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傑等在簡餐店外,他知道丁芷伶在每天下午三點左右會到銀行一趟,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和她單獨道別的機會。
丁芷伶看到他時,突然之間有著「不祥」的預感,她雖然心裡沉沉的,可是表面上她不動聲色,不管是什麼事,她都只有面對,而她還有家人給她支撐。
「你想告訴我什麼?」她冷靜問道。
「我們今晚的飛機。」
「今晚?!你們要走了?」
「是的!」
天下本來就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丁芷伶覺得這消息太突然、太令人震驚,她一直以為會更久一些?印象中不是一年嗎?
「那……祝你們──」
「丁芷伶,如果妳想到美國來,我可以一回洛杉磯就寄機票給妳!」尤傑很急的插進話,不等她說完。「我可以幫妳安排一切!」
丁芷伶看著他,眼神中有感謝、有遺憾,但卻沒有絲毫的欣喜之情。
「妳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他和她之間是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火花,可是那感受是細水長流的,是可以禁得起考驗的。
「我不喜歡離鄉背井。」她輕輕的說。
「但美國是──」
「天堂?」
「我絕不會說它是天堂,或許有些人會這麼以為,可是、可是起碼我在那裡,我會照顧妳!」他拍胸脯保證。
「這不是求婚吧?!」丁芷伶也有幽默的。
「我希望妳先到美國來,先適應環境,然後我們再視實際的狀況……打算。」他說得含蓄。
「所以我是先去適應環境?」
「我是為妳著想。」
丁芷伶並不需要多想,她搖搖頭,給了他一個否定的答案。「謝謝你,但是我不會去。」
「芷伶,我在洛杉磯有一幢獨門獨院的房子,年薪也有二十萬美金,妳來的話不會很辛苦,工作的事更包在我身上,如果妳不想工作,也可以過很單純的生活!」他向她打包票。
她還是搖頭。
「妳怕女王反對?」
「和女王沒有關係。」
「那是丁伯伯?我想他──」
「尤傑,我想如果我決定要去的話,沒有人會反對,是我自己不想去,我……憑什麼去?」丁芷伶看似柔弱、沒有脾氣,其實她心裡是有定見的。「我跑去美國享福,然後把這裡的責任與義務丟給女王?」
「如果陸承義能說服女王,那你們一家都可以到美國來。」尤傑懷著希望。
「女王不會去。」
「如果她愛陸承義。」
「我相信她不討厭陸承義,可是如果要說到刻骨銘心或是非卿莫嫁的地步,還不至於。」
「丁芷伶,有人說思念是在分手之後,人在的時候感覺都不強烈,可是一旦分隔兩地,那見不到面的煎熬和一些感覺都會冒上來。」尤傑凝視著她。「妳懂我說的意思吧!」
「那你可以不走!」丁芷伶洩露了些感情的看著他。「你可以留在台灣。」
「可是我的事業、家人及重心──」
「我的這些都在台灣。」她比他快的反駁回去。「你不能要求我放棄這一切。」
「這麼說……」
「還是祝你們一路順風、事事如意。」
「丁芷伶,不要這麼該死的冷靜!」他火了。
「我必須如此啊!」
知道自己再多說任何一句話都是多餘,所以尤傑只是突然一個衝動的抓住她的雙肩,然後飛快的吻了下她的唇,點到為止,沒有更激烈的動作,只是萬般珍惜的一個吻。
「尤傑……」她的心跳既沉重又雀躍。
「當妳想我時,隨時打電話給我!」他從口袋裡拿出了張名片,放進了她的手心裡,然後他幫她把手握成了拳頭,牢牢包住了那張名片。
「時間也許會沖淡……」她苦澀的笑。
「那我們就等著看吧!」
吃晚餐的人潮漸漸的散去,丁希男正想坐下來吃她突然想吃,然後買起來先放著的一份總匯三明治。
從冰箱裡拿出來的三明治冰冰涼涼的,天天熱食,偶爾來一次簡單的東西,滋味應該更棒啊!然而才撕開紙袋時,陸承義的身影堵在了她的面前,於是她順手抓著三明治,沒有馬上吃。
「你嚇人啊?!」她沒好氣的。「那麼高大不會站遠一些,想說什麼?」
「我晚上十一點三十分的飛機。」他心平氣和道。
「啊?!」這次她真的嚇到了。
「妳可以晚幾天過來。」
「過去哪裡?」
「洛杉磯啊!」
丁希男知道他的整個意思了,他要走了!他要離開台灣回洛杉磯,這一天……竟早了那麼些時候,她沒有料到的,只是他可以說走就走?!
