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當裴宗濤洗好澡之後,酒量不怎麼樣的聶曉蕾已經在陽台上灌了兩瓶啤酒,臉皮紅得像個醉翁。
裴宗濤皺著眉把她抱回床上,自然只能安分守己地當了她一夜的枕邊人。
而聶曉蕾頭才一沾枕,便呼嚕嚕地睡得香甜,沈熟到連夢都沒作上一個。
所以,當裴宗濤早上醒來的時候,她自然也仍然在好夢方酣當中。
他戴上眼鏡,倚著床頭坐起身,凝視著那個縮在他身側,睡得香甜的女人。
這女人的女性特質,約莫只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會盡數呈現吧。
裴宗濤唇角一彎,無聲地笑了,目光從她睡得紅撲撲的臉蛋,看至她的扇形長睫,再下滑至她那兩瓣微張的粉嫩紅唇。他的眸光轉濃,視線慢慢下滑挪至她寬大睡衣下的細致鎖骨,以及她那雙跨在枕頭上的完美長腿。
她的腿細致得像是用電腦修片合成的照片,沒有一點的瑕疵。
他忍不住用指尖滑過她潔白的膝蓋,感覺她真實的溫度。
「……」聶曉蕾的嘴裡吐出幾聲不知名的詛咒之後,長腿向空中飛踢了兩下,漂亮的腳趾頭蠕動了兩下後,轉而埋入棉被堆裡。
裴宗濤寵愛地一笑,為她拉好了棉被。
和她同床共枕時,他總是習慣性地早起,因為喜歡在她最無防備的時候打量著她。他想,他貪戀她這樣純真無偽的樣子。
他從事的是以理智掛帥的科技業,可他一直知道自己在感情這方面,從來就是由不得理性作主的。他很注重感覺,幾次戀愛都是從「一見鍾情」開始的。
現代人的一見鍾情,似乎不該太過刻骨銘心,否則便會讓人視為陳腔濫調。但他卻無法諱言,與聶曉蕾初識之時,他便像遭到雷擊一樣地無法動彈。
她像一顆失控的太陽,乍然撞進他的心裡。周身的光焰,把他的理智完全燒得一乾二淨。
「上輩子欠妳的。」裴宗濤苦笑地俯低身子,戳了下她的眉間。
她的皮膚怎麼這麼燙?
裴宗濤皺起眉,伸手探了下她額頭的溫度--
她發燒了。
裴宗濤快速地起身,走到客廳拿出他為她准備的醫藥箱,取出耳溫槍。
耳溫槍才探入她的耳朵,她就被吵醒了。
「走開!」她驀然睜開眼,凶惡地想瞪人,卻覺得有千百根針正直接刺上她的太陽穴。
「妳發燒了。三十八度五。」裴宗濤放下耳溫槍,立刻摟起她的身子,讓她靠著床頭坐好。「我去幫妳拿外套。」
「見鬼了……我是被鬼壓床嗎?頭好痛、肩膀也好痛。」聶曉蕾臉色慘白地轉動了一下頸子,卻痛苦到差點掉下眼淚。
「誰要妳昨天連外套都沒穿,就在陽台抽煙、喝酒。」裴宗濤才開口教訓她,另一手便已拿過床邊的外套為她穿上。
「誰要你昨天沒事招惹我--好痛!」她悶聲說道,就連說話都帶了些濃濃鼻音。
「那不是招惹,那是妳早晚都要面對的事。」裴宗濤扣好她的睡衣鈕扣,抓起她的手臂套入外套衣袖裡。
她瞪大了眼,抿緊唇,一臉生氣的凶樣。
「妳先別發脾氣,先去看病要緊。」他為她拉起外套拉煉。
「我想吐……」聶曉蕾悶聲說道。
聶曉蕾的話音尚未落地,她已經擺脫了他,跳下了床,一手壓著抽搐中的胃部,一手壓著疼痛的太陽穴。
她趴在洗手台上,立刻干嘔出聲,卻吐不出任何實質的東西。
在一陣干嘔之後,她臉色發白地把臉頰偎在洗手台上,發現胃裡的酸液不但沒吐出來,還陡然增加了胸腹之間的惡心感。
聶曉蕾咬緊牙根,壓住胃部,整個臉都埋進了洗臉盆裡,痛苦的冷汗濕了額頭。她嘴巴發干地喘著氣,胃部則是在一陣痙攣之後,喉管裡開始泛上陣陣澀味,沿著舌尖彌漫至整個口腔,營造出隨時都要嘔吐的氛圍。
