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豪另外要了一個包廂,他不想在以前的一群兄弟面前和伍琳琳重逢,他不需要多餘的觀眾。
伍琳琳不知道是什麼客人堅持要見她,因為如果是純夏的熟客,多半知道她只是負責招呼一下客人,並不會陪客人喝酒,或是划拳、做其他的事,至於不熟的客人,通常是她老媽去招呼,為什麼有人堅持要見她,而這人又有什麼來頭?
結果一踏進包廂,見到正等著她的人是石豪時,她幾乎立即定住而無法再往前一步。
真是他?!
五年了……
石豪看著伍琳琳。經過五年歲月的洗禮,她看起來世故、成熟、嬌麗,是那種有女人味的女人……她蛻變了,不再是那個大女生了。
而在伍琳琳的眼裡,石豪也有著同樣的轉變。他的眼中已沒有五年前的乖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男人特有沉穩、可以掌握一切的自信,不管怎樣,這個男人叫她感到陌生,他已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石豪,不是她曾經動心的那個石豪。
「琳琳。」他先出聲。
伍琳琳整個人一震。他連聲音都變得低沉有力,充滿了一種會令人在不知不覺中屈服的力量,她忽然感到有些手足無措。
「別說你不記得我!」見她沒有回話,石豪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似乎這樣就能喚醒她的記憶似的。
她本能的後退一步,因為她發現石豪比她記憶中的更加高大,充滿了一種男人特有的威猛力量,他不一樣了。
「你怕我?!」見她後退一步,石豪有點失落的問。「琳琳——」
「石豪,五年前我沒有怕過你,五年後我更沒理由怕你。」她語氣堅硬,流露著憤怒。
「所以你沒忘記我!」他欣慰不已。
「別高興得太早,我也沒有特別記住你什麼。」她微帶諷刺說。
「琳琳,你一向這麼對老朋友的?」
「石豪,是老朋友都會聯絡,但我們……」她搖頭止住了話。
他聳肩的說:「我有——」
她搶白道:「難言之隱?」
「不算難言之隱,因為……很快你就會知道了。」他有些身不由己的無奈。
「哈!有這麼神秘?」伍琳琳更加嘲弄他,「石豪,不要告訴我這五年你是去搜集什麼軍事情報,或是跑到國外去幹什麼特務。拜託!我還有點智商,編些合理一點的理由!」
石豪不語。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過兩天只要報紙一登,她就會知道一切。
「這五年……你都好吧?」他轉移話題。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不會自己看嗎?」她冷淡的擺了個姿勢。「怎樣?」
石豪忍耐著,始終非常有風度的看著她。「你……還是單身吧?」
「我單不單身有差別嗎?」
他輕歎。「琳琳……」
「你又想再追我?」她故意明說。
「我從沒忘記過你。」他淡淡的答。
「真是感人啊!」嘴裡是這麼說,但她的眼神卻是想給他一巴掌。「五年前你沒說為什麼要離開,五年來也沒有任何的隻字片語,然後現在你突然出現,說你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真是……可笑!」
「琳琳,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我也不指望你現在就投入我的懷抱,我會給我們彼此——」
「投入你的懷抱?!」伍琳琳很生氣的打斷他。「你有沒有說錯啊!」
「總之……」石豪忍耐的笑笑。「我回來了。」
「那是你家的事吧!」
「琳琳,有些事變了,但有些事不會變。」
「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她要著任性。
「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他看她的目光帶著火焰。「我對你的心依然沒有變。」
「石豪,我多長了五年的智慧,也多了五年的人生歷練,你以為我會像五年前那麼好騙嗎?」伍琳琳一哼。「看看我現在是在做什麼的!」
「你和你母親經營酒店。」
「我二十四歲,但是我的心境四十四歲了。」
「那我們一樣,我二十九歲,但是我的心境四十九歲了。」石豪很滿意的說,一點也不介意她和她母親一起經營酒店,畢竟他媽也是酒店小姐出身,只要是憑自己本事、正正當當的,職業並不分貴賤,所以他不在乎。
「石豪……」伍琳琳有種被打敗的感覺,五年前她拿他沒轍,五年後他變得更強了,難道這是她的宿命?她注定躲不掉他。
「有些事沒法再重來一次,但是有些事……是可以再繼續的。」他意有所指。
「我聽不懂。」
「你懂!」石豪展現了他令人無法忽視的力量。「我會讓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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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琳琳看著報紙,雖然她一直拒絕去相信,但是白紙黑字,還附上了清晰的照片,就由不得她不信了。原來……原來石豪是古氏集團的繼承人。
因為橫跨了科技、金融、傳統產業,所以古氏集團的市值有近千億,而石豪竟是古氏集團的唯一繼承人,文中自然提到了他的「出身」,他為什麼不姓古,還有這五年來他被古氏集團的大家長刻意送出國去訓練、栽培的過程,透過文字,石豪這個新版的「麻雀變鳳凰」例子成了一種神話。
放下了報紙,伍琳琳久久無法正常的思考,石豪成了企業家第二代的事實震撼了她的心。
石豪再也不是那個石豪了。
他已由一隻普通的麻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鳳凰,他不再是那個差點成為黑道大哥的狂妄小子。
她不知道是該為他感傷還是高興,當鳳凰……一定就快樂嗎?
