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麒麟 第七章
    「這是元寧·鈕祜祿氏,隸正紅旗,敬謹親王府的小格格。有什麼疑問嗎?」

    齊娃愕然僵住才發話到一半的小嘴,不知該不該望向重重鉗著她肩頭替她發言的冷傲男人。

    武靈阿是腦子有問題,還是為了護她而不得不撒謊?

    「我問的人不是你吧。」舅父懶懶支頤。

    「我們也不是特地來這裡讓您質問這種笨問題。」

    武靈阿這句淡漠回應如同火藥一般炸撼住在場的人。武靈阿在家中向來不是個有聲音的一分子,很多事,他都淡淡的、冷冷的,吝於表示任何意見。這可以說是順從、說是聽話,卻也是種疏離,完全不讓人知道他心中有何看法。

    今天的他倒徹底反常了。先是觸犯父命地直闖書房,再是老實不客氣地當眾顯示他對舅父的反感,過多的刺激,使得相處多年的家人一時無法反應。

    舅父的臉上失去了戲謔的閒情,眼神陰沉,彷彿被他豢養的愛犬反咬一記。

    「八旗的血統,可是開不得玩笑的。」舅父轉而泰然自若地拉整著袖口。「你們碩王府暗地裡已違例在先,娶進一個平民漢女入滿洲貴族府裡,若再來個來歷不明的市井小民做少奶奶,這碩王府的氣數,只怕也到盡頭了。」

    「您想向朝廷密告我大嫂是平民漢女的事,儘管說去,抄家時,受害的不會只有我們,您這個姻親也脫不了關係。」

    「除了你母親是我姊姊外,我和碩王府也沒什麼關係。」

    「我可以讓它變得很有關係,要不要試試?」武靈阿冷睇舅父漸露馬腳的猙獰相。「屆時咱們兩家一塊兒被抄,流落街頭時也有個伴,可以彼此照應。您覺得如何?」

    舅父的指節喀喀作響,手指收收放放,定睛在武靈阿的倨傲上。

    齊娃仍在先前的錯愕中,沒空為此刻緊繃的情勢擔心。大少奶奶她……那麼高貴有氣質的美女,原來只是個平民出身的漢家女子?那她弟弟寶欽也是普通老百姓了?完全看不出來呀,怎會這樣?

    「武靈阿,你先跟元寧退下。你們的事,稍後再談。」碩王爺在接獲太座眼神指使下,輕輕咳了兩聲說道。

    「就在這時一次把話講開又何妨?」武靈阿的舅父邪笑。「讓我們也趁此瞭解令武靈阿神魂顛倒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所有視線,一下又全攏聚在齊娃身上,瞪得她怯怯惶惶。

    她沒有應付過這種衝突場面,也不知該如何跟這些身經百戰的達官貴人們交手。她原本還想坦白招供真實身份,可武靈阿的圍堵與隨後而來的細想,讓她不敢任意開口。

    這事不光會影響到碩王府一家,四貝勒也會遭殃,她不能隨便坦白真相。

    好可怕,所有的關鍵全取決在她身上,她該怎麼辦?

    突然間,在她肩頭上收緊的鉗握力道灌入了強猛的熱力,湧進她不安的心,成為有力的自信。

    武靈阿是站在她這邊的。不管他動機為何,他都是和她一國的!

    「您……有什麼問題,儘管直說,晚輩會竭力回答的。」她勇敢地嚥了下口水,對視武靈阿的舅父。

    「先說說你的真實來歷吧,齊娃。」

    「剛才武靈阿已經替我說過了。」

    「齊娃,我要的是你的說法。」他溫柔笑道。

    「請別隨便叫我齊娃。」擺明了他就是要拆她的台。「那是……我和武靈阿私下相處時,才能、用的名字。」

    「為什麼?」

    「枕畔蜜語,不適合外人使用。」

    「武靈阿!」齊娃驚魂鬼叫,眾人也抽息聲大作。「你、你、你、怎麼可以把事情說出來?!」

    駭愕之中,她不忘發揮街頭賣藝的伎倆,臨場配合搭檔,應付突發狀況。

    「你們兩個……」碩王爺吹鬍子瞪眼,又是震驚又是羞惱。

    「不然孩兒何必急急趕來要求盡快完婚?」武靈阿一副微微不耐煩的調調,擰眉咕噥。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這做老子的竟完全不知道。