忽而,一雙大掌撫上她的後背,輕柔地拍揉著她的身子。
「你出去--」她不要他看到她這麼丑的一面。
她的斥喝像是一巴掌甩上了裴宗濤的臉,甩得裴宗濤措手不及,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可裴宗濤還來不及多想,她已經彎低了身子,嘔地一聲吐得挖心掏肺了起來。
他跑出浴室,沖進廚房裡。
聶曉蕾則在浴室裡吐到人事全非,吐到不知道他已經離開了又回來。
她只知道她必須要用力抓著洗手台,否則她會跌倒。她只知道如果沒把胃裡的食物吐得一乾二淨,胃裡的作嘔感是不會善罷干休的。
「呼……」她大口吞吐著氣。
「我在門口擺了一杯鹽水。」浴室門被輕敲了兩下後,傳來這樣的一句話。
聶曉蕾用鹽水漱了口之後,開始覺得浴室的空氣混濁地讓她難以忍受。她彎腰駝背地轉身,推開浴室門。
她才跨出一步,他已經完全接手了她的重量。
「我帶妳去看醫生。」他說,擔心地皺著眉頭。
「我吞一下胃藥和普拿疼就可以了。」她虛弱地在他的攙扶之下,在床邊的躺椅上坐下。
「妳作夢。」他瞪她。
聶曉蕾嘴巴微張地看著他嚴厲的模樣,一時之間不大能適應。她以為這種斬釘截鐵的說話方式是她的專利,沒想到他竟也拿來對付她。
驚訝之余,聶曉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打開衣櫥拿出一條大圍巾,並從她的外套口袋裡拿出她的健保卡放到他胸前的口袋。
「走吧。」他扶住她的腰,溫俊的五官被執著的神態占領,舉動也較平時霸氣了不少。
「我睡一覺就好了。」聶曉蕾執意要偎黏在長沙發上,氣若游絲地說道。
她一吃藥就昏昏沉沉,才不要看醫生哩。
裴宗濤沒理會她,彎身用大圍巾裹住她冰涼的身子,直接將她整個人抱起往外走。
她想踢腿趕人,可是才一動,壓迫到胃部,她又作嘔想吐了起來。所以,她只好乖乖癱在他懷裡,用嘴發飆。
「喂,我說我睡一覺就好了,我的身體,我很清楚……喂--」聶曉蕾以為自己大聲抗議了,不料說出口的聲音卻像小貓撒嬌,聽得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不准任性。」裴宗濤抿緊唇,不悅地看她一眼。
「你才任性咧,我都說我不看醫生了,你干麼還硬是要--」她不想看醫生。
「閉嘴!」他的回應是將她攬得更緊,繼續地往前走。
聶曉蕾鼓起腮幫子,對著他干瞪眼了起來。
瞪久了,眼睛瞪酸了,她也只好閉上眼休息一會兒。
所以,如果她不小心閉上眼睛,又不小心在他的懷裡睡著,全都是非戰之罪。她心裡才閃過這個念頭,體力便像被催眠一般地軟化成爛泥了。
心急如焚的裴宗濤,直到坐上了計程車,向司機交代完去處之後,他才注意到懷裡的她早已經在他的胸前閉目養神了起來。
他唇邊露出心疼的笑容,知道如果不是他正巧留在她的住所,那麼這個女人絕對會躺在床上,把她自己病得東倒西歪的……光是想象到那種景象,他就覺得不寒而栗了。
童年時,他的一個育幼院好友便是因為身體不好而驟然離世的,他不想再經歷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了。
裴宗濤伸手拂開她額頭上的發絲,只見她皺了下眉,抿緊了唇,卻沒有揮開他的手。
他愛她,他想照顧她。裴宗濤看著她的慘白小臉,當下便做出了決定--
他要向她求婚!
他要讓她有個家!
