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
平陽歌舞新承寵,簾外春寒賜錦袍。
王昌齡 春宮曲
為了破除只會一招半式、花拳繡腿的迷咒,北門天雨起了個大早練劍。
真的因為只會一招半式,所以她怎麼練還是不出那一招半式。
「我教你。」秦衍說。
三尺長劍吐出銀光,凌厲的劍氣逼人。北門天雨往劍身後方退開,怕被劍氣掃到。
劍光所及之處落葉紛飛,不知過了多久,使了幾百個招式,有防守、有攻擊,看得她眼花撩亂。
待他收住凌厲劍勢,北門天雨才開口說話:「你不是不使劍的嗎?為何現下又能把劍使得如此精妙?」
「因為你使劍,所以我練了一下,不然如何教你?」他微笑地將劍收回劍鞘。
「你怎麼辦到的?」
「什麼?」秦衍一時沒意會過來。
「使了這麼久的劍仍能臉不紅、氣也不喘?」
「我在使劍時將心思與劍身融成一體,渾然忘我,自然不覺一絲疲累。」
「要如何才能達到人劍合一的地步?」她覺得並不容易。幾次見兄長練功,不論使的是什麼兵器,都沒法使得似秦衍這般高妙。
「慧根、勤練、毅力,缺一不可。」
為了與她更接近,他花了不少工夫將自己不熟練的長劍練就一番。許多事就是這樣,一通百通。
「你使的劍法是不是寧小夢的劍法?」她問。如果他懂得寧小蘿的劍法,又肯教她,她就不必非要得到寧小蘿的劍譜不可了。
而秦衍也不必棄醫從商了。
「誰是寧小夢?」
他溫柔地將一片頑皮的落葉自她發上取下。
「你爹有一本寧小夢的劍譜啊,說她是前朝女俠,你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不知道。對了,我有件事想問你。」
她向後退了三步。「如果是關於秦老爺和潘潘的事!別問我,潘潘現在不住秦園,那件事也該了了。」
她把潘潘安置在悅來客棧暫住,本想修封書函請大哥差人來接潘潘回北門山莊,又怕讓家人知道行蹤。
「不是我爹和潘潘的事。」
「你的表情怪怪的,我看你還是什麼都別說的好,我怕我聽了又要跟你翻臉。」
「你是不是……」
她摀住耳朵,「不要聽,不要聽,我不要聽啦。」
他握住她的手腕,拉下她的雙手。「聽我說,我想知道你家裡是不是給你訂了親?」
她一愣,「你怎麼知道?」
「是真的囉?」他心悸了下。
她點點頭。「很小的時候訂下的,有什麼不對勁嗎?為什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退了它。」他嚴厲地道。
她瑟縮了下,手上傳來的勁道越來越強,怎麼回事?
「好疼,我的手要廢了。」她忍不往低呼。
「退了它。」他又說了一次。
「退什麼啦……你快放手——」她掙扎著。
「不放,除非你退了父母為你訂下的親事。」
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一想到她就要嫁給別人,心裡不禁被強烈的恐懼和焦躁所包圍。
「退婚?」
北門天雨迎上他的目光,不曾被人如此赤裸裸的盯著,他灼灼的目光簡直像要燃燒起來似的。
「是的,退婚,然後嫁給我。」他在求婚。
她被他的話給震住了。真是始料未及,至少在兩人初相識時,她不曾想像過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我不能。」
秦衍難掩受傷的神色,「為什麼?」
「我從小叛逆,沒做過什麼值得父母驕傲的事。」
「所以?」
「我不能在這件事上忤逆父母,退婚可是件奇恥大辱,對未來夫家也是不禮貌的事。」
秦衍不能接受。
「你不是不喜歡遵守三從四德?為何在這件事上如此迂腐?而且,你已非完璧之身,如果洞房之夜被嫌棄,無疑是更大的恥辱。」
北門天雨沒想過。「若他真的這麼在意我是否完璧,那就請他寫下休書。」
「天雨——」他粗嗄地喊她。
北門天雨咬了咬下唇,「你不要逼我啦,忘了那一夜,按照原訂計劃娶桂品芙為妻。」
「品芙?誰說我要娶她?」
「早已決定的事不是嗎?那一夜……我都沒要你負責了,你何必執著?」
男人不都是無情的一方?為何他又要表現出如此情長的模樣?
