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名的幽夢,不知名的時空,他們邂逅。彼此不曾見過,不知姓名,所處的世界也不同,靈魂卻緊緊地相互吸引,命運相鎖。
「這事得靠你幫忙不可,穆蘭。」遠房表嬸說道。
穆蘭聽若罔聞,一徑愣愣望著表嬸身旁帶來的巨大男子。
「你二姊入宮後,其實日子過得並不像外傳的那麼好。她雖然被封為貴妃,可是屢遭後宮欺凌,皇上冷落。如今病重,連個去探望她的人都沒有。我……實在很為她擔憂。」
二姊有過得那麼慘嗎?她上個月入宮探望二姊時完全看不出來。二姊生性孤僻,最愛一個人獨處,還巴不得皇上早點遺棄她,還她逍遙自在的生活。
「你知道你二姊的病況如何嗎?」
「呃……」穆蘭勉強把注意力由那男子身上轉至表嬸。「什麼?」
「她快死了。」
「什麼?!」穆蘭完全嚇醒了。「二姊怎麼會……」
「御醫說,症狀像傷寒,宮裡后妃卻一口咬定是出痘。」
出痘!穆蘭聞言色變。先帝順治爺就是因出痘而駕崩,自此宮中格外嚴謹,一有類似微兆必定馬上隔離,甚至遣發出宮,幽閉在偏遠的病疫村落裡。
「那二姊到底生的是什麼病?」
「不清楚,所以才想請你親自跑一趟看看。順便,帶朱雀進去。」
穆蘭在表嬸犀銳的笑齒冷光中一顫,猶豫地微微瞥向陌生男子。他叫朱雀?
「我知道迸宮一趟很不容易,但只有你得到皇上的特別口諭,允許你隨時迸宮采望你二姊,所以朱雀的事只能拜託你了。」
「可是……」帶一個陌生男子進宮?「這行不通的,而且……」
「說你是帶未來的夫婿給二姊過目就行。看在你二姊只剩一口氣在的份上,絕對行得通。」
二姊居然病得那麼重!「我馬上就進宮看二姊,但我還是不能帶陌生人去。」
「朱雀不是陌生人。」表嬸咯咯笑。
「他是誰!」
「你二姊的舊情人。」
穆蘭如遭五雷轟頂。二姊的舊情人……啊,當然,如此卓然絕俊的美男子,不是二姊的心上人還會是什麼人。
不知為何,他是二姊舊情人的事讓她失落地發了好久的呆。
「呃,那個……」穆蘭支吾著。
「朱雀。」
他簡潔有力的低吟震撼著她的心。一個男人有那麼出色的形貌就夠教人咋舌,沒想到連嗓音都如此深具魔性,撩人心弦。
「關於入宮採訪我二姊的事……」
「我只要看她一眼就好。」
穆蘭完全敗在他靜謐卻強勢的統御力下。怎會有人……拜託別人做事還擺這麼高的姿態?而且很奇怪的,他就是存著反客為主的魅力,迫使人甘願順服,任由他主導大局。
他一定很為二姊擔憂才會這麼做吧。否則豈會幹冒著殺頭危險,就只為了看二姊一眼。
穆蘭感動於這份真情,同意帶朱雀同行。一路上,他們卻不曾交談,他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反倒是穆蘭,好幾次都在愕然回神的當口,才發覺自己竟恍恍惚惚地癡望著他許久。
他實在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得幾乎不像世上凡身。彷彿天界不小心遺落的璀璨靈魂,在凡塵化為具體的幻夢,在瞬間即可奪人心神……驀地,他的眼瞳到她身上,她登時渾身繃住,尷尬得手足無措。好丟臉,被他發現她在看他了!
