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塵的淚珠 第七章
    儘管心中忐忑不安,儘管冒著她的過去可能會被大家知道的危機,周依嬋還是決定向沈烈請辭。

    沈烈的表情是迷惑、不解。

    「你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更理想的人選。」她含糊的說:「我最近接了一個比較複雜的案子,我怕會分心,只能二者選一,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會推薦更好、更適合這個案子的人給你。」

    「我不要那個更好、更適合的人。」

    「我真的很抱歉。」她喃喃的重複,臉上的神色不定,失去了往日的堅決、果斷和鎮定。

    「你心裡有事對不對?」

    「不是!」

    「周依嬋!我不是傻瓜。」沈烈的眼神剎時銳利而且閃著精明。「你不是一個半途而廢的女人,如果你是的話,以你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小孩,你不可能會有今天,所以你何不把真正的原因說出來。」

    「沒有什麼真正的原因。」

    「我可以查得出來。」

    周依嬋實在怕死了,每個人都查的出來!每個人都查得出她的過去嗎?她怕了十年的事難道終於爆發了嗎?隱瞞不下去了嗎?

    「是不是有人威脅你?」沈烈平靜的說:「如果有這種事,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擺平的!」

    「沒有人威脅我。」

    「周依嬋!你在磨我的耐心。」

    「我除了抱歉,實在沒有第二句話可以說。」她打開了皮包,拿出了一疊名片,她輕輕的放到了他的大辦公桌上。「這些律師都頗負盛名,而且很有能力,我相信他們一定能提供你更好的服務。」

    「你就是不肯告訴我。」

    「我還要去見其他的客戶。」她故作自然的說:「王文煥不是說小潘到公司來上班了嗎?怎麼沒見到她?」

    「她今天有課。」

    「那只有改天再找時間碰頭。」

    「周依嬋!」他不太高興地說。

    「我真的必須走了。」她的眼睛忽然濕潤了起來,強忍著悲傷,她一副輕快的表情。「以後我們應該還有其他的合作機會。」

    沈烈不語,只是端詳著她。

    她拉了拉裙子,整了整衣服,終於挺直背脊的走出沈烈的辦公室,一俟辦公室的門關上,她立刻淚如雨下。

    在辦公室裡的沈烈則撐著下巴沉思,當然他可以找其他更好、更有經驗的律師,他甚至可以接受和解,對方開出的條件還可以接受,但是他真正想知道的卻是周依嬋臨陣退縮的原因。

    一個從不輕言放棄的人為什麼這次放棄了?

    他一定要知道為什麼。

    ◇                      ◇              ◇

    貝婷婷守在辦公大樓外的一隅,她知道今天潘憶敏沒有來上班,所以沈烈是一個人回家,她早就打聽好了他的行蹤和車子顏色及車型。她就不信逮不到他。

    沈烈開著車子由地下樓的停車場上來,剛出這幢大樓,他就看到了在出口處的貝婷婷,她一身既紅又短的貼身洋裝,遠遠的就看到了她的一雙長腿,她是那種情婦或細姨型的女人,等不了大雅之堂。

    不像潘憶敏。

    他的憶敏是那種上得了檯面,而且絕對會贏得任何人好感的女孩。

    貝婷婷攔下了他的車。

    他按下了電動車窗,並不是很樂意和她說話的樣子。「有事嗎?」

    「我租住的地方就在安和路一帶,現在如果搭公車會擠得像沙丁魚,所以我想可不可以搭你的便車?」她半彎下身,一對巨乳在他的眼前晃動。「應該不麻煩的,不用多繞路。」

    他本能的想拒絕她,但是她卻自己開了車門,大大方方的坐了上來,她的裙子因為坐姿又往上拉高了一、兩寸,但是她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露出了誘惑又挑逗性的笑。

