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
唐 李白 春思
炎炎六月天,令人心浮氣躁。
「沈家威,你給我滾出來,畏首畏尾的算什麼英雄好漢?對了,我忘了,你根本不是什麼英雄好漢,你是狗熊、大混蛋、大淫蟲!」
葉緋兒站在沈園雕花大門前又吼又叫,自然引來路人好奇的圍觀。
眾人皆知葉緋兒出馬,肯定有好戲可看。
沈家管家兼沈竟霆的貼身保鏢華際彥開門道:「姑娘為何大清早在此叫囂?」
「你是誰?」她不識沈家人。
「我叫華際彥,是沈園的總管,姑娘有何指教?」書生模樣、斯文的華際彥有禮貌的說。
「叫沈家威出來!」她不想浪費唇舌。
「你找二爺有什麼事嗎?」華際彥還是一派斯文。
「叫他出來我自會說明來意。」
她冷冷地哼了聲,什麼了不起的沈園?見一個人還要如此麻煩?
「二爺不在沈園,姑娘可以留下口信,我會替你轉告二爺。如何?」
上門吵鬧的女子,華際彥看多了,但是今日所見的女子,乃眾佳人裡最清純的。
「是還沒睡醒吧!少囉唆,去叫沈家威出來,今天要是見不著他,我就賴在這裡不走。」
她有的是時間,反正程親王要的小迷樓她已經製作完成,空閒時間正好可以和沈家耗,看誰有恆心,誰就是贏家。
「姑娘,二爺真的不在府中。」
「好,你直接告訴我他睡在哪家溫柔鄉里?」她乾脆挑明了說,對付敗類不需太客氣。
正要出門的沈競霆正巧遇上這一幕。
他立刻認出她來。
今日的她穿著一襲嫩黃色的絲衫,嬌俏的臉蛋因為生氣而泛著嫣紅。
「什麼事?」
「這位姑娘要找二爺。」華際彥恭敬地道。
沈竟霆挑了一下眉,轉身看向葉緋兒。 「你找家威有什麼事?你怎麼會認識他?」
「你是誰?」她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她想起來了,他就是那日的馬車路霸。
「我是沈園的主人。」他說。
她不感興趣地道:「沈家威人呢?」
「他不在沈園。」他目前只想知道要如何將她拐到手。
「沈家威何時回來?」她根本不理會他熾熱的目光。
「家威通常日沒西沉才會回沈園。」他當一般問題回答。
她瞪他一眼,「看你的樣子好像完全支持沈家威在外的一切行為?真無恥!」
「家威的什麼行為?他和無恥二字有何關聯?」他皺眉不以為然地道。
「沈家威仗著自己是沈家人在外處處留情、惡形惡狀,玷污許多良家婦女的身子,難道你們沈家人完全不知情?見鬼了!」
「玷污許多良家婦女?這些女人裡頭也包括你嗎?」
他表面上輕描淡寫,用字遣詞卻是非常犀利。
她略顯不自在,脫口而出:「這干你什麼事?」
「我是沈家威的大哥,若此事與你不相干,似乎輪不到你在這裡撒野。」
她撇嘴寒臉冷言道:「果然是一家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他見她欲言又止,有點不是滋味。
「怪不得身上都有沈家人的劣根性!」葉緋兒不吝嗇地指控他,她直來直往慣了,有話可是憋不住的。
「你太囂張了!」他沒想到她的性情竟如此剛烈。
「是你們沈家人太欺侮人。」她大喊。
「家威到底欺侮誰了?你到是說個明白。」他覺得她簡直不可理喻。
「有位叫白可雲的姑娘。」她把話說一半。
「白可雲是誰?她怎麼了?」
「你不認識白可雲?」她有些訝異。
他好笑至極的看著她,「我為何該認識白可雲?皇親國戚我都未必想認識。」
「能否別在大庭廣眾之下談?」她怕壞了白可雲的名聲。
他指了指門檻內,三人踏入門內,華際彥旋即將大門關上,好奇的人群難掩失望地歎息出聲。
「可以直說了嗎?」他快失去耐性。
「沈家威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她說。
他沒什麼反應。
「然後呢?」
她微愣了下,不知他的沒什麼反應是什麼意思?
