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化妝室裡化妝的金雅琳看到黎奇的身影,她自然的一笑,算是招呼。
「夠美了,你要把全台灣的女人比下去嗎?」黎奇玩笑的口吻,但他說的也是實話。正值一枝花年齡的金雅琳的確是美得不可一世,他相信收看她節目的觀眾一定是男多於女。
「黎奇,來自行家的讚美,永遠令人心花怒放。」她對著鏡子,很細心的打粉底。
「你值得這些讚美。」
「謝謝。」
為了不打擾她打扮、化妝,他隨手翻著原本擱在她面前的二本娛樂雜誌,看著看著,他被其中的一篇報導給吸引住了視線。
「我們曾經同游香港?」他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為什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們是前後一班的飛機到香港。」
「那……」
「那在那些記者大爺的眼中,我們一定是『同游香港』。其實你是去談生意,我是去出外景,我們根本忙得沒有碰到面,但是他們就是有本事胡謅一通,把我們形容得像『神仙眷侶』。」
「也不壞啊!」黎奇灑脫的一笑,他的坐姿輕鬆、豪放。
「我是怕壞了你的行情。」
「那你不怕壞了你自己的行情?」
「我……」金雅琳放下手中的粉餅,有些失神,一會兒之後,她由鏡子看著黎奇。「我已經心如死水,什麼行情對我來說都一樣。」
黎奇對金稚琳的好感一部份是來自好奇,因為金稚琳是一個頗具神秘感,叫人無法窺知過去的女人。他最受不了那種叫人一眼就看透的女人。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一定有她的一番生活歷練。
「什麼事讓你心如死水?」
金雅琳看了他一眼,帶著打趣的口吻:「開始學那些記者了?」
「那麼——交換?」他很公平的表情。
「交換什麼?」
「秘密。」
「秘密?」她失笑的看他。「我沒有什麼秘密,更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過去,只是……有一些傷心的往事而已。」
「傷心的往事……」他笑。「誰沒有?」
金雅琳的思緒忍不住的往二十二年前推,那時她在一個人無依無靠的情況下,嫁給了一個可以當她爺爺的男人。而她的婚姻只維持了兩年,她丈夫就因為心臟病突發而死,她得到了一筆令人羨慕的遺產。
那筆錢使她可以出國去遊學,使她念到一個學位,使她可以脫胎換骨的變成金雅琳回來,使她可以完全擺脫那個生澀、貧苦的金小梅。
她不敢再回想。
她不敢去想陳傑。
她不敢去想那個生死未卜的女兒。
因緣際會的投身演藝圈,她沒有想到自己會紅,沒有想到自己可以擁有自己的一片天。這十年下來,她有得有失,有快樂、有失意,她只告訴自己,不能往回看,只能拚命的向前。
再有名、再有利,她也無法回到二十二年前;她既已做了抉擇,就沒有資格後悔。
「雅琳……」看她有些茫然的表情,他輕喚著她:「過去了,不管你有什麼傷心往事,都過去了!」
金雅琳對著鏡子一笑,是過去了,儘管她的心已蒼老,但日子還是要再繼續。
「你想不想鬧個新聞?」看她有些落落寡歡的模樣,他詢問道。
「鬧什麼新聞?」
「咱們結婚。」
「結婚?」金雅琳真的呆住了,她一個側身的動作。
「黎奇,你不是那種喜歡引人注目的人,我們也不可能結婚。不管外面再怎麼傳我們有『親密關係』,但我們只是朋友啊!」
「可是外界不知道。」
「你嫌演藝圈的新聞不夠多?」她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之後,反倒能和他一搭一唱。「好啊!我答應你的求婚,咱們來辦個『世紀婚禮』。」