    「天氣越來越熱了。」她慵懶的說。

    他只是發動車子,沒有搭話。

    「董事長急著回家嗎?」

    「對。」他連一個多餘的字都不想說。

    「不急的話我們可以去KTV唱歌。」

    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輕視的味道很重。

    「如果你不喜歡KTV,我們也可以去看電影或是看秀。」她故意看不懂他的眼神。「這麼早回家多沒意思,我知道夫人還是個學生,可能還不是很知道如何伺候男人,我——」

    沈烈一聲冷哼。「貝婷婷!你是我的員工,我對你的要求只在辦公室裡,辦公室以外你的言行都不關公司的事,你喜歡賣弄風騷,召蜂引蝶,那也是你的事,不過不要用到我身上。」

    貝婷婷的臉色一僵。

    「我的品味沒有這麼差。」他補充。

    「董事長!我只是想盡一點自己的心意,陪你解解悶,我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企圖。」

    「即使你有企圖,對我也不管用。」

    她立刻一副委屈又被誤解的表情。「我又不是建議您上我的床,您的反應不要這麼激烈嘛!我只是聽姑丈說了一些您小時候的事,希望能當您的紅粉知己,聽您訴訴苦或是抒發一些感覺而已。」

    他猛地將車剎住。

    「你聽到些什麼?」沈烈的表情活像他剛從地獄上來。「你姑丈說了些什麼?」

    她被他的表情嚇住了。「只是您父母過世的原因。」

    「柯其祥是怎麼加油添醋的?」

    「沒——什麼!」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他冷冷的命令。「我想知道大家是怎麼在傳這件事。」

    「我姑丈只是說您的父母感情不好,您父親放火燒死了您母親,自己也不幸被波及,最後整間房子都燒掉了,而您因為您父親不忍心燒死自己的獨子而把您支開了。」她囁嚅的說。

    沈烈沒有做評論。

    「是真的這樣嗎?」她興致勃勃的問。

    他緩緩的轉向她,眼底的那股寒意足以讓台灣的夏天為之清涼起來。「貝婷婷!如果讓我知道你在公司裡散佈這一件事,我不會客氣的!」

    「董事長!我什麼都不會說。」她討好的表示。

    「貝婷婷!憑你的條件要撈錢不難,而且你似乎也擺明了你志就是在此,留在我公司你混不出名堂的,你考慮一下換工作吧!」

    「董事長!我做得很起勁!」她委屈的表示。

    「我不是不清楚你在公司裡的情形。」

    「如果是難聽的話,表示有人中傷我。」

    「我有眼睛在看!」

    她低頭不語,拚命的想擠出眼淚,眼淚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她不相信沈烈會無動於衷。

    但是沈烈是真的無動於衷。

    「別在我的面前表演這一套,我對女人的眼淚免疫。」他沒有說除了潘憶敏的例外。「不只是眼淚,女人的很多伎倆都不需要在我的面前耍,沒有用的。」

    「我不知道什麼伎倆!」貝婷婷睜著眼睛說瞎話。

    沈烈一個忍耐的深呼吸。「你下車吧!」

    「董事長!」

    他由口袋裡拿出皮夾,抽出一張千元的鈔票。「這夠你坐計程車了!就算塞個一、兩個小時也夠了,你自己回家!」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就這麼的從她的手中溜掉,她突然呻吟了一聲,好像很痛苦的樣子,頭左右的擺動著。「我頭痛。」

    「你在裝病。」

    「我真的不舒服!」她準備倒向他,沒有男人碰到她還能當柳下惠,能坐懷不亂。「我好想吐哦!」

    「或許你該檢查一下是不是懷孕了!」

    「您——」她裝出一副受辱的樣子。

    「是不是需要再給你醫藥費?」

    她一不做二不休的乾脆大聲喊痛。「我是真的好難受,我從小就有貧血和心臟方面的毛病,醫生一再的交代我注意,請您送我回家,我家裡有藥。」

    他發動車子,嘴角卻掛著冷笑。

    「你肯送我回去了?」她竊笑。

    「不!既然你有這麼嚴重,我當然要送你到醫院去急診了。」他冷冷的說。

    「我好多了。」她馬上坐正。

    「你明明非常的不舒服!」

    「一下子!過去了就沒事!」她在心裡恨恨的詛咒著沈烈。「你讓我在這裡下車就行了。」

    他再一次的停下車,很高興這個女人終於還有點腦筋,而且非常的識時務,她下了車還不斷的向他揮手,好像很感激他似的。當然她也拿走了那張千元的鈔票。

    錢嘛!