「然後,沈家威必須負責。」
「這才是重點,你替白可雲出頭準備分多少好處?」
他希望她否認,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並不喜歡太市儈的女人。
他已經夠市儈了,市儈的女人令人想打呵欠。
葉緋兒愣住,「混蛋!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沈家人,我要分多少好處就看你們願意給多少好處!」
「白可雲想要多少錢才願意放過家威?」他是生意人,肯收錢的女人讓人鬆一口氣。
「你常常拿錢替沈家威擺平醜聞嗎?」她反問。
他搖搖頭,「這是頭一回。」
「我不要你負責,我要沈家威負責。」她不認為弟債兄要償。
「家威一窮二白,你若堅持要他負責只會讓白姑娘恨你一生一世。」他說得坦白。
沈家威是他的親手足,兩人同爹同娘所出,對於弟弟的行徑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曾經為他幹下的糊塗事狠狠地揍過、罵過他,可惜成效不彰,他依然我行我素。
「你把屬於他的那份遺產送給白姑娘。」她建議。
聞言,沈竟霆不疾不徐地道:「不好意思,家威沒有遺產,現在沈記的一切全是我沈竟霆一人掙來的,傳子不傳弟,恐怕不能滿足你的期望。」
「那麼你可以拿出多少錢?」她沒想到沈家威只有姓氏響亮,自身卻是匱乏的。
「你要多少?」他直率地問。
「這得視你預備撫養白可雲的孩子到多大年紀。」
他不假思索地道:「結婚生子。」
她滿意的點點頭,「最少五百兩。」
他聞言非常不以為然,「五百兩!有沒有搞錯?你是故意獅子大開口嗎?養十個孩子也花不到五百兩。」
「誰說我獅子大開口來著?看你怎麼養啦,如果你是像養豬那樣養,一百兩就夠養十個孩子還有剩,若你是以貴族的方式栽培,白銀五百兩我覺得非常合理。」
她仔細算過,沈家這麼有錢,多向他要些安家費也不為過吧!所以她臉不紅氣不喘地繼續道:「何況白可雲的孩子很可能三十歲才結婚生子,這個價碼完全符合你大善人的形象。」
「我不是什麼大善人,你恐怕對我有所誤解。」
她露出自嘲的笑,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對不起!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有的時候我也不例外,沈園給人的印象確實是個滿園大善人的感覺,不過今天我總算是明白了真實情況。」
「三百兩。」他說。
「你在討價還價?」她不想太早接受。
「三百兩已經是我對這件事預備付出的最大代價。」他不喜歡她太精明的模樣,一點都不討喜。
「你太小氣了。」她暗自咬牙。
「我不能不小氣,多來幾個像你一樣的人物,沈家很快就會破產。」
有個像家威那樣的弟弟令他很頭疼,家威幾次闖禍都得用錢為他擺平禍事,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受到幾時。
「這是你的問題啊,好像不該遷怒於我。」
「白姑娘現在人在何方?」
「慈雲庵,她跟的戲班子已經離開蘇州,一個女人家被人玷污了能投靠誰?」她一向同情弱者。
沈竟霆想了想後緩緩地道:「你和白可雲是什麼關係?為何肯這麼幫她?」
「我根本不認識她,幫她純粹是同情心作祟。」
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為不當,也不怕因此惹上麻煩,反而很有成就感。
沈竟霆挑起劍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三百五十兩,多一文錢我都不付。」
本來,他不想給這麼多的,要不是看在他想與她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他真的可以很無情,完全不理會她。
她很識時務,「一言為定!」
「我希望你告訴白可雲,好好善用這筆錢,別像大多數女子,有了錢就只懂得揮霍。」他不忘記提醒她。
「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這筆錢?」
「你高興什麼時候拿就什麼時候拿。」
慈雲庵
看得出病容的白可雲吃驚的望向葉緋兒,似乎不太相信她方才聽到的。
「沈家大爺給的安家費?」
葉緋兒點點頭,白可雲比她想像中的更蒼白虛弱,就像一株狂風中的細柳。
