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情惡男 第二章
    那壺菊花茶,只是一個開端。從那之後,只要信二在家,他一定會主動送壺茶給她。

    為什麼要如此費心?信二思忖,或許是喜歡她那滿是虔誠的喝茶表情吧!尤其信二聽光子姨說,每回方舞送回茶壺,都會事先將它洗淨,再用毛巾墊著底部以防被刮傷——更是讓信二欣賞方舞幾分。

    那種心意被人審慎看待的感覺,他還滿喜歡的。

    這樣若有似無地來回持續半個多月,一日傍晚,信二自東京事務所返回箱根,才剛踏出連接地底停車場的電梯,方回到「櫻之間」,就瞄見敞開通氣的門下廊道上,擺了一個長形物。

    什麼東西?

    信二拿起一看,發覺竟是一隻用五色木料細工嵌成的木盒,這種細工木盒在箱根一帶相當有名,大小大概可以放上三支鋼筆。打開一看,裡頭放了一張字條,線條柔軟細小的字跡寫著日文——

    謝謝你    小舞

    他突然想起宮崎駿有部卡通名叫「貓的報恩」,一直以來方舞畏怯的特性都讓他聯想到貓。而這東西,信二忍不住微笑,或許也算是一種真人版的「貓的報恩」……

    「少爺,可以用晚餐了。」光子姨進來收拾信二丟在一旁的西裝上衣。瞧見信二手上的細工木盒,她突然呵呵呵地笑了出聲。

    信二目光調向她,眼神疑惑。

    只見光子姨從頭上拿下一髮簪,炫耀似的還給信二看。「小舞今早送的。很漂亮對吧!」

    方舞?!信二驚訝。「她直接拿給你?」

    「對啊,就送茶壺回來的時候。一臉羞怯怯,臉紅得跟晚霞一樣,說這是一點小心意……」光子姨模仿著方舞當時的動作,然後又呵地笑了一聲。「好可愛啊她!下午鄰居發現我這簪子,大家都誇說它好漂亮,問我在哪買的,哼,我才不告訴她們哩。」

    聽著光子姨的解釋,信二邊接過她遞來的深藍色浴衣,走進屏風後邊換起衣服來。

    「她跟寄木會館買的?」箱根的嵌木細工淵源已久,相傳來自第九世紀中葉,現在箱根上還有家寄木會館,專門販售精美的嵌木細工作物,是箱根一大特殊名產,信二依稀記得訂價並下便宜。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擔心她為了這簪子花了太多錢,那怎麼好意思。」光子姨收拾著信二脫下的西裝。「不過一問會館的宇田川桑才知道,小舞除了很會種花弄草之外,還會做嵌木細工哩!他還說小舞的作品相當搶手,只可惜她平常沒什麼時間,做的量太少……」

    「可以送上晚餐了。」

    換穿好浴衣,信二從屏風後走出。

    光子姨彎腰鞠了個躬,隨即匆匆退出信二臥房,朝飯廳布拾晚餐去。

    翌日,前來北屋收取當月帳款的菜販帶了幾份甘酒茶屋的名點「甘酒」和甜鹹「力餅」當伴手禮。難得今天信二沒有到東京視察,午茶時間,光子姨送了甜鹹力餅與甘酒進「櫻之間」。

    「少爺用點心。今天是甘酒茶屋的力餅跟甘酒呢!」

    信二關上電腦螢幕來到寬廊,一見食台上點心,他張口問:「還有嗎?」

    「有。少爺還要幾份?」

    「再多送一份過來。」

    一聽見這個量數,光子姨臉上突然閃出笑意。正想開口調侃,只見信二已然跨下寬廊,趿著木屐往庭院走去。

    他在攝放匱藝用具的工具室前找到方舞,她正在為已長出小苗的紫杯花分栽進花盆裡。信二站遠處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伸手敲敲工具室的門。

    方舞驀地抬起頭來。

    「謝謝你的木盒。」他開門見山直接說。

    「那沒什麼……」方舞微低頭搖了搖手,臉頰下由自主赧紅。

    「光子姨幫你準備了一份力餅,一塊兒過來吃吧。」話說完信二轉身便走。

    「啊?!」方舞在原地蹲了幾秒鐘:心想如果不去,會不會太失禮?可是心裡一浮現那用海苔包裹烤得熱呼呼的力餅,肚子就一陣咕嚕咕嚕響。她好猶豫……

    方舞酷愛吃甜食,不管是烤丸子串還是甜美的和葉子,她通通都喜歡。只是說她工作大半的收入,一向都是交給育幼院園長讓她拿去照顧園內弟妹,所以她很少有餘錢能夠買那些甜蜜的小點心……

    不然——去看看?!