「企業家的第二代和著名的美艷女主持人……你說會是多轟動的一件事!」黎奇懶洋洋的表情。
「你的父母是那種保守、舊時代的人,他們會同意你娶一個演藝界工作的人?」
「時代不一樣了。」
「黎奇,我相信他們早就替你找好了門當戶對的對象了。」金雅琳繼續化妝。
「『門當戶對』?」
「我知道現在的年輕人不興這一套,大家講的是情投意合、自由戀愛,但是你有沒有發現,現代人的婚姻反而沒有我們上一代來得穩固、持久,是不是老一輩傳統的觀念、想法並沒有錯?」金雅琳有感而發。
黎奇笑而不答。
「現代人講自我、重自我,大家都不懂得犧牲、容忍,而不知道要為別人付出。想的、說的、做的,都是以自己主,其實老一輩人的話——是可以聽的。」她幽幽的一笑。
「雅琳,你到底遭遇過什麼事?」
金雅琳聳聳肩。「再回首……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不想去想,也不想去談。」
「那我們的婚禮……」他故意靠向她。「你明知道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捉弄』我!」
「答應我吧!」黎奇故作一臉的正經。
當金雅琳由鏡中發現到門口正站著一名影劇記者時,她忍不住一聲不耐煩的輕歎,不知道這名記者聽到多少,會不會又惹來滿城風雨。
「是真的嗎?金小姐,你和黎公子真的要結婚……」
這名記者乾脆開門見山的問,並且走了進來,心想自己拿到了一個獨家的新聞。
「不是!」金雅琳否認,瞪了黎奇一眼。
黎奇瀟灑的起身,對記者一向敬而遠之的他,這會兒更藉機走開;他相信金雅琳會知道怎麼應付,身經百戰的她,對付這種事她自有「四兩撥千斤」的一套,不用他來操心。
「婚期定在什麼時候?」記者又問,儘管金雅琳不承認,他還是抓著這個話題不放。
「沒有婚禮!黎奇——」金雅琳轉身看看身後,黎奇早已沒有蹤影。
捧著杯熱咖啡,腋下夾了些資料,陳若男很努力的正適應她這份節目助理的新工作。雖然她目前的角色不是那麼的舉足輕重,但是假以時日,她相信她可以坐上自己一心盼望的主持人位置。
節目助理的頭銜好聽,但是就和打雜的差不多,什麼事都要做。像她咖啡才喝到一半,導播就叫她去催金雅琳,她本能的捧著咖啡杯,不敢耽擱一秒鐘,結果還沒有走到化妝室,她就和一個高大的男人撞了個滿懷。
那剩下的半杯咖啡……
不用低頭,陳若男也可以想像到自己的慘狀和窘狀,她穿的是白襯衫,米黃色的窄裙,而咖啡的顏色……
真是傑作!
她猛的抬起頭,瞪著這個冒失的人。
黎奇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道歉。雖然他沒有遭殃,他的西裝褲完美無缺,依然筆挺,一點污漬都沒沾上;不像這個女孩!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道歉的原因是因為他不確定是誰撞到誰的。
「你……」陳若男氣得說不出話,瞪著這個帥得有些不像話的男人。
「是我的錯嗎?」
「不是嗎?難道我撞上了鬼?」她有些不客氣的頂他。
「看看你做的好事!」
黎奇很少碰到這種張牙舞爪的女孩,所以忍不住的多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這個生氣的女孩是個美人胚;而且她的眼睛,令他有種熟悉感。
見他盯著她,她更火了。
「看什麼?你以為瞪我兩眼,我就會嚇得跑掉嗎?明明是你的錯!」
「好像是你撞上我的!」
「你憑什麼這麼說?」
「這是一個轉角,我很確定自己的速度,而你的腳步聲又快又急,很顯然的你很趕,所以……」換作平常、換作普通女人,他可能用錢解決、打發,但這個壞脾氣的女孩令他想逗逗她。
另一個原因,他找到了那抹熟悉感的由來……