「傷害案的官司……」她能立刻想到的是這個。
「那不是問題!」
「反正你爸擺得平。」丁希男不忘挖苦一下。「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一趟回去,我爸可能會交棒。」
「交棒?」
「如果他認可了我的改變,我想他會把事業交給我,他一直都想去過遊山玩水、閒雲野鶴般的日子。」陸承義以前一直體會不來,現在可以瞭解了。
「像我……雲遊四海。」
「是,像妳的目標一樣。」他注視著她的臉。「要不要來?」
丁希男幾乎是馬上搖頭。
「如果妳介意的是Rose──」
「我介意她幹什麼?」她打斷他的話。
「那妳是放不下這裡?」
「陸承義,我發現你的世界有些單純。」他今晚都要飛走了,她實在不該再對他冷嘲熱諷,但她一方面心痛,一方面也生氣。「你以為我只要點個頭,飛奔到你的懷裡,然後收拾行李、訂機票就把所有的問題解決了嗎?」
「如果妳的家人都願意到洛杉磯,那麼我會──」陸承義大方承諾。
「你以為洛杉磯是你家的?你以為大家都想到美國去討生活?」她不喜歡他的施恩姿態。
「為什麼我的善意要被妳這麼的糟踏?」他既感慨也生氣。
「對!我是不識好人心!」
「女王,妳到底希望怎樣?」
「你想回去就回去啊!」
「妳……無所謂?!」
「好!我會痛苦的吃不下去,我會懊悔的睡不著覺,我會像是行屍走肉的遊魂,你滿意了嗎?」捏在手裡的三明治已糊成了一團,但顯然他沒有注意,她也沒有發現,她這會的情緒看似冷漠,實則激動。
「如果我給妳一些時間……」
「給我時間?!」
「妳要處理的事一定很多,雙胞胎還沒有退伍,丁芷伶的個性需要再加強,丁伯伯……他應該是最不需要人家操心的,所以──」他頭一偏。「半年夠不夠?我在洛杉磯等妳!」
「半年?」她斜瞪他。
「那麼一年。」
「一年?」
「妳自己說個時間。」他一副縱容她的表情。
丁希男走到垃圾桶前,將那份她原本一直想吃,現在卻只能甩進垃圾桶的三明治丟掉,以後她一定看到三明治就倒胃口。
「女王,我會等妳來,只要妳給我個可以確定的時間。」陸承義誠懇的說。
「下輩子再看看吧!」雖然知道這答案既冷血又無情,可是這一定能令他斷了念頭。
「女王,我可是拿誠心在對妳!」
「我感激,需不需要向你磕頭?」
「我從來沒有對任何女性有像對妳這樣的感覺。」
「水痘出一次就可以終生免疫。」
「別說妳一點都不在乎!」他很不爽,他不相信她心如鐵石、不信她對他心如止水,感覺是雙方面的,他絕不是在單戀。
「陸承義,你是個企業繼承人,你要回去繼承你爸的事業,你是人中龍鳳,外型又佳,上帝把什麼好康的全給了你,那麼你更該去找個真正可以再為你加分、讓你拿來炫耀的公主吧!」她建議他。
「妳是女王啊!」他一語雙關。
「所以我要留在自己的國度裡,當自己的女王。」她勇敢的說。
「妳要不要再一些時間考慮?」陸承義的耐性全失。「很多東西或是感情,一旦錯過了,就再也喚不回來。」
「謝謝你的提醒!」
「我的心若冷了──」
「我相信有很多的Rose在等你挑。」
「妳真的不怕我永遠從妳生命中消失?」
「本來就留不住或是不想留的,消失也順其自然。」她直視他說。
「丁希男,別後悔了。」他的不捨和離愁全換成了怨氣與憤怒。
「如果你指望我會跪著求你回頭,那慢慢等吧!」
「好,有妳的!」
「一路順風!」
當時針與分針迭在一起,當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坐在客廳裡的丁家父女三人,都一直直視著電視,沒有人開口。
丁力行忽然把視線轉向了死去老婆的遺照上,好像有很多的委屈和苦想要訴說。
丁芷伶不時的瞄瞄時鐘,這會飛機應該已經飛出台灣的領空,一切……結束了,本來嫌他們住進來礙事,他們一走,屋子卻空洞得叫人起雞皮疙瘩,她……有一點後悔。