「因為對象是我,所以你才要求我忘了那一夜?」這種可能性太傷人了。
北門天雨不語,說什麼都不妥。秦夫人已經警告過她了,如果她再纏著秦衍,北門家將會不得安寧。
雖然她並沒有纏著秦衍,但是跳到黃河也難洗清。
秦衍的心一揪,鬆開她的手腕,改托住她的小下巴,凝睇她秀氣無瑕的臉蛋、直挺的鼻樑、小巧的嘴、長長的扇睫,這樣一張臉,應該屬於他的呀,為什麼她不肯接受他的求愛?
「我可以吻你嗎?」他有禮的問。
「不可以。」她說。
他不顧她的反對低下頭,含住她的唇,舌頭搔弄著她的,忘情的吸吮、輕咬。
她閉上眼,既然不能反抗,就任他為所欲為好了。她承認他的吻讓人家很享受。
「要怎樣才能留住你?」他問。
「不要留我,一等我拿到寧小蘿的劍譜,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事就當沒發生,好不好?」
陽光從樹葉間灑下金亮的光束,他再次覆上她的唇,他要吻得她透不過氣來,吻得她答應留下來。
她沒有避著他需索的唇,反而學他吻她的方式回應他。
在他熾熱的親吻之下,她情難自禁的抬起手臂,環住他的頸子,無所保留地獻出她的吻。
良久,他滿意的鬆開她的唇,沙嗄地道:「你這樣如癡如醉,如何再嫁給別人?」
「我相信千古以來我不是第一個這樣的新娘。」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只要你還沒嫁人我就有機會,我沒死心。」
她被他的話撼住了。
「為什麼你不能回到我初來秦園時?那時候的你對我充滿敵意。」她記憶深刻。
「你喜歡那樣的我?」
「不,我只是覺得在那樣的情緒下分手,對大家而言都比較沒有壓力。」
一切都變調了,一切都不一樣了,風花雪月不適合她,可是原來的她呢?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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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也是個好孩子。」白梅說。
身為秦夫人,她最怕有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說她仗勢欺人,她不是那樣的人,自然不會擺出那樣的嘴臉。
「夫人過獎了。」
若說好孩子,北門天雨自認為不到那樣的標準。自小一直是爹娘疼入心肝的寶貝,可也是爹娘傷透腦筋的野丫頭、兄長眼裡的任性妹妹。
因為北門家多年以來只生男不生女,獨生女兒自然被保護得很好。不讓北門天雨碰武學,說是只要學會女紅,以後成親嫁人的生活就是相夫教子,沒別的任務。
唉,無奈北門夫婦生錯了女兒,真的。
她的女紅技巧實在不怎麼樣,除了繡直線、橫線之外什麼都不會,因為那是最簡單的。每回娘要檢查時她就耍賴,再不就叫丫環捉刀。
好孩子?她從不覺得自己是好孩子。
「你離家這麼久,應該回去了,爹娘會掛懷。」
白梅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顏悅色,她不想因為個小女孩而壞了母子之情。
「會的,我會給家裡去信。」
她很久沒這樣正襟危坐了。秦衍的母親兩次找她談話,她心裡像明鏡似的,擺明了要她別纏著秦衍。
可她沒有纏啊,是他看不開,又說要她退婚,又說要她不要忘了那一夜。
「你和品芙是不是好姐妹?」
來了,終於要談正題了。在秦夫人眼裡,桂品芙才是秦衍的正主兒,她北門天雨不過是一株小野花。
「還好,不是很熟。」
自從被告知不可以再灌輸桂品芙女人要有自主的思想之後,反而是潘潘和桂品芙走得近些。
「如果時間來得及,可以留下來喝品芙的喜酒。」
白梅果然薑是老的辣,幾句話馬上讓人明白話中的真意,而且說起話來完全不動怒。
「好呀!」沒什麼不好的!她最喜歡喝喜酒,喝喜酒能湊熱鬧、能鬧洞房。
對了,她一定要瘋狂的鬧鬧秦衍的洞房,鬧完之後再躲在被窩裡痛哭療傷。
「想快些喝到喜酒就替我勸勸衍兒。」白梅喝了一口參茶後道。
