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晴在哪裡?」
洛凡想也不想地直接衝到婚紗店,因為那是她唯一可能的棲身之所。
正在忙著與顧客接洽的店員小紅,認出洛凡的身份,趕忙向顧客致歉,便馬上來到他的面前。
「洛先生,沐睛現在不在店裡。」
「那她在哪裡?」洛凡的口氣不佳,因著急而心煩意亂。
「洛先生把洛太太顧到失蹤了,竟然跑到這裡來要人?!」小紅的臉上有著可疑的笑意,似乎覺得他的著急很有趣。
「這一點都不好笑,她已經失蹤一個月了,她人到底在哪裡?」洛凡大聲咆哮著,一點兒也不在乎這是公眾場所。
小紅示意他降低音量,同時再次向其他客人點頭致歉,才又轉過頭來,但開口卻是一陣尖銳的嘲諷。「沐晴已經失蹤一個月,你到現在才來找人,要是她真的怎麼了,大概也來不及了吧!」小紅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准妳誼咒她!」洛凡沒好氣地大喝一聲。
小紅無所謂地聳肩,一副你不愛聽,我就不說的配合表情。
氣氛一陣凝窒。
「我還在等!」洛凡氣得不知道要說什麼。
「但是我沒有話要跟你說。」小紅攤攤手。
「妳!」洛凡氣得臉紅脖子粗。「妳一定要跟我作對嗎?」
「我只是替沐晴出口氣。」小紅語氣平淡地說。
聽聞這話,洛凡是又氣又喜。
氣的是她的態度,喜的也是她的態度!
氣她的言辭諷刺,喜的是至少她知道沐晴的下落,要不然不會這樣對他。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繼續逼問時,小紅又開口了。「沐晴她過得很好,沒有你她也很快樂。」
這句話又讓洛凡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雖然沒有期望紀沐晴會因為他而心情低落,但……沒了他的她,過得卻好像比較快活?
反觀自己,卻為了她吃不好、睡不好,甚至連工作都擱下了。
「你有沒有注意過,這家婚紗店叫什麼名字?」小紅突然開口。
「我當然知道。」他並不是完全的不關心她。
「那你說說看!」小紅環起手臂說。
「『童話』!妳不要把我當笨蛋,就算我不知道,妳們的招牌也寫得清清楚楚就叫做——」
洛凡的話開了頭卻沒了尾,只因招牌上早已不再只有「童話」兩字。
禁愛童話 「這是……」什麼時候,這家婚紗店的店名,竟然還多了兩個如此「驚悚」的字。
「沐晴改了店名,不希望踏進店裡的客人,懷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愛情幻想。」
小紅直接給了答案。
洛凡沉默了,怒氣全消,被濃濃的沮喪所取代。
「我想,一定是有誰改變了她,而這個答案很明顯,那一定是你。」小紅也很不客氣。
洛凡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強迫自己開口。「的確是我。」
小紅人一呆,倒是沒想到他會坦然承認錯誤。
洛凡深吸了一口氣,眼眸一睹。
「幫我一個忙,我並不是要她馬上回來我的身邊,我只是……想看看她。」
「再說吧!」小紅敷衍地說,她不得不承認,他那認真的表情及眼底的急切,和那掩不住的愁緒,有點說服了她。
洛凡見情況沒有轉圜的餘地,也只能無奈地起身,小紅跟在他的身後,送他走出店門口,洛凡像是想到什麼突地又轉身。「請你轉告她,無論如何,務必給我消息。」
小紅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他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將門關上。
日子又過了半個月,洛凡依然無法見到紀沐晴一面,只能偶爾從口風很緊的小紅口中得知,她目前過得很好。
她過得很好?
但是他不好!
在忙完一天的工作之後,就算人已快累癱,他還是會到「禁愛童話」去堵人,心想總有一天她會出現的。
只是,洛凡每晚在店裡等,看著無視「禁愛」兩字,仍有許多情人興沖沖地走進婚紗店,眼神糾纏得幾乎分不開,他的心口就倍覺掙扎。
禁愛?!