裴宗濤凝視著她秀雅的五官,他的唇邊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對婚姻不感興趣,但那又如何呢?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說服她的,因為他好愛這個喜歡口是心非、愛裝堅強的心軟女人哪!
計程車在醫院前停了下來,裴宗濤付了錢,抱她下車。
「快點好起來吧。」裴宗濤在她耳邊低語著。
他可是打算要挑個黃道吉日,好好地跟她求婚呢!
聶曉蕾並不常生病,可一生病,通常就很驚天動地。
這一回,她的感冒並發了病毒性的腸胃炎,整整臥病在床一個星期出不了家門。
裴宗濤二話不說,讓好友雷家驥幫忙寄來他的簡易行李及電腦通訊設備後,便堂而皇之地在她家住了下來。
誰讓他正好聽到她向醫生坦承有十二指腸潰瘍的老毛病,他當然更不可能這麼輕易地讓她大病未愈前,又開始糟蹋她自己的身體。
反正,她病得不算太輕,沒力氣趕人!所以他打算一直照顧她,照顧到她答應他的求婚為止。截至目前,裴宗濤的如意算盤是這樣打的。
這一夜--
在聶曉蕾的住所,睡到一半的她被想喝水的欲望驚醒。
她睜開眼,一看到房間裡沒人,她的雞皮疙瘩便全撩了起來。
答答答……
電腦打字的輕微聲響傳入了她的耳朵,她馬上抬頭看至客廳的方向--
她的二十坪套房裡,除了浴室和陽台之外,沒有任何隔間。所以,她一眼便看到裴宗濤正背對著她,坐在鋼制工作桌旁,滑鼠和鍵盤的喀喀聲正微微地響起。
她記得他說過,他們公司最近有幾場產品測試會,他得先做好功課。所以,他才會忙到這麼晚吧。
聶曉蕾盡量無聲地坐起身,拿過床頭櫃的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啜著,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過他。
她有一個秘密,說出來會笑掉別人的門牙,所以她從沒告訴過任何人。
可他知道她的秘密,因為當他第一次到她家拿東西時,她家正巧停電。他幫她打開了緊急照明燈,為她燃亮室內的所有蠟燭,偶爾說話、偶爾唱歌來安撫她的情緒。
那一晚,是他們第一次做愛。
說來可笑,她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霸王,不但怕黑,更怕一個人待在房子裡。所以,她的睡眠品質永遠其差無比。直到她和他談起了戀愛,他假日總會留宿在她身邊,她才容光煥發了一些。
他對她的好,真是沒話好說。
聶曉蕾放下保溫杯,對著裴宗濤工作中的背影,她兀自發起愣來了。
他究竟是什麼樣的怪人啊?一個正常男人怎麼可能會和她交往超過一個月呢?更別提他居然還有法子包容她病重時候的超級壞脾氣了!
聶曉蕾瞪著他的後背,拒絕承認她鼻間那股感動的酸楚。
這幾天,她有好幾次都吐到想去撞壁,可他總會適時地扶住她的身子,不厭其煩地用低柔的聲音安撫她,用他的大掌拍撫著她。她在床上躺到腰酸背痛了,他會幫她按摩……
這是生平第一次,她開始知道為什麼有人死命都要結婚了。
兩個人在一起,生病的時候,不會覺得一個人孤單地快要死掉了。
兩個人在一起,不用擔心會死相難看地陳屍在住處。
裴宗濤讓她好放心,她從來沒有生病生得這麼「神清氣爽」過!
聶曉蕾把臉頰偎在枕頭上,眼睛卻仍然捨不得離開裴宗濤。他不要回頭好了,就讓她這樣不用負責任地一直看著他,感覺也不賴啊。
他對她真好,好到她都開始懺悔起她平日待他的惡形惡狀了。好到她甚至開始忖想,她能為他做什麼事好讓他快樂了。
她能為他做什麼呢?聶曉蕾無聲地在床上盤腿坐好,開始在腦中列出可行事項--
一、跟他共度一生。
二、跟他結婚。
三、跟他生一窩的小孩。
當這些念頭逐一在腦子被列出時,聶曉蕾倒抽了一口氣,像是被鬼追逐一樣地從床上彈跳了起來,把自己窩進棉被裡。
裴宗濤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立刻回過頭--
床上羽絨被的正中央鼓起一大坨,窩著一個正在喃喃自語的女人。
他疑惑地上前,卻聽見被子裡傳出一堆模糊的詛咒。
「該死的……腦子有問題……搞什麼鬼啊……」
「妳不舒服嗎?」裴宗濤掀開棉被,探頭看她。
聶曉蕾驀地抬頭,他的臉和光線同時進入到她的視線裡。
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聶曉蕾睜大眼看著裴宗濤,嘴巴也閉不攏,心髒更像是坐完雲霄飛車一樣地怦怦怦心律不整。
突然間,她相信他當初告訴她的「一見鍾情」了。
現在的他可愛得像一棟她夢想中的房屋,美好得讓她只想獨占他!
