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知道,此時此刻她正站在夢境之中。
霧濛濛的世界看不清前景,微弱的陽光穿透濃雲仍射不到地。遠方妖異之聲大起,百鬼正狂歡夜行。
這氣氛可怕是可怕,玲瓏倒是無所畏懼的在霧中閒晃,反正一會兒她就會醒了,脫離這個夢境。她自小就有陰陽眼,常作些不太尋常的夢。十五、六年下來,早已見怪不怪。
只是這個夢境裡妖魔詭異的爆叫過分恐怖,彷彿來自地獄。
「滾!你們全都給我滾!」雷霆萬鈞的重喝由她背後猛力擊來。玲瓏還來不及回頭,一把意欲削掉她腦袋的大刀就已擱在她頸部。
「你這是幹什麼?」玲瓏不怕,卻很不爽。「連在夢裡也亂動干戈,你這人殺意未免太重了。」
「放肆的丫頭!你是人是鬼?」一隻巨掌揪起她的衣襟就將整個嬌小身軀拎在半空。
「幹什麼?沒禮貌的傢伙,還不快放手!」玲瓏死命扳動著胸前大手,雙腳憤然踢動。
她身上就只穿著入睡時的衣著——薄軟的雪色衣褲,要是給這大手的主人扯破,這場怪夢豈不成了異色春夢!
「放手!不要臉的東西,竟然非禮本格格!」
「你是?」對方突然放開玲瓏,她腳才落地,雙臂就被他緊緊鉗住,狠狠地面對面瞪視。
「難不成我看起來像鬼?你根本——」定眼一瞧,她的火氣赫然中斷。
一副彷彿刀刻出來的剛凌俊容,英偉得令人屏息,可惜一道自前額劃過左眼直抵顴骨的刀疤,幸運地沒毀了他的眼睛,卻殘酷地破壞了一張令女人傾醉的臉。他也在對眼的剎那間愣了一會兒,卻立刻被遠方逼近的詭異叫囂打斷思緒。
「混帳東西,又追來了!」他咬牙狠咒,扔下玲瓏準備抄刀再戰。
「你要幹嘛?」
「殺鬼。」
「為什麼?」他看起來似乎已經筋疲力竭。
「為什麼?我也想問這到底是為什麼!」隱忍已久的怒氣憤然爆發。「為什麼我這幾天老是夢到一群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惡鬼?為什麼這些妖魔鬼怪每夜都追著我跑,殺也殺不完、躲也躲不掉?」
這人好凶,八成快被逼瘋了。
「夢裡的鬼怎麼殺得死呢,只能躲到醒來為止。」
「滾遠一點,別在這裡囉嗦!」百鬼狂峰的駭人叫聲已疾速接近。「往安全的地方躲去!」
「那你呢?」她平淡地看著他疲憊的備戰架式。
他惱火地轉身狠揪住她的衣襟,由牙縫間吐出不悅的氣息,「你要命就快渡,我沒空一邊殺鬼還得一進保護你!」
「我又沒有要你保護。」她早習慣這類怪夢了。「而且你用刀是殺不死鬼的。鬼本來就是死的,你——」傲慢嬌美的嗓音突然轉為淒厲的尖叫。「它們……它們…」
「來了!」瘋狂而至的百鬼如疾風般襲向他們。
「怎麼會長成這樣?!」她從來沒夢過或見過如此噁心的鬼怪,不像人不像鬼,醜陋畸形的軀體債壯張狂,五官凌亂。姿態扭
曲,宛如一堆零碎殘骸胡亂黏結而成的腐爛生物。
「我早叫你滾開!」現在才知道怕。
「快逃!你打不過它們的!」玲瓏抓起他的熊掌拔腿狂奔。「快逃到有清水的地方!」
「清水?」他蹙眉瞪視自己被玲線抓著的右手。
「那些不是一般的魑魅魍魎,我們要躲到清水裡才能躲過它們的追擊。」
「是嗎?」他忽然反掌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就將玲政扛上肩頭。「那你跑錯方向了。」
「你在於什麼!」她吼得比看到鬼還駭人。
他竟敢像扛袋麥子似的扛著她跑!她的胃就壓在他厚實的肩頭上,幾乎嘔吐。
「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跑!快把你的手拿開!」他的巨掌正壓抱在她從未有人碰過的大腿上。
「不要亂動!」他記得之前跑過此處時曾看到一條清溪。
「還不放手!你比那些醜怪惡魔更可惡,不要臉的色鬼!」她上身倒掛地趴在他背後狠捶猛打。
「閉嘴,丫頭!」他倏地橫刀一掃,劈破一顆襲向玲瓏的腐爛頭顱。
「啊,噴到我了!」嚇得她亂轉,拚命甩著濺上鬼血的小手。「你討厭!幹嘛——」
「憋住氣!」
他的動作比警告迅速太多,玲瓏還來不及收回就猛然被他扛著衝進深幽的河裡,頓時激爆巨大聲響與劇烈水花。
剎那間,緊追在他們身後的歷鬼們像瞎了一般,直直往玲瓏和他原本逃逸的方向繼續沖,整隊腐爛扭曲的噁心妖怪掃過清溪水面
之上,瘋狂追擊。
它們看不見他和這丫頭就沉在水裡?
這一切完全超乎他的理解力。
為什麼他在夢裡會有如此清晰的意識?為什麼現實生活中的勇猛武藝在夢中變得一無是處,甚至讓問來驍勇善戰的他窩囊到轉身
逃亡?為什麼他會連日夢到這些殺不完的醜陋妖孽,夜夜摧殘他的心志,絲毫不讓他有片刻安歇?又為什麼在