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逍遙城
窗外吹著微風,一陣鳥啼。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再也沒有令我更生氣的事了,天下哪有這樣的事,這樣的規矩。」
正捧著書卷讀得正入神的閔茉薇,知道自己萬萬不能忽視娘親的憤怒,趕緊將手中史記放下,探問:「什麼事讓娘氣成這般?」
「說來說去都怪你!」。」美女睨了女兒一眼。
「怪我?為什麼該怪我?」閔茉薇無辜的指了指自己的鼻頭。
「你不肯繼承我的衣缽,害我被人欺侮。」
「娘被誰欺侮了?」
羅美女不悅地繼續道:「還不就是老和我搶生意的陳媒婆,現下她又可以得意許多天了。」
「有何可得意的?」
「道台大人長公子湯武的婚事由她一手包辦,想來就有氣。」
閔茉薇笑了笑。「娘昨天不也接下了敏兒姐姐的婚事?這算是公平呀!」
「公平什麼!?」一點也不公平。
「安夫人和您各得一樁生意,很公平啊!」
羅美女不說則已,一說就有氣。「她現在比我有本事、有籌碼,我沒她那麼好命。」
「娘哪裡不好命了?」
羅美女眼眶旋即泛淚,泫然欲泣地道:「陳秀菊的兒子安而碩如今成了她的左右手,我看從今而後,不只咱們逍遙城曠男怨女的婚事全由她搶去做光,恐怕整個大宋的適婚男女都逃不出陳秀菊的手掌心。」
閔茉薇一愣。「不會吧!她的兒子不是到江南做生意去了?怎會牽起男女婚配的紅線來?」
「陳秀菊輸不起,把他兒子找回來與我互別苗頭。」
逍遙城沒有人不知道城北的陳秀菊和城南的羅美女為了賺媒人錢纏鬥多年,本來一直不分高下的,現在陳秀菊的獨生子安而碩加入戰局之後,這場拉鋸戰將有微妙的變化。
「男人作媒會有什麼吸引力?就算現在生意好一點,也是因為人們貪鮮,過了新鮮期就不會有什麼生意了,娘不要擔心。」
閔茉薇只能這麼安慰母親。
「你不肯幫我,我就注定一輩子輸給陳秀菊了。」
「娘──」
「別叫娘,這個節骨眼叫娘也沒有用。」好勝心強的羅美女一心想贏。
「娘明明知道女兒不喜歡替人牽紅線。」
「替人牽紅線有什麼不好?這可是積功德的事,我靠這行掙錢把你養這麼大,你別看不起這行業。」
「不是看不起……」她欲言又止。
「不是看不起,那是什麼?」羅美女一思及女兒死說活說就是不肯幫她就一肚子火。
「替人作媒責任好大。」
「這不是理由。」
「娘──」
「你要是這麼死腦筋就別再叫我娘,我承受不起。」羅美女使出撒手鍆。
「我不適合扮紅娘。」
「安而碩一個大男人都願意扮媒人公了,你有什麼好怕的?」
「不是怕,而是不適合。安而碩是安而碩,我是我,不能相提並論。」
她不認識安而碩,可因為娘的這席話,她開始討厭起他來。
什麼玩意兒嘛!好好的大男人不做,竟然做起媒人公來,甚至可能因而拖她下水扮紅娘,一個她最不喜歡的工作。
本以為娘在三番兩次勸說未果之後會饒過她的,沒想到今日又來個一哭二鬧。
「為什麼不能相提並論?你是我女兒,現下為娘的有難,你真的要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名號從此在媒人婆界消失嗎?」這比死還令人難受。
「沒這麼嚴重。」
「就是有這麼嚴重,那個安而碩也不知道有什麼魅力,我前腳說定的生意,他後腳就能把生意搶走。」
「我不信大夥兒相信男人說媒勝過女人。」閔茉薇對安而碩的厭惡又更多加了幾分。
「本來道台大人長公子的媒說好由我做的,誰知道不消一個時辰就變了。」羅美女又急又氣地道。
「安而碩怎麼可以這麼明顯的搶人生意?」
「還說呢!李員外女兒的婚事也讓安而碩給搶走了。」
「什麼!?敏兒姐姐的婚事不是講好由娘湊對的嗎?」
羅美女歎了一口氣。「世間沒有永恆之事。」
「太過分了!」閔茉薇也被惹毛了。
「你這才知道為娘的有多窩囊,那個陳秀菊仗著自己有兒子幫她,今早在觀音廟還得意洋洋的許下宏願,要做天下人的第一媒婆。」
「好大的口氣。」
「她兒子也朝我冷嘲熱諷,說安家的金字招牌絕對是最響亮的。茉薇啊,你看娘是不是很可憐?」羅美女相信自己的哀兵政策一定可以打動女兒鐵石般的心。