    「什麼時候發生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等元寧肚子變大了才拜堂完婚。」

    「元寧有身孕了?」碩福晉驚道,按著心口以壓制沸騰的情緒。

    「我……身孕的事……」武靈阿也太扯了。她的月事才剛過,哪會有孕?「其實……還不確定,所以……」

    「這事絕不能拖下去!」碩福晉英武地挺直身姿,以當家主母的溫婉迫力主導大局。「就照武靈阿的意思,在月底完婚。」

    「可事情還沒解決完……」碩王爺一直想搞清街頭賣藝之說。

    「你要孫子長大後被人說是不足月的風流種嗎?」

    碩福晉輕巧一句,就打倒肥壯王爺的小小堅持。

    「福晉,你那麼顧及孫兒名聲,為何卻如此忽視孫兒血統?」武靈阿的舅父仍好笑地纏鬥著。「你相信那丫頭真是元寧?」

    「您又為什麼這麼篤定她不是?」武靈阿切身擋在舅父跟前,將家人完全護在身後,以只有他和舅父才能聽聞的低語寒煞道:「是不是您已經派人下過毒手,才如此有把握地宣稱她不是元寧?」

    舅父一臉輕忽地傲然昂首,坐在椅上懶懶抬視忤在他跟前的陰騖身影。

    「說話可要憑良心呀,武靈阿。」

    「銀澱橋,什剎海西。您認為,這句暗語會是什麼意思?」

    舅父頓時皺起凶煞的真面目,在武靈阿巨大的身影掩護下,雙眼變得異常狠亮。

    那是滿是鮮血的嬌軀被拋擲出去的地點,殺手早在向他稟告此事時也遭到滅口。武靈阿為何會知道他們回報的暗語?

    「您在這事上已經走火入魔。」武靈阿恨歸恨,仍擺脫不了血緣上的顧念。「可您若打算一錯再錯,晚輩不會袖手旁觀的。」

    武靈阿膽敢反過來對付他?!

    對於舅父的狠眼,武靈阿只是幽幽一瞥,便在熱絡張羅的人聲中護著齊娃而去,形同就此決裂。

    齊娃不知道武靈阿剛才擋著她和舅父起了何樣衝突,卻很清楚自己此刻要面臨的苦戰。他胡謅的身孕一事,牢牢地又將她困死在棋局裡,走不出去。

    「我要回去跟四貝勒重新商議這事!」被押回瑞雲閣安養的她,一等到只剩她和武靈阿獨處的時刻就立刻開炮。

    「這事已經沒有商議的餘地。」他拴上門後回眼睥睨。「就算叫你的小桂溜回去討救兵也沒用。」

    他發現了?

    一種老是挫敗的不甘願混和著先前的怒氣,引爆了她一直壓抑的情緒。

    「你到底想怎麼樣,還沒玩夠嗎?」她細聲嬌斥。「你該占的便宜都佔到了,耍我也該耍夠了,我也依你原本就一直想攆我的念頭決定走了,為什麼又突然改變主意?」

    「改變主意的是你。」他氣焰深沉地步步逼近。「原本你是死也不肯退出這場騙局,又不吝於向我獻上你的身子,現在卻突然翻臉,什麼也不交代一聲就打算溜之大吉。你以為我有那麼好耍嗎?」

    「我不要跟你抬槓!」她哪說得過他。「我已經不想再浪費心思去瞭解你究竟在想什麼,我也不打算再笨笨地對你期望什麼。你有你的尊貴世界,我有我的貧賤生活,兩不相干。你還攔著我幹嘛呢?」不如早早放她走。

    「你為什麼突然放棄原本的堅持?」

    「你又……何必知道這麼無聊的事?」她焦躁地與他隔著圓桌緩緩兜轉著。

    「我就是要知道!」

    她在他的暴喝下嚥了咽繃緊的喉頭。看來,他是真的很不爽……

    「你什麼都要知道,每次也都是我在拚命解釋……可是你呢?」說著說著,心頭竟翻湧上許多委屈。「你什麼都不屑跟我說,懶得跟我分享,不把我當回事。你還有什麼資格……干涉我的決定?」