「大少爺不肯娶品芙嗎?」
「不是不肯,只是不想這麼快,我和衍兒的爹可不能再等下去,我們想抱孫子了。」
白梅持續讚美北門天雨:「都說你口齒伶俐,和衍兒又談得來,我想你的話他會聽。」
「我沒把握呢!衍少爺是夫人的兒子,兒子聽娘的話天經地義,兒子聽朋友的話得看交情,我和衍少爺只是談得來,並不是很有影響力的朋友。」場面話她也會說。
「有空時同衍兒聊聊嘛!我很開明的,你是江湖兒女,應該不會太在乎世俗禮教才是。」
北門天雨一愣,世俗禮教?秦夫人知道了什麼?沒有可能的啊!那一夜的事,除了她和他之外,還有第三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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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氣正濃,鳥兒動物全躲進巢窩休息,兩隻花狗躺在桐樹蔭下吐舌納涼。
「天雨姐姐要遠行啊?」
桂品芙站在房門外往裡瞧,北門天雨忙著收拾行李。
「是啊,來不及喝你喜酒了。」
桂品芙羞赧地笑了下。「沒有的事,我連個對象都沒呢,怎麼請喝喜酒?」
「我以為衍少爺已經開始準備了呢!」
住進秦園時她拎著一隻小布包,離開秦園時左肩右肩各背上一個大背包,全是秦衍送她的禮物。值錢的首飾她一個也沒帶走,趁著秦衍上街義診,她方便走人。
「姐姐匆匆離去,萬一衍哥哥回來找不著你會心急的。」
「心急什麼?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該說再見而不說再見是歹戲拖棚,不是我的作風。」
「我以為你很喜歡衍哥哥的?」桂品芙直言問道。
「你弄錯了。」
午後陽光強烈至極,好像會把人的眼睛給灼瞎似的,北門天雨沒料到自己會面臨如此糾葛的場面。
她不想讓自己走上心力交瘁的路,她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承受。
離開,積極的看是成全,消極的看是逃避。不管怎麼抉擇,她還是要走,回到她自己的地盤。
也難怪,她踩的是別人的土地,在別人的土地上她說話不能大聲、走路不能用斜視、吃飯不能講話、喝酒不能暢飲、唱歌不能盡情、開心不能大笑……
「你真的要走?」
桂品芙心裡很矛盾,既希望她走,又捨不得她走,一個朋友的離去代表一份友誼可能將永遠消失。
北門天雨是她的情敵,梅姨告訴過她,若她有心要嫁給秦衍,她這樣猶豫不決的態度,便會害了自己。
「不用留我,真的。」
然後,她走了。玲瓏翠玉刀鞋她忘了帶走,放在床底下。
她到悅來客棧找潘潘,店小二說潘潘在三天前走了。
「走了?」她問。「往哪兒走?」
「往南方。」小二哥說。
「有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小二哥搖搖頭,拿著掃帚打掃環境。
「她不是一個人走的,跟著一個男人走的,那男人應該有幾個錢。」
「什麼男人?有沒有名字?」她悶問。這個潘潘,到底有沒有耐心啊,多等她幾天會死嗎?北門山莊有的是如意郎君,隨便一個哥哥都是很好的對象。
「名字是一定有的,不過客倌沒事不會特別交代。」
北門天雨往不好的地方想去。「會不會是給壞人架走了?」
店小二說:「若能對著架走她的壞人嘻嘻笑笑,倒也是好的喔!」
「嘻嘻笑笑。」北門天雨喃語。
「是啊!那日才吃完早膳,你說的那位姑娘和那位有些年紀的中年男子一路說著笑話下樓來,沒什麼不愉快。我還對她說,姑娘來時一個人,走時倒找著伴了,真是幸運。不是讓壞人架走的。」
北門天雨離開悅來客棧,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這樣?潘潘除了秦園的朋友、大街上的家人,還有誰可以投靠?
秦鵬蕪?不可能啊,秦夫人看得這麼緊,要是真有什麼不被砍死才怪。
中年男子?有幾個錢?怎麼越想越和秦家老爺相像?
