻再也不想讓你知道了。」溫晴竹冷冷打斷他的話。
曾經,她親手把自己的心交託他手心裡,但是剛才她親眼看著他把她的心給摔了,碎滿一地。
她再也不想見他,再也不想!
只要不見到他,她的心或許就可以慢慢痊癒,或許就不會再這麼疼。
「可是小孩……」想不出任何能留住她的理由,他只想得到小孩,那是他唯一能強力留下她的施力點。
「我會照顧好你的小孩,這一點你放心,我說到做到。」溫晴竹再次打斷他的話,一點都不想聽,他挽留她的目的,只是為了小孩。
他的目光緊盯著她,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疼痛泛開,只因為她說的那句話。
她說……她會照顧好「他」的小孩!她說的是「他」,而不是「他們」。
「你應該相信我的,相信你自己的眼光。」溫晴竹定定望著他,認為他不讓她走的原因,只是怕她帶著小孩遠走高飛。
再也說不出任何的理由,潘逸群只能愣愣站在原地,看著她推開辦公室的門,消失在他的眼前。
胸口像是被人劃了一刀,痛得他幾乎無法忍受,他只能咬著牙,握緊拳。
走的只是溫晴竹,他的小孩還是會留下,但為什麼……他仍舊覺得好心痛、好心痛,像是失去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