他只是冷冷輕瞥,又不帶絲毫感情地轉窗口外,無所搭理。
這反應比被他瞪到還令穆蘭困窘。傾慕於二姊的人,當然不會把她這小土蛋放在眼裡。她上頭的六個姊姊,一個比一個嫵媚明艷,額娘生到她的時候,真有江郎才盡的感覺——完全比不上姊姊們的姿色。
或許長輩會覺得她很甜、很可愛、很嬌美,可是到了十五、六歲都仍是一副奶娃樣,難免給人她似乎連腦袋也有些不知長進的錯覺。
到達紫禁城,一道道關卡,一樣樣規矩,都是由朱雀領頭,引著身後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穆蘭。那股渾然天成的氣勢,連向來狗仗人勢的侍衛們都不禁怔忡,個個必恭必敬,好像他才是持有皇上特別口諭出人宮廷的人。
看來也不過二十七、八歲的人,為什麼那份魄力比她見過的父執輩都還深沉威猛?
等奔過大半紫禁城抵達二姊住的景仁宮時,穆蘭喘得幾乎癱軟在地,雙膝無力。她只能趁官女傳報的空隙趕緊調息,連嚥了幾口口水,喉頭依舊乾澀灼熱。
抬望前頭的朱雀,他絲毫沒有任何改變,有如才剛下馬車般地沉穩雍容,可是,神情凝重。他一定很為二姊的病況擔憂吧……當一隻小手溫柔地接近他臂側時,他早在對方還未碰觸到他的剎那便將之扭開,箝住對方關節遏止任何行動。
「幹什麼?」他森然低喃,孤冷地瞪視穆蘭皺成一團的小臉。
「你……弄痛我的手了……」
「別隨便碰我。」他輕蔑地甩開掌中細腕,吐息陰寒。
穆蘭難過地垂眼搓揉右腕,礙於場合,又是在不熟的人面前,她只得忍著情緒抿嘴沉默。
不知進去傳報的宮女在磨蹭些什麼,老半天都不見人出來響應,她和朱雀只得繼續等待,兩人間的氣氛變得分外疏離,誰也不看誰。
「穆蘭格格,貴妃有請。」宮女終於現身。「可是您的夫婿,恐怕無法——」
朱雀霍然伸直了右手食指及中指,直衝官女眉心,碰觸的那一瞬間,宮女猛然震顫,登時瞠大雙眼,呆若木雞地應道:「請隨我來。」
穆蘭傻眼。他剛才在做什麼?
一進暖閣,便見到二姊正容光煥發地逗著一群小哈巴狗玩,毫無病態。
「二姊?」穆蘭急急上前。「你還好嗎?你不是……」
朱雀的鐵臂霍然橫擋在穆蘭身前,阻止她再前進。他的巨掌如扇般掃過二姊眼前,倏地,二姊僵直地原地倒下,一臉青白。
「貴妃娘娘!」週遭宮女大驚,無意間被朱雀掌風掠過,神情馬上異變,雙瞳呆滯,一目語硬板。
「啊,娘娘病了。」
「扶她到臥榻上去休息。」朱雀冷冷道,宮女們立刻聽命行事。
穆蘭半晌無法回神。他在玩什麼把戲?又有什麼資格在景仁宮裡發號施令?
「二姊?」
「穆蘭格格請留步。」宮女們挺身阻擋。「貴妃內室不得擅闖。」
「那朱雀呢?」他為什麼就可以跟到二姊的臥榻邊?「你們放一個男人到我二姊的內室裡,豈不更荒唐?」
「叫她出去。」朱雀眼也不抬地淡然吩咐。
「穆蘭格格,請回吧。」
她不敢置信。這是怎麼回事?