他到底是傷了她多深,讓她連愛都不想談,甚至完全拒絕了他。
沒人可以告訴他答案,連紀沐晴都躲著他,連見他一面也不肯。
深深歎了一口氣,洛凡覺得自己快變成憂鬱青年了。
只是,這時一對新人之間的對話,卻意外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們是朋友推薦來的,聽說你們店裡新的女攝影師,可以把小倆口甜蜜的感覺拍得很好,我們想看看她的作品。」男人深情地握著女人的手,對著小紅說道。
洛凡微挑眉看了小紅一眼,如果他沒看錯,小紅也同時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嗯,是,她的確是拍得很好。」小紅輕應,迴避著洛凡質疑的眼神。
「那我們可以跟她聊一聊嗎?我們想跟她討論一下拍攝的想法。」女人興奮地開口,而小紅則是面有難色。
「呃……這可能沒有辦法,她通常不進公司,她只負責外景拍攝的部分。」小紅又心虛地看了洛凡一眼。
一旁的洛凡愈聽愈覺得事有蹊蹺,也覺得小紅的臉色有異,但這時小紅像是豁了出去,直接就給了答案。
「那個攝影師明天會在附近的大學校園裡拍攝外景,「你」們如果有興趣,或是想找她,直接過去那裡,或許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小紅提高音量說,似是意有所指。
洛凡愣了兩秒鐘,之後豁然開朗,他知道自己終於感動了小紅,讓她主動說出了晴兒的下落。
「謝謝、謝謝!」洛凡衝到小紅面前,無視於不明所以的顧客,用力握住小紅的手,使力晃了幾下。
小紅先是一笑,然後再度板起臉來。「謝什麼?我可是什麼都沒有說,聽到了沒?」
「聽到,聽到了。」洛凡高興地點頭,興奮地往外衝去。
小紅看著洛凡的背影,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只是,看洛凡認真的態度,她實在無法視而不見,讓兩個有心的人分隔兩地。
她昂首看著店外高高掛起的招牌,那「禁愛」兩字實在亮得有些刺眼,希望過些時日,這間婚紗店能改回原本的店名,那充滿夢幻的「童話」。
第二天一早,洛凡丟下所有的工作,暫停所有的會議,直接到目的地等著紀沐晴出現。
時間過得很慢,他從八點等到十一點,不敢眨眼地坐在車內守著大門口,他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煙一根一根的點,如果他沒有死於思念,那肯定會死於抽煙過量。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一輛車子在大門口停住,接著下來一對穿著禮服與白紗的新人。
他屏住了呼吸,果然在下一秒鐘看到許久沒見到的思念面孔。
洛凡無法動彈,只能遠遠地瞪著她,黑眸深黜飢渴,急切地想要確認她安然無恙。坐在車內,他必須緊握雙拳,才能克制住不衝上前去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這是首次他害怕女人的拒絕。
如果他衝了上去,紀沐晴見到他之後轉身離開,那他該如何是好?
至少,讓他多看她一眼,讓他多用一些時間確定,這不是因為他過於渴望而產生的幻想,她是真切存在的。
眾人往校園裡走去,洛凡想也不想地就跟上去,維持著不被發現的距離,悄悄地注視著她。
中午的太陽有些毒辣,但沉溺在幸福中的新人似乎完全沒有感覺,新人臉上流露出甜蜜的笑容,每個眼神流轉間都有著動人的柔情。
然後,他發現紀沐晴唇邊的笑容有幾秒鐘的僵凝,似乎被幸福的甜笑給刺痛,但她很快地掩飾過去,馬上拿起相機替新人們拍照。
她臉上有著溫和的微笑,一邊熟練地按著快門,投入她真心喜歡的工作。
光是看見她的笑容,洛凡的心就奇妙地感覺到滿足,這令人想念的笑容,這些日子以來幾乎要逼瘋了他。
只是,當他再次仔細地看著她時,發現她纖細的身子似乎有些踉蹌,下一秒卻又兀自鎮定。
他無法確定那是否是他的錯覺,只覺得日正當中,原該雙頰泛紅的她,卻顯得臉色蒼白。
怎麼了?她人不舒服嗎?
可是她的笑容那麼甜,她的眼神那麼溫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像個怪叔叔一樣,跟蹤在一對新人的身後,他這一生從來不曾這麼緊張過。
他惴惴不安地想著,腦海中閃過各種可能性,當他見到她時該怎麼開口,而她又會怎麼對他?