聶曉蕾不經思索地摘下他的眼鏡,既沒法子阻止自己的手攬過他的頸子,也沒辦法阻止自己吻上他仍然錯愕的雙唇。
她迷戀地將他壓平在床上,品嘗起秀色可餐的他。她的手探入他的襯衫裡,觸摸著他結實的胸口,感覺著他溫熱的肌膚與心跳,她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愛撫著他胸肌之間那道敏感的小溝。她坐在他的腰間,低頭凝望著他的臉,貪心地想將他迷醉的神情吞進她的肚子裡。
於是,她俯低了雙唇,從他的雙唇問汲取更多的他。於是,她俯低了身子,讓彼此灼熱的身軀更加密合。
「小惡魔……」
在她貪歡於他的味道時,耳邊隱約聽到他這樣喚了她一聲。她下以為意地繼續撩撥他,誰知道他卻在一個翻身之後,便將她壓平在床榻間。
她的手腕被他拙住懸在她的頭頂上方,他亮晶晶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睨視著她。
「我想要你--」她低喃出聲。
裴宗濤低吼了一聲後,狂熱地低頭覆住了她的唇。
聶曉蕾迷蒙地睜著眼,在他的熱情之下失去理智。對她來說,接下來發生的事,便像吸食了毒品一樣地讓她迷亂昏眩。他在她身上惹出的快感來得那麼肆無忌憚,讓她只能暈沉沉地淪陷在他的吻與他雙手間。
她緊緊地抱著他的後背。當他的灼熱進入她的身體時,她快樂地落下淚來,再也顧不得理智地在激情中低喊出聲。
從激情的高峰中回到現實後,裴宗濤細心地起身為她穿上睡袍。
他忽而想起自己剛才忘了使用保險套,不過聶曉蕾一直在吃避孕藥,應該沒問題吧。反正,她若是真的有了身孕,他會樂得飛上天的。
裴宗濤低頭對著她淡淡一笑。
聶曉蕾柔弱無力地卷縮在他的身側,恍恍惚惚地對著他的下顎發起愣來。
她絕對是喜歡他的,否則不會和他交往那麼久,更不會讓他逾越到她的生活空間裡。只不過,她以前對他的喜歡程度,是一點一滴聚沙成塔累積起來的。然則,她這一回對他的喜歡,卻是石破天驚地像是一陣巨浪襲來,沒頭沒腦地支使著她只能隨之起舞。
是因為他的這些照顧,感動了她嗎?所以,她才會想象八爪章魚一樣地巴著他嗎?