    總有派上用場的地方,不拿白不拿。

    除了潘憶敏,沈烈再一次的證明了女人的貪婪、自私、拜金而且可鄙。

    除了潘憶敏,或者再加上周依嬋,其他女人都不可靠。

    潘憶敏看著紙條上的地址,核對無誤,這張紙條是沈烈交給她的,派了個任務給她去做,對象是周依嬋,地點則是她的律師事務所,潘憶敏的唯一任務是找出周依嬋為什麼突然退出「欣荃」那件案子的原因。因為事情絕不單純,而沈烈相信潘憶敏有能力辦好這件事。

    她走進了事務所,剛巧周依嬋由她的辦公室出來。

    「憶敏?!」

    「就是我!」潘憶敏一個又甜又美的笑容。

    「你怎麼會來這裡?」

    她攤攤手,一副夫命難違的樣子。

    周依嬋這會心裡有數,她回給潘憶敏一個苦笑。「到我的辦公室說吧!咖啡嗎?」

    「來之前我已經喝了一肚子的果汁。」潘憶敏拍拍自己的肚子。「不能再灌任何流質的東西了。自從我到沈烈的公司上班以後,他們休息室內的果汁都被我喝光了。」

    「你上班還愉快吧?」

    「還不是打發時間。」

    「總會學到一些東西吧?」周依嬋說,拉著潘憶敏一塊坐下。「說不定以後你在沈烈的公司裡舉足輕重哦!」

    「我才不敢這麼想。」

    「你有潛力!」

    「依嬋姐!」潘憶敏寒暄的話說完了,準備導入正題,「我想你沒有把我當外人看吧?」

    「沈烈不應該派你來。」

    「他相信我的口才,而且他相信你不能對他說的話,應該可以對我說。」潘憶敏一副有些歉意的表情。「我知道我不該利用我們之間的交情,但是沈烈真的關心你,他在乎的不是那樁合約、那場官司,他在乎的是你是不是有什麼難題。」

    周依嬋咬著唇不語。

    「我常說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小潘!你太年輕、太幸運又太幸福,你不知道這個社會和世界是怎麼回事!」

    「也許是這樣,但是如果你有什麼苦衷,還是可以說出來大家想辦法解決嘛!」

    周依嬋一臉的凝重、挫敗、無奈,她深深體會出「再回首已百年身」的感觸,今日的她再有成就,她也改變不了那曾經發生的過去,她能跟潘憶敏說?就算潘憶敏能懂,但還是改變不了她的過去,她的過去有污點,是怎麼也洗不乾淨的。

    「依嬋姐!」

    「小潘!我真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從你為什麼突然決定放棄這個官司開始說起。」她替周依嬋起了個頭。

    「我的對手抓到了我的把柄。」周依嬋簡單明瞭的說:「我不希望因為我的緣故而妨害到沈烈的權益。」

    「我能問是什麼把柄嗎?」

    周依嬋站了起來,她緩步的走向她辦公室的大窗前,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她應該從這裡跳下去的,但是她偏偏沒有這種勇氣,她吃了那麼多的苦才有今天,就這麼放棄掉她不甘心。

    潘憶敏就算是瞎了眼也感覺得出周依嬋內心的掙扎和苦處,她決定如果周依嬋自己不說,她絕不苦苦相逼,畢竟每個人都有些難言之隱。

    時間一分分的流逝,她們沒有再開口,直到周依嬋忽然豁出去似的看著潘憶敏。

    「是一件醜陋而且你料想不到的事。」

    「依嬋姐!如果你不想說就別說了!」

    「不!我要說出來,說不定說出來之後我反而沒有負擔,反而可以活得更自在一些。」

    潘憶敏點點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周依嬋到口的話又嚥了回去,「我曾經是個高級的應召女郎。」她終於還是說出口。

    「什麼?」

    「你不相信對不對?」周依嬋自我嘲弄的說:「如果我有其他的選擇,我決不會出賣自己的身體,我在孤兒院長大,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懂事以後我就知道我必須自食其力,唸書要錢,住要錢,穿也要錢,什麼都要錢。」

    「你可以半工半讀。」

    「我也的確是半工半讀,我在速食店打過工,我替人看過小孩當保姆,我當過服務生,我在補習班也待過當班導師,我擺過地攤,我賣國保險,我做過很多很多的事,但都負擔不起我的一切開銷。」