凌晨兩點,當伍琳琳和她媽走出酒店準備走向她的車時,石豪高大的身影就倚在一輛黑色保時捷上,他邊抽著菸,似乎是在等人。
伍芷葳是明眼人,石豪和女兒在包廂見面的事也逃不過她的耳目。對琳琳,她是非常保護的,她希望女兒「出污泥而不染」,這是起碼她能為琳琳做的,尤其是石豪現在的身份……
「我先回家。」她體貼的說。
「媽……」伍琳琳不肯答應。
「我信得過那小子。」
「因為他現在是古氏集團的繼承人?」
「因為他是石豪!」說完,伍芷葳朝女兒揮了揮手,然後又跟石豪點了頭才上車。
石豪把菸往地上一丟踩熄,然後走向了伍琳琳。
她看著他。「你還抽菸?」
他反問:「為什麼不抽?」
「你現在是……」
「即使我接下了古氏集團,我還是我。」
「你還是你?」伍琳琳有點懷疑。「你確定?」
「我無法改變我的血緣,無法逃避我的責任,但是我仍會保有一些原來的我,一些我不願放棄的東西。」石豪擺明了說。
「隨便你怎麼講,反正和我無關。」她冷漠的應對。
「琳琳,你現在應該知道我離開的原因了,我不是自願,我有很多的無奈,可是我必須做好我該做的事,如果你認為我欠你一個道歉,那我……我向你道歉。」
「石豪,我想你可能搞錯了。」她豎起了衣領,這夜挺涼的。
「搞錯?」
「你欠我什麼?」她面無表情的問。「你既不曾承諾我,也不曾辜負過我,我既不曾失身於你,也不曾被你騙走什麼,所以你要向我道什麼歉?」
「所以我們可以重來?」他瀟灑的笑,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琳琳,本來我還以為——」
「石豪,你想重來什麼?」伍琳琳馬上潑了他一盆很大的冷水。
「琳琳,你不要這樣反反覆覆好不好?」石豪有些想翻臉了,他已經夠低姿態了。
「我哪裡反覆了?」
「你是在刁難我嗎?」
「石豪,你現在的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語,你是大集團的接班人,而我……我是一家小小酒店的經營人之一,我憑哪一點可以和你『重來』,又是要『重來』些什麼東西呢?」伍琳琳直接說。
「經營酒店並不會低人一等。」
「石豪,你真清高、神聖。」她嘲笑道。
「我媽曾是酒店小姐。」
「謝謝你的不勢利、不現實,但你媽有那個命,可以生出個企業繼承人,可是我……我沒指望『麻雀變鳳凰』那種事,我也不會去抱你的大腿。」她鄭重聲明。
「我從來沒要你來抱我的大腿,」石豪有些氣不過。「我是要追求你!」
「追求我?」她露出誇張的表情。
「這五年來——」
「這五年來,你沒有追過其他女人嗎?」她一副打死也不信的表情。「石豪,我很肯定你總不是出國去當和尚或是修行,所以不必把自己搞得像是個癡情種,我不是小女生了,不會那麼好騙的!」
「琳琳,我只是想說,我從來不曾忘記過你。這五年來,如果不是靠想你的那點力量支撐,我是熬不過這五年的!」
「你……」她聞言渾身一顫。
「當我覺得我快要受不了時,只要一想到你,一想到有天回台灣可以再見到你……」石豪偏了下頭。「我就又有了力量。」
「你不怕等你回來時……我已經心有所屬?」伍琳琳沉著臉的問。
「我怕,但是我只能賭了!」
「因為當個繼承人——」
「因為我不能自私的只想到我自己!」
被石豪這麼一搶白,她無法再說什麼。不是他無情無義,他是有理由「消失」的,對這個男人而言,他只是去做他該做的事,她根本沒有責怪他或是對他冷嘲熱諷的藉口。
見她有軟化的跡象,石豪決定打鐵趁熱。「怎樣?琳琳,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吧!」
伍琳琳抿著唇想了一會,終於……
「好吧!既然你要的只是機會,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她平靜的說。
「這也是給你自己機會。」
「石豪,我並不想麻雀變鳳凰。」
「但也許你就是鳳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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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芷葳喜歡逛街,也喜歡買名牌,既然人生在世也不過短短數十年,她決定多愛自己一點,更何況買的精品女兒也可以用,所以她更加不手軟了。