她有一雙和金雅琳神似的眼睛。
「腳步聲?不要告訴我你有一對千里耳!」她挖苦的道。
「我說的是事實,咖啡是你自己往你自己身上潑的。」
他聳聳肩。
「如果沒有撞到你,我會白癡的把咖啡往自己的身上潑嗎?你當我低能兒?」
「別這麼沖,既然——」
「你不知道攝影棚是閒人止步,不能胡亂遊蕩的地方嗎?」她教訓著他,乾脆將手上的紙杯往身旁的垃圾桶一丟。
「你為什麼不先告訴自己下次別邊走邊喝東西?」他反擊回去。
陳若男一個深呼吸,和他槓上了的樣子。「先生,像你這麼沒有風度的男人,還真是少見!就算是我撞上你好了,但是看看我的慘狀,你就不能有點良知,說聲對不起嗎?這是做人的基本態度!」
「良知?」他有些啼笑皆非。「小姐,你是不是有些『積非成是』?你是很倒楣、你是一副狼狽相,但這是你自己造成的,為什麼要我來說對不起?而且就算我說了對不起,能改變什麼嗎?」
陳若男的眼睛冒著火,要不是怕把事情鬧大,對她的形象不好,她真會再買杯咖啡往他的身上潑。看他的年紀和穿著,他應該是個成熟、有品味、有格調的男人,但表現出來的樣子……
「要不要我賠你一條裙子和一件襯衫?」他背貼著牆,交疊著雙腿,一派悠閒狀。
「不希罕!」
「如果你肯說一聲對不起……因為本來就是你的錯,那我就賠你一套衣服,馬上去買,或者我付你等價的錢!」
他一副有的是錢的樣子。
「你是暴發戶還是土財主?」她故意瞇著眼,不屑的抬起下巴問他。
「都不是——」
「你以為我要向你敲詐?」
「難道你要的只是一聲道歉?」
寒著臉的走到他的面前,她仰起頭的瞪他。
「我這個人一向只講理,衣服我多的是,我也不缺錢。
先生,我爭的是一個理字!」
「但是你並沒有站在理字上。」
「你寧可和我抬槓,而不願說一句簡單的對不起?」她恨恨的聲音。
「你明明可以掉頭走,但是你卻在這和我爭一聲『對不起』?」
「是啊!我真是吃飽沒事!」她損著自己。「放著正事不去辦,在這和你抬槓,我真是瘋了。先生,最好別再讓我看到你!」
「不然你要怎麼樣?」他倒是有興趣知道。
「我就請警衛把你轟出去!」
「你有這麼大的權利?」他故作驚訝狀。
「我是『星光燦爛』的節目助理,如果你是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你會掛著牌子;如果你是來賓,那你會在你該待的地方,而不是到處閒逛。所以不要恨我小心眼,我真會找人轟你出去!」她一副他再不識好歹,她可就手下不留情的樣子。
「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她一哼。「了不起是什麼新人,當心我找工作人員整你!」
「你真悍啊!」
「知道怕了?」她的氣平了些。
「信不信你會後悔?」他和她打賭。
「後悔什麼?」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你不是製作人,你也不是電視台的主管,怎麼樣?你要開除我?你有這個能力嗎?說出你的名字,看看會不會把我嚇死!」
「算了。」「黎奇」這兩個字已到嘴邊,但他硬是吞了回去。「我相信我們會再見面的。」
「我會這麼倒楣?」
「小女孩,說話留點餘地,對自己和別人都好。」他淡然的「告誡」她。
陳若男不服輸的看他一眼。想到自己的任務,她沒再搭腔的朝化妝室走,走沒幾步,她一個回首的動作。
再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好奇、有責備,還有一份……說不上來的感覺。
黎奇看著她的背影,心裡的感覺也是多樣的。名媛淑女、知名的歌星、影星、各行業出色的女人,他都碰到過;但獨獨對這個霸道、蠻不講理、又有些頑固的女孩,有著較平日深刻的感受。
是她的那對眼睛?
還是緣份?