就算是打他、罵他也沒關係,只要她不要不理他就好。
他站到腳都麻了,直到聽見她那熟悉的軟噥低語說了一些話,他發現他們又要喚地點拍攝了。
洛凡這才慌忙地衝了出去,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啊!」紀沐晴被來人嚇了一跳,在看清眼前高大的身影時,她的笑容陡然凝結,瞬間連心跳幾乎都停止。
「晴兒……」洛凡困難地開口,低沉的聲音因為思念而暗啞。 紀沐晴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
過於震驚與意外,讓紀沐晴纖細的身子與硬撐的理智頓時被嚇到九霄雲外,雙腿突然一陣發軟,眼見就要昏了過去。
「晴、晴兒……」洛凡激動地衝了過去,在她的耳邊呼喚著她。
在昏迷之前,那預期跌落地面的疼痛並沒有發生。
紀沐晴倒入一個迅速奔來的溫暖懷抱裡,耳邊傳來狀似焦急的嘶吼,一聲強過一聲。
是假的吧?是做夢吧?
那是他在緊張她嗎?洛凡在為她緊張、心疼嗎?
那幾聲在耳邊的嘶吼,證實了她的猜測,她在昏過去之前,嘴角竟突地揚起弧度來……
緩緩地,紀沐睛眨了眨眼,才要挪動她的手,就被一隻溫熱的掌控制住行動。
「人在發燒為什麼還要工作?」洛凡沉著臉,不知他目前該做的事,是打她的小屁屁幾下,還是好好地吻她吻個過癮。縱使她現在發燒三十九度,但他一點都不排斥與她躺在同一張小床上。
「洛、洛凡?」紀沐晴望著他的目光先是渙散茫然,接著逐漸轉為清明。
「你讓我想到,我們結婚那麼久了,妳還沒喊過我一聲老公。」洛凡盡可能輕鬆地說道,好掩飾他的緊張。
聞言,紀沐晴的臉色更為蒼白,眼神憂鬱,默默地轉過頭去。
「不會有機會了。」紀沐晴淡淡地說,重感冒讓她全身都很酸痛,連心都在痛著,只能刻意說得冰冷、不帶感情。
想起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紀沐睛覺得很難堪,一顆心無法負荷的痛。
紀沐晴用力抿唇,眼眶刺痛,竭力壓抑住胸腔那股上湧的失落……
不!她不哭!
已經忍了這麼久不哭,現在的她,更不會在他的面前哭。
「妳人又不舒服了嗎?」洛凡見她臉上突然有種痛苦的表情,彷彿十分難受似的,教他的心也跟著揪疼了起來。「我去叫醫生……」
「不用了。」紀沐晴出聲阻止了他。
她痛的是心,是醫生也無能為力的那一種。
紀沐晴望著他那認真而固執的表情,見著他那憂慮的雙眸,聽著他那焦急的口吻,教她莫名悸動且心痛起來。
她又有那種想哭的感覺,腹內又熱又難受,彷彿都是淚。
「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就不能放過她?
「我要妳回來。」洛凡說得理直氣壯,嗓音醇厚低沉而充滿力量,像是他這麼說,她就應該要這麼做似的。
一如他要她走的那一天!
紀沐晴從來都不想恨人,她將所有的精力用來提醒自己不要去奢望,不要存有虛無的妄想,就算成為父親的棋子,她還是不想恨他,畢竟是父親撫養她長大。
可是,洛凡卻教會了她妄想、教會了她渴望,同時,也教會了她如何去恨。
紀沐睛恨他教她經歷了一切幸福,卻又惡狠狠地將她推落。
「我現在過得很好,並不想回去。」她不想再嘗一次心痛,至於那曾讓她心傷的痛處,她無法彌補,只能留著它以茲警惕。
「都已經累到昏了過去,這樣還叫好?」洛凡忍不住把聲音揚高了些。
看到她昏過去的那一剎那,他的心臟差點就要停止。
「那是我自己的選擇。」紀沐晴合上眼,很淺地扯出笑痕。
這樣就夠了,只要能守著一顆心,這樣就好了。
「離開我是妳的選擇?」洛凡不可思議的大喊,他那樣想著她、念著她,而她卻說離開他是她的選擇。
「不,那是你的選擇。」紀沐睛溫和地打斷他急速飆漲的怒氣。
「什、什麼?」她為什麼說離開他是「他」的選擇,他明明就希望她留下。
點滴一滴又一滴的落下,在兩人皆沉默的當下,那點滴的速度彷彿微聲的節拍器,在兩人心口打著節拍。
看著他茫然的表情,紀沐晴很好心地給了答案,希望他早些離開,不要待在這裡惹得她心煩意亂。
「忘了嗎?那時是你開口叫我走的。」紀沐晴笑得很無奈。
洛凡僵立著,想起兩人因為紀漢聲而起的爭執,他的確開口說了這些話。
難道他叫她走,她就走嗎?