當一個相熟的精品店老闆娘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有新貨到時,她幾乎是立刻放下手上的事,隨即飛車前去這家精品店,但是當岑德烈……這個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忘的男人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的心臟停止跳動了好幾秒。
「伍芷葳。」岑德烈的表情充滿了恨意,他這輩子沒有恨過任何人,除了眼前這個女人。
「岑……德烈?!」她驚訝不已。
「沒想到還會見到我?」他惡意的說。「這是天意!」
「但是……」伍芷葳看向了精品店的老闆娘。
「我……」老闆娘面有難色,「伍小姐,我不知道你和這位先生有什麼關係,但是當他一看到你的名字,他就……」
「這家店的老闆是我之前的一個客戶,他買過我在美國的房產,你也知道我在美國有一大堆的不動產,有天我和他聊起了目前的景氣,他說精品店的影響不大,因為捨得花錢的人還是會買……」岑德烈狠狠的說,對她充滿了厭惡。
伍芷葳不語,她的手在發抖。
「像是有個叫伍芷葳的大客戶!」他又補上一句,並且走上前問:「我的女兒呢?」
「你……」伍芷葳的臉色瞬間變白。
他大吼。「瑜瑜呢?」
「你把我叫出來就是——」
「伍芷葳,難道你以為我對你還有感情?」他嗤之以鼻。「當我聽到你的名字時,我嚇了一大跳,因為要找跟『伍芷葳』同名同姓的不多,加上又是快五十歲的年紀,所以我才要老闆娘把你叫出來,我想確定是不是你!」
伍芷葳只是輕歎。
他大罵道:「你該死一百次!」
她馬上轉身走出了這家精品店,可不想在老闆娘的面前談論這些,而且她知道岑德烈一定會跟出來,該是她面對他的時候了。
一出精品店,岑德烈立刻扣住她的手腕。如果不是因為還不知道女兒的下落,不然他會立刻掐死她。
「我的女兒到底在哪裡?」他追問。
伍芷葳輕輕說:「你的女兒很好。」
「很好?!」他甩掉了她的手。「我的女兒跟著你會很好?你會好好待她?」
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愛上那個小女孩,本來她是為了報復,為了要給他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但沒料到……她對小女孩由恨生愛,只要有點母性、有點愛心的女人都會愛上像岑瑜那種可愛、無邪的小孩,她亦不例外。
「岑德烈,我對她是視如己出的!」伍芷葳大叫。
「視如己出?!就憑你這種蛇蠍女人?」
「我真的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
「即使如此,你還是該死!」岑德烈破口大罵。「你害死了瑜瑜的母親!」
「你是說……」她一呆,麻木到無法思考。
「真真因為太思念女兒,半年不到就抑鬱而終,死前還直念著瑜瑜的名字。伍芷葳,你是殺人兇手,你知不知道你殺了瑜瑜的媽媽!」他冷酷的說。
「我……」伍芷葳一副即將崩潰的表情。
「你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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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老媽為什麼要叫她去辦公室報到,她和石豪約了要去看午夜場的電影,雖然已經在公司裡折騰了一天,但石豪總會找時間和她聚一下,對他而言,這是在繁重的工作之餘,唯一的一點小小快樂,因為集團接班人的位子並不好坐。
她開始又相信他、接受他,已能諒解五年前他的離開。這個男人沒有因為他自己身份上的轉變而改變,他……還是石豪。
一走進她老媽的小辦公室,伍琳琳馬上把話說在前頭。「媽,電影十一點三十分要開演,我和石豪約了十一點二十分,有什麼事你要快點說。」
「琳琳,坐下!」伍芷葳的神色是蒼老、憔悴的。
「媽,你好像不太對勁耶?」她看出了異樣,所以很快的在自己媽媽的面前坐定。「是不是酒店經營不下去,要倒了?」
「如果是這樣……」伍芷葳苦笑,眼神死氣沉沉的。「那還沒有什麼。」
「媽,你就快說吧!」她急死了。
「我得先跟你講個故事……」
「我和石豪約了——」