「沒錯,三百五十兩白銀,夠你和孩子這一生不愁吃穿了。」如果謹慎花用的話。
沒想到白可雲開始掉起眼淚來。
「你別哭啊,這錢本來就是你該取的,不要不好意思,沒什麼不好意思的。」葉緋兒輕聲安慰著白可雲。
「沈家大爺玷污了我的身子,卻只想拿錢打發我?」她哭得更凶了。
葉緋兒一頭霧水,「玷污你身子的不是沈家威嗎?」
「我只知道對方是沈家的大爺,以為沈家威就是沈家大爺。」
「什麼?這差很多耶,可是沈竟霆似乎不認識你。」他裝得可真像。
「我只是個戲子,他不認我也是很正常的。」
「可惡!分明與惡霸沒兩樣,他怎麼可以這麼欺侮人!白姑娘,你放心好了,我會你討回公道的,這三百五十兩你先收下,不收白不收,沈竟霆好樣的,我非讓他承認自己犯的罪行不可。」
葉緋兒離開慈雲庵,匆匆趕去沈園興師問罪。
三百五十兩,給得這麼大方,原來自己就是加害者,怪不得如此乾脆。
「大爺有客人,不方便見葉姑娘。」張任說道。
「我等他。」她現在的怒氣可以燒掉一座城池。
然而,她這一等就是一個半時辰,葉緋兒美艷的容顏愈來愈難看,爹娘若在肯定要她別膛這渾水,可她就是忍不住。
終於,沈竟霆走進小抱廳。
「又是你!」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明明做壞事的人是你,為何裝作不關己事的樣子?」她開門見山地吼道,雙手握拳,恨不得往他好看的臉送上一拳,以發洩心底的怒火。
「我做了什麼壞事?」他好整以暇地微笑。
「玷污白姑娘的人明明是你!」她怒道。
沈竟霆斂起笑容,「這麼嚴重的指控,你有什麼證據?含血噴人有失厚道。」
「白姑娘親口告訴我的,你想賴也賴不掉。」她眉頭一擰,突然覺得上天真是愛捉弄人,長得這麼好看出色的男人,居然是個不負責任的人。
他冷笑。
「你笑什麼?沒想到你這麼冷血,玷污了白姑娘的身子還笑得出來。」
可惜了上天待他不薄。
「你這個不問青紅皂白、不明是非的女人,單憑對方三言兩語就定了我的罪?」
「女人多半是弱者,如果不是千真萬確的事,誰敢得罪沈家人?」
「你就把我想得這麼惡劣?」他一副受傷的模樣。
「有錢人哪一個不惡劣?」她武斷地道。
他歎了一口氣,低聲道:「你真的把我想得太壞了,我要的女人沒有不是心甘情願的,就像我要你,也得你心甘情願,我從不勉強女人,再美的女人也一樣。」
她心跳微亂,「少扯到我身上來,我來是為了跟你談正經事。」
「我是在跟你談正經事啊!」他認真的看著她。
她搖了搖頭,「你最好安分點,我不像白姑娘那麼好欺侮,我會殺了你。」
「如果你是白可雲,我不會這麼想得到你。」
他露骨的言語讓她完全愣住,「你休想!」
「拭目以待。」他早已暗自下定決心。
他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令她害怕,可她亦不是省油的燈,死都不輕易認輸。
「下輩子吧!也許下輩子你投抬當女人,我投胎做男人,我會考慮收你為妾。」
他哈哈大笑,笑得無法自抑。
「有趣,有趣、真有趣!和你這麼好玩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一定不會太無聊。」
「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無賴,我好不好玩、有不有趣,干你何事?」
「當然與我相干羅!將來陪我一生一世的伴侶很可能就是你啊!」他似真似假地道。
「肉麻當有趣!沈竟霆,我告訴你,白姑娘才是你應該好好負責的對象,你這麼喜歡辜負女人會有報應的。」
「都說了我並不認識白可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必須不斷地解釋自己的清白。
「白姑娘是個可憐的女人,她沒有說謊的必要。」
「沒有嗎?也許她想得到更多的好處,也許她認為沈家人很容易栽贓。」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她就是不相信他說的話, 「限你三天內出面解決白姑娘的事,最少給她一個名分,否則……」
「否則怎樣?」他好笑地瞅著她。
「鬧得你沈家雞犬不寧。」她撂下狠話。
他嘖嘖有聲地道:「沒想到像你這樣纖弱的女孩也會有這麼剛烈的一面。」
「沒錯,就是不要惹到我,否則非死即傷。」
說完話後,她轉身離去,經過這事,她對有錢人的某些負面看法又更加根深蒂固了。
天泛魚肚白,透著金光,葉緋兒一向有早起散步的習慣,一日的開始,不論是晴是雨,是冷是熱,是寒是暑,是啥風景,都能為她的創作找到靈感。