「貴妃正臥病在床,無法接見任何人,格格擇日再來吧。」
「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麼放朱雀進去?」穆蘭不服。
「誰是朱雀?」
「就是現在正坐在我二姊臥榻邊的男人!」如此嚴重越矩的行動,會要了穆蘭一家的命。
「貴妃內室哪能隨意放進男人。」宮女死板地響應。
「那為什麼不快把他給帶出來?」
「沒有人在貴妃房裡啊。」
睜眼說瞎話!「他就坐在我姊姊的床邊,還說沒有人!」
宮女們莫名其妙地彼此互望,看看臥榻,又看向穆蘭。「格格,您究竟在說什麼,奴才們全部在這兒,裡頭除了貴妃,哪有什麼人?」
「胡說!」人明明就在那裡。「你們全都瘋了是不是?放我姊姊和宮外男子單獨共處一室,成何體統!更何況他是我帶進來的人,沒我的引領,他怎麼可以進去!既然他可以進去,又為什麼把我阻攔在外面!」
「叫侍衛來。」宮女們懶懶說道,不一會,就來了兩名壯漢。「送格格出去吧,貴妃需要安靜休養。」
穆蘭錯愕得說不出話來。這些人是怎麼了?
「你們……快把貴妃臥榻邊的男子抓出來!」穆蘭朝侍衛嬌聲喝道。不管了,就算會把這事鬧大,她也必須全力守護姊姊的名聲。
「格格!」侍衛們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哪來的什麼男子!」
「就是剛才跟我進宮來的男人!」
侍衛們面面相覷,最後為難地望向她的一臉急切。「剛才有男人跟您一塊兒迸宮嗎?奴才們只看見您來啊。」
鬼扯,這些人簡直胡鬧!「叫我的隨行侍女進來,不然問我家車伕也行。明明就有個男人跟我一道來,而且現在正坐在我二姊的……」
宮女一抬下巴示意,侍衛們不由分說,立刻架起穆蘭往外拖。穆蘭極力反抗,不斷申辯,仍被強制押往城外,硬塞回馬車裡,打道回府。
怎麼會有這種事?他們全都著了什麼魔了?
回府之後,更荒謬的事接踵而至。她四處探尋不到表嬸的下落,繼而才忽然頓悟:她並沒有什麼表嬸啊。老天爺,她竟然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為表嬸,還因此帶了一名陌生男子入宮。她到底在做什麼?為何會發生如此荒誕不經的事?
「格格,您還好吧?」
穆蘭頹喪地由雙掌的掩護中抬起頭。「什麼事?」
「那個小乞丐又來跟您兜售破爛了,被僕役們擋在後門外。您要去見他嗎?或者我們替您把人走?…「我去見他。」她無奈地長歎。若把身份不當的人帶進府,少不了又得挨阿瑪、額娘一頓罵。她今天已經夠倒霉的,還是少惹麻煩為妙。
當她見到後門外忤著的十一歲小少年時,赫然大驚。
「小光!你怎麼——」
「格格要不要買畫?這回我師父有新的花鳥喔。」小少年冷漠地背誦著,毫無生氣。
「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為什麼——」
「格格如果有興趣,我還帶了一些師父畫的山水圖,全放在客棧裡,您要不要跟我走一趟看看?保證不吃虧。」
穆蘭直視著他空洞的神情良久,霍然跨出後門,將他一路拉往老遠的偏僻胡同裡。
「小光,是不是你爹又賭輸了!」
他倔強地撇頭避開穆蘭澄澈的眼瞳,使得眼角與嘴邊的血漬更加清晰,左眼甚至腫得只能睜開一條縫隙。
「小光,抬頭看我。」
他不動。「你到底要不要買畫?」
「你若不面對我,一切免談。」
「你憑什麼命令我?」他也只敢在沒人的地方如此當著王府格格的面耍脾氣。
「因為你有求於我。」她柔聲撫慰。
「我可沒求你買我的畫!」
「我知道,但你求我的是另一件事。」
他哪有!他可不記得自己有說出這種窩囊話。不過……他閃避著穆蘭的視線,不安地瞟來瞟去,低聲咕噥。