「好狂妄的口氣。」她雙手握拳想打人。
「算了,是為娘的命苦,你也別勉強了,娘知道你對這行沒興趣。」她拿起手絹拭了拭眼角。
閔茉薇心軟地道:「娘,您別傷心了,我和湯武有點私交,我去替您把生意搶回來。」
「可以嗎?」她終於露出微笑。
「不只湯武的,連敏兒姐姐那兒我都會去下功夫。」
「行嗎?」
「不行也得行,安家人太囂張了,不給點顏色讓他們瞧瞧,他們會以為我閔茉薇是個軟腳蝦。」
她是不能被激怒的,一旦被激怒,她會跟那個人沒完沒了的鬥下去。
※ ※ ※
紅杏枝頭春意鬧。
青山綠水,白雲悠悠,濃密的翠蔭如潑墨般,如此美景是他極愛的。
他回來逍遙城已三天,心緒是快活的。
「碩兒,娘高興極了。」
安而碩倚在圈交椅上,器宇不凡的看著園裡綺麗的景致。
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偉岸,一隻大手慵懶的交握於胸前,淡然的道:「能讓娘高興,孩兒也高興。」
「你沒瞧見那羅美女生氣的模樣,一張臉漲紅的像豬肝似的。」
「娘又贏了一回合。」
「不是娘又贏了,是你贏了。」
陳秀菊可樂了,平日總和羅美女不分軒輊的媒人生涯終於讓她吐了一口怨氣。
「這只是開始。」他說。
「這感覺好舒服呢!兒子,真多虧了你,要不是你親自出馬,為娘的根本說服不了湯大人讓為娘的替他的長公子作媒。」
「娘太謙虛了。」
事實上他也沒花多少唇舌,光是站出去,什麼話也沒多說,湯均年大人即把湯武的終身大事交予他全權處理,不論推薦的是何家小姐,他們絕不會說一個不字。
「兒子啊,你真不愧是做生意的料。」陳秀菊早已笑得合不攏嘴。
「就把李敏兒介紹給湯武如何?」他說。
陳秀菊愣了一下,「嗄?」
「美人配才子正好是一對。」
陳秀菊面有難色地道:「不成。」
「為什麼不成?」他看向母親。
「湯家與李家有宿仇。」
他酷笑。「那正好,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替他們打開心結、打破僵局。」
「不好吧!兒啊,你千萬別碰這檔事,還是幫他們另尋其他對像才好。」
陳秀菊斂起笑容,這下可不好玩了,作媒最怕做到仇敵冤家,她深諳其中利害關係,往昔如遇子女相愛,上一輩卻結怨的人家,通常她會將生意巧妙的讓給羅美女。現下,自己的獨子卻要玩火,她可笑不出來了。
「另尋其他對像多麻煩啊,不如把他們湊成一雙兩好。」
他一向喜歡向高難度挑戰,如果只是單純的替人牽紅線,那多無聊啊,不到三個月他肯定悶死。
「而碩,你可別惹上麻煩啊!」
「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越是這麼說,我越是不放心,你可知湯大人並不好惹,如果他知道你要把李敏兒介紹給湯武,一定會氣炸掉,逍遙城裡沒有人不曉得湯李兩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是上一代的事,不干湯武和李敏兒的事。」
「你太大膽了,娘只有你一個兒子,萬一你有什麼閃失我可活不下去。」
「娘把我從揚州召回不就是要我傳承您的事業?如今我正在興頭上,您怎麼反而潑起我的冷水來?」
「不是潑冷水,你不知道湯大人的厲害,他和當今聖上有私交,如果他發現你存心尋他開心,我怕會惹禍上身。」
「誰說我要尋湯大人開心?我是真的要替湯武作媒,不是鬧著玩的。」他莫測高深的笑著。
「看你的表情,讓我更擔心。」她開始有些後悔,自己在發什麼神經?把兒子從揚州找回來,現在可遇到麻煩了。
「不會有事的。」他氣定神閒的說。
「不成,我不能任你胡來,這樣好了,李家女兒的婚事由我來負責,湯大人的長公子則由你負責。」
他搖搖頭。「若是這樣,我明天就回揚州。」
「而碩──」
「沒得商量。」
「你這又何必呢?」她左右為難。
安而碩不信自己沒能力擺平這事,見那湯武也不是什麼對父親唯唯諾諾的人,若真和李敏兒看對眼,應該會不顧一切娶她才是。
