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生宣佈藍萱腦中水瘤已經在針劑治療下變小了之後,住院了一段時間的她,終於被允許出院。
沒人能保證水瘤不會再長出來,但藍萱已經有了警惕心,日後也會定期檢查以降低昏倒失憶的高風險。
對她而言,能夠健康地活著,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藍萱出院的這一天,厲政剛有公事要處理,沒法子來接她。
她的父親和哥哥則在早上第二次前來探望她,但他們並未多留——因為他們三人話不投機半句多。
藍萱實在沒興趣聆聽他們口沫橫飛地敘說家族的紛爭,她覺得那實在是無聊至極。
午後,藍萱在管家的協助下,走出醫院,坐進了車內。
藍萱望著窗外的街道,還是覺得荒謬。她明明已經丟掉了一段人生,怎麼世界還是一樣在運轉呢?
不願意讓自己胡思亂想,她隨口和管家閒聊起她以前的做事風格。
藍萱發現,她做事相當有條理,應該是屬於那種家庭和事業都極有規劃的人。可她和誰都保持著距離感,她總是獨來獨往,從不讓人摸清她的個性。就連已經在厲家服務了好幾年的管家,也說不出她有什麼知心好友。
厲政剛當時要面對著那樣的藍萱,真是難為他了。
藍萱接過管家遞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
黑色車輛駛入「天雲山莊」,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曾經住了好幾年的家,很努力地想搜尋回憶。
醫生告訴過她,記憶通常被分別存放於腦中的不同地方。她雖然因為水瘤的壓迫而損壞了某部分的記憶區塊,但也許有些記憶片段是存在其它部位,而沒遭到毀壞。
所以,就算她突然回想起某一句話,或某一處場景,她無須太過訝異,也不用太歡喜,那並不代表她的記憶會完全復原。那只代表了大腦複雜程度,遠超乎於人的想像。
「夫人,請下車。」管家為她打開門。
藍萱深吸了口氣,緩緩走下車。
「歡迎回來。」
藍萱驀地抬頭,迎上她的便是厲政剛的笑容。
「你怎麼會在家裡?」藍萱喜出望外地握住了他的手,臉上滿滿地儘是笑意。「你不是在公司嗎?」
「事情提前處理完,便提早回來了。」他凝視著她,黑眸裡儘是溫柔。
「謝謝你。」她將臉頰輕靠在他的臂膀上,心裡的不安這才鬆懈了下來。
「緊張嗎?」厲政剛攬著她的肩,慢慢地往前走。
「本來不緊張的,可是早上我爸爸來看過我之後,我反而緊張了。他說了一堆要我識大體的話,可是,我不知道何種行為才叫識大體?」她老實地說道。
「做現在的你就好了。」
「嗯。」她點點頭,仰起小臉衝著他又是一笑。「對了,厲樺呢?」
厲政剛望著她臉上的迫不及待,甚感安慰。
這些日子,她和厲樺成了玩伴,兩個人經常在病房裡玩到連護士都要過來制止他們的音量。
「他應該快下來了。」厲政剛說道。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明明前一天我才和他玩得很開心,可是他隔天再見到我時,就又一副把我當成陌生人的樣子。」她真的不懂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我也注意到這個情況了。」
「爸爸、媽媽。」
厲政剛和藍萱同時抬頭往大門前廊一看——
厲樺正和郭莉順站在一起。
藍萱迎上前,擁住了厲樺。
厲樺定定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亂動。
「怎麼了?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喔。」藍萱親了下孩子的額頭,溫柔地問道。
厲樺沒說話。
「這個時間是他睡午覺的時候,所以會有點沒精神。」郭莉順對厲政剛說道。
「是嗎?那待會兒我陪你午睡,好不好?」藍萱彎低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孩子平行。
「好。」厲樺點頭,嘴角忍不住上揚。他喜歡現在的媽媽,她總是香香的,而且會對著他笑。
「夫人剛回來,身體不好,厲樺午睡時,老是會東翻西倒的,我怕會吵到你,我看他還是和我一起午睡好了。」郭莉順輕拍了下厲樺的肩膀。「好不好啊,厲樺?」
「好。」厲樺身子輕顫了下。
正好擁著他的藍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直覺抬頭看向郭莉順——正好捕捉到郭莉順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笑容。
藍萱皺起眉,將孩子攬到她與厲政剛之間。
不是她愛吃醋,而是一個保母居然對於孩子與媽媽疏離一事,感到得意,這其中必有蹊蹺。她甚至覺得只要有郭莉順在的場合,厲樺就會變得和她比較疏離。
「我的身體狀況沒問題,厲樺和我睡沒關係。」藍萱堅定地說道。
厲政剛見狀,心裡甚是欣慰,腦子卻更加迷惑了。
他一直不清楚——如果她的本性是喜愛孩子的,為什麼兩年前她要對孩子保持距離,為什麼她始終要維持著冰冷的親子關係呢?