丁希男則一直專心的盯著電視,情緒不受任何的影響與波動。
「女王……」丁力行終於打破沉默。「簡餐店要再徵人了。」
「我明天會貼紅紙。」丁希男回答。
「白忙了一場。」他嘀咕。
「爸,你在念什麼?」丁芷伶問。
「我今晚可能會失眠!」他沒好氣的說。「妳們去睡吧!一早女王和我還要採買。」
「爸,我和女王去。」她自告奮勇。
「妳?」
「女王可以做的,我應該都可以,你不必早起,睡久一點吧!」丁芷伶好像在一瞬間脫胎換骨。
「丁芷伶……」丁希男微笑的看著姊姊,眼裡第一次帶著佩服。「妳是突然被雷打到了?還是被電給電出了問題?」
「我是大姊,這些事本來就該我參與。」
「以前妳怕黑又怕到鬧烘烘、亂糟糟的市場。」
「愈怕愈要接觸,才能克服心中的恐懼。」丁芷伶堅持,臉上多了一份堅強。
「芷伶,這樣就像當人家姊姊的!」丁力行感到寬慰,人也頓時輕鬆不少。
「女王,妳還好吧?」丁芷伶關心的問。
「我很好。」她打起精神。「妳呢?」
「可以。」丁芷伶回一句。
「那太好了!」
「妳們在講什麼?」他故意一副自己狀況外的表情。「怎麼沒有人問我?」
「爸,你沒事的!」丁芷伶朝妹妹眨眼。
「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現在眼淚是往肚子裡吞!」丁希男嘲笑父親。
「妳壞!」他笑罵,但頓時真的整個人豁然開朗。「真壞!」
洛杉磯
陸毅宗從來不知道兒子有令他刮目相看的一天,但是從他回洛杉磯那一天,從他進入自家企業的第一天,他就已經展現出了完全不同於以往的精神,於是陸毅宗放心了,他的兒子是真的浪子回頭了。
沒有狂歡Party、沒有金髮美女或是瘋狂的夜生活,連Rose都變得像是乖乖女,只是這女人不再是兒子生命中的一部份,兒子目前的生活,工作似乎就是全部。
數周前打了通電話去謝丁力行,也順便刺探一下兒子在台灣的生活,在聽完丁力行的描述,他不知該憂該喜,是該放心還是把心懸著。
走進兒子的辦公室,只見他還在處理桌面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他發現兒子比他當年還拚、還賣力。
「承義,該下班了。」沒有想到自己也有催兒子下班的一天。
「爸,還早。」
「十點了,晚上的十點。」
陸承義看了下表,這才意識到真的不早了,而且自己忙到連晚餐沒吃也不覺得餓。
「你沒有節目嗎?今天是週五夜晚。」
「把工作帶回去做啊!」
「承義,我沒有要你『賣命』。」
「該玩的我都玩過了,現在本來就該專注在工作上。」陸承義伸了伸懶腰,很安於現狀的,一點點抱怨和牢騷都沒有。
「承義,你可以找朋友去混一混。」陸毅宗這會竟還得逼兒子去玩。
「不想。」
「那……帶個妞兒去渡週末。」
「爸,很奇怪哦,你怎麼會這麼鼓勵我?」陸承義按摩著自己的太陽穴,抒解著疲憊。「你以前不是最受不了我四處留情。」
「那就交個固定的。」
「沒空。」陸承義馬上說:「別替我操心,我不會突然從異性戀變成同性戀,我還是愛女人,只是我想快一點摸熟一切,你的事業真的不小,爸,你一定投入了很多時間、心血。」
「那還用說!」陸毅宗一臉驕傲的模樣。
「所以即使我不能發揚光大,起碼也要守成,不能讓你的事業在我的手裡垮掉或是玩完。」陸承義一回洛杉磯就有這種體認與心理準備。「我不會是敗家子,更不是阿斗。」
「承義……」陸毅宗感動的說不出話。
「放心了吧?」他打趣。
「不放心!」做爸爸的馬上說。
「還不放心?!」
「你和女王的事……」陸毅宗還是拿出來說了,他已經放在心中好幾個星期了。「想說一說嗎?」
「你知道女王?!」他有些訝異。
「我可能不知道嗎?」
「尤傑打的小報告?」
「是你丁伯伯偷偷告訴我的。」陸毅宗說出消息來源。「這個女王在你心目中──」