站在化妝室的門口,先看看自己的糗樣子,陳若男還是硬著頭皮的進去了。已經化好妝的金雅琳,果然是一派的雍容華貴。
「金小姐,導播在催了。」若男有些生澀的叫。
金雅琳漫不經心的抬起頭,剛才經過那名記者的死纏爛打、疲勞轟炸,她的頭還痛著呢!真不知道那些人的腦子裡都裝些什麼,仗著手中的一枝筆,唯恐天下不亂似的,一根鵝毛都可以講成一隻天鵝。
這一抬頭,正眼看到來催她的人之後,金雅琳不知怎麼的立刻心一緊。
她怎麼也解釋不出自己此刻心中的感覺,只感到有一股氣,一直的在她的響中凝聚,叫她喘不過氣,有種要爆發出來的態勢。
看到金雅琳奇特的表情,陳若男立刻低頭看看自己,不好意思的解釋。
「有個意外……」她伸伸舌頭。「我是想給你一個好印象的,但是世事難料,這會兒只好這樣子的出現在你面前,不過你可能會對我印象更深刻,是不是?」
金雅琳本能的一笑。
「這條裙子原本是非常好看的一條裙子。」陳若男有些惋惜地道。
金雅琳根本不在乎這條裙子,她在乎的是那種微妙的感覺,這女孩喚起了一些她已經珍藏在心中已久的感覺。而且她的眼睛……金雅琳好像在她的臉上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睛。
這女孩慧黠、聰穎、伶俐,即使衣服已經慘不忍睹,但她給人的氣質還是那麼的清新,叫人覺得好舒服,還有一種好溫馨的感覺,叫她想起……不由自主的想起她那個無緣的女兒。
「金小姐……」陳若男沒有把握的叫道,從她進來到現在,金雅琳還沒有開口說過話。
「哦——」金雅琳回過神。
「節目……導播說——」
「你要不要換掉身上的衣服?」金雅琳起身,忍不住親切的走向她。
「我沒有帶衣服……」若男無奈的攤攤手。
「我有一些便服,如果你不嫌老氣——」
「穿你的?」若男睜大眼睛。
「我知道有些人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但你一身濕衣服……又髒了,穿在身上一定很彆扭。我有牛仔褲、襯衫,我們的身材又差不多。」金雅琳從來不是一個多話的女人,但對這個女孩,她第一眼就有一見如故的感受,好像她們之間有什麼聯繫似的。
「你肯讓我穿你的衣服?」若男喜出望外,她知道大明星通常都有一些自己的脾氣和小毛病;再隨和、再平易近人的大牌都有,但金雅琳……
「我送你。」金雅琳大方的說。
「這-——」
「去換吧!在更衣室裡,你自己挑。」她知道這女孩一定很不舒服。「叫什麼名字?」
「若男。」陳若男指指自己別在側腰的名牌。「陳若男。」
「陳……若男。」金雅琳的表情一變,又呆了,心中馬上湧上五味雜陳的感受。一定是她敏感,天底下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她一定是被剛剛那記者弄昏了頭,腦子有些短路。
點點頭,陳若男立刻往更衣室去,由於金雅琳是大牌,更衣室就在她專用的化妝室裡,她並沒有多加留意金雅琳的眼神。
金雅琳聽著由更衣室裡傳來脫衣、穿衣的聲音,她的情緒高低起伏,久久不能自已。
可能嗎?
一會兒工夫,陳若男穿著條黑色的緊身牛仔褲,一件大花的毛衣出來,正巧是金雅琳平日最喜歡的打扮。如果換個髮型,臉上的妝再修飾一下,那她活脫就是自己年輕時的摸樣……
金雅琳一陣的昏眩,她立刻往身旁的椅子一坐,她不曾有過如此虛弱、無助的時候。
「金小姐——」陳若男馬上趕到她的身邊。「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我找醫生?」
「我沒事。」她對陳若男一笑。
「但你的臉色……」
「工作太累了。」
陳若男不敢表現得太關心,怕金雅琳以為她是在巴結她、奉承她。沒錯,金雅琳是她的偶像,她最崇拜、最欣賞的人,但是她也不會像只會拍馬屁的哈巴狗般,她做不來如此低級的事。
「你是新來的節目助理?」金雅琳拉著她坐下,和她閒聊著。
「嗯。」陳若男應道,不相信自己的好運,金大牌和她閒話家常呢!