「孩子應該要養成獨立自主的習慣,盡可能地自己睡一間房。」郭莉順一本正經地對著厲政剛說道。
「郭小姐,請你看著我說話。你現在是故意在和我唱反調嗎?」藍萱直起身子,瞬也不瞬地看著郭莉順。
「先生,我沒有。」郭莉順再度將臉龐轉向厲政剛。
厲政剛不予置評,把戰場留給藍萱。
藍萱直視著郭莉順的臉,直到郭莉順不得不正視她為止。
「我不認為個性獨立和單獨睡一間房有什麼必然的關係。給予孩子充分的愛與安全感,訓練他們的判斷能力,比直接對他們下命令,更能訓練他們獨立。」藍萱握著孩子的手,義正辭嚴地說道。
厲政剛一挑眉,想笑。藍萱這幾天對於親子溝通的書籍所下的工夫,可是完全都沒有白費。
「既然夫人這麼說的話,那就把決定權交給孩子吧。厲樺,你願意跟我一起——」郭莉順彎下身,伸手要拍拍厲樺的肩膀。
「我想,這個問題該由我來問。」藍萱握住厲樺的手,輕輕將他拉回身邊。「厲樺和媽媽一起睡午覺,好不好?」
「好。」厲樺興奮地點頭。
「那你知道媽媽的房間在哪嗎?」藍萱見孩子點頭,她撫著孩子的臉頰,笑著問道:「你帶媽媽去好不好?」
「好。」小傢伙一馬當先地就往前走。
「既然厲樺已同意,那我們便先朝房間出發了。」藍萱昂起下巴,朝著郭莉順一笑。
藍萱的笑容很燦爛,帶著孩子氣的小得意。那笑意和她今天一身深藍色絲質洋裝其實並不協調。
但,很可愛。
厲政剛低笑出聲,而且笑聲一發不可收拾,笑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他。
郭莉順驚訝地抬頭一看,因為厲政剛從不曾對厲樺之外的人,露出這種笑容過。
「我們回房間,別理奇怪的爸爸了。」藍萱皺皺鼻子,瞥了厲政剛一眼,便和兒子手拉手走進屋子。
「厲先生,我有話想跟你談。」郭莉順說道。
藍萱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她回頭看著厲政剛,毫不掩飾她此時心裡的介意。
厲政剛走到藍萱身邊,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因為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所以藍萱紅了臉。
厲樺看的目不轉睛,傻傻的跟著爸爸一起笑著——好像很好玩噢,他等一下也要跟媽媽一起玩親親。
一旁的郭莉順,暗暗捏緊了拳頭。
「你們先回房間吧,我馬上就上去陪你們。」厲政剛揉揉孩子的發,笑著說道。
藍萱點頭,一轉身便和孩子賽跑了起來。
厲政剛看著他們笑聲中漸漸遠去的背影,他的唇邊不自覺地浮出了笑意。
「厲先生。」郭莉順站到厲政剛面前,要求他看著她。
「什麼事?」厲政剛端起架子,沉聲問道。
「夫人一下子對厲樺不理不睬,一下子又對他關心備至,孩子會產生錯亂的。」郭莉順愈說愈往厲政剛靠近。
「我跟厲樺解釋過他媽媽的狀況,我相信孩子會懂的。」厲政剛後退兩大步,雙手不悅地交叉在胸前,毫不掩飾他對她過分靠近的不悅。
「萬一,太太又恢復以前的樣子,那樣厲樺會很受傷的。」
「她不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他篤定地說道。
「這可不一定。」她說。
一陣怒意飛上厲政剛峻厲臉孔,他皺眉壓抑罵人的衝動,瞪著她的黑眸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件事與你無關。你只是厲樺的保母,請你搞清楚這一點。」他說。
「就是因為我愛厲樺,所以我希望他好,希望他不要受到傷害啊。」郭莉順紅了眼眶,雙手交握在胸前,一臉犧牲奉獻的表情。
「他是我兒子,什麼事對他最好,我比你還在意。如果你沒有其它事要說的話,你可以先離開了。」他之前怎麼從沒發現郭莉順看他的眼神其實並不單純,而她對厲樺的佔有慾是不是也太不尋常了呢?
