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在搞什麼鬼!」
謝翔中站在陽台前,在第N次撥了手機卻還是無人響應時,他詛咒了一聲,把手機往桌上重重一放。
她至少得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啊,他對她的感情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謝翔中往沙發上一坐,又旋即站起身。
啊,她今天晚上要整排!演戲對她來說,是何等重要的事啊。謝翔中立刻撥了通電話到「嵐」劇場。
「喂,修澤嵐在嗎?」謝翔中皺著眉,急迫地問道。
「她不在喔。」
「她怎麼可能不在!你們明天要演出了不是嗎?」他咄咄逼人地質問著。
「沒人知道導演在哪裡啊!現在是舞監在控全場……」
對方又說了什麼,謝翔中完全聽不清楚了。
他垂下手臂,掛斷了電話。
她是那麼負責的一個人,整排怎麼會沒到場?
她會不會去做傻事了呢?謝翔中心頭一涼,無數的恐懼開始積壓上他的胸口,逼得他喘不過氣。
他狂亂地抓起手機,打算要撥號--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聲突然響起,嚇得謝翔中的後背沁出了一肩的冷汗。
謝翔中飛快地掀起手機,迫不及待地粗喚出聲:「澤嵐,妳在哪裡?」
「大哥,我是翔華。」
「她在哪裡?」謝翔中逼間道,結實手臂卻無法自制地顫抖著。
「澤嵐出事了。」
「什麼意思?」謝翔中猛然從沙發彈跳而起,臉色一片青白。
「她死了。」
謝翔華的聲音透過話筒,顯得幽遠且哀傷。
「你……你說……什麼?」謝翔中瞪著玻璃桌上的冷光,開始覺得冷。
「澤嵐死了……」謝翔華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法子把話說完。「她看到璃璃之後,就跳上了出租車,我也跟著坐了上去……她在『嵐』的巷口下了車,卻沒有注意到路上的車輛,她連喊都來不及喊,就……」
「不可能!」謝翔中猛然大聲,腦子一時之間還沒有法子接受澤嵐死亡的這個訊息。「不可能!劇團的人沒說她出車禍!」
「我想澤嵐不會希望影響到他們的演出,所以沒說……」
「你給我閉嘴!」
手機從謝翔中的指掌間滑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響。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因為心痛到他無法忍耐的地步。
他剛才幹麼不乾脆在車上就告訴她,他打算和孫璃璃解除婚約的事呢?老天爺為什麼要用這麼無情的方式,來讓他後悔!
「啊--」兩道淚水毫無預警地滑出謝翔中的眼,嗚咽之聲從他口中妄自逃竄到房間的每一寸角落,他卻無力阻止。
「大哥!大哥!」
手機裡傳來的大叫,在經過了一段時間後,才進入了謝翔中的耳中。
謝翔中坐在地板上,房裡隱約迴響著悲哀的嘶吼。
「大哥!」謝翔華擔心地在手機那頭低喚著。
謝翔中攫起手機,他對著手機怒吼出聲--
「你該死的怎麼會讓她……讓她……」心痛讓他沒有法子把話說完。
「該負起所有責任的人,是你。如果你早和璃璃解除婚約,澤嵐也不會……」謝翔華難得地反駁了他。
「為什麼會這樣?是我的錯嗎……是我的錯……」謝翔中虛弱地閉上雙眼,眼前卻儘是她的盈盈笑顏。「天啊!該死的人不該是她,該是我啊……因為我的恨而起的報復,怎麼會波及到她呢……」
謝翔中一拳捶向地板,指節硬生生地撞上牆面,他卻恍若未覺地繼續往牆面上厚然猛捶著。從他口中吐出的不是野獸負傷的低吼,從他嘴裡發出的全是絕望的低哮痛吟。
良久,在謝翔中已經沒有法子再有力氣哭喊時,他撿起了手機。
「她現在在哪裡?」謝翔中嗄聲問道。
「澤嵐現在在江氏醫院203號房,我沒讓他們把她推離,我想你會比較想在病房裡看到她。」
「我馬上過去。」謝翔中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抓起鑰匙就往外走。
「大哥,坐出租車過來。」謝翔華不放心地交代道。「澤嵐還有好多事等你處理,你得保重。」
「保重什麼?」謝翔中大笑出聲,笑聲空洞地讓人鼻酸。「我現在死或活,還有人會在乎嗎?」
「我和爸爸在乎,可葳也在乎。」謝翔華鄭重地說道。
可澤嵐沒法子在乎了!