「我哪有……我求你什麼了?」
「幫你。」她在小光錯愕且難堪的憤怒中順勢響應。「否則你為什麼來找我?」
「我只是來賣畫!」
「你前天才賣給我三幅長卷,照理應該半個月後才會再出現。」
「那是因為我師父又畫了新作品,關我什麼——」
「小光,你若不肯跟我說實活,你要我怎麼幫你?」她為難地苦勸著。
「幫?你幫個頭,你又懂什麼!你吃好的穿好的,有好出身,有好面孔,什麼苦都沒吃過,你有什麼資格來幫我?!我不屑任何人的同情,我也不相信你這種千金小姐真會幫我,我才不相信你們!我什麼人都不信!我……」
他在憤怒中霍然爆出淚勢,掩都掩不住,尷尬至極。穆蘭也被罵得無話可說,失落地垂望地上散落的畫卷,兩人都困窘地沉默了許久。
「你要賣的……就是這些畫嗎?」得不到任何響應,她只好繼續自言自語。「你先到我家後門等著,我去跟帳房領些銀……」
「你就不會看一看再決定嗎?」小光含淚怒斥。
穆蘭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做錯事似地抿唇俯首。她想幫小光,可她好像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之外,根本幫不了什麼。
「我……進去跟帳房領些銀子,一會兒就出來……」
小光倏地抓住她離去的勢子,不准她走,緊緊揪著她的雙臂衣袖,埋首在她背後,無聲顫抖。穆蘭沒有其它動作,只是靜靜忤著,任小光的情緒浸濕了她背後。
半晌,他倆才到雅致的茶樓一角小坐。
穆蘭沒再多說,只是點了許多美味佳餚,小光卻反常地動也不動,對著食物發愣。她當初認識的小光,是個聰明伶俐的小乞兒,常挨父母揍的頑皮少年。他被打得遍體鱗傷已是常事,但從沒像最近這樣失魂落魄。
小光一定出了什麼事,可她不敢間,怕一問反而更加挖爛了對方的傷疤。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無能,什麼也幫不成……「你又惹上什麼麻煩了?」小光忽而轉變心情,像小大人似地傲然開口。
「我……沒有啊。」
「還掰。打從之前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一直皺著眉。趕快老實招供,你這人是藏不了啥子心事的。」
可是給個十一歲的小孩識破,她也太遜了吧。
不過她的確很遜,比不上小光的老江湖,他一聽事情脈絡,馬上就知道關鍵所在。
「你給人下咒了。」
「啊?」她摸摸緊皺的眉心。給人下皺了!這倒是。
「我是說你被人施法術了啦!」白癡啊。「若不是被人下了什麼咒法,怎會平白蹦出個表嬸你毫無所察?」
「我……一直以為是自己有問題……」
「你的確很有問題。」能傻蛋似的天真到這把年紀實屬奇跡。「但更有問題的是那個朱雀。他分明是在利用你的關係潛入宮裡,其中必有陰謀。」
「怎麼可能!朱雀要真有那麼厲害,何不施點法術把宮裡的人全攪迷糊,自己直接闖進去就行了?」
「不行,通常作這種法術,一定要有『帶路』的。」
「喔,待鹿的。」雖然她只聽過守株「待兔」,但聰明地佯裝瞭然,不敢多問為何不待兔子而待小鹿。
「所以他得利用你來替他開道,才能一路過關斬將,殺進宮裡。我敢打賭,你二姊一定根本沒病,是被他當時下的咒法給震倒的。」
「這……你能不能再說得清楚點!」她漸慚白了臉色。「我二姊根本沒病?」
「就好像你明明沒有表嬸,他施法讓你覺得你有。宮裡的侍衛和婢女明明看見一名男子和你一塊兒進宮,他卻施法讓他們覺得只看見你一人前來。你二姊明明沒病,他卻施法讓她忽然覺得自己病了。」
「不可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種事。」