    「我幾時不把你當回事?」他捏緊咯咯作響的拳頭,以免自己會失控地捏斷她的頸項。

    「你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就忽然好多天不見人影。」

    「皇上秋獵是每年例行的公式,王公大臣和八旗子弟的參與也是常識。你會不清楚這點嗎?知道了又何必我廢話?」

    「我哪會知道這些?」她顫聲對抗他的重斥。「就算我知道好了,你臨走前也、也該交代一句,算是對我的尊重,也免得我擔心。可是你一聲都不吭,害我緊張地到處去問……」

    「說那些廢話能代表什麼尊重?」他以為自己的脾氣早在長年冷靜的自製下消弭殆盡,現在卻惱得快要嚼斷牙根。「我從不在人前拆你的合,替你掩護一大堆粗心大意的閃失,還要顧慮你的安危,調查先前的真相,跟你四哥一起對外界掩飾。就算這些不夠格被叫做尊重,但你也不能說我根本不把你當回事!」

    他已經竭盡所能了,她還想怎樣?!

    「我不知道那些……」激切的委屈突然被另一波情緒衝擊,融化了她的靈魂。「你都沒有跟我說過,我怎會曉得?」

    「我為什麼一定要用說的?」他用做的還不夠嗎?為什麼硬要逼他得像三站六婆那樣囉哩叭嗦才甘願?!

    「你不說明白,我怎麼有機會去瞭解你?」她努力以柔韌的耐心對抗他假作冷靜的剛烈。「你若是一味地埋頭苦幹,完全不告訴別人你的想法……等你把事情處理妥當,人也都給你得罪光了。事情辦得再好,又有什麼意義?」

    「我還沒卑賤到得處處討好人的地步。」他狠聲低吟。

    「我沒有叫你去討好別人。」他把話聽到哪去了嘛。「我是說,對那些關心你的人,你好歹也……」

    「我的人生輪不到你囉嗦。」他還沒笨到沒有別人建議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齊娃的熱忱給他這桶冷水潑到谷底。

    對啊,她囉唆什麼?他過得好不好關她什麼事,她的好意又算得上什麼東西?

    見她抿唇沉默的挫敗模樣,武靈阿更是煩躁。他不覺得自己的說法有什麼不對,卻懊惱地發現現在這狀況也不是他想要的。

    她也是因為關心他,才會跟他斤斤計較這些瑣事。過去誰曾像她這樣在乎他呢?

    他閉眼運氣老半天,終於咬牙放下自尊地向她妥協——連他都不太相信自己會有如此甘願卑屈的一天。

    「你希望我向你坦誠什麼,儘管問吧,我會盡量答覆。」

    「不用了……這些話你留著對千佳郡主說去吧。」

    他受夠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吼得齊娃和屋宇同時一震。「先是譴責我什麼話都不說,等我說了你又愛理不理地叫我去跟別人囉唆!你的整遊戲究竟要玩到什麼時候?」

    齊娃傻在那裡,半晌才漸感不平。

    「我……我從來沒有玩遊戲,玩世不恭的人是你!」她溫弱反擊。

    一隻巨掌以極驚人的速度越過桌面,將她鉗拖出圓桌的微弱掩護。

    「你不用再裝了,我已經知道你和千佳郡主交換庚帖的事。你早就決定另娶他人,還仗著與元寧格格有婚約的優勢佔我便宜。你以為……我會笨到看不出你的詭計嗎?」

    在小桂沒點破事實之前,她的確看不出。但真正令她喪氣的是,這情形若在平時她一定早就嗅出端倪,可陷入感情中的她竟鈍到無所覺察,甚至是刻意忽視……她不喜歡這種自欺欺人的自己,也不想再傻下去。