沒理會郭莉順目不轉睛的注視,厲政剛轉身走進屋裡,決定要和藍萱好好討論一下這事。
畢竟,藍萱早晚都要重新掌回管理厲家內部員工的責任。
她是厲家的女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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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厲政剛大跨步地回到房間時,藍萱正側身支肘子床上,托腮看著厲樺。
「他睡著了?」厲政剛低聲問。
「嗯,孩子真奇妙,前一秒還在跟你說話,下一刻就閉上眼睛,睡著了。」藍萱微聲答道,受不住誘惑的指尖,一直要往孩子粉嫩的臉頰上溜去。
「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他。」厲政剛坐在她的身邊,攬起她的身子,摟往自己懷裡。
「我剛才說要念故事給他聽,可他說故事會讓他怕怕,我想問一下郭小姐,究竟是讓他聽了什麼故事。」她擔心地揪著眉,心裡總覺得不安。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你畢竟是厲樺的媽媽。」
「我想,還是先別告訴郭小姐,免得打草驚蛇,我應該找時間去孩子的房間還有遊戲室檢查看看。」藍萱詢問著他的意見。「這樣好嗎?」
「我同意,我也認為她有些不對勁,她對厲樺的獨佔欲太過火了。」厲政剛說道。
「她何只是對厲樺有獨佔欲啊。」藍萱在嘴裡咕噥了一聲,嘟了下唇。
「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再說一次。」有意思,沒想到她竟然這麼在意他和郭莉順啊。
厲政剛扳正她的臉龐,笑睨著她的眼。
藍萱推了下他的肩,在他的低笑聲裡跳下床鋪。
「你和郭莉順剛才聊了什麼?」她坐進沙發裡,眼巴巴地看著他。
「聊和孩子的相處。」他淡淡地說道。
「真的嗎?」她懷疑地斜眼望著他。
「你現在是在吃醋嗎?」厲政剛彎身而下,雙手撐在她的臉頰兩側,炯亮黑眸緊緊鎖住她的眼神。
「我沒有吃醋,我是就事論事,」藍萱馬上回答。
無預警地,藍萱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幕場景。場景裡的她和他就在這個房間裡,說著同樣的對話,只是那時的氣氛比現在更冷詭就是了。
「怎麼了? 」厲政剛握住她的肩,對於她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不禁要擔心。
藍萱扶著他的手臂,眼神又是驚慌又是害怕又是無助。她顫抖地問道:「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話嗎?」
厲政剛瞪著她茫然的眼神,血液急凍而下。
她沒記錯,在她昏倒的那一天,他們確實有過類似的對話。當時,她正因為郭莉順的事而和他起爭執。
他從不知道她在婚姻中一夕之間變得冷漠的原因是什麼,所以,他也無從知曉這個新生的她,會不會在一轉眼間,就又變成了陌生人。
因此,厲政剛現在必須承認——他……在害怕。
「你想起來了?」他的聲音有著沒自製的顫抖。
「沒有,只是有幾個片段閃過腦中。」見他沒否認,她知道自己腦中捕捉到的場景並非妄想。「所以,我們確實有過這樣的對話,對嗎?」
「對,你當時認為郭莉順對我有些不安分遐想。」
「我現在還是這麼認為的。」
他握住她的肩,沉聲問道;「你不相信我嗎?」
藍萱望著他不悅神色,她決定坦白以對。「郭莉順在醫院時告訴我,你們之間有感情存在。」
「胡說八道,我馬上開除她。」厲政剛霍然起身,勃然大怒地就要往外走。
藍萱抱住他的手臂,猛搖著頭。
「你和我一起去和她當面對質。」厲政剛攬住她的肩,不由分說地將她整個身子往前帶。
她一看厲政剛震怒的反應,馬上便相信了他,他不是一個會掩飾真實情緒的人。
而郭莉順說的那些話,應該只想利用她的不安,來分化他們夫妻感情吧。
「等一下!」她拉住他的身子,低喊出聲。
「唔。」床上的厲樺,蠕動了下身子。
藍萱摀住唇,壓低了聲音。「別吵到孩子,好嗎?」