「這是很陰的邪術,就連我也只聽過而已。」還不曾親眼見識到。「而且這是很複雜的邪門歪道,他卻能在一瞬間輕鬆辦到,顯然那個朱雀不是簡單人物。」
小光鄭重的警告令她瑟縮。
「我還是不敢相信。這麼說來,他不就有能力掌控別人的腦子了?」
「沒錯,而且他掌控得相當高明俐落。」
二姊有危險了!再者,二姊目前很得皇上寵愛,倘若朱雀利用二姊為管道,做出什麼對皇上不利的事……突然爆響的碎裂聲嚇得她魂飛魄散。
「你在搞什麼呀!」小光輕斥。大家閨秀會嬌貴到連杯子都拿不穩嗎?「你在這兒砸壞了一個杯子,小心人家要你陪一組。」
「小光,我……」不行,小光雖然故作老練精幹,他仍是個孩子,不能將他牽扯進來。「我得回府了,我不能出來太久,你也早點回家吧。」
一道陰影閃過他稍稍開朗的明眸,整個人又淪入凝重的沉默裡。
「小光?」她柔和地盡量細膩以待。「你有什麼事要對我說嗎?」
他不語,空茫地凝望滿桌冷掉的美食。
穆蘭也不便逼他,等他想說的時候再說吧。但她還是忍不住在離去前輕柔叮嚀——「你想找我的時候,儘管來找我。就算你沒有任何畫卷可以帶來向我兜售,我還是很歡迎你來找我。」
剩下的,就是她一個人的戰鬥了,一場毫無勝算的拚搏。
「等一下。」小光陰沉的低喚止住了穆蘭的腳步。「如果你想對抗那些牛鬼蛇神的邪咒,就帶我師父的畫捲去。」
「日光山人的畫卷?」
「帶有落款的。」若無師父的名號簽在上面,那就只是幅普通的三流畫卷。「有我師父落款的畫,具降魔伏妖的作用,或許能替你擋開對方的法術。」
可是該怎麼用法,小光卻沒說。
她該怎麼辦?既不曉得那位假表嬸是誰,又完全探不到朱雀的來路,再進宮找二姊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她又完全不懂什麼咒術……怎麼辦?
她在自個兒房裡的小書櫃前苦思,眉頭蹩得高如小山。
朱雀這個危險人物是她引進宮裡去的。她就必須負起責任,不能任他在宮中得逞。可是……她該如何挽救局勢?她什麼線索都沒有、什麼也不會,如何阻止朱雀不知名的陰謀?
她茫然注視一地散亂的畫卷,突然間,由日光山人龍飛鳳舞的落款字句閃出靈感,當下採取行動。先是送一幅給二姊,再托阿瑪進呈一幅給皇上。然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茫然數日,依舊一愁莫展。
「你這幾天是怎麼了,心不在焉的。」
穆蘭鈍鈍地回神。「什麼?」
「蘭格格,若不是咱們額勒春少爺脾氣好,您這心不在焉可會給自己惹禍上身喲。」一旁陪同主子作客的太監細聲笑道。
「別胡鬧!」粉白俊秀的貴公子輕斥。「穆蘭,我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在為慈善堂的事煩心嗎?」
「說正格兒的,你這點子實在出的好。替民間的棄兒及乞兒們開個慈善堂,妥善收容照料,比讓他們成天晃蕩作惡、乞討偷盜要好的多。只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實在做不來這麼大的事。」他神態優雅地把玩著精巧的蟈蟈罐。
會嗎?她現在早就籌備的差不多啦,怎會做不來?
「所以我想還是出手幫你比較好。」
「不用了,我……」
「我昨兒個就跟皇太子提了這事。他也覺得這點子不錯,決定出面包攬,也馬上奏到皇上那兒。你猜,結果如何?」
跟皇太子提這事!還奏報給皇上?這是在搞什麼呀……「皇上歡喜得不得了,公開讚揚皇太子仁心純厚,不愧是他屬意的儲君人選。穆蘭,這回你的功勞可大了,皇太子說要好好謝謝你呢。」
「這……」普普通通的一件事,何必搞成這麼大的局面?