「畢業了?」
「剛畢業。」
「你幾歲?」
「二十二,快滿二十三了。」
金雅琳不敢再問下去,她知道台北很小,但是……
當年那個體重不足的早產兒真的活了下來?陳傑真的有那個錢和那個能力照頤一個不足月的孩子?
眼前——
「你母親……」顫抖著聲音,金雅琳勇敢的又問了出來。如果是她的女兒,她就要有勇氣面對事實,她已經逃避二十幾年了。
「死了。」
「死了?」金雅琳一個錯愕的表情,難道是她弄錯了?
是她的錯覺?
「是的,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難產而死。」雖然不知道金雅琳為什和對她這麼感興趣,她還是一五一十的全說了。「也因為這樣,家裡沒有一張媽媽的相片,甚至連結婚照都看不到一張。」
「那你……不是早產兒?」金雅琳一顆心懸得高高的又問。
「我是我媽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由於出生時體重過重,才導致我媽難產。要剖腹已經太遲,白白的犧牲掉我母親的一條命。」雖然從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但想到母親是因生她而死,總有些許的感傷。
說不出是遺憾還是放鬆,金雅琳的心中充斥著些許失望的情緒。到她這年紀了,對婚姻她早已不存希望,如果有個女兒在身邊……
「金小姐,你問這些是……」若男不知道她是對每個人都這麼關心,還是特別的針對她。
「你就當閒聊好了。」儘管她和自己沒有關係,金雅琳還是愛憐的口吻。
陳若男點點頭。
「那你父親是……」
「陳……」
「大牌啊!?導播氣急敗壞的衝了進來。「所有的人和機器都在等你,你就行行好。移移尊駕,有些人還要趕場呢!」說著,導播的箭頭指向陳若男。「我是叫你來請金小姐,不是叫你來和她聊天的!」
「我……」若男百口莫辯。
「不干她的事。」金雅琳護著陳苦男。「是我拉著她聊天的,我們這就去,頂多我向在場的來賓和工作人員說聲對不起。」
「你怎麼說都是!」導播沒再追究。
「我們走吧!」很自然的,金雅琳挽著陳若男的手,好像一對認識已久,感情融洽的好朋友般。「很多事我慢慢的再教你,現在你從節目助理熬起,只要你有心、有興趣,有天你可以走我的路……」
走在她們身後的導播嘖嘖稱奇,金雅琳平日待人是沒什麼架子,但是也沒聽說她會提攜後進,這個陳若男啊——
走運了。
聽了一個晚上有關金雅琳的話題,在若男去洗澡後,話題才告終止。而陳傑的眉頭不是皺在一起,是根本就連在一塊了。
吳慧萍是最懂陳傑心情的人!二十二年了,她由實習護士一直做到現在的護理長。不只是在醫院裡,她也照顧著出院以後的若男,看著她體重慢慢的增加,健康到可以抱出院,接著她又和陳傑一起照顧這個奇跡般成長、而且非常健康的女孩。
她知道所有的事,知道金小梅、知道陳傑的所有遭遇,更知道金雅琳就是金小梅,她們母女現在共事著。
但又有誰知道她的心情?
二十二年的付出,陳傑還是無法忘懷那個金小悔。陳傑當她是朋友,當她是恩人,就是沒有想過讓她當他的妻子,向她求婚。她由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轉眼已是逼近中年的女人……
她要再等多久?
她能等到嗎?
陳傑是真的不懂她的心還是故意忽略她的感受?二十二年來,他沒有一點表示。
或許是她傻。
或許是她執著。
但是已經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已經花了二十二年,她能在這時回頭嗎?