「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去找她對質?」厲政剛握住她肩膀,低聲逼問道。
「郭莉順如果能對我說出你和她感情非同尋常那樣的漫天大謊,那麼她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藍萱握住他的手,聲音開始顫抖了起來。「我們都是成人,我們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可厲樺還小,我一定得知道她是怎麼教導厲樺的,我才能讓她離開。」
藍萱說到後來,已經是聲淚俱下了。
厲政剛心疼她哭到全身都在發抖,他拍撫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之前是個盡責的母親的話……我就不會這麼不瞭解厲樺的成長情況了……」她哭得沒法子再說話,只能由著他將她攬在懷裡。
厲政剛拍著她的後背,讓她專心哭了好一會兒後,才拿過面紙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別擔心,也許厲樺只是膽子小了些,不會有事的。」厲政剛以額抵住她的,低聲說道;「我很開心,你選擇了相信我,而不是把你對我和郭莉順的懷疑放在心裡。」
「你是我現在唯一能相信的人。我不知道以前的我們感情如何,但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守護,真的很讓我感動。」她伸長雙臂摟住他的頸子,將他抱得牢牢的。「我知道以前的我消失不見的這事,讓你很開心。但是,那個我還是我,我比你更不能忍受……」
厲政剛握著她的手,鄭重地說道:「讓我開心的不是以前的你消失了,而是我喜歡的你,又重新出現了。」
「你不怕我恢復記憶,我們又恢復為相敬如『冰』的夫妻?」她啞聲問道。
「我擔心,所以,我昨天問了醫生。他說如果你突然想起了那段過去的某些片段,也不會抹去你這段時間的記憶。而我相信你的本性就是我現在所看到樣子,只要清楚這一點,我就願意再為我們的關係努力。」厲政剛以唇一點一滴地吮乾了她的淚水。
他的溫柔讓她落下了更多的淚水。她的唇於是主動地輕觸著他的,他則壓住了她的後頸,加深了吻。
一把烈火開始自他們纏綿的唇舌間燒到彼此全身,他的唇隨著她修長的頸線滑下,再隨著他探索的指尖挑起她每一寸的感官。
她忘了以前親熱的感覺,可他記得。
他記得她右邊胸口異常敏感,他記得她腹間柔軟如絲的觸感,他記得她激情時胸口總會興奮得泛出櫻花般紅暈……他像是非得要藍萱親自證實一般,在她身上施展著誘惑。
擁吻中的兩個人隨著動作轉劇,轉而跌入了沙發間。
皮沙發的冰意滲入她的肌膚,她驀地睜開了眼,看著他的眼,又不安地別過頭看著週遭的環境。
「看著我——」他握住她的下巴,健碩身子以一種磨人的速度,在她柔軟的女性身軀上移動著。
藍萱無助地攀住他的肩膀,身子還在快感問蕩漾著,可腦子卻已慢慢清醒。
「我們……可不可以先別發生關係……萬一……我又想起了什麼……或者又遺忘了什麼……我還是……會害怕……」她蜷在他的懷裡,斷斷續續地說著她實在沒法子表達妥帖的諸多不安。
「我懂,我等。」厲政剛低頭吻住她的眉宇之間,虔敬地像是正在許下生生世世的諾言。
她屏住氣息,努力壓制著想哭的情緒。
厲政剛為她拉好了衣服,抱她在懷裡,喁喁低語著;「我比你更不安,因為我一直到現在都不明白兩年前的你,為何會一夕之間性情大變。所以,有任何問題都要提出來解決,好嗎?」
「好,一起解決所有問題,先從郭莉順和厲樺的相處開始。」藍萱點頭,用力握著他的手說道。
「我想,我明天早上就讓人到厲樺房裡及遊戲室裡裝攝影機,看看郭莉順平時和厲樺的活動究竟是怎麼樣的,你則負責把他們倆帶出去。」
「好。」藍萱勾著他的頸子,眼眸熠熠發亮地凝望著他。
他擁著她的肩坐起,兩人並肩看著床上仍睡得香甜的厲樺。
這一回,他們又跨越了一道疑惑柵欄,又朝著彼此的心更接近了一些。
縱使未來可能還會有他們沒法預期到的風暴,但他們一家三口重新團圓了,這便是他們能繼續前進的最大動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