謝翔中胸口一慟,他火燒般地切斷了電話,對著一屋子的孤單悲嚎出聲--
「澤嵐!」
當謝翔中站在病房前,謝翔華幾乎認不出這個男人是一向氣勢冷狂的大哥。
大哥落魄恍神地像是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旅人,可這個旅人遺失了他的心,於是每一天、每一分的旅程,都是失魂落魄的折磨。
謝翔中不客氣地推開謝翔華,失魂落魄的雙眼直接看向病床--
刺目的白色床單上空無一人。
「你讓人把她送到太平間了嗎?」謝翔中一把拎起謝翔華的衣領,發紅的眼似兩把燃燒的火。
「她被移到隔壁房間了。」謝翔華溫和的雙眼沒有遺漏他的任何一個表情。「大哥,你如果喜歡她就該好好呵護她,要讓她傷心的機會都沒有才對。」
「你懂什麼?」一陣心酸竄上謝翔中的鼻端,他踉艙地後退了一步,痛苦低嗚道:「我當然會這麼做……如果我們還能再重來一次的話……」
她說的一切,而今全成了虛無的回憶!他甚至連一張她的照片都沒有!
「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為什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謝翔中的怒氣突如其來地一湧而上,瞪人的戾眼溢滿了椎心之痛。
「因為澤嵐不讓我跟你聯絡。」謝翔華輕聲地說了一句,拍拍他的肩,那是修澤嵐的習慣性動作。
「她不讓你跟我聯絡……」謝翔中心一擰,他猛然揮開謝翔華的手,白細頸間的青筋激動地痙攣著,像是快要爆開的炸彈。「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就不該恨你的……」
謝翔華微紅了眼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等這句話等了快一生一世了……
「修澤嵐說得沒錯,我早該讓你們知道如何化解我的恨,這樣我的恨才不會永無止盡。但是我沒有,所以我失去了她……」謝翔中倚著牆壁而站,四肢像洩氣皮球般地無力。「我恨你恨了快半輩子,可是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你,很諷刺,是嗎?」
「大哥……」謝翔華低聲喚道。
謝翔中搖著頭,一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帶你去看澤嵐吧。」謝翔華不忍心再看大哥的頹然,他率先走出了病房。
謝翔中拖著沉重的步伐跟在謝翔華的身後,內疚與失去摯愛的痛讓他沒有辦法抬頭挺胸地走路。
「澤嵐就在這間房間裡,你自己看吧。」謝翔華打開了隔壁病房。
謝翔中瞪著被放置在病床上的修澤嵐,他捏緊拳頭,怕眼淚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伸手扶著牆壁,緊閉著眼整整一分鐘。在他開始有法子呼吸之時,他昂起了下巴,大跨步地走向她身邊。
她--她--
謝翔中瞪著修澤嵐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腦中轟地燒成一片空白。
「她……」謝翔中震驚地後退了一步,根本不敢大聲說話,生怕眼前的她只是一場幻覺。「她不是……」
「大哥,對不起。」謝翔華鄭重地彎身鞠了個躬,斯文的臉上寫滿了內疚。「我只是希望這個善意的謊言,能讓你更知道她對你的重要。」
「你說她出車禍,你說她死了……」謝翔中朝著謝翔華逼近一步,黑瞳猙獰地像是要噬人的獸。
「她是出了車禍。」謝翔華一看大哥神色又緊張了起來,連忙出聲安慰道:「她的右臂骨折了,其它都沒事。」
「你居然敢騙我!你就這麼恨我嗎?」
謝翔中咬牙切齒朝著他揮出一拳。
謝翔華伸出手掌,擋住大哥的攻擊。
「大哥,冷靜一點。」謝翔華誠心誠意地看著謝翔中。「我如果恨你的話,我何必打電話給你?澤嵐出車禍後,不准我打電話給你,她明天就要坐車到台東去閉關,她連明天要演的戲都不想管了,她不會讓你找到她的。」
謝翔中粗喘著氣,在惡狠狠地瞪著謝翔華許久之後,才收回了拳頭。
「那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我不認為你有必要對我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心懷感恩?」謝翔中咬牙切齒地說道,用懷疑的眼神睨著他。
「大哥,在道義及良心上,我和媽媽及妹妹都欠你一次幸福。」謝翔華像對待家人般地拍拍他的肩膀。「澤嵐是我的另一個妹妹,請你好好地待她。」
謝翔中還來不及揮開肩上那惱人的手,謝翔華已經對著他一鞠躬,轉身離開了病房。
一時之間,謝翔中說不出任何話來。這些年來,他盲目的恨讓他不願意去看清真相,他只是迫不及待地要找個人恨,這樣他才不會怨恨自己對媽媽的無能為力。
於是,倒霉的謝翔華雀屏中選了,可謝翔華卻從沒恨過他!
