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終於回到長安,頭一夜倦極,太陽才下山不久,花函蘿便倒在床鋪上睡去。
香夢正酣之際,花函蘿忽然被夜半的鳥鳴聲驚醒過來,睜開星眸,一抹月光照在紗廉上,映著窗外的櫻花。
「咦?怎麼會有火光?」她驚嚷著,旋即扯開喉嚨大叫:「失火了!可人──快醒來,失火了──」
睡眼惺忪的章可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便被花函蘿拉著,由後門逃出。
待到達安全地帶,兩人仍驚魄未定。
「怎麼會這樣?」章可人拍了拍胸脯喘息道。
「櫻花林失火了。」
等到天微亮,她們回到櫻花林,泰半的美景已化為灰燼,情況慘不忍睹。
「杜大爺一定傷心欲絕。」章可人喃語。
二話不說,花函蘿十萬火急地趕到杜狂雪的櫻花林深處,只見屋門虛掩著,她立即推門而入。
「狂雪,狂雪,你在嗎?」
沒有回應,這一帶的櫻花林情況好不到哪兒去,可憐的櫻花若會說人話,肯定哭聲連連。
「上哪兒去了?」
「花花姐,不如咱們去找鐵霸。」
此時,鐵霸騎著馬正好趕來。
「我就說以你們的聰明機智肯定能逃過祝融的肆虐。」他笑盈盈的看著她們,心情不錯。
「狂雪呢?」花函蘿著急的問。
「找兇手去了。」
「兇手?」
「林子裡的火不是無故燃起的,是有人惡意縱火。昨晚火苗由林子中心點位置向左右燃燒,另外一個起火點則在你們家的柴房。」
「誰這麼大膽敢縱火?」
「狂雪懷疑是長喜公主的手下。」
「公主?」她又是一驚。
鐵霸淡淡點頭。「櫻花林裡見到公主左護衛的蹤跡,一個時辰前他又出現在樹林前鬼鬼祟祟。」
「那狂雪豈不是有危險?」
「危險倒不見得會有,怕是怕公主的企圖不是我們能阻擋的。」
「公主也回長安了?」
「可能性很高,長安是皇城之所在,公主的靠山全在長安,狂雪再次拒絕了公主,公主一怒之下怕是要告狀告到則天皇帝跟前。」
「聖上不會不分青紅皂白才是。」章可人樂觀地道。
「同是女人,端看公主怎麼說了。還有那四件神物,如果則天皇帝知道這事,狂雪恐怕不交出來都不行。」此乃問題嚴重之所在。
「你和狂雪相交多年,他有沒有那四件神物你不可能沒聽說過。」
鐵霸看向問話的花函蘿。
「很抱歉,我還真的聞所未聞。」
「這麼說來,師父和師叔沒得救了。」章可人喃語。
原本還抱著一線希望的花函蘿,徹底死了心。
「看來世上真的沒有那四件神物。」
「鐵大哥,你確定嗎?若是沒有我師父和師叔為什麼會說出同樣的遺言呢?」
「這得問你們的師父和師叔,很可能是你們師公的訛傳。現下最令人擔憂的是此一訛傳到了則天皇帝耳中,非弄得皇城大亂不可,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了。」
花函蘿沉吟半晌。「我去求公主,就說是我們開的玩笑,世上根本沒有那四件神物。」
「長喜公主表面上溫和可親,實際上有她殘忍的一面,她不會聽你的話。」
「狂雪的話呢?她也不聽嗎?」
「看造化了。」
章可人忙不迭地問:「為什麼要看造化?這事是我們起的頭,由我們澄清不行嗎?」
「這麼簡單就好了,當年則天皇帝賜婚,狂雪拒婚,還洋洋灑灑寫了萬言書陳情,長喜知道狂雪迷戀瑤仙,本要出手毀了瑤仙,沒想到在事情就要壞到不能收拾的地步時,毅王利用瑤仙的事東窗事發。」
「嵐英的母親任瑤仙?」
鐵霸乾澀的說:「狂雪和瑤仙在一起時不知她已有個女兒嵐英,而且還是毅王的種。毅王利用瑤仙偷藥,卻害慘了狂雪,狂雪因此被謫了官職,冠上黑官之名,沒了愛情,丟了官位,隱居櫻花林避世。」
「什麼藥?如此了不得。」
「算是一種仙丹,據說在丹爐裡佐四十九種名貴藥材,提煉七七四十九年,可讓人長生不老。」
「狂雪會煉丹?」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也可能擁有使人復生的還魂本領?