「你又要怎麼好好兒謝我呢?」
「謝你?」
「若非我在皇太子面前推薦你這主意,你哪會得到如此大的功勞?」
穆蘭僵硬地回他一笑。
她知道額勒春在開玩笑,想逗她高興。可是他對她越好,就越令她心虛。額勒春對長輩們內定好他倆婚事的事,似乎相當滿意,可她一點也不願意。他太溫柔、太貼心,斯文周到得令她窒息。
他簡直和善到今她備感壓力。
「穆蘭,我希望你能真心地拿我當自己人看。」他慨然輕歎道。
「啊……有啊。」
他搖頭,柔聲響應,「我始終感覺自己在你面前只是個客人。」
她尷尬地保持沉默。這時再否認下去就真的太虛偽了……「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或者希望我改進什麼?」他誠懇輕問。
「我…反倒想問你,你究竟看中我什麼?」以他的條件,不差更好的福晉人選。
「我不會故作清高地說是看中你知書達理的性格,但我實在受夠了滿洲格格們的剽悍。你的氣質跟我比較進,都不喜歡鬧,也懶得爭什麼,平平淡淡的過日子,安安靜靜的做事。當然啦,你百看不厭的臉蛋也是原因之一」他眨了眨右眼。
她寬心一笑。「你很會安慰人。」
「是你不瞭解自己的魅力。」
魅力?她的表情像是從沒聽說過這個詞。
「算了。」這樣也好,勝過她拿自己的美貌去征服男人。「我跟人約了去看戲,不能久留,記得下個月初九的花糕宴,我們得一道向嬪妃們請安。」
宮中每逢重陽都設花糕宴,總不忘點名穆蘭赴宴。或許是因她貌似早夭的小公主,或許是大家體貼皇上失去亡女的心情,也或許是她溫吞的個性很合宮中嬪妃的胃口,讓她活像皇上嬪妃們的掌心寶貝。
但,對她而言,只覺得好累。
「為……為什麼我們得一起赴宴?」萬一人家把他們看作一對可怎麼得了——雖然他們遲早會是。
額勒春疲憊一歎。「算是幫我一個小忙吧。皇上近來對我誤解越來越深,好像認定了皇太子不學好是因為我帶壞了他。其實皇太子的事我哪有權干涉,我只是他堂哥,他卻是未來的皇上,向來只有我聽他的份,他豈會聽我的?」
「你可以跟皇上說明白呀。」
「就算尊貴如皇上,對於兒子的事他仍舊是個普通的父親,千錯萬錯,不會是他兒子的錯。所以,我只好靠你,替我撐撐場面了。」皇上對他再有意見,也捨不得在穆蘭面前弄僵局勢,傷了女娃兒嬌柔的心。
唉,豪門貴胃間盤根錯結的複雜利害關係,她這輩子恐怕是擺脫不掉了。
送走額勒春後,她無奈地收拾起自個兒的東西,略略瞟到屋裡他忘了帶走的兩名侍衛。
「你們也退下吧,跟額勒春少爺回府去。」
當她背過身去整理桌上散亂的詩稿時,一個意念霍然閃現:侍衛應該守在廳門外,怎會站在她的堂屋裡!難道是……她駭然猛地轉身,不見那兩名高大的侍衛,但見一隻巨掌火速撲襲而來,凶狠地掐住她的頸項,企圖直接施勁箝斷她的頸骨。
穆蘭眼前一片黑旋星光,脖子上殘暴的勁道截斷了氣息與聲音,使勁之猛,令她完全無法站立,幾乎被騰空箝起。
「朱雀,她還有利用價值。」另一名侍衛淡然出聲。
可是比起她難得的高度利用價值,朱雀更恨有人中途破壞他的行事。他不能容許絲毫差錯,更無法接收些許閃失。
「朱雀!」那人鄭重警告。
「你以為你在皇上和貴妃那兒玩的小把戲很了不起,是嗎?」他咬牙低吟。
救命……她的脖子、她的呼吸……突然逼近的死亡讓她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她雙瞳發直,渾身戰慄,生死的交界全凝結在喉頭上。
「朱雀!」情勢頓時無法收拾,「咱們說好是來談判的!」
「這就是我的談判!」他捏緊了掌中細弱的頸項,瞠目怒視穆蘭渙散的雙瞳。
「你這是幹嘛?」那人煩到有些火了。「事情有嚴重到這種地步嗎?」殺了穆蘭,他們要到哪裡再去找如此珍貴的一顆棋子?」
無所謂,失掉這顆棋子也勝過任務上的敗筆!朱雀冷冽地將所有情緒箝入掌心。等他宰了這小妮於再說。
他不在乎。已經沾上污點的完美戰績,再多添一記敗筆又何妨。
「我拜託你,快點冷靜下來,否則事情就無法收拾了!」
「你之前明明只說來探究事實的?」
「你清醒一點!」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朱雀!