    潘憶敏一聲歎氣。

    「最後我下海了。」

    「你沒有猶豫?」

    「我猶豫了。」周依嬋說:「那時我就是你這個年紀!二十歲,我也不想做這一行,生張熟魏,隨時怕自己會不會碰到一個變態的人,但是生活壓的我喘不過氣,我咬著牙也只有做了。」

    「那時你應該還是學生。」

    「對!我晚上才接客。」

    「做了很久嗎?」潘憶敏難過的說。

    「整整四年的大學生活,我念的又是私立的學校,直到我畢了業也存了一筆錢,我才開始脫離應召女郎的行業,先進其他的律師事務所學,再慢慢的開始我自己的事務所。」

    「一直沒有被人發現嗎?」

    「沒有。」

    「那這次又怎麼會被人抓到把柄?」

    「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周依嬋落寞的說:「『欣荃』這次由英國請了個律師來,他不知道是從哪裡挖到了這個秘密。」

    「他很有把握,有證據嗎?」

    「我想他不是在唬人。」

    「所以你才決定放棄這個案子?」

    「我不想他利用我的過去來混淆視聽,你想法官和一般民眾對於一個當過應召女郎的律師會有何種觀感?」周依嬋則自己心知肚明。「我不希望明明沈烈可以勝訴的官司卻吃了敗仗。」

    「不一定是你想的這種結果。」

    「小潘!你還太年輕!」周依嬋看著她。「再十年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對或錯。」

    「一定有其他的辦法。」

    「對!有其他的辦法,再找另一個更好的律師!」

    「沈烈不會答應的。」

    「那你就要勸他。」

    「他並不在乎官司。」潘憶敏看著周依嬋問道:「你介不介意他知道你的過去?」

    周依嬋介意,她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她曾經當過應召女郎,她希望十年前的事只是一場夢,她不希望自己曾經因生活而操賤業的事被揭露,但是這一切都是事實。

    「我可以編個理由騙沈烈。」

    「你騙不了他的,小潘!」

    「我很有說服力。」

    「於事無補。」

    「那——」潘憶敏希望周依嬋自己作決定。

    「告訴他吧!我想這件事也守不住多久了。」

    「沈烈可以花錢去堵住那個臭律師的嘴。」潘憶敏建議。「要不然來個以牙還牙,誰沒有過去?說不定他的過去比你的更糟、更不堪入耳,叫沈烈去查他的底,搞不好會讓他嚇得逃回英國去。」

    「小潘!這解決不了問題。」

    「那你要時時活在恐懼中。」

    「所以我才說這件事被揭露了也好。」周依嬋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我以後再也不必提心吊膽,不必七上八下的過日子,一有攝影機就躲。」

    潘憶敏也不知說什麼了。

    「小潘!用你的方式和沈烈說吧!」

    潘憶敏淡淡的一笑。

    「你不會輕視我吧?」周依嬋擔心的一問。

    「我潘憶敏如果是用這麼庸俗的心在交朋友的話,那我今天一個朋友都不會有。」潘憶敏一個保證的笑容,她走向周依嬋。「我並不贊成你當初選了那條路,但當時你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怪只能怪命運了。」

    周依嬋一個值得安慰的表情。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和沈烈說,讓他去決定該怎麼做好了。」潘憶敏握著周依嬋的手。「不會有事的!」

    ◇                      ◇                ◇

    沈烈喝了一口潘憶敏泡的咖啡,儘管難喝得令他皺眉頭,但他還是不吭一句,他從來不批評潘憶敏弄得任何東西,了不起找個好理由戒掉咖啡。

    「你問的如何了?」

    潘憶敏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她搖晃著手中的杯子,裡面有半杯的可樂,她是個不怎麼喝咖啡的人。

    「到底是什麼事?」

    「依嬋姐拒絕這個案子的理由非常的合理。」

    「怎麼合理法?」

    「她被威脅,對方的律師用她不很名譽的過去威脅她。」潘憶敏平緩又沉重的語調。「接著你要問是什麼不名譽的過去?依嬋姐曾經是個高價的應召女郎。」

    「周依嬋?」

    「沒錯!」

    「不可能!」

    「她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她要拼到今天這樣的成就不是易事,沒有任何人幫她,她憑的是什麼!她靠的是什麼!」潘憶敏諒解而且接受的表情。「我很佩服她,她沒有因為當了應召女郎而墮落,反而更力爭上游,打下一片自己的江山,她不凡。」

    沈烈在震驚之餘,也接受了潘憶敏的看法,難怪周依嬋不談戀愛,沒有異性的親密朋友。

    「你打算怎麼辦?」

    「對方真的知道周依嬋的過去?」

    「應該不是唬人的!」

    沈烈在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要給對方迎頭痛擊,又要保護周依嬋不要再因過去而受到不必要的傷害,不容易啊!