「不是狂雪,是狂雪的父親。」
「狂雪的父親是道士?」
莫非……
鐵霸沒多想,直言道:「其實狂雪的父親也叫杜狂雪,死的時候長生不老丹正好煉到第三十年,還差十九年就能功德圓滿,誰知讓瑤仙給偷了去。」
「還差十九年,偷了也沒用啊!」章可人說。
「毅王病重,等不了那麼多年。」
「結果呢?毅王活下來了嗎?」
鐵霸回答章可人的問題:「瑤仙並未把仙丹交給毅王,她把仙丹送給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吃了仙丹?」章可人睜大眼。
「是的,她是則天皇帝最疼愛的女兒,聖上自然捨不得要她的命,瑤仙也在太平公主的求情之下得以活命。」
「原來我們要找的杜狂雪不是杜大爺,而是杜大爺的爹爹。看來是真的沒有那四件神物了,若世上真有神物能令人死而復生,杜大爺早拿出來救他爹了。」
她們的執念,原來只是一場訛傳。
※ ※ ※
琴聲悅耳。
雕樑畫棟的公主府,花園內曲折的樓台,廊閣連綿,處處顯著富貴。
杜狂雪坐在第一進的花廳候著,他心裡怒氣澎湃,就是想殺人也不好發作,因為他知道,冤有頭、債有主,真正使喚人的幕後黑手是長喜公主。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長喜沉銳的聲音揚起。
他知道她明知故問,「為什麼這麼做?」
「我做了什麼?」她一臉無辜。
「你明知我愛櫻花,你毀了櫻花林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水眸一瞇。「想引你來作客。」
「你的理由太薄弱。」
「公主需要什麼理由?不過,你想要理由,我就給你理由,說什麼理由薄弱。」她嗤笑一聲。
「萬一弄出人命呢?」
「我大唐子民萬千,死一兩個人又算什麼?」她瞟向他。「更何況,就算真有死人,你也能救活不是嗎?」
他冷笑。
「我只能救不死之人。」
「是嗎?我得來的消息可不是這樣,你杜家既然有本事煉出長生不老仙藥,要人死而復生應該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任瑤仙將丹藥給了太平公主,太平已是得天獨厚的不老公主了,你不如把神物給我,也讓我成為不死公主。」
「你瘋了!」他輕吼。
「我沒有瘋,我很清醒,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一個公主,被她所愛的人拒絕兩次,能不清醒嗎?」
「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昨晚那場火真可惜沒燒死花函蘿,她一死你非拿出神物救她不可,到那個時候你想否認也不可能。」她怨死神不肯幫她。
「我再說最後一次,世上沒有不老之藥,亦無死而復生的還魂大法。」
碰到頑石般的公主,他知道說再多的話亦枉然。
「你不怕我告訴皇帝母親?」她威脅他。
「去說吧!如果你想鬧得天下大亂,我也莫可奈何。」他看透了。
他起身就要走。
「你別走!」她擋在他面前。
「不走不行,我得去找函蘿。」
她泫然欲泣。「真的不要我?」
他無言以對。
她猛然投入他的懷抱。
「我不要做什麼公主了,你要我好不好?」
「別這樣,讓人見了成何體統?」
「我不要體統,我只要你。」
他狠心推開她,「乖,擦乾眼淚,公主不愁找不到對像嫁,只要你變回善良可愛的長喜公主,想娶你的人肯定踏破門檻。」
不管她如何軟硬兼施,他還是走了。
為什麼最好的男人不能匹配給公主?想她長喜哪裡不如花函蘿來著?
「公主,要不要把花函蘿給殺了?」右護衛道。
「沒用的,殺了她只會令狂雪更恨我罷了!我燒了狂雪的櫻花林已經很過分了,再有其他事發生,他不會放過我,就算我是公主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費盡心血,還是沒撈到半點好處!高貴的公主,除了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在愛情這件事上卻比不過一個從詔州來的小女人。
※ ※ ※
「好心的姐姐。」嵐英朝花函蘿揮手。
花函蘿和章可人趕上前。「你和你娘昨晚沒受到驚嚇吧?」
「沒有,好心的姐姐,杜大爺什麼時候回來,我娘想見他。」嵐英問道。
「你娘身子骨好些了嗎?」
「沒事了,杜大爺真的很厲害。」
突地,一陣馬蹄聲傳來,花函蘿遠遠便瞧見杜狂雪騎馬的英姿,他在與她四目相鎖時,露出微笑。
「沒事吧?」他躍下馬,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我腳底抹油,拉著可人就往外衝,毫髮無傷。你呢?是不是傷心欲絕?」她盯住他的表情。
「普天之下只有你才能讓我傷心欲絕。」他無視章可人和鐵霸的存在,動情的道。
「行了,你們等會兒再訴劫後相思之情,瑤仙想見你。」鐵霸取笑他們。
「瑤仙?」
花函蘿點點頭。「快去吧!有什麼恩怨要化解,今天一併把它說個清楚。」