忽然間,他被穆蘭死凝雙瞳中的無聲呼喚怔住,錯愕於她眼眸中投映出的猙獰面孔。她看他,彷彿初次見面那般專注,那般認真而執著地凝視著他的一切。他剛烈的濃眉,深邃的眼,他的長睫;他高挺的鼻,傲慢的薄唇,深刻的輪廓。她看他,彷彿天真的孩子仰望繁星,那般憧憬,那般傾醉。
她是如此看待要殺她洩恨的人……倏地,穆蘭如斷線木偶般自他鬆開的掌中癱倒在地,雙眼瞠得老大,毫無氣息。
那人立即越過寂然仁立的朱雀,扶起穆蘭,檢視脈搏與鼻息,趕緊在她背後的穴脈發勁,讓她咳地一聲吐出了氣。緊接而來的,是她喉頭受創的連續重咳,咳得涕泅縱橫。
她渾身戰粟地退坐至桌腳後,淚水無法控制地隨著咳聲不斷奔流。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這裡是她的家、她的院落,為什麼她會受到如此待遇!難道沒有一扇門擋得住危險的不速之客?
「你究竟在宮裡玩了什麼把戲?」
朱雀陰冷的輕柔低語嚇得她更加慌亂地退到桌底下,看都不敢看他。
猛然爆出的砰聲巨響,伴隨穆蘭驚惶的叫嚷,與被朱雀一掌就打飛出廳門的沉重紅木桌一同砸在院外地上,殘破不堪。沒了大桌掩蔽的穆蘭,無助而恐懼地坐在地上抬望他,想退到某個安全的地方,卻發覺全世界似乎都已淪入他森寒的統治之下。
「還躲什麼呢,何不直接面對我?」
穆蘭極度畏怯而又氣憤地含淚回視。他的優雅、他的淡漠,底下包藏的根本是凶殘的邪魔面孔。
朱雀雍容而閒適地高高睥睨著,醉人的雙眸冷地沒有一絲溫度。「為什麼出手破壞我的好事?」
「我沒有……」
「皇上和貴妃那兒的日光山人畫卷,你怎麼說?」
「那是我送的,可是,我並沒有破壞……任何好事。你在做的……是壞事。」
「你有資格評判嗎?」
「有,而且……我比誰都有責任干涉。因為你是在利用我……去作你的壞事。」
他忽然犀利地冷眼瞪看她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又頑強不肯屈服的德行,他的氣焰就更加肅殺逼人。整座廳堂宛如陷人寒冰裡,半晌凝結不出任何聲息。
「好膽量,正義姑娘。」
穆蘭不敢響應,怕得連喉頭都抽緊。
「你以為你很厲害是嗎?」他僅以眼神透露出難以察覺的冷笑。「那你就來干涉吧。看是我破壞的力量夠大,還是你挽救的速度夠快。」
穆蘭愕然瞠目。他在說什麼?
「朱雀……」和他同來的那人快被失控的場面煩死了。「收拾一下殘局吧。」
門外早圍著一群聞聲而來的僕役及婢女,不知所措地望著屋內亂局及兩名奇怪的陌生男人。
「收拾?」朱雀孤冷地旋身就走,哼然輕屑。「交給青天大小姐收拾就行。」
「慢著……你……」在別人家裡居然如此橫行霸道!可是朱雀霍然回眼冷膘時,又懾得她嘩口戰慄。
「等你正義俠客的遊戲玩夠了,我再來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