「我只是希望妳暫時回到紀漢聲身邊,讓他來照顧妳,而不是要妳一個人在外遊蕩,搞得連自己的身體都弄壞了……」
「既然走到哪裡都是別人的棋子,我為何要從你的身邊回到我父親的身邊?」
紀沐晴平淡的口吻裡,帶著濃濃的諷刺。
洛凡無法反應,只覺得她像是將那些字句丟回他的臉上。
「我那時候太生氣了,我很抱歉,晴兒。」洛凡低啞地喊她,他們望著彼此,火光在眼底閃爍。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紀沐晴只是睜著清麗的雙眸,沒有任何的反應。
心給傷了,道歉叉有何用?
「你已經開口趕我,我聽進去了。」他說她是棋子,她也聽進去了。
紀沐晴背過身去,捲縮著身子,身心劇痛,只能環抱住自己。
「別這樣!」洛凡凝視她倔強的背影,注視她微微顫抖的身軀,她彷彿正極力抵抗就快要崩潰的情緒。
看著她的肢體動作,他察覺自己被拒絕了,心當下涼了半截。
「如果我叫妳走、妳就走的話,那我要妳回來,妳為什麼不答應?」細微的情緒在這個時候逐漸變得清晰,凝結為某種沸騰的情緒。
他開始懂得什麼叫害怕,他好怕她不回來他的身邊,他好怕從此之後都要自己一個人。
他再也無法忍耐,低聲詛咒著自己,長手一伸,便將她攬入懷裡呵護。
「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要妳離開,我要妳留在我的身邊。妳要什麼我就給妳什麼,就連紀漢聲要的,我都給他。只要妳……不要走。」洛凡心疼地將她摟在懷中。
幾句話輕易就攻破紀沐睛的心防。
聽他說得那麼誠摯動人,紀沐晴幾乎想一口答應,她好累,也好想讓一個男人保護,享受被呵疼的幸福,只是……
那些棋子理論、那些過往的傷痛記憶提醒著她 他並不是真心愛著她。
或許,他的出現是因為生意出了問題,或臨時貸不到款,只能轉而回紀漢聲求援,所以他才會出現在她的身邊……
太多太多可能的理由,教她無法接受他的示愛。
對她來說,那不叫愛,那叫要求,那叫有目的的接近。
而她,多希望能做個單純被愛著的女人……
只是,在他的身上,她永遠得不到。
那渴望的情緒太過強烈,強烈到讓她不敢去觸碰,只能遠遠地逃開。
「不,我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我不回去。」紀沐晴狠心拒絕。
心跳在胸口鼓動,一下強過一下,終於逼瘋了洛凡。
「紀沐晴!」洛凡幾乎失控地喊出她的名字、握住她的肩膀,多希望將她給搖醒。
他是傷了她,他是錯了,但是,她不能原諒他一次嗎?
他的激動教紀沐晴心軟,可是她卻無法再讓自己相信他!
紀沐晴軟弱地咬著唇,眼裡不爭氣地佈滿淚水,接著久違的淚如潮水般洶湧氾濫,身體無法自抑的劇烈抽搐,她顫抖著哭泣不止。
「對不起……我真的做不到。」那積存已久的眼淚,全一股腦地傾洩而出,紀沐晴整個人崩潰,因為心痛而無力抑制自己的情緒。
洛凡一驚,怒氣全沒了,見她眼淚一顆顆的落下,像是要把他的心給滴穿。
她的溫柔、她的拒絕,已悄悄在他強悍的心靈烙下永難磨滅的記憶,教他為她心折不已。
「好、好,妳別哭、別哭了……」洛凡環抱著她,略為使力地將她的臉抱在他胸前,滾燙的淚水濡濕他的衣服,彷彿也浸透了他的心。
她哭了,哭著要離開他。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他低聲說著安撫她的話,心疼得快發狂,卻只能緊抱著她,什麼也無法做。
他到現在才發覺自己對她的愛,而且知道她還愛著他,這教他要如何鬆手了 他想問她,他該怎麼做才好?
他想問她,他要如何才能挽回她的心?
只是,他還有一件更想做的事,那就是——
先止住她那彷彿永遠也流不完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