「爸,我不想談。」陸承義一副這是他私事的表情,而私事不便奉告。
「如果女王有可能成為我的媳婦……」
「爸,你別想那麼多。」他守口如瓶。
「我開始相信你的眼光了。」
「你根本沒有見過她。」
「但能讓你有這麼大的轉變──」陸毅宗已開始喜歡這個女孩。「承義,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圖的還不是自己的子女能成家立業、有個好歸宿,要真的看到子女幸福了,我們才會安心。」
「爸,我還有很多事。」他給了自己爸爸一個軟釘子碰。
「兒子,不要把事情都悶在心裡。」
「爸,我們改天再談。」他采拖延戰。
「尤傑好像也不快樂。」
「那是他的問題。」
「你們倆──」
「無可奉告。」
台灣
丁希男和霍惟民趕了場晚場電影,因為電影出奇的難看,使得她在散場走出電影院時,臉還是有些臭臭的,好像誰欠了她或是騙了她。
「這種劇情也敢拿來演?」她邊走邊罵。
霍惟民沒有出聲,乖乖走在她的身邊。
「還什麼大卡司、大製作,簡直是騙錢!」
「還好吧!」他小心翼翼的說。
「根本是在浪費別人的時間。」
「我覺得──」
「下次再找我來看這種電影,我一定先砍死你!」她非常不滿的說。
霍惟民像個小媳婦似的忍耐沒有反駁,女王說的話都對、都是真理,這片子是不太好看,但有內涵的片子本來就會比較沉悶一點,畢竟這片子得過獎,應該沒有那麼差勁吧?!
「回家了吧!」丁希男說,好像自己已經應付得有些累,演不下去似的。
「這樣就回家?不去逛逛嗎?」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和她出來看電影,他不想就這樣的結束一次約會,他不想啊!
「現在都快半夜十二點了,逛什麼?」
「有夜市啊!」
「你喜歡夜市?」她的眼神有些責備。
「那喝杯咖啡?」
「會害我睡不著。」
「散步?」
「現在不就是散步嗎?」她略帶慍色的說,「而且我一天在簡餐店裡走來又走去,運動量已經非常夠了,不必再走。霍惟民,你不會累啊?」
「但我們很難得出來……」
「拜託,又不是三、五個月才能單獨出來一次,你不要誇張了。」她又懶懶的說:「你一個星期起碼在簡餐店裡出現四、五次,我們看到彼此的時間還不夠多嗎?別笑死人了。」
「可是……」他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她停下了腳步。「霍惟民,像個大男人嘛,想說什麼就說出來,即使說錯了,也不會有人打你屁股,你有點男人氣概好不好?不要讓我覺得你永遠都像是軟腳蝦。」
「我……」他突然像是被她鼓勵到的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嫁給我!」
「你……」丁希男被嚇到了。
「嫁我,求妳!」
「你……沒有毛病吧?!」
「我求妳嫁給我,妳卻認為我有毛病?」他藉著怒氣壯瞻。「我吃了幾年妳家簡餐店的便當?」
「三、四年吧!」
「我吃下了有近千個的便當,沒錯吧!」
「你總要吃飯。」她的音調平常。
「但我可以換口味、換不同的餐廳,女王,我的心意妳還不明瞭嗎?」他既然選擇了勇敢,那他就要一次勇敢個夠。
「我們──」她搖搖頭。「當朋友比較好。」
「朋友?!那個從美國來的傢伙回去都半年多了,難道妳還沒有死心?」他真的動了氣,第一次的。「妳還存著幻想?」
「你在亂說些什麼?」她甩掉了他的手臂。「你真的有毛病!」
「如果我說的全是胡說八道,那麼妳就點頭嫁我!」他將她一軍。
「我……」她一臉的矛盾、掙扎。
「嫁給我!」他大聲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