    脫下園藝手套,方舞洗淨雙手面向主屋。還在懷疑那力餅到底該去跟誰拿呢,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樹下等她的信二突然現身。

    「跟我來。」信二料定方舞會不知道該往哪去。方舞詫異地注視他,只見信二身一轉,主動邁步向前。

    方舞站在原地,直到離她稍遠的信二驀地停下腳步看她,她這才慢慢往前挪了幾步。從來沒遇過這樣的事情——不安的感覺在她心頭蔓延,她很想分析他為什麼這麼做,卻因和人接觸太少,以致完全揣測不出他人的想法。

    「再不快點,熱騰騰的力餅可是會涼掉的。」信二提醒。

    方舞一聽,急忙加快腳步。

    信二早她幾步回到「櫻之間」廊下,悠哉地坐定之後,才慢條斯理地吃著陶盤裡的力餅,一邊啜著溫熱的「甘酒」。

    一直等他將杯子放下,方舞才剛剛來到庭院前方,此刻正躲在石燈籠造景之後覷看他。信二眼一瞟她,將手往旁邊餐檯一指。「你的,過來坐著吃吧。」

    也不等她回應,說完話後信二逕自起身,進他房間拿了兩本書回來後,就開始專心地讀了起來。

    縱使沒抬頭,信二依然可以感覺到方舞窺看的視線。她瞧瞧他,又看看擺在距離他大概五個身體遠的餐檯,左右來回不下十次,才見她躡手躡腳做賊似地舉步,繞了一個大圈圈才接近廊道,緊張兮兮地將鞋子脫在寬廊下,跪坐在餐檯邊。

    方舞真像小貓!低頭讀書的信二禁不住綻出了抹笑。他略略轉頭斜瞟正動手「對付」甜力餅的方舞。甜力餅上頭灑了一層厚厚的抹茶粉,吃起來要比鹹力餅礙事,不過看她的表情,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酷愛的甜食近在眼前,方舞一下忘了信二還在身邊,四、五口一下就吞掉大概半個手掌大小的甜力餅,狼吞虎嚥吃得一嘴全沾上綠綠的抹茶粉。方舞一邊嚼著,一邊露出陶醉的表情。

    「喜歡嗎?」信二輕聲問。

    「好喜歡!」方舞猛地抬頭回答,看見信二微瞇起眸淡淡地對她一笑。看著他美麗的笑臉,方舞心頭小鹿一下又亂碰亂撞了起來。

    少爺幹麼一直看著她笑?方舞不自覺繞起手指頭,模樣既無辜又可愛。

    「吶。」信二突然將一旁的面紙盒推了過去。「弄髒了。」他點點自己的唇角。

    經他一說方舞才知道自己吃了滿嘴都是,一張粉臉頓時脹紅。她急忙抽來面紙抹拭著唇角,尷尬到簡直想挖洞將自己深深埋起來。

    「你喜歡吃點心?」

    只見頭垂到快掉進盤子裡的小頭微微一頷。

    瞧見她反應,信二又笑。「那我的也給你好了。」他起身,端起自己未動過的甜力餅放到方舞餐檯上。他動作又輕又快,方舞才剛拾起頭來他又已經走回原位去。

    方舞有些迷惑地看著眼前盤子。連她自己也有所感覺,信二的接近,竟沒有引發她身體任何不悅的反應。

    這情況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已經將他納進自己的小世界裡。

    她轉頭瞟向讀著書的信二,遲疑了會兒才小小聲地說:「給我,你就沒有了。」

    「我不愛吃甜。」信二揮揮手,一臉不在乎。

    方舞點了兩下頭,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反應才好,半晌才見她終於拿起筷子,低頭開始吃著盤中的甜力餅。

    加上信二的那份一共三塊力餅,不消幾分鐘方舞一掃而光,仰頭分兩口氣喝掉白濁甜甜的甘酒,方舞打從心底滿足地吁了口氣。

    想不到三塊點心就能讓她這麼高興,一路窺視的信二不捨地想著。要是再多給她一點溫柔跟撫慰,不知道這小傢伙會不會開心到承受不住?

