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濕闌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
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
斷雨殘雪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
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惜分飛 毛滂
因體貼凌綠緹身懷六甲,馬車行駛的速度放慢了許多,終於在二十多天後回到臥雲山莊。
他抱她踏進響竹樓。「不是要軟禁你,這裡比較清幽,適合養胎。」
「綠笙呢?」她急著問。
他將她放在床上。「丘渾去喊人了。」
「我和綠笙不會白白住下來。」她防衛地說。
「懷著我的孩子還說這種話?」他當然懂得她倔強的一面,盡量不和她吵。
這時,凌綠笙衝進屋裡,開心地大叫:「姐姐,可想死我了。」
龍臥雲悄悄退出房,讓他們姐弟倆說些體己話。
「大家全告訴我姐姐死了,就我一個人不相信,每天拚命祈求老天爺保佑姐姐平安。」
凌綠緹摟著凌綠笙,「在這裡住得慣嗎?」
「這裡很好,比伯父家還好哩,以後是不是就住這裡?含姿說龍爺會讓咱們住下來。」
「你希望住下來嗎?」
凌綠笙點點頭,「我當然希望囉,龍爺以後成了我的姐夫,我們住在這裡就不怕被人趕了。」
凌綠緹一驚,旋即打消綠笙奇怪的念頭。「誰告訴你的?龍爺和姐姐只是……朋友,他永遠不會是你的姐夫。」
凌綠笙難掩失望,「含姿說的,難道姐姐不喜歡龍爺嗎?」
「龍爺收留我們,我們應該感謝人家,不可以利用人家的好心腸,要求人家做他做不到的事。」她並不想掉入癡心妄想的泥淖中。
「含姿說龍爺喜歡姐姐,如果姐姐也喜歡龍爺就好了。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可以一輩子在一起,姐姐到底喜不喜歡龍爺?我真的好想叫他姐夫。」有個了不起的人物做姐夫是多麼神氣的事啊!
凌綠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綠笙的問題,她對他的情愫早已不只是喜歡了。
她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他。而且深到無法自拔的地步,這是她最大的悲哀。
因為她完全掌握不住他的心,她不知道他對她的看法,她不確定他要不要她腹中的小孩;還有,他是不是還恨著她,只因為她是凌擇基的侄女。
「姐姐為什麼不說話?」凌綠笙敏感的問。
凌綠緹強忍住眼中欲滴的淚,「不要太貪心。龍爺讓我們住這裡,我們應該要感謝人家,明白嗎?」
「我很感謝龍爺啊!」
「那就別再追問姐姐喜不喜歡龍爺。」她語氣微慍地道。
凌綠笙怕惹姐姐不高興,遂不再打破砂鍋問到底。
☆☆☆
就在他們一行人回到臥雲山莊的同一天傍晚,龍巧怡絞著白綾上吊自縊身亡。
第一個發現龍巧怡自縊的人是伺候她的丫環,正要進屋請她用晚膳,不意竟目睹了悲劇。
丫環驚慌的叫聲立刻引來丘渾和黨天幟的注意,兩個大男人旋即將龍巧怡的身子抱下,探了探她的呼吸。
「沒氣了。」龍臥雲趕到時,丘渾歎息道。
強自壓抑悲傷的龍臥雲,轉身詢問伺候龍巧怡的丫環:「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凌擇基是不是來看過巧怡小姐?」
「凌擇基?」丫環一時反應不過來。
「尚書府的凌大人。」黨天幟幫忙解釋。
丫環很快的點頭。「總共來看過三次,最近一次是昨天晚上。小姐遣走我,凌大人好像……好像……」她欲言又止。
「好像什麼?不要吞吞吐吐的」龍臥雲咆哮著。
丫環放低聲音:「好像留在這裡過夜。」
龍臥雲憤怒地握起拳頭,捶擊梨木幾,狂怒地吼道:「凌擇基,你這個混蛋,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
站在門邊的凌綠緹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多麼悲涼啊!看似平息的仇恨又像熊熊烈火燒了起來。
稍晚,傅香君安慰她:「你伯父造的孽與你無關,龍爺不會混為一談。」
她搖頭,「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該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
「巧怡太傻了,自殺又不能解決問題。」
是啊,如果自殺可以解決問題,她已經死過好幾回了。「也許她一時想不開,正好沒有其他人在一旁勸住她。」