反而是他自己,差一點因為那鬼迷心竅的恨所造出的孽,而失去最心愛的女人。
謝翔中走到修澤嵐的病床邊,靜靜地凝視著她--
她是吃了鎮定劑吧,否則不會在他們如此爭吵的時候還能這樣沉睡。只是,她睡得並不安穩,她豐滿的唇不再微笑,此時的她柔弱地讓人動容。
可她在呼吸!她活著啊!
謝翔中看著她規律的呼吸,努力在不傷害到她傷口的狀況下,握住了她的雙肩,將她整個人挪向他的懷裡。
當他將她的臉頰壓上他胸口的那一刻,她低喃了一聲,在掙扎了幾下卻仍然得不到自由之後,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看見了他。
她的身子驀然一震,整個人在瞬間清醒了起來。
修澤嵐瞪著他,一口氣梗在胸口喘不過氣,讓她只能張開唇用力呼吸著。
謝翔中望著她,大掌覆住她一臉的淚水。「別哭。」
「你這個腳踏兩條船的騙子,你走開,不然我打人了。」修澤嵐邊哭邊舉起裹著石膏的右臂作勢要打人。
只是,她無力的身子實在是撐不住這樣費力的舉動,整個人頓時往旁邊一倒,眼見就要掉到床下。
「小心。」謝翔中臉色蒼白地托住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枕間。
「只要不傷害到妳的傷口,妳高興怎麼打就怎麼打。」
「我的手上了石膏,我可以把你打成豬頭。」她流著淚威脅道,氣她被他這麼凝望著,整顆心居然還不爭氣地擰了起來。
「我不會阻止妳的,是我活該。」謝翔中扶住她的手臂。「手痛嗎?」
「手痛!心更痛!」修澤嵐朝著他大吼出聲,淚流滿面。「你是混蛋!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是怎麼可以欺騙我呢?你明明已經是有未婚妻了!怎麼有法子在抱著我的時候,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呢?我不想再和你這種人……你……你在發抖……」
修澤嵐突然停止說話,因為發現他全身正不停地顫抖著。
「翔華剛才打電話告訴我,說妳死了。」謝翔中顫抖地捧著她的臉,總覺得怎麼看她都不夠真實。當恐依然在他的胸口盤桓時,他再也顧不得他的驕傲了。
「我……嚇死了……」
修澤嵐打了個冷顫,因為他全身冷得像冰塊一樣。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他卻突然把她攬得奇緊無比,緊得讓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我以為妳死了,我以為我會難過得死掉。原來意識比真實的病痛還折磨人,我覺得全身像被人四分五裂了一樣……」他知道自己現在連呼吸都在發抖,可是他沒力氣阻止。
「你不要再哄我了……你去找你的未婚妻。」她的臉頰埋在他的肩窩處,淚水浸濕了他的衣。
她知道他那些長遠的恨無法說丟掉就丟掉,可是一想到他是居心叵測地在接近她、欺騙她,她也恨啊!