    是個性使然,也是被父母雙親拋棄的陰影所致,養成了信二從不主動接觸任何人的習慣,但說也奇怪,一與方舞接觸,他這習慣便自動消滅。

    就是忍不住會想為她多做點什麼。信二沉吟,一向善於思考的腦袋怎樣也想不出其中原由,為什麼其他人不行,就單單方舞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但他很清楚知道,他一點都不討厭為她做事的感覺。

    信二發現,方舞有一種特殊的氣質,雖說她不喜與人親近,可是一當她出現,整個週遭空氣,就會一下變得沈穩靜謐,讓人覺得十分舒服。但,他忍不住自問,他想親近她的原因,就只是因為這樣?

    信二深思的目光沒打攪到方舞,因為她現在有更教她煩惱的事情。

    之前信二拎茶給她,她都會事先把茶壺茶杯洗好才拿回去還,這是育幼院長大的小孩的悲哀,因為園裡孩子眾多,她從很小開始就已經習慣自個兒用完的餐具自己收拾洗滌,可是現在……她應該要幫忙洗盤子或收盤子嗎?

    彷彿可以從方舞的表情看出她的煩惱,信二說:「放著就好。」

    方舞聽話地栘開雙手,只是一個問題處理完後又接著一個問題——那吃飽了之後呢?她該就這樣離開,還是該在原地多坐一會兒?

    她窘困不安地覷望著信二。園長教過她,遇上問題時直接問對方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可是她就是還找不到勇氣開口。

    「你有話想問我?」

    「嗯。」方舞害羞地將頭一點。「因為我很少到人家家裡作客,所以……不太知道接下來我應該做什麼……」

    「你是說,吃完東西之後?」

    「對。」少爺好厲害喔!方舞一臉驚訝地看著信二,他好像可以看穿她的腦袋,她都還沒說話,他就知道她想問什麼了!

    「我乘機教教你好了,到人家家裡作客,吃完的點心盤子你不必幫忙收拾,如果你覺得坐夠了想回去了,說聲再見之後就可以離開。」

    「原來如此,那,我先回去了。」方舞朝信二一點頭,待套上鞋子又朝信二鞠了個四十壢度的躬,「打擾您了,謝謝您的招待。」

    和來時下一樣,方舞離開時,可是卯足了勁匆匆忙忙快跑。信二看著她驚惶不安的背影,心裡突然浮現一股躍躍欲試的衝動。

    他想要改變他與方舞之間的關係,他不希望她見到他,永遠都像老鼠看到貓般恐懼。希望能有那麼一天,他可以看見她安穩自在地坐在他身邊,不再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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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二早餐一向由光子姨準備,難得一天沒見她過來。看著備菜的阿錦,信二突然開口:「光子姨呢?」

    「在菊之間招呼籐原桑呢!」阿錦輕聲說明方舞今早感冒未到之事。

    正端起茶杯喝茶的信二動作微停了下。「她還好吧?」

    「不清楚。」阿錦回話。「我剛才過來時,有聽見籐原桑說她咳得很嚴重……」阿錦布好菜後退下。

    信二邊用餐邊看著前方庭院,突然間他放下碗筷,走回房間開啟電腦電源。

    他發了封mail出去,要求底下情報員查出方舞賃居地址。回信來得很快,其實先前送給信二的那份資料,上頭已經有載明,只是那資料早被丟進焚化桶燒得灰飛煙滅。信二默記好地址後,再坐迴廊道用完他的早餐。

    不知道為什麼,一聽見方舞生病,他心裡就覺得下太安穩。信二向來相信直覺,心裡想著應該要去看看,他就決定這麼做了。

    方舞就住在箱根町一棟兩層樓加蓋的閣樓裡,底下一、二樓住著房東一家人。方舞平常不從大門進出,都是由門外的鐵皮樓梯直接上去閣樓。

    信二爬到閣樓上敲敲門,靜待一下卻發現沒有回應。

    「她不在家?」信二喃喃自語。

    生病不留在家能跑哪去?