端了一杯濃茶給他,看著他飽經風霜的臉,她忍不住溫柔的勸道:
「不會有事的!」
「紙是包不住火的。」陳傑喝了一口濃茶,心情無比的沉重。「真的是『母女連心』嗎?瞧若男把她當什麼偉人、聖賢似的。」
「金小梅可能真的對若男很好。」吳慧萍中肯的說。
「好?」陳傑冷冷的表情。「二十二年來,她哪一天盡到了為人母的責任?她給過若男什麼?她不配得到若男這麼高的評價。不管她現在的成就怎麼樣,她還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但你仍然愛著她?」吳慧萍一針見血。
「慧萍——」他急著想反駁。
「我說錯了?」
「我不……」
「不愛她了?」
陳傑知道自己無法否認這個事實。即使事隔二十二年,儘管當初小梅出了院,收拾了東西就走,走之前甚至沒去看女兒一眼,他還是無法恨她;頂多有怨,但是他一點都不恨她。
吳慧萍明知如此,實在不必點破,這年頭負心的男人滿街是,但癡情、一生只愛一次的還是有。
「你現在擔心你所編的謊話會被揭穿?」她不想再在情啊、愛啊的上面窮追猛打,於是換了個話題。
陳傑點點頭。
「說不定……」
「金小梅只要一問若男父親是誰,那——」
「就算她真的知道若男是她的女兒,但她敢承認嗎?」
吳慧萍猜想道:「她現在是一個有著不錯的事業的女人,還有條件極佳的追求者,而且有一天可能還會嫁入豪門,你想她會放棄現有的一切嗎?」
陳傑一個冷漠的笑。的確,從小梅離開他之後,這二十二年之中,她一定是吃了不少苦,才換來有今天這洋的成就。她不會為了一個她原先就打算放棄的女兒而不要這眼前的一切。
「就算謊言被拆穿,若男也不會怪你的!」吳慧萍安慰他道。
「不會嗎?」
「你含辛茹苦的把她養大,甚至為她保留了一個母親的完好形象,她要怪你什麼?」吳慧萍淡淡的一笑,若男是懂事的孩子。
「我終究是騙了她。」陳傑無法釋懷。
「善意的欺騙。」
「若男……她一直視金雅琳為偶像,如果她知道自己的母親並沒有死,而且一開始就不要她——」
「陳傑,事情發生了再來操心好嗎?」吳慧萍只能這麼建議。
「平靜了二十二年,現在……」
「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同,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吳慧萍豁達的一笑。
看著吳慧萍,陳傑的心中感觸良深,他從她是一個十九歲的實習護士時就認識她。二十二年來,她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沒有男朋友、不提婚姻的事,默默的為他和若男付出了二十二年的青春……
如果說她對他沒有情、沒有愛,那是騙人的。他看得出來,感覺得出來,要不是有一股足夠的力量在支撐她,相信她早就投降、放棄了。但是她沒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還是在他們的身邊。
感情不能勉強,他一直暗示著她,他明白的讓她知道他愛的依舊是那個拋夫棄女的金小梅……
慧萍為什麼還不死心?
她難道真要為他耗掉她一生的青春嗎?
現在很難再找到如此癡情的女人。
「慧萍,你……我——」陳傑實在很難說出一些她想聽的話。
「很多事你知、我知,我就不用再解釋半天了。我從來也沒有要求過你什麼,不是嗎?」她開始收拾客廳,非常認命的。
「但是我欠你……」
「你欠我什麼?」她幽幽的一問,望著他。
「我欠你二十二年的付出,欠你二十二年的青春……」他背對著她,看著窗外的夜色,他沒有勇氣去正視她可能的反應。
「那你想怎麼還我?」她的聲音好哀怨。
陳傑不語。
「既然你沒有能力償還,既然你不知道怎麼彌補我所流逝的青春,那就不必再提,就當沒有這回事。」她半是氣話,半是真話。「我打一開始就沒有想得到什麼。若男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長大,就是我最好的安慰。」
他回轉身,眼中滿是感激的看她,這樣的一個好女人,他實在……
「陳傑,我知道你不想改變現狀,我也不想,讓我們就繼續這麼下去吧,直到……」
「直到什麼?」
「直到金小梅想要回這一切。」
「她沒有資格。」陳傑憤怒的表情。「她憑什麼來要回這一切?」
雖然陳傑是一臉的怒容,但是吳慧萍知道,只要金小梅開口要回來,陳傑就不會拒她於門外。有些女人就是有這種魔力,有些男人就是逃不過,而她自己……她想她始終注定是個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