「琳琳,這對你而言很重要!」知道女兒的心不在這裡,所以伍芷葳很嚴肅的打斷她。
伍琳琳只好閉上嘴專心聽,因為她不曾見過她老媽如此的嚴肅。
「二十二年前,有個女人愛上了個有婦之夫,成了他的情婦,在她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扶正之後,她帶走了他的女兒。」她用最直接的方式說。
「媽,你不是在說你自己吧?」伍琳琳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那名情婦幫小孩買了本假護照,帶著小孩離開了台灣,在日本躲了一年才回來。」
「那個男人沒找女兒嗎?」
「因為擁有兩家航空公司的他,怕形象受損而不敢報警,只能透過關係找,但他沒想到他的情婦、女兒已去了日本。」伍芷葳愈說聲音愈低沉。
「後來呢?」伍琳琳聽出了興趣。
「一年後情婦帶著小孩回台灣,因為身邊的錢用完了,她帶著個三歲小孩又沒有什麼謀生能力,所以在日本友人的協助之下,她……開了一家酒店。」終於說到了重點。
伍琳琳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但她告訴自己不要對號入座,她不要先嚇死自己。
她冷靜的問:「媽,還有後續嗎?」
「情婦對小女孩由恨生愛,後來她真把小女孩當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而一晃眼……」伍芷葳看著她,答案已呼之欲出。
「一晃眼怎樣了?」伍琳琳沉住氣問。
「那個情婦有天和那個男人見面了。」
「見面了!」
「情婦這才知道那男人的老婆因為太想念女兒,竟然在半年之後就因為過度憂鬱而病逝。」伍芷葳有好深、好深的愧疚。
「小女孩的媽媽死了?!」她的心一抽。
「是的!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我——」
「媽,你是在說自己的故事嗎?」伍琳琳無法再逃避、無法再騙自己。
「琳琳,我就是那個情婦!」她承認。
「你——」伍琳琳張口結舌。
「而你就是那個小女孩!」
「我是那個被你帶走的小女孩?!真的是我?!」
「二十二年了……」伍芷葳露出解脫的表情。「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哪一天才會爆發出來。」
伍琳琳像是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般,她四肢無力的癱坐在椅子裡,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件事,也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她的「母親」,而且她的親生媽媽竟死了!
「琳琳……」伍芷葳充滿了懺悔的眼神。「我真的對不起你。」
她沒有反應,依然反應不過來。
「當年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成為德烈的真正妻子,因為他令我覺得自己是那麼的被愛、被需要,我一直在等他離婚來娶我,沒有想到……」她空洞的笑了聲。「我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情婦。」
伍琳琳依舊沉默。
「我心有不甘,決定要報復他,要他後悔一輩子,後悔這麼對我,所以……」
「所以你帶走了我。」她冷冷的開口。
「我只是想嚇他、折磨他一下,沒有想到……」伍芷葳後悔不已。
「沒想到我的親生媽媽會因為過度想念我而死!」她突然抓狂的大吼。
「琳琳,我真的不知道,我以為——」
「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不可能瞭解一個做母親的心,你不知道失去自己小孩的那種痛苦!」伍琳琳突然猛地站了起來。
「琳琳……」伍芷葳終於承受不住的哭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大吼大叫。
「當時我……」伍芷葳泣不成聲。
伍琳琳卻不想要任何的答案,轉身就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