    他轉身正準備離開,一瞥卻瞧見方舞正從街角處走來。看她手裡拎著提包步履蹣跚的樣子,信二心想該下會是去看醫生吧。正想下樓迎去,可是前方一奇怪景象,教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前頭那輛灰色廂形車是怎麼回事?他瞇眼眺望。

    六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僭僧蹺下車廂,正朝方舞的方向前進。男子們的舉止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緊繃嚴肅,信二心生警覺。因為他位處高處,所以行進中的眾人,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

    那六名男於站穩後,開始朝定在前頭的方舞快步追去。被感冒弄得渾身筋骨酸痛、精神渙散的方舞壓根兒沒留意到身後動靜,所以一當男人團團將她圍住,她第一個反應就是緊張,她整個人畏縮著,兩手緊緊揣著她的隨身包包。

    平常一個男人已經夠讓她害怕,現在竟然還來了六個……

    「你們、想幹什麼……」方舞緊張得連話都說下清楚。

    緊接著,站在她左前方的男子突然朝她伸出手去,方舞嚇得朝後一跳,卻冷不防被身後男人抓住,然後,只見銀光一閃,男人掏出刀來……

    方舞一瞬間像冰凍了似地僵站著。

    當男人手指觸上方舞瞬間,信二已經快步奔下樓梯,黑衣男子手上的刀刀朝方舞右耳一劃,鮮紅色的血液冒出。就在這時候,信二快步趕到。

    沒料見會被人發現,黑衣男子們瞬間慌了手腳。

    信二眼明手快將僵住的方舞朝他背上一攬,雙腳一彎隨即彈身退出黑衣男子包圍的陣群中。

    瞧見信二來去自如的俐落動作,黑衣男子們一下知曉,眼前白臉細眸男於,是個曾經習過一流武術的練家子。

    此人相當不好惹。

    依他們人手,六個對一個,他們相信不會失手。只是打起來,勢必也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黑衣男子們用著雙眼互打暗號,居中的男子只想了幾秒,乎一揮,所有人便朝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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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因為感冒的關係,這次方舞昏倒的時間,要比前一次撞見信二時長了許多,已過了兩個小時了。

    不過對信二來說反而是好事。趁方舞昏迷意識下清,他剛好可以徹底將方舞住的地方看個仔細。

    又小又窄的七坪大的小閣樓,被一列約莫腰高的書架四三作分隔成兩個房間。有著一個小衛浴空間的部分用來充作廚房與起居室,起居室裡擺了台舊舊的矮小冰箱,一架縫紉兼桌子功用的老式縫紉機,與木頭圓凳子一把:另一側牆面則被流理台、小瓦斯爐具和小木櫃子佔滿。

    信二發現,方舞的房間裡面竟然沒有衣櫃。她只空出書架三格拿來收藏她的衣服,而且還少得可憐,包括被她披在木桌椅子上的外套,算算大概不到十套。信二看向仍僵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方舞,突然有些好奇。

    她這屋子,雖然每樣傢俱都已事先被人細心粉刷處理過,但不難看出它們全是舊貨。他伸手摸摸塗上白漆的木架,順帶撩開白紗窗簾朝外采看。就在這時候,床上的方舞突然醒了。

    她繃緊的身體往床上一鬆,原本瞪直的大眼一瞬問回過神來。藏在黑色鏡框下的大眼眨了幾下,才驀地發現她競已經回到家中。

    她一邊咳嗽一邊轉頭查看四周,信二就安靜地立在桌邊注視她。雙眼和他一對上,方舞身體倏地一彈。

    「你……」

    「我順路經過,」信二決定略去自己前來探病的原由。過來看她只是出於一種直覺,他想方舞應當不會喜歡他的理由。「剛好看見你被六名黑衣男子圍堵。他們是誰?」

    方舞想了一下,這事她還有印象,但是……

    「我不認識他們。」她搖搖頭,一晃腦之後才發覺耳朵好痛,一摸才發現那兒受了傷。她耳朵怎麼會受傷?方舞望向信二。

    「是他們弄傷的。進門時我用清水大概洗了一下,不過沒看到急救藥箱,沒辦法幫你搽藥。」信二是可以使用他的愈療天賦讓她的傷口快點癒合,但他沒來由就是不想這麼做。不知道為什麼。

    「謝謝。」

    方舞爬下床來,從書桌抽屜拿出小圓鏡一看,仍微微冒血的紅痕從耳垂一路往耳骨上蔓延,活似想把她耳朵分成兩片的樣子·那群黑衣人沒事來切她耳朵幹麼?方舞嘟著小嘴,想不出所以然來,