她走向慈雲庵,有些事情她想更確定。
一群比她更早起的人圍在通往慈雲庵的小徑上,空氣中瀰漫著煙味和燒焦味。
「發生了什麼事?」很快的,她有不祥的感覺。
「慈雲庵燒了一夜,什麼都化為灰燼了。」路人道,邊說邊歎息。
她駭住,低語道:「怎麼會這樣?」
「沒有人知道,這一帶最近很不平靜,有少女跳河自盡、有比丘尼上吊自殺,總之完完全全不像佛門淨土就是了。」路人感概萬千的說。
「住在裡頭的人是否安全逃了出來?」
「死了三名比丘尼,很慘!」
「有一位寄住在庵裡待產的白可雲姑娘,是生是死?」
路人搖搖頭, 「我沒聽說庵裡收留了這樣的姑娘,你可能得向庵裡的住持打聽、打聽。」
她立即衝向聚集在不遠處的比丘尼。
「請問白姑娘是不是也逃出來了?」
年紀較輕的比丘尼答道:「庵裡並沒有收留姓白的姑娘。」
她愣住。
「不可能啊,我昨天才來找過她的,你是不是不記得了,白可雲姑娘,年紀約莫十八、九歲,是個戲子,前陣子才在咱們這裡唱過戲的。」
比丘尼搖搖頭,「沒有這樣的人,不相信的話,姑娘可以問住持。」
「阿彌陀佛,小徒說的全是真的,絕無半句虛言。」一位看得出年紀不小的比丘尼說道。
葉緋兒震驚至極,開朗慣了的她沒想到自己會遇上如此詭異的事,到底誰在說謊?
「住持師父,請您再想一想,白姑娘懷有身孕,因為是在不名譽之下懷有的,所以住在慈雲庵裡待產,您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住持師父仍舊搖頭, 「沒有就是沒有,出家人不打誑語,這位施主是不是記錯地方了?」
記錯地方?可能嗎?昨天發生的事還歷歷在目,今天竟然人事全非。
「住持師父,是不是有人教你這樣說的?」她不得不做出合理的假設。
「沒有人教我該說什麼或是不該說什麼,我就是我,我佛在心,不能自欺欺人。」
葉紼兒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她無可奈何地回到薔薇小築,沒想到人比花麻煩,花雖無言至少單純。
這時,朱芷珊匆匆來到薔薇小築,用一種吃驚至極的語氣大嚷道:「不得了了!慈雲庵失火了!」
葉紼兒抿緊唇不發一語。
「你怎麼了?慈雲庵失火了,你一點也不驚訝?」
「我才從慈雲庵帶著一團疑問回來,庵裡的比丘尼全都告訴我慈雲庵沒有白可雲這個人。」
她想破了頭,仍是猜不出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也覺得納悶,問遏了整座庵裡的比丘尼,大夥兒都說白可雲沒住過慈雲庵。」
葉緋兒理所當然地想到一個人——沈竟霆,除了他,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燒掉一座尼姑庵之後還能封住比丘尼們的正義之聲。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白可雲的事並不難解決啊,給個名分有這麼難嗎?又不是非要元配的位置不可,侍妾也很好啊,白可雲理應不會過分強求才是。
「緋兒,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有些事想找人求證,慈雲庵的大火內情絕不單純。」
「也是,哪有這麼巧的事,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什麼也不留,庵裡的比丘尼們不可能只顧逃命不救火,任大火將一切燒得精光。」
「白姑娘告訴我玷污她的人是沈競霆,不是沈家威。」
朱芷珊倒抽一口氣,「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沈家大爺不需要強搶民女就會有許多狂蜂浪蝶往他身上黏,那白姑娘雖姿色不錯,但也不到天姿國色、沉魚落雁的地步,所以這是不可能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葉緋兒不以為然地看著她, 「我看沈竟霆分明是個登徒子,輕薄話在他嘴裡是家常便飯。」
她想起他對她說過的話,徹徹底底地將他那個人與輕薄二字聯想在一塊兒,認定他是個登徒子。
「緋兒,你確定你說的是沈家大爺?」
「自然說的是沈家大爺,不然沈家還有另外一位大爺?」她沒好氣地道。
「怎麼你說的和傳聞中的他差這麼遠?」
「傳聞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