    「我剛才不是當眾聲明要和你完婚了?」

    她被武靈阿吼得皺臉縮成一團,仍不投降。「你和千佳也有過聯姻的承諾在,不然……你舅父哪會上門來……」

    「我就是要藉此逼舅父露出馬腳,證實他就是害你變成這樣的元兇!」誰曉得她關注的竟然只有那樁幌子婚約。

    「我跟他哪有關係?」什麼把她變成這樣了……

    「要不是他暗中設計,你哪會連自己就是元寧都不曉得,這還沒有關係嗎?!」

    「你不要……」每次一提到這事他就好凶。「是你搞錯了,我不是元寧,我只是個長得跟她很像……」

    「有人會像到連習慣和小細節都一樣?」

    「我那是被四貝勒指點過……」

    「他也指點你如何假扮左撇子?」

    啊?她怔怔望向自己的左掌心。左撇子?「我不是左撇子啊。」

    「你用哪一手拿筷子?」

    齊娃愕然,頓悟到自己從沒注意到這點。「我……不是只用左手拿筷子,我兩手都可以用。看哪一手方便就……」

    「只有左撇子能兩手左右開弓。」

    「但是,那還是不能證明我就是元寧格格。」她頑強抗拒。

    他剔透的琥珀雙瞳逐漸轉濃。「你身上的痣又怎麼說?」

    「巧……巧合罷了。」

    「你不覺得在你身上的巧合未免太多?」

    「是你想得太多,而且……我才不屑當什麼元寧格格!」她倔得雙眼發紅,武靈阿卻無暇注意她的不對勁。

    「你清心寡慾,懶得攀權附勢,隨便你,我也不曾認為你是抱著飛上枝頭做鳳凰的心態才混進這裡。但這個格格身份,不是你不屑就可以不要。」

    「我根本就不是,是你一直莫名其妙地硬指著我胡說八道。你若真這麼喜歡她,你出去外頭搜尋她啊,何必浪費心思在這裡淨找我麻煩?」

    他咬緊牙關,再度閉眸調息,沉寂良久。

    「我不知道我們到底在爭執些什麼,但是我不是特地跑回來跟你吵架的。」他努力和緩氣氛地輕聲細語。「所以,我們先放下各自的意見好嗎?」

    齊娃不悅地嬌柔掙脫他將她緩緩擁入懷中的勢子,滿臉敵意。

    在維繫兩個王府世交情誼的事上,她很樂意為此假扮元寧格格;但在感情的事上,她寧死也不願做元寧格格的替身。

    猛然一聲巨響,差點震爆齊娃的耳膜。

    武靈阿忿忿蜷起剛才拍在桌面上的銅缽大拳,氣得胸膛沉重起伏,老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齊娃怕雖怕,可她一旦倔起來,也固執得徹底。她不要武靈阿每次總想著要和她親熱,卻冷漠於彼此坦誠交心。她不是以美色事人的卑賤女子,她要的是一份平起平坐的感情。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想再囉唆下去。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一切隨便你!」

    齊娃一愕,驚惶失措地抬望他肅殺的俊容。他不管她了?他不想再理她了?

    「你高興離開就離開,想回去賣藝就去賣藝,大門就在那裡!」他暴喝。

    為什麼要這樣凶她?只因為她說的話不合他的意?他也有令她無法苟同的地方,可她還不是努力去接受了。而他呢?

    「你滾!既然這麼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可以滾得遠遠的,別在我面前出現!」

    「我又沒有那樣說!」她被他粗暴推出廳門的同時,震出眼眶裡的淚珠,正腳步踉蹌地努力站穩身子,又被他推來的手掌給震得更遠。「我只是希望你能……」

    「你休想再命令我跟你一起蠢下去!」

    「你好好聽我說……」

    「我聽得已經夠多了!」也一再確定他們根本無法溝通。

    「你誤會我的……」

    「省省你的口水,滾出去!」

    「武靈阿?」正領著一群女眷前來的碩福晉見狀大驚。「你這是做什麼?」

    他一臉憤怒地狠眼回瞪,俊容惱火地隱隱抽動著,毫不掩飾自己的火氣。

    「寧寧,摔傷了沒?」碩福晉急急扶往跌坐在地上的淚人兒,同時厲聲斥向武靈阿,「你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這麼野蠻不可?寧寧現在有孕在身,哪禁得起你這樣對待。撇開身孕不說,你也不該對女人拳打腳踢!」