    她從抽屜找出棉花跟紅藥水,只是比劃了半晌,實在沒辦法一邊抹藥一邊照鏡子。

    信二站旁邊看了一會兒,突然伸手取走她手上的棉花。「我來幫你。」不由分說,信二一手壓下她腦勺,另一隻手便搽抹了起來。

    方舞還來不及反應事情就做完了。

    信二將手裡的棉花球朝旁邊垃圾桶一丟,轉過頭來突然瞧見方舞脖子上有一顆黑痣,還是五角星形狀的,襯著她略帶透明感的白皮膚,那痣顯得特別誘人。他眼睫微垂的黑眸閃過一抹精光。

    「真奇怪,我看你每天都在大太陽底下,怎麼那麼白?」

    方舞摸摸臉頰,然後搖頭。「不知道,我天生就這樣。」

    「屋裡這些傢俱都是你整理的?」信二突然又問。

    方舞點頭。「怎麼了嗎?」

    「嗯。」信二搖頭,由衷地讚美道:「我只是覺得你很厲害,它們都很漂亮。」

    誰人不愛聽稱讚,方舞一聽,忍不住害羞地綻了朵笑靨。直到此刻信二才發覺她笑容真甜,有一種教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燦爛。

    「我喜歡木頭。」方舞很少跟人聊天,可是她突然很想跟信二多說點什麼,好答謝他的善舉與讚美。「它們可以給我一種很安穩的感覺。」

    「那植物跟小貓呢?」信二斜著頭覷望她表情。「我發現你在它們面前,比在人面前還要輕鬆自在。」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方舞不太能夠把她心裡的想法,用一般人比較能接受的說法表達出。她太少跟人說話,所以一當決定吐露,不需催促一下就自掀底牌。「我……還滿能夠跟它們溝通的。」

    信二挑眉。

    兩人目光相對,信二沒問出口,她也瞭解他眼神裡的問話。

    「就是……我可以『聽見』它們的聲音。」

    信二一下皺起了眉頭。

    貓的叫聲本來就可以聽見,但是植物呢?植物也會有聲音?

    「我也不太會說,但是,那個聲音不是像我們用說的,它比較像是一種感應。當我的手碰到它們,它們就會傳達告訴我它們的現狀,然後我就是——」

    「配合它?」

    「對。」方舞一笑,很高興他幫她想出了心裡的話。可是念頭一轉,她突然忐忑不安。她這麼會這麼冒失,都忘了之前遇上的窘況,萬一他像其他人一樣,把她視作怪胎的話……

    「我的意思是……我……」方舞突然覺得驚慌。她該說什麼才能彌補她方纔的莽撞?

    「你不用擔心,我可以理解你的說法。」

    信二伸出手,朝方舞受傷的耳朵輕輕一碰。

    他的手指剛觸上,方舞突然發現一道微弱電流傳進她肌膚,那種感覺……她驚訝地瞪大眼睛看他。

    待信二收回手,方舞轉頭一看鏡子,她耳朵的傷——竟好了大半!方舞驚訝得瞪大雙眼。

    「我跟你一樣。或者應該說,我們是同類人。」

    直到信二說出這句話,他才驀地明白向來寡情冷淡的自己,怎麼會如此奇特地記掛著她。看著她,就像看見另一個自己——他和她都是孤兒,都有著中日混血血統,自小就被丟進育幼院,身上有著奇特天賦,一樣寡言下喜與人太親近,一樣只能在非人環境中感到安全與放心。

    方舞斜眼瞟向信二,他的話敦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當初下那麼伯他的原因——原來是同類人啊!

    方舞一手摸著快痊癒的耳朵,一邊近似喃喃自語地說著:「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跟人說我的秘密,結果人家沒有把我當成怪眙呢。之前我遇上的人,不管我再怎麼試圖解釋也都一樣,他們就是覺得我很奇怪。」

    因為他有一群夥伴,也都跟他一樣,有著奇特的天賦異稟,所以他們不孤單。只是這話下能跟方舞說。信二隻能伸出手,輕輕摩挲她發頂,充作安慰。

    怎知他那下假思索的舉動,競一下敲中了方舞心房。

    自方舞有記憶開始,她就很少被人抱過。可能是因為在育幼院長大的關係,園長與照顧他們的老師和氣歸和氣,但可沒時間像—般母親那樣,時常環抱自己的小孩,給予他們撫慰。尤其後來,方舞因為一次意外,突然封人的接屠產生了莫名的排拒,之後更是沒有人願意觸碰方舞了。

    她觸摸才被信二碰過的頭髮,一邊喃喃自語:「原來被人碰觸,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