「看來龍爺是不會饒了你伯父的。」
「這也是我最擔心的一件事,龍爺脾氣很沖,萬一和伯父對上了,一定會兩敗俱傷。」
傅香君莫可奈何地道:「別殺了你伯父反而成了朝廷的通緝犯。」
凌綠緹坐立難安地說:「不如由我拜託伯父暫避他處,等事情平息後再回來。」
「事到如今也只有這樣了,你伯父不知道願不願意見你呢?上回我就吃了閉門羹,若他不是你伯父的話,真該讓他受點苦。明早我陪你走一趟。」
這次住回莊裡,凌綠緹明顯地感覺到自由了許多,就像她想出莊見伯父不只沒人攔她,丘渾還問她要不要馬車。
「不需要馬車,我和香君只是想去附近的土地公廟拜拜,散散心。」
「是啊,我們又不是要去很遠的地方,乘馬車很麻煩啦,不需要。」傅香君笑著補充。
☆☆
到了尚書府外,侍衛通報後,總管工恭來接見。
「大人不在府裡。」王恭說道。
「該不是你們大人躲著不敢見人吧?」傅香君大咧咧的問。
王恭板著面孔,「大人確實不在府裡。」
「大人可有交代他的行蹤?」凌綠緹急著問。
「大人到王爺府商量國事去了。」王恭也不想刁難。
傅香君搖搖頭,「看來今天我們要白跑一趟了。」
「有什麼話找我說也一樣。」姜氏高姿態地走出來,揮了揮手遣走王恭。
「伯母……」
姜氏打斷她的話:「有話直說,客套話就免了。」
「巧怡自縊後,龍爺對伯父的怨恨又升高了幾分,我希望您勸伯父到江南走走,暫時避開這團紛亂。」
姜氏怒目瞪向凌綠緹,「有什麼好避的?」
「我怕龍爺和伯父會有正面衝突,到時後果不堪設想。」
「他敢怎樣?一個低下的生意人,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想呼風喚雨呀!」
「不是的,巧怡畢竟是龍爺的妹妹,發生這樣的事,任誰都會失去理智,所以我希望伯父這段時間不要和龍爺有碰面的機會,能夠避免的悲劇為什麼要讓它發生?」凌綠緹苦口婆心,試圖勸阻可能發生的紛爭。
強勢的姜氏哪管這麼多,她不以為意地道:「龍巧怡要自殺是她的自由,又不是你伯父殺了人要償命,躲什麼躲?你走吧!這裡再也不歡迎你。」
「您可能不清楚龍爺的決心……」
傅香君拉了一下凌綠緹,「算了啦,勸也是白勸,他們不識好歹,三天三夜也別想說服他們。」
姜氏掃了一眼凌綠緹的小腹,譏諷地道:「原來連孩子都有了,怎麼?怕你伯父告官捉了龍臥雲蹲天牢?」
凌綠緹芙頰染上紅霞。「您不要誤會。」
「誤會什麼?肚子這麼大了還想隱瞞?哼!好在殉葬的人是你,被擄走的也是你,不然我的明珠要是給那個下流的商人搞大了肚子就划不來了。」姜氏惡毒的瞪她一眼。
傅香君打了個大呵欠,「聽你這種老女人說話真累人,我聽得都快睡著了,你只會在綠緹面前耍要威風,卻管不住丈夫的心和丈夫的身體。」
「你說什麼?」姜氏氣炸了。
「要我再說一遍嗎?我說你丈夫愛上比你年輕貌美的姑娘,對你這種老女人不再感興趣了。」傅香君沒有忤逆尊長的壓力,於是大聲教訓姜氏。
姜氏臉色難看的反駁:「龍巧怡已經死了,她再也影響不了我。」
「世間年輕貌美的女人多的是。死了一個龍巧怡。
還會有別的姑娘勾引你夫君。」傅香君.並沒有誇大其詞,只要凌擇基願意自然會有怕挨窮的女人甘心跟著他。
「你們滾!我不歡迎你們!」姜氏發火了。
凌明珠聽到姜氏的吼聲,往花廳走來,見到凌綠緹,冷冷地說:「想回尚書府住是嗎?臉皮可真厚。」
「你就是凌妃?」傅香君問。
「我什麼都不會承認,免得你們借題發揮。」凌明珠機警地道。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傅香君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凌綠緹怕傅香君會惹出風波來,拉了一下傅香君的手臂。「走吧!我還是直接找伯父有效些。
「你們先別走。」凌明珠喊住她們。
「堂姐,算了,讓所有的恩怨過去吧!」凌綠緹懇求道。
「你怎麼知道我要跟你清算恩怨?你說對了,不過我和娘的觀點不同,她認為你不該和龍家人有牽扯。因為龍巧怡和爹有了不清白的關係;相反地,我倒希望和龍家人有牽扯,因此我並不感激你替我殉葬,如果不是你多事,龍爺現在已經屬於我了!」凌明珠愈說愈激動。
凌綠緹皺著眉,「你謝我也好、怨我也罷,木已成舟,誰也無法教光陰倒流。」
然後,她們離開了尚書府。
「我看那對母女沒救了。」傅香君喃喃自語。
龍臥雲直到掌燈時分才從外頭回來。
「師兄的心情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轉?」黨天幟坐在飯桌旁一樣吃不下東西。
「我看一年半載也好不了!」傅香君自顧自的接話。
「巧怡真勇敢,如果是我才不用那種死法咧。」
傅香君也很佩服龍巧怡,得不到心上人的承諾說死就死。「無辜的孩子,無父無母好可憐。」
「好在還有個有錢的舅舅。」黨天幟說。