「好玩!」
他就以這兩個字當作回應。
※ ※ ※
光影流轉,一片花海。
淚痕還留在李敏兒頰上,令她倍顯女子的柔弱。
「我千萬個不願意爹爹差人替我作媒。」
站在李敏兒身旁陪著歎息的閔茉薇接續道:「偏偏你爹選擇的是安而碩那個混蛋替你作媒。」
「安而碩?」
「就是。」
「聽起來像男人的名字。」李敏兒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他不只是個男人,還把媒人公這份工作當成一生的志業。」
「男人替人牽紅線?」李敏兒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而且搶人生意搶得可凶了。」
「我以為父親找的人是你娘。」
閔茉薇義憤填膺地道:「本來是我娘要替你作媒的,結果現在讓那只野猴子給搶走了機會。」
「我爹怎麼可能同意?」
「誰曉得他下了什麼迷藥讓你爹改變主意的,全城的適婚男女現下幾乎都找安而碩那個混蛋作媒,我娘的生意少得可憐。」她發誓定要一步步地將丟失的江山收回來,否則她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男人能作什麼媒?」聞所未聞。
「是啊,男人能做什麼媒?可大夥兒卻像瘋子一樣求他替他們作媒。」她不以為然地道。
「城裡的人糊塗了,但我爹一向精明能幹,怎麼也糊塗了?」李敏兒被這個消息弄得一頭霧水。
「就連道台大人也答應讓安而碩替湯武牽紅線。」
「湯武不會肯的。」李敏兒不假思索地道。
「安而碩在江南做的是什麼買賣?如何肯回鄉受他娘擺佈?」
「大概是古董還是織錦方面的買賣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不管爹要我嫁給誰,我死也不嫁。」
「由得了你嗎?我想你爹一定被安而碩給騙了,不然怎會要個男人替自己的掌上明珠作媒?」
李敏兒心裡焦急地道:「茉薇,你人機伶,能不能替我想個法子?」
「法子不是沒有。」她欲言又止。
李敏兒忙不迭地問道:「快告訴我,我不想嫁給不愛的人,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你真的心裡有人了?」閔茉薇好奇問道。
「暗戀。」
「呃?你是說你心上的那個人並不知道你喜歡他?」
李敏兒不好意思的點點頭。「他沒機會知道。」
「什麼來頭?我認不認識?」
「他叫風湛然,我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風湛然!?」閔茉薇微微地吃了一驚。「他是朝廷欲捉拿的山寨頭子,上個月劫走了一批官銀和軍糧,城裡還貼著他的大畫像呢!」
「我欣賞他劫富濟貧的膽識,如果能嫁予他為妻,伺候他,替他洗衣燒飯,不知有多開心。」李敏兒瞇著幸福的眼眸,興奮地道。
「你見過他?」
「一次,三個月前風湛然回城裡將他生病的老母接走時,我正巧經過他家門口,無意中看見他跪在地上求他娘同他一道走。」
就是那一幕讓她對他動了心,再也無法自拔。
「沒想到風湛然還是個孝子。」閔茉薇喃語。
「不只是孝子,而且他的模樣和傳聞中相差好遠。」
「既然如此,你怎能確定他就是風湛然?」
「我偷聽他們之間的談話,很快就確定了。你是知道我的,有的時候我會拿些白米送給貧苦人家,風湛然的母親半年前跌倒,傷了腰骨,我照顧過她,後來探視她成了我的習慣之一。」
「可見你和風湛然有緣,你的好心腸使得你有機會照顧心上人的娘親。」
善良的李敏兒總是默默行善,所以閔茉薇希望她能如願嫁給有情郎。
「也許這樣的緣太淺了,我爹很快就會對安而碩施加壓力教他快些替我作媒。」她想著想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現在生意正好,你爹的壓力未必是最有份量的,而且他不見得這麼閒,湊巧尋著適合你的對象。」
「我真怕這回老天爺不肯幫我。」李敏兒眨了眨含淚晶眸,十分擔憂。