    她說話聲音極小,信二一下沒聽清楚。「什麼?」

    方舞急忙搖頭。「沒事。我只是突然間明白,我為什麼不怕你了。」

    信二挑眉看她。兩人越來越有默契,他表情一變,她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因為我們是同類人啊。」她答,再伴隨著一朵如花般甜美的微笑。

    信二眨了眨眼睛,突然間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算了,這下重要。

    「你還是想下出那些黑衣男為什麼會來找你嗎?」

    方舞搖頭。「只有一個可能,就我剛好路過,然後——」

    信二認為事情沒那麼單純,只是他也知道,就算他再多問方舞幾次,她還是會回答不知道。「沒關係,這事我再幫你多留意。」

    方舞不懂他話裡意思,就只是傻傻地點點頭,當作回答。

    「看過醫生了嗎?」他是在指她的感冒。

    「嗯。在診所那吃過藥,感覺現在好多了。」

    根本不是藥的關係,她現在之所以會覺得舒服了些,是因為他剛才的碰觸。不過他沒反駁方舞的揣測。

    「那我回去了。」聽見信二這麼說,方舞直覺站起想送客,可是卻被他一手推回床上。「你去躺著多休息,不用送我了。」

    「那——明天見。」方舞睜著大眼看著他說道。

    「明天見。」一邊說話,信二一邊將屋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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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夜休息,別說是感冒,就連她耳朵上的傷口,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方舞出門前還特意瞧了瞧自己耳朵的傷,之後才滿懷驚訝地拎起做好的午餐盒與大水瓶,騎著腳踏車上北屋工作去。

    才剛靠近北屋大門,守候已久的光子姨便迎了出來。

    「小舞。」光子姨頭頂上還插著方舞送她的嵌木發譬,一看就明白她多喜歡這份禮物。「我聽少爺說,你昨天遇上壞人,人還受傷啦!傷口在哪?有沒有給醫生看……」

    一見光子姨手就要摸上來,方舞急忙搖頭。「傷口已經好了,昨天少爺幫我處理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光子姨停下動作看著她,繪得精細的眉眼寫滿驚訝。「少爺「治療」過了?!」

    「噯。」方舞點頭。

    真難得呢!北屋這屋子上下,知道信二天賦與真實身份的,就只有她了。向來低調不喜與人太親近的少爺,竟會在這小丫頭身上施展他的能力……習慣揣測上意的光子姨腦筋一下轉了起來,難不成——少爺喜歡小舞?

    光子姨一邊打采追問昨天發生的事,一邊打量方舞。講真話,如果少爺喜歡小舞,她倒是不反對。方舞模樣秀氣,光想她跟少爺坐在一起的畫面,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外加上方舞做事態度,又是難得一見的認真專一……光子姨心想——或許,她可以幫少爺做點什麼,好拉近少爺與小舞之間的距離。

    「既然你也擔心你的安危,那就這樣吧,從今天開始,你搬過來北屋住。」光子姨說了一個教方舞吃驚的決定。

    「至於少爺那邊……」光子姨笑了。「你不用擔心,我會負責說服他的。」

    傍晚信二回家,光子姨一見他便提了她留小舞在北屋暫住的事。

    聞言,信二驀地停下腳步。「我不知道你這麼關心她?」

    果真不愧是蟠龍「多聞天」,一下就看出光子姨「別有居心」。光子姨老臉一熱,只是她聰明,硬是將事情套回信二頭上。

    「少爺不也一樣。」光子姨眼露調侃。「平常難得上街一趟,昨天就那麼剛巧,不但經過了小舞家,還順道救了人,又幫她治療了傷口……」

    兩人四目相對,信二突然轉身,繼續舉步向前。

    喔喔,尷尬了喔!光子姨竊笑。

    「你把她安排住在哪裡?」

    「菊之間。」兩人已來到信二的臥房門前,光子姨多跨了兩步幫忙將只門拉開。「少爺晚上要跟小舞一塊用餐嚼?」

    信二解扣的動作稍停,心裡突然浮現方舞畢恭畢敬坐在餐檯前的畫面,他忍不住勾唇一笑。

    「好。」他點頭應允。

    太好了!光子姨內心竊喜。「我這就去通知小舞。」話說完她一個轉身就離開了。

    信二詫異地看向空無一人的門邊。光子姨是在急什麼?連他的衣服都還沒拿她人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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