    「沈烈!有沒有必要換律師?」

    「我就怕對方會拿周依嬋當籌碼逼我和他們和解,所以可能還是由周依嬋來打這場官司,與其逃避敵人,不如正面的面對敵人,殺他個措手不及。」

    「依嬋姐不會肯的!」

    「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

    潘憶敏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可樂,感觸良深。「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很幸運。」

    「起碼你有一個健康又完整的家。」

    「你呢?你肯談你的過去了嗎?」

    沈烈一口喝乾這非常難喝的咖啡,他面露猶豫之色,似乎不願和任何人談到這個話題,即使是潘憶敏,他迴避著她探詢的視線。

    「你還是不想說?!」

    「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如果你忘的掉,今天就不會是這種反應,我真的想分擔你的苦痛。」周依嬋的事給了潘憶敏很大的刺激。「依嬋姐沒有人可以傾訴,但是你有我啊!」

    他只是一個淡然的笑。

    「我對你而言不重要嗎?」

    「重要!」

    「那麼就告訴我!」

    「憶敏!別逼我!」他將咖啡杯一放。「我一直試圖忽略你的年輕、你的單純,不願把一些醜陋、骯髒、下流的事灌輸到你的腦海。我有我的過去、痛苦,我自己可以承受,不必再拖你下水。」

    「所以你當我是外人?!」她的下巴一揚。

    「你又要無理取鬧了?」

    她沒有無理取鬧,事實上她有更好的辦法:冷戰。

    她走到他的面前,端走了他空的咖啡杯,她不說話總可以吧!既然他不肯告訴她,不當她是老婆或是比老婆更親的朋友,她也真的無話可說。

    看著她走向廚房,他跟到了廚房。

    「你沒有風度!」

    「我不能到廚房洗杯子嗎?」她假意的問,有著故意偽裝出來的溫柔。

    「你生氣了。」

    「不!我很高興!我的丈夫把所有不美好的事都拋於我的生活之外,我可以做個單純的白癡,相信王子和公主最後會快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神話。」她冷冷的諷刺著。「你能保護我一輩子嗎?」

    「我盡我所能。」

    她給了他一個殺人似的眼神,充滿了憤怒。

    「這樣吧?!你會是第一個知道我過去的人,在我想讓人知道的時候。」

    「你不會只是『敷衍兩句』吧?」

    「潘憶敏!沒有人敢興起敷衍你的念頭!」

    而她真的立刻就接受了這個讚美,馬上轉怒為喜,「如果你騙我,我不會原諒你。」

    「我一向說到就做到。」

    「那最好。」

    ◇                        ◇                      ◇

    王文煥聽了沈烈的話,愣了好久說不出半個字。

    他一直以為周依嬋的冷淡和疏離感是本身的個性造成,他一直以為她那種個性是在孤兒院時養成的,沒想到她有那樣的過去,難怪她不結婚,不要男人,不談感情,不和任何人有牽扯。

    「『欣荃』的案子我看和解好了。」沈烈說:「我的錢用幾輩子都足夠了。」

    「換個律師呢?」

    「反而會對周依嬋造成傷害,對她以後的事業也會有影響。」沈烈考慮到這點。「不能造成外界的誤會,這時換哪個律師都會引起不必要的揣測。」

    「董事長!我的建議是這官司要打到底。」王文煥出乎人意料之外的說。

    「你怎麼會這麼建議?」

    「我想周依嬋的過去瞞不了多久了,與其讓新聞媒體無所不用其極的挖出她的過去,倒不如由周依嬋主動的發佈消息,她會當應召女郎的苦處和不得以,但是她的奮鬥有成更具備了啟示的意義,相信輿論和一般民眾都會站在周依嬋這邊。」