「綠緹也會像疼自己孩子一樣疼這個小堂妹。」
「是呀,依輩分算又是堂妹又是……外甥。」黨天幟往凌綠緹的方向看去。
凌綠緹尷尬地起身,「你們慢用,我去看看翠兒。」
傅香君望著凌綠緹離去的背影,斥責黨天幟:「你很可惡耶,哪壺不開提哪壺。」
黨天幟故作無辜狀。「我實話實說也有罪啊?本來輩分算起來就很複雜嘛!」
「你是不是存心要破壞龍爺和綠緹?」
「我哪敢呀!」黨天幟喊冤。
傅香君警告他:「少搶你師兄的女人,有本事自己去追一個心甘情願想跟你的女人。」
「知道了,你怎麼這麼愛對我說教?」他放下筷子,結束用膳。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以後不會再問了,那件衣裳你真的把它送人了?」
黨天幟頷首。
「也忘記送給誰了?」她偏著頭輕鬆的問著。
「如果我記得給誰而不告訴你,我就是小狗。」他發誓。
「不夠狠。」
「是豬。」
「不夠狠。」她還是搖頭。
「是……是個屁好了。」
傅香君捂著鼻子,「好噁心。」
「和解了?」黨天幟鬆了一口氣。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對她而言,藏寶圖已不再是她非到手不可的東西了,她已盡全力,得與失之間她問心無愧,人生苦短,快樂比較重要。
至於另一個追尋快樂的女孩,這回走不走運呢?
※※
凌綠緹躊躇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走進放置巧怡遺體的靈堂。她不是怕陰森的氛圍,而是因為他在那裡。
「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他平板的命今。
「對不起……」她哭了,看著停放在右側的棺木。
「為什麼說對不起?」他問。
「巧怡是為我們凌家人而死的。」突地,她跪在他面前,「我代替伯父向你道歉。」
他看著她,柔情地扶起她。「傻瓜,這不是你的錯,不許你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我相信伯父和巧怡是真心相愛的,伯父不能給巧怡名分是因為伯父娶了比他強勢的妻子。」
龍臥雲領教過姜氏的不講理,在這個視三妻四妾為常態的社會,姜氏的作風確實不同凡響。「一個女人想獨佔她的丈夫是人之常情,要怪就怪凌擇基不自量力,招惹巧怡。」
「伯父大概是因為太喜歡巧怡了,才會做出那樣糊塗的事。」
「他如果真喜歡巧怡,可以休妻娶巧怡,為什麼他沒有?因為他是個標準的妻奴,因為他捨不得放棄官銜。」
凌綠緹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伯父一向怕伯母,因為他今天所握有的一切全得自妻家。光是這份牽制,便足以令姜氏氣焰高張、目中無人。
「你還會報復嗎?」她輕聲詢問。
龍臥雲並未正面回答,「如果我說會,你是不是準備向我宣戰?」
她呆愣了一下。「宣戰?宣什麼戰?」
他的大手撫著她隆起的小腹,「持續強勢的抗拒我,甚至傷害自己讓我良心不安。」
「有人這麼對付你嗎?」她偎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
「就算曾經有過,也從來沒起什麼作用。」
凌綠緹抬起柔弱無骨的柔美,頭一次主動摩挲他的五官,「如果是我呢?是不是一樣起不了作用?」
她真是美!他在心裡讚歎著。「別在這裡上演誘惑的戲碼,我不想在這個嚴肅的地方要你。」
她止住淚微笑,「我知道你有很強的意志力。」
他抓住她的手,感性地道:「你不該替凌明珠那樣的女人殉葬。」
「你後悔救的人是我?」她想起堂姐似乎對他也有興趣。
他搖頭否認了她的猜測。「如果我當日未因報復而陰錯陽差地救了你,你豈不是死得冤枉?」
「謝謝你陰錯陽差救了我。」她緊緊摟住他。
「愛我嗎?」他的聲調出奇的溫柔。
「愛你,你呢?你也愛我嗎?」她抖著聲問。
他沉下臉,心脈悸顫,啄吻著她的唇。
她讓他吻了一會兒,輕輕推開他。「這裡不是適當的地方。」
他露出笑容,「忍一忍,晚上我再好好伺候你。」
她倏地羞紅了臉,嬌嘻道:「是誰伺候誰還不曉得呢!」
兩顆心頭一次這麼貼近,他動情的低語:「當著巧怡的面,我們一起答應會將翠兒當作自己的孩子撫養長大,讓翠兒有父有母,和一般孩子一樣擁有完整的家。」
這是求婚嗎?她相信是,誰說好心腸的人未必有好報?
※※
翌日早晨五更天,尚書府傳出一陣哀號聲。
「你真狠心啊……一死了之,把這麼大的家丟給我一個人……我哪有本事撐下去啊……死沒良心的,連死也要跟著比我年輕漂亮的……」
凌擇基最終還是選了他想走的路,和他心愛的女人在黃泉路上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