    「他沒有……」

    「你不要替他講情!」碩福晉溫和卻權威地下令著,「武靈阿,從今以後我不許你靠近瑞雲閣一步。這是我女兒的院落,也是我未來兒媳婦暫居之所,不是能任你撒野的地方!」

    「是。」

    齊娃錯愕看往武靈阿隱忍的順從。「福晉,你誤會了!我們兩個只是談得不太愉快,有點小小爭執,可是絕沒有什麼拳打腳踢的事!而是……」

    「我老遠就在廊上聽見他在凶你,瞧你現在這模樣,我還會誤會他什麼?」

    齊娃尷尬得無言以對,環視自己還坐在地上的狼狽相,也不知該編什麼借口好。

    「你到我那裡去,我自會好好照料你。」碩福晉果決地將她由地上拉起,撫掉她臉上的淚跡。

    「可是我跟武靈阿……」

    「不要再說了,我現在也不想聽你替他辯護什麼。」

    「福晉,我……」

    「走吧。」

    「請聽我解釋……」

    碩福晉及眾女眷簇擁著不住哀求的齊娃離去,刻意擋掉她一直牽著武靈阿袖口的勢子。被迫鬆手的剎那,有如兩人就此斷了關聯。

    他什麼也不替自己辯解,只是靜靜佇立原地,遙望被眾女眷背影掩住的細聲說明,嬌柔地,迫切地,努力扭轉眾人已植入腦中的偏見。

    他寂然抬起袖口,凝望她在被他推拒時始終緊緊牽扯的地方。微小的力道,似乎還留在上頭。他不自覺地握住衣袖,彷彿想捉住什麼,卻又發現,自己什麼也無法挽留。

    「武靈阿對元寧大打出手?」桑圖來碩王府作客的這日,當著細細品茶的碩福晉面前大嚷,「怎麼可能?」

    「不是大打出手,只是大發雷霆。」

    「這還是不可能!跟他認識十多年,我從沒見他有過那麼激烈的一面。」

    「那當然,他想娶的人又不是你。」福晉怡然垂眸,滿意地望著自己覆在茶碗蓋上的青蔥十指。

    「元寧那兒又該怎麼辦?依她那副彆扭脾氣,不回家狠狠告他一狀才怪!」她的尊貴向來容不得任何人侵犯。桑圖兩、三年前不小心忘了在人前向她問候,回頭馬上被謠傳說他當眾羞辱了她什麼,哭得她痛不欲生,結果帶著大禮親自上她家再三致歉才逃過一劫。「人家元寧格格可是冒犯不得的,哼!」

    「寧寧這回沒有回家告狀。」

    「喔?」改邪歸正啦?

    「而且她現在還住在碩王府裡。」福晉這一句,嚇得桑圖馬上收斂坐沒坐相的姿態,正襟危坐起來。「一方面是因為她四哥最近正在跟家人起衝突,她四哥怕她被家中戰火無故波及,希望我能安置她到大婚之前。另一方面,也是怕她會遭遇不測。」

    「遭遇什麼不測?」

    「我也不曉得。」在豪門權貴間周旋多年,碩福晉早練就了一身淡然處之、置身事外的好本領。「她四哥這麼說,我就這麼聽。」

    「我大概猜得出一、兩分。」桑圖若有所思地搔著下巴。

    「是嗎?」

    「我和武靈阿陪皇上秋獵返京的那天,他府中的親信快馬趕來通報他說『大人來訪』,武靈阿就火速離隊進城。」害他在後頭收了一堆他擅自脫隊的爛攤子,搞得焦頭爛額。「是什麼大人來訪?」

    「他舅父。」福晉微蹙峨眉。「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怕他舅父對元寧不利。」

    「什麼話。」美人咯咯笑起,完全不當回事。「就算真有什麼危險,也不必非得親自趕回來英雄救美吧。」

    「天曉得,元寧失蹤又重新出現後,他就變得喜歡英雄救美。」而且對像僅限一人,罔顧老友死活。「我想,武靈阿可能懷疑他舅父會對元寧不利。」

    「好讓武靈阿改娶他的寶貝女兒?」

    「我倒覺得,他舅父是想藉此打壞你們碩王府和元寧家的交情。」

    「有這種事?」她悠悠哉哉地在食盒裡揀了塊佛手酥。

    「因為在朝政上,碩王府傾向敬謹親王府的立場,也就是傾向『四府』這幫。可武靈阿的舅父卻是傾向他們的政敵:『四靈』那幫。所以舅父他若成功毀掉碩王府和元寧家的交情,那『四府』不但會就此徹底崩解,碩王府還會淪為『四靈』那派的勢力之一。因為武靈阿娶千佳後,他舅父就是這王府裡最——」