不是不可能,男人作媒能有什麼好品質?或許胡亂配對亂來一番也不一定,喬太守都能亂點鴛鴦譜了,安而碩八成也好不到哪兒去。
「放心好了,若安而碩敢胡亂替你配對的話,我會替你出頭找他理論。」
「謝謝你,倒是你娘怎麼辦?」
「她這幾天閒得發慌,話少了,笑容也少了,我是有些替她擔心,不過,現下有我出馬,不信不能替她搶回一些生意。」
「你決定扮媒婆了?」
「沒辦法,我不能看著我娘整天哀聲歎氣的過日子。」
「也是,你娘閒不下來,現在輸給安大娘,我想她心裡該是有一百個不願意。」
閔茉薇自幼和母親相依為命,太瞭解母親,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她若不出面化解,跳出來替母親擋風雨,她怕母親會因鬱鬱寡歡而病倒。
「你討厭替人作媒,卻不得不出來拋頭露面,還真是難為你了。」比較起來,李敏兒覺得自己好幸福,錦衣玉食,衣食無缺,活脫脫就是一個好命的女人。
「安而碩能,我也一樣能。」她承繼了母親好強的個性特質,無論如何絕不向強勢低頭。
「你乃弱質女流,和男人相爭並不容易。」
「作媒這種事男人要勝任也得有點本事,我倒想看看自己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扳倒他。」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她很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血液裡反骨的性格活躍了起來,她一定要贏,為母親也為了自己。
「他倒底是什麼來歷?為何肯放下身段做起女人家的事業?」
閔茉薇聳聳肩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這麼多年來從來都是我娘和安夫人平分逍遙城適婚男女的媒人市場,哪曉得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弄得天翻地覆。」
「你娘心情不好,我想你的心情一定也不會太好,不如找個人陪你娘四處雲遊,散散心。」
「她是勞碌命,莫說散心了,就連上街走走她都沒了勁,從前上街可以四處串門子牽紅線;如今,生意全讓安而碩包了,我娘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閒人,不過這樣也好,眼不見為淨。」
「這麼嚴重?」李敏兒睜大眼,不可思議的看著閔茉薇。
「所以我決定親自出馬,能搶回多少生意是多少。」
「未出閣的閨女也信他?」
閔茉薇嗤笑一聲。「不是閨女信他,是閨女的爹娘信他,說來也真奇怪,幾十年作媒經驗的媒婆難道會輸給一個小夥子?」
「是沒道理。」李敏兒附議。
「等著瞧,我和安而碩誓不兩立。」
老虎不發威被人當成了病貓,她不能再看著母親一天憔悴過一天,她一定要讓全逍遙城的百姓,乃至全天下的人知道,男人不適合作媒,找上安而碩牽紅線,遲早倒大楣。
「茉薇,你記得得幫我。」
閔茉薇拍拍胸捕保證。「那有什麼問題,只不過你必須配合,到時候最好是裝病。」
「裝病?」
閔茉薇點點頭。「不管安而碩替你牽了哪條紅線,一律大病一場讓對方死心。」
「可我身體一向健康,怕爹娘不信。」
「就是因為你身子骨好,所以一生起病來才顯得不尋常,到時再找個相士到你家,就說你與八字相剋的人成親注定命薄,一生貧病。」
「萬一那人與我八字相合呢?豈不穿幫?」
「話是人說的,你爹娘見你病得嚴重,自然會聯想到撞邪方面的事,咱們可以買通道士或相士,自然可以保你平安順利過難關。」
「去哪裡找相士串通?」
「放心,這方面我可是熟門熟路,不會有問題。」
瞧見閔茉薇信心滿滿的模樣,李敏兒確實是放心不少,她鍾情於風湛然,本來就注定是一場苦澀的愛戀,如果再有其他婚約攪局,無疑令她一個頭兩個大。
「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