聶曉蕾摸著他的下顎,手心和新生的胡渣互相摩擦著,讓她有點癢,可她沒放手。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了?」裴宗濤抓住她的手掌,對著她的手心輕呵了一口氣。
她怕癢,握起了拳。
「沒事,只是睡太多,有點睡不著,所以才找點事來做。」她這樣說道,還附贈了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
「聶小姐,妳以為我是應召牛郎啊!」他揶揄著她,輕彈了下她的鼻子。
「牛郎沒你這麼贊的氣質啦!」她隨口應了一句。
裴宗濤驚訝地睜大眼睛,半撐起身子,看著她開始慢慢緋紅的雙頰。
「妳病情加重了嗎?怎麼會突然誇獎起我?」他一手覆上她的額頭,戲謔地說道。
「你敢消遣我--」她擰眉佯凶地捶了下他的肩。
裴宗濤大笑了起來,笑瞇了一雙俊亮的眼,也連帶地讓他的小酒窩頻頻地蠱惑著她的眼。
聶曉蕾著迷地看著他的酒窩,不自覺地用指尖去戳弄他嘴唇右下方的小酒窩。
裴宗濤一挑眉,對於她的動作,感到些許興味。
「我只是想測試一下你的酒窩是不是很深。」天啊,她真的很無聊耶。
聶曉蕾心裡這樣想,可是身子卻自有意志地翻了個身,只想更專注地研究他的酒窩。
不料,她翻身的動作太劇烈,仍虛弱的身子使她暈眩了下。她緊閉了雙眼一秒,才又再度睜開。
他擔心的眼神映入她的眼簾,在她來不及防備的時候,鑽入她的心窩蟄伏著。
聶曉蕾揪著胸前的睡袍,感覺他的眼神在她心裡化成了一顆種子,種子吸收了她心上的養分,急速地萌芽、成長為一棵大樹,把他對她的好、她對他的心悸全都一次開花、結果,嚇得她只能喘氣。
她--愛他嗎?!聶曉蕾盯著他,嚇到冷汗直冒,臉色發白。
「妳啊,平常就是不知道要好好照顧身體,這次才會病得這麼嚴重。」裴宗濤以為她的蒼白是因為生病,溫柔地將她壓回枕頭上,將棉被拉高到她的下顎,只露出她一張小臉。
「流行感冒這種病毒傳染性的東西,又不是我能作主的。」她盡可能地讓自己說話語氣顯得很平常。要命,她怎麼會愛上他呢?
「妳就是三餐不正常,抵抗力差才會得流行感冒。」所以,他想要毛遂自薦地擔任這份一輩子照顧她的工作。
「呃……」聶曉蕾看著他的臉,欲言又止地想說些什麼,可她卻只是抬起了下巴,豪氣干雲地對他說道:「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
她愛他又怎麼樣,感情這事一旦說出口,便是要負責的啊!
「我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嗎?」裴宗濤看著她有點僵硬的腮幫子,低嗄的聲音顯得有點受傷。
「這樣吧,如果你有新房子要設計的話,我不收你設計費,我不喜歡欠人人情。」她干笑著,拉緊了被子,覺得有點冷。
「在我們才剛親熱過後,妳不覺得用到『人情』這兩個字,顯得很可笑嗎?」他板起臉,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了。
聶曉蕾沒接話,默不吭聲地看著棉被上色彩鮮艷的幾何圖形。
「如果妳真的想答謝我的話,那就回答我一、兩個問題吧!」他替她的沈默,找了個台階下,也替他心中的疑惑,找了個管道解決。
「問吧!」她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只想擺脫這沉重的氛圍。
「為什麼這麼害怕親密關系?這麼排斥婚姻?」他問。
聶曉蕾不自覺地咬住唇,沒料到他會這麼直截了當地問出這些問題。
「有時候,我會覺得很可笑。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從沒見過妳妹妹就算了,妳甚至不准我談論我的家人及朋友。」他一直想介紹他的好友雷家驥和家驥的女朋友汪筱寧與她認識啊!「我們可以分享彼此的工作心情,可以分享生活心得,為什麼不能彼此關心更多呢?」
裴宗濤置於她肩膀的雙手,沉重得像兩塊烙鐵。
「我一開始不知道我們的關系會持續多久,所以才什麼都不提。我不是那麼熱性子的人。」她聲若蚊蚋地說道。
「那麼現在呢?可以提了嗎?」他需要一些保證來平定他心裡隨時要決堤的不安波濤。
聶曉蕾扶著他的手臂,緩緩地倚著床頭櫃坐起身。她看著天花板上的嵌燈,讓光線剌得她睜不開眼。
對她而言,開口向他說出往事,便像在他面前掏出半個心肺一樣地讓她不自在,更遑論提起往事會讓她有多脆弱了。可,這是她欠他的。而且出乎她意外的是她想告訴他那些過去的點點滴滴。