「我已經和她解除婚約了。」謝翔中急忙捧起她的臉龐,表情像個要求獎勵的小孩。
修澤嵐胸口一窒,他怎麼可以表現得這麼熱切,又這麼的……孤獨。
「我不敢相信你的話。」她看著他灼烈的眼,遲疑了。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欺騙她,她也知道他為什麼要腳踏兩條船,她更知道他所有的恨。只是……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受了傷就是會痛啊。
「我可以拿我的命起誓。」謝翔中眼泛著激動的光,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證明。
此時的他不是眾人眼中冷靜手術的鬼才,他不是充滿了恨意的「謝」翔中,他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
「我原本打算一回到家就告訴妳的,妳記得我說過我會給翔華一個驚喜嗎?那個驚喜就是我要找孫璃璃解除婚約。」他快速地說道。
「那你解除婚約怎麼會是給翔華驚喜?」她下解地蹙著眉,繼而驚呼出聲。「翔華喜歡孫璃璃。」
「沒錯。」他點頭。
「你真是可惡到極點。」修澤嵐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居然恨翔華恨到連他的未婚妻都要搶?」
「那是以前的我所做出的事。」他並不想為自己辯駁,他以後會用行動來證明他的改變。
修澤嵐咬著唇,沒有受傷的左手撫上了他的臉龐。
「我很抱歉……」謝翔中牢牢地撫住她的手,不讓她挪開。
修澤嵐揉揉發紅的眼,皺著眉頭苦笑著。「當我聽到孫璃璃是你的未婚妻時,我覺得被背叛了,我想把你碎屍萬段,我想躲到沒有你的地方,讓你因為我的失蹤而內疚自責。所以,我知道你的恨意為什麼會這麼深……」因為,你曾經覺得被人背叛了十多年了哪。
後面的話,她並沒有說出口,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造成他和翔華之間的芥蒂。
「妳怎麼能夠這麼快就釋懷?妳應該多恨我一些的!」謝翔中掐住她的手臂,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作夢。
「我也想啊,可是……我那麼做會讓我快樂嗎?」
修澤嵐深深長長地凝視著他,沉吟了許久。現在一切都解釋清楚了,她還能怎麼辦?她老是叫他不要恨,總不能自己也陷入怨恨之中吧。
「算了……」修澤嵐吐出一口氣,一聳肩,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原諒你啦。」
「嫁給我。」謝翔中陡然把唇壓在她的手背上,虔誠地、專心地。
「你幹麼突然跟我求婚?」她嚇了一大跳,雙眼睜得奇大。
「人生沒有法子預料下一刻,妳今天差一點把我的膽給嚇破了。向妳求婚,是我唯一能想到真實擁有妳的法子。」他鎖住她的視線,不想再冒一丁點失去她的風險。
他想向全世界宣佈他們的感情。
「你不可能擁有我,因為人是……」她不以為然地開始要教訓人。
「因為人是不能被擁有的,對嗎?」謝翔中唇邊噙著一抹寵愛的笑,接下她的話。「但是,婚姻是唯一能讓妳合法待在我身邊,而不讓妳家人擔心的方式,不是嗎?而我,將擁有更多和妳在一起的時間。和妳一起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最真實的擁有。」
修澤嵐胸膛竄過一陣酸意,她沒想到他這麼會說話,她也不喜歡自己這麼容易就被他搞定。
可她覺得好幸福啊……
修澤嵐一語不發,扁著嘴,掄起拳頭捶著他的胸口。
「妳還是沒法子原諒我嗎?」他低頭頹下肩,苦惱地握緊了拳頭。
一隻小手撫住了他手背上的青筋,繼而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緊掐住的手指。
他驀然抬起頭,她水亮的眸子正望入他的眼裡。
「你先回答我,你有可能原諒你爸爸和翔華嗎?」她一本正經地問道。「如果我真的嫁給了你,你的恨會干預到的就不是你一個人,而是牽扯著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家庭了。」
「我們的家庭……」
謝翔中在口中咀嚼著這幾個字,一股哽咽的衝動直衝而上腦門。
「不要太感動。」修澤嵐拍著他的肩,自己卻忍不住掉了一顆眼淚。
他是該有個家的!而她會用她的愛來彌補他十多年來生活的空白。
「如果我原諒他們,妳會原諒我嗎?」他沙嗄地問道。
「我考慮一下。」她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呢,至少也該讓她拿喬個三十分鐘吧!
「妳還有什麼好考慮的!」他一急,命令口氣又出籠。
「當然要好好考慮啊。至少,我如果嫁給明曦大哥,他會幫我對台詞。」修澤嵐睜大水水眸子,故意刁難他。
謝翔中瞪著她,分不清她是認真地要他承諾,還是只是玩笑地隨口說說。
「我也可以。」他從齒縫裡迸出話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哇!」修澤嵐圓睜著眼,裹著石膏的右手困難地擺上他的肩。接著,她的左手俏皮地笑著指指自己。「那就恭喜你找到一名舉世無雙的好妻子--」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她未來的丈夫已經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