    「哎,爺們在朝堂上角力的事,跟我這婦道人家說什麼呢。」她優雅地嘗著蘇州點心。「我只要兒孫平安,闔家團圓就好。」

    「喔。」反正也沒幾個人有興趣知道武靈阿為此在暗中付出多少代價。

    「武靈阿還真是辛苦啊。」

    福晉這閒適一歎,害桑圖當場噎到,努力不咳出滿嘴餅屑。

    「別說他舅父不像舅父了,就連他親娘也不像親娘。成天窩在佛堂吃齋誦經,對兒子卻不理不睬,搞得武靈阿大了也不懂得該如何理睬人。」

    「他呃,也不是不理人啦,只是他要顧慮的層面比較多,所以不太能直接表達感情。」

    「你們哥兒倆還真貼心哪。」

    「他罩我的時候比較多啦。」桑圖心無城府地哈哈笑。「他從以前就比我細心,還會不動聲色地替我掩飾閃失,我就沒他那麼厲害了。我若腳下一滑,鐵定『哇』的一聲一屁股跌他個四腳朝天,他若腳下一滑,八成會騰空一蹬就瀟灑俐落地飄回地面繼續沉默地走他的路,沒事兒似的。」

    「他最近可不這麼了。」福晉舒懶地笑倚軟墊中。「為了寧寧的事,他愈來愈沒法子無動於衷。」

    「因為她拚命在人背後說他的不是?」

    「寧寧啊,天天都忙著替他講情,把他說得跟飽受委屈的落難英雄似的,好像是我對不起武靈阿了。」

    「她竟敢挑撥離間?」簡直皮癢!

    「寧寧可都在說他好話、挺身辯護喔。」

    「您相信她的話嗎?」

    「我當然不信。」福晉笑得艷光燦燦,看得桑圖眼花撩亂。「我那天可是親耳聽到武靈阿對她破口大罵,也是親眼看到他怎麼把那麼嬌柔的女娃兒一把推出門外,我甚至還親手把寧寧由地上拉起來。所以呢,不管寧寧再怎麼解釋說那是場誤會,我都不會信的。」

    不信就不信,幹嘛笑得那麼開心?「您這樣對武靈阿來說,很冤喔。」

    「反正有人會替他申冤。」

    桑圖腦袋一頓,覺得福晉的怡然自得很有問題,卻又見不著任何花招的蹤影。

    「近來武靈阿在朝堂上表現如何?」

    「老樣子,內斂到幾乎快消失掉了。」可偏偏他的存在感又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本該是天生將才的料,卻硬把自己化為一團影子。」

    「怎麼說?」

    「他一直都在私下鑽研各朝各代治河之工,甚至實地測度觀察過,算是這方面的專家。可自他大哥跟皇上探討浚河口之事後,武靈阿再也不在人前提任何有關治河的事。」

    「他也犯不著避諱搶大哥風頭到這種地步呀。」碩福晉無奈深歎。

    「不過皇上心裡很清楚武靈阿的底子,知道他是真正懂得治河的人才,只是還在等待提拔他的時機。」

    「是嗎?」

    「由內閣侍讀那兒得來的消息還錯得了嗎?武靈阿那篇增卑培厚、束水攻沙的文章,至今仍在皇上案前時時檢閱,這就代表他對武靈阿的論點極有興趣。」

    「只希望武靈阿別再顧慮他大哥。」也該好好去發展他自己的長才。

    「您也真是辛苦啊。」桑圖感慨。

    「你才辛苦,得定期偷偷向我打這些小報告。」

    「這也沒什麼。只是,看您這樣既想關心武靈阿,又不能做得太明顯,實在太折騰了。」

    福晉垂眸淺笑。「總不能做得好像我在襯托他母親的不盡責吧。」

    「其實武靈阿心裡很感動於您對他的關照,不過他不能表現出來。」否則他該置生母的立場於何地?

    「太重感情的人,就是這點傷腦筋。」

    「太重感情?」桑圖怪叫。「我還以為您會認為他沒有感情咧。」

    「本來我是這麼想過,最近不了。」

    「怎麼突然改觀?」

    「因為……」她慢條斯理地端起蓋碗茶。「最近有人戳破了他那張冷淡的假象,我才有機會瞥見他的疏離底下究竟是什麼模樣。」

    「誰?是不是老愛跟他作對的禮部尚書?還是跟咱們死黨的大胖?」

    福晉只管愜意品茗,並不告訴他那人現在正在武靈阿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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