    「也可以打擊『欣荃』那個下流的律師?」

    「對!反過來告他以威脅的手段試圖贏得官司。」

    沈烈覺得這個方法不錯,但是要一個女人主動的告訴全世界她過去是個應召女郎,他相信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這點,他也沒有權利要求周依嬋這麼做。

    王文煥瞭解沈烈現在的想法,這的確不是一件易事,但現在已經不是為了官司,而是周依嬋整個的未來和日後的前途。

    「文煥!你去和周依嬋談談這個方法。」

    「我去?」

    「你和她認識了那麼多年,既有工作上的關係,也算是朋友,你是代表我出面。」

    王文煥左右為難,他怕會傷到周依嬋,今天冒著可能被炒魷魚的危險,他實在做不來這件事。

    「文煥!你會不會輕視周依嬋?」

    「我不會!」王文煥想也沒想的說:「她不是貪圖享受,不是愛慕虛榮,她會那麼做應該是孤注一擲,為的是爭取她未來的前途,她並不可恥。」

    「那就告訴她這一點!」

    「我怕弄巧成拙。」

    「只要你是誠心的,周依嬋自己可以分辨得出你的動機。」沈烈命令的說。

    「何不派小潘去?」

    「文煥!你以後還有和周依嬋共事的機會。」

    王文煥掙扎著、逃避著,他現在心中的感覺是酸甜苦辣都有,周依嬋不再是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的女神,她和凡人一樣,有凡人的種種苦難和經歷,他對她沒有不屑、看不起,只有崇敬。

    「現在就去約她談談這件事。」

    「董事長!我——」

    「你總要去做的!」沈烈微笑著說:「我不能派其他人去做這件事。」

    王文煥只有依命行事了。

    ◇                          ◇                  ◇

    在咖啡屋裡,周依嬋一看到王文煥那種帶著既是同情又痛心的眼神,她就知道王文煥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過去;現在在他的眼中,她八成比垃圾還不如,不過不管她的心再怎麼的滴血,她都會勇敢的面對任何一個人。

    「敢做敢當」是她的座右銘。

    「永不回顧」是她的人生觀。

    她沒有什麼好自卑的,事實上她對自己非常的自豪,她並沒有被現實和生活給打敗,她站得很穩,她並沒有因過去而沉淪下去。

    「董事長決定繼續打這個官司,而且決不換其他的律師。」王文煥把他和沈烈討論的經過和結果說出來給周依嬋參考。

    周依嬋沒有馬上接受或反對。

    「這對你不是很公平。」

    「但是也沒有什麼害處。」她堅強的說:「我的確是當過應召女郎,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你有你的難處。」

    「王文煥!你不用替我找理由。」

    「你沒有錯!」

    「對!是生活的錯,是我身為孤兒的錯!」她冷冷的說:「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替我的過去找借口,我可以不要讀大學,我可以找個男人嫁了,我可以過平凡的日子,每個女人不都是這樣?我不一定非要當應召女郎的,你不必替我說話。」

    「那麼說是你自甘墮落!」王文煥也火冒三丈。「你在作踐自己!」

    「我不想替自己辯白,反正我已經那麼做了,過去是永遠也抹不掉的,我只是不要你的同情和憐憫,我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負責。」

    「不怨天尤人?」

    「我是咎由自取。」

    王文煥真不知該怎麼說周依嬋,在她的身上找不到一點軟弱和退縮,叫大男人都自歎不如。

    「好!我會配合你們。」周依嬋突然說。

    「你確定?」

    「先開個記者會。」她說:「我自己先承認,免得被當醜聞的連我祖宗八代的事都挖出來寫。」

    「我們會全力支持你。」

    「我可以靠我自己。」

    「周依嬋!當個冷血動物這麼快樂嗎?」他低聲的問道:「當個不需要任何人的女強人這樣的令你感到滿足嗎?你需要朋友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

    「你會把這句話收回去的!」他必然也強硬的說,一反昔日對她的種種讓步。

    「沒事了?」她站起身,照樣只拿出自己這杯咖啡的錢。

    「現在沒事。」這會他讓她走,但是下一次就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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