「你別誤會我,我待你的心意如何你不會不明白。」他怕她生氣,急忙解釋。
「我沒那麼小心眼,這點小事我還大方得起,快去吧!別讓人家久等了。」她催促著他。
嵐英拉了拉杜狂雪的衣擺。「我娘有東西要拿給你。」
他低頭看向嵐英。「什麼東西?」
「不知道,娘是這麼告訴我的。不過,娘沒把握大爺會隨我去,特別要我拜託好心的姐姐勸服你。」
「同我一起去吧!」他看向花函蘿。
花函蘿搖頭。「我不會生氣啦,你放心去,我要回去睡回籠覺了,而且下午裘師兄和秋靈就要回詔州,我得去送行。」
「他們回詔州,你──」
章可人開心地道:「杜大爺,我會看好花花姐,不會讓她感情用事地跟著裘師兄回詔州。」
「有什麼不放心的?你以前不是這麼情長的。」鐵霸不禁失笑。「看來,愛到深處就會變得患得患失。」
大夥兒相視一笑。
※ ※ ※
倚窗等待的任瑤仙終於盼到杜狂雪的出現。
她又驚又喜。
驚的是他來了,喜的也是他來了。
「娘,杜大爺願意見你呢!你再不用以淚洗面了。」嵐英在門外喊道,她懂事的未進屋內,好讓娘和杜大爺交談。
「嵐英說你有東西要給我?」他開門見山地問。
「坐,我倒杯茶給你喝。」她討好地道。
他坐下。「別忙,我坐一下就走,不用倒茶了。」
「我這茶不是普通的茶,是宮裡的貢品,你不是愛喝江南的春茶嗎?」
「毅王府送來的?」他沒特別意思地隨口問道。
她怔了下,以為他在意這件事。
「嵐英是毅王的孩子,他派人──」
他打斷她的話,唇上浮現一抹笑。「你誤會了,我沒有別的用意,純粹是閒聊。」
「我知道你很恨我騙了你。」她含淚道。
「不!你不要覺得心裡有愧,我已經原諒你了,若不是你,我不會認識函蘿,咱們扯平好不?」
「你和花姑娘──」
「我們要成親了。」他淡淡的說。
「你的鬍子……是因為她不喜歡胡……所以你把──」她泣不成聲,自己真是愚蠢,把這麼好的對象推向別的女人懷裡。
「瑤仙,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他無法給她任何安慰,有的時候他寧願兩人老死不相往來。
「別走!」她喊住他。
巧合!今日已是第二個女人哭著求他別離去。
「我在這裡只會惹你更傷心,實在不便久留。」他說。
瑤仙不再是影響他情緒波動的中心,他對她的愛已消失無蹤,那種愛有別於他對函蘿的。
她抹了抹淚。「不,我不哭就是了,你再坐一會兒好嗎?我好久沒見到你了。」
「我到洛陽去了一趟,才剛回來」他站著說話。
她走向五斗櫃,拉開櫃門,拿出一隻錦盒打開它,遞向杜狂雪。
「什麼?」
「你看了便知。」
他探頭一看,有絲愕然。「長生不老丹?」
她點點頭,攢起眉心。「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將它還給你,我們之間的恩怨因它而起,希望能因它而化解。」
「我記得你把不老丹送給了太平公主。」他疑惑的問。
她歎息道:「太平公主服下的不是真的不老丹,我暗中掉包。」
他狐疑地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自己也想要長生不老。」這是人之常情,並不難理解,只是,眾人皆老,獨她不老有什麼意思。
他莞爾一笑,「留著吧!這顆不老丹在我看來和人參燉烏骨雞的療效無異。」
嗄?就這樣?只是這樣?她千辛萬苦、賠上愛情得到的東西和人參燉烏骨雞的效果一樣?
天理何在?
※ ※ ※
杜狂雪一見到花函蘿就笑,這是他不知道何時養成的好習慣。
她坐在門檻上等他,托腮沉吟尋思。
「想什麼?」
「想你為什麼這麼快回來?想這片櫻花林何時才能再下好看的櫻花雨?想你什麼時候才向我求婚……想很多很多的事情。」她向他甜笑。
每當這個時候就是他最無力招架的時候,他想自己一定是被她的笑容迷惑住的,不然他怎會如此愛慕她?
他溫柔地抱起她,走進屋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想先知道哪一個問題?」他開始吻她,以一種情深意重的方式。
「什麼時候娶我?」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明天。」要今天也可以。
「任瑤仙是不是把自己送給了你?」她壞壞的道。
「不是,她把不老仙丹還給我,我告訴她世上沒有長生不老藥,而且那顆不老丹和人參燉烏骨雞的療效差不多。」他忙著除去兩人身上的衣物。
而她則──忙著大笑。
「哈……哈哈哈……天啊……呵……」她笑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哈哈……」
杜狂雪擔心地問:「我又把你弄癢了?」
她努力的笑著。「哈哈……」她笑著自己的走運,笑著不老仙丹的妙用,笑著平凡如她亦能無端撿到一個好丈夫。
然後,一切都是激烈的。
直到她軟軟地癱在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