看他那日拒絕的狠樣,以為他真是個重情重諾的人,說不納妾就不納妾,原來裡頭大有文章。
先把人趕出秦園,方便在外暗通款曲,另置金屋藏嬌。這樣一來既能向元配交代,又能安撫新寵。
贏得好名聲,替自己爭取「福利」。
男人都是一個樣兒,天下烏鴉一般黑,她算是見識到了。潘潘也夠大膽,莫名其妙跟個人走,不怕空歡喜一場。
「北門姑娘。」
北門天雨轉身,見是崑崙三煞,人家都叫她了,也不好裝酷不理人。
「你們好,秦嶺五結義的事,我爹可是幫你們順利解決了?」北門天雨朝他們點點頭。
「都順利解決了,你爹真有本事。本以為我們還是得跑一趟秦嶺,才能把三千兩黃金拿回來的,如今不用這麼麻煩了。」崑崙老二道。
「你們沒告訴我是為了三千兩黃金。」
「那是一百年前祖先藏在秦嶺之巔秘洞裡的寶藏,我們與五結義三七分帳。」
「你們滿意?」
「沒什麼不滿的,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啊。」
北門天雨羨慕地看著他們。「這麼多的黃金,現在你們發財了,不用替鴇兒當打手了。」
「是啊,那時咱們為了生活,不得不為五斗米折腰;現在有點錢,不會再騷擾良家婦女了。」
「北門姑娘,咱們不打不相識,如果不嫌棄,就讓咱們三兄弟請吃一頓水酒如何?」胖子老大誠懇道。
「家裡放著幾壇十年好酒,相請不如偶遇,今天咱們兄弟非好好招待你不可。」
北門天雨生性豪爽,碰上好客的朋友自然而然將本性表露無遺。「能有好酒可喝,當然不會錯過,不過姑娘我也不能空手而去。這樣好了,我到鋪裡切幾盤下酒菜……」
「姑娘不用麻煩了,老三新娶的媳婦兒手藝很好,她會弄幾個小菜讓咱們配酒。」胖子老大道。
北門天雨擺了擺手,「這怎麼好意思?我空手過府作客不成禮數,你們還是讓我切些下酒菜,豬頭肉、鹵雞腳什麼的,你們在這等等,我一會兒就來。」
她衝回悅來客棧,嚷著:「小二哥,我要鹵雞腳三斤、豬頭肉三斤、丁香小魚三斤、辣雞丁三斤帶走。」』
「姑娘怎麼又回來了?」小二哥笑笑。
「碰上老朋友,帶點下酒菜上他們家喝酒去。」反正她心情不是很好,有人作陪喝酒吃飯也是好的。
小二將北門天雨叫的菜朝廚房嚷了一遍。
「多少錢?」她掏出所剩不多的盤纏。
「總共二兩銀子。」
北門天雨付了帳坐在椅上等著,四處張望著。
「要是潘潘姑娘再回來這裡,可不可以請你替我帶幾句話啊?」
「可以,這是悅來客棧的榮幸,能為美麗的姑娘服務。」
「你請她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上北門山莊找我,毋需客氣。」
「北門?原來姑娘是北門家的人。」店小二一副有眼不識綺蘿香的模樣。
「你聽過北門這個名號?」北門天雨有些吃驚,早知北門這麼好用,當初也不一定要住進秦家了。
「北門老爺對我家曾有救命之恩。」
「你是河北人士?」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一大樂事。
小二掏出二兩銀子遞給北門天雨。「算我的帳吧!」
北門天雨推拒了下,「這怎麼好意思?我今天真走運,本來以為不會遇上什麼好心人的,先有崑崙三煞,現下又碰上你,看來我要出運了。」
「崑崙三煞?你是說他們要請你吃酒?」
北門天雨點點頭。「我和他們先結仇再解仇,變成朋友了。」
「聽這名字就非善類,姑娘最好小心。」小二提醒道。
「不會的,他們變好了。」
總要給壞人洗心革面的機會吧!
「我看姑娘還是三思而後行的好,人心隔肚皮,如果不是非必要不可,別冒險和他們和在一起。」
這店小二固為家貧,從河北到親戚家客棧工作。平日人面熟,好人壞人也能分辨不少,勸人都是肺腑之言。對北門天雨,自然加上其父救過他一家人,所以更加賣力不休。
「不會啦,他們現在有了黃金千兩,沒必要再害人了。」
北門天雨還是依她自己的想法行事。
下酒菜包成幾大袋,店小二熱心道:「我陪姑娘走一趟好了,算是報答你爹的恩澤。」
「你的工作……」
「不礙事,說一聲就能走的。」
小二哥交代了聲,拎起下酒菜,隨北門天雨往外走,與崑崙三煞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