「你知道我為什麼怕黑、為什麼不喜歡一個人住嗎?」聶曉蕾偎著他的肩臂,低聲反問道。
「我在等妳告訴我。」他屏氣說道。
「國中那年,我爸媽離了婚。我妹跟了我媽,我則跟著我爸。有一年暑假,我爸和女朋友去日本度假,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她的聲音裡出現了一絲沒隱藏好的顫抖。
裴宗濤低頭看著她幾乎不張唇的淡漠說話方式,他握住她冰冷的手,總覺得她接下來所要說的話,會讓他很不好受。
「凌晨一點時,突然停電了,我嚇得躲到沙發後面,完全不知所措。然後,我聽到有人開始大叫失火了,接著大樓的火警鈴響起來了。我感覺到屋內愈來愈熱、愈來愈熱,我嚇死了,一邊哭,一邊慌慌張張地想逃,不小心就把我爸收集的水晶玻璃撞倒了好幾個……」
「妳受傷了?!」他打斷她的話,後背發涼。
「沒錯,因為我必須踩著一地的玻璃摸黑走到門邊求救。」她想擠出無所謂的笑容,結果卻是打了個冷顫。「我一握上門把,就哭出來了,我的手心差點被燙掉一層皮……你知道的,外頭的大火已經把銅鑄的門給烤熱了。」
「我的天--」裴宗濤把她摟入懷裡,用力到他們彼此都喘不過氣,可他還是無法松手。
聶曉蕾的下顎抵在他的肩膀上,緊緊地貼著他的身軀。她聽見他粗重的氣息,也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法制止地對他滔滔不絕說著--
「那時候,我在屋裡哭著大聲叫爸爸、叫媽媽、叫妹妹,可是沒有人理我,哈--」她抿緊唇角冷笑一聲,表情僵滯。「我那時一定是神智不清了,家裡只有我在,我叫給鬼聽啊。反正,我後來只好再踩著玻璃碎片走到陽台上。你知道嗎?我那位以藝術家自詡的爸爸,在陽台上鋪土種植了很多大型的仙人掌,每一棵仙人掌的針刺都恰巧比縫衣針粗一點……」
裴宗濤摀住她的嘴,不准她再繼續說下去。
聶曉蕾看著他眼裡心疼的淚光,她驚訝了、傻眼了,卻也更加收不回她狂奔向他的一顆芳心了。
她拉下他的手,攀住他的頸子,在他的唇間留下一個吻。
「傻子,我早不痛了啦。所以,讓我把話說完。」她把頭靠回他的肩膀上,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手指卻仍然緊揪著被子。「那一晚,我爬出陽台的樣子,很像一部廉價電影的橋段。但是,我當時真的覺得自己到了地獄。幸好,我運氣不算太差,我一探出頭,消防隊員就站在雲梯上救出了我。」
「該死的!為什麼我當時不能在那裡?!」裴宗濤狠狠地摟緊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你傻子啊……」聶曉蕾哈哈大笑出聲,轉個身埋首在枕頭裡繼續狂笑著。
她笑到抱住自己的肚子在床上打滾,她愈笑愈大聲,愈笑愈悲哀,每個笑聲都淒涼得讓他想摀住耳朵。
「別哭了。」他覆住她的後背,牢牢地將她的身子鎖在身下。
「我沒有哭。」聶曉蕾回過頭,睜著干澀的眼,奇怪地看著他。
他抱正她的身子,呼吸與她的交融為一。
「可妳的心在哭。」他低語著。
聶曉蕾瞪著他,她緊咬著牙關,用力的程度足以咬碎她所有的牙齒。她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狠很咬住自己的手背,疼得她瞇起了眼。
「想哭就哭吧。」他拉下她的手,不讓她傷害自己。
「你不要以為我會哭,我有嚴重干眼症。要我哭,除非揍我兩拳,哈--」
語音未落地,她整個人已經躍入他的懷裡,雙手將他抱得又牢又緊。
好奇怪,明明是她抱著他,可怎麼覺得是他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她呢?她疑惑地想著,偎他偎得更緊了。
「所以,妳排斥婚姻、排斥承諾,是因為火災這件事?」他問。
聶曉蕾怔愣了下身子,微乎其微地點了下頭。
他挑起她的下顎,定定地凝視著她。
「妳不該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不會是妳爸爸,我不會拋下妳一個。」
「我知道你不會是我爸。」聶曉蕾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白皙臉上的笑容甚是落寞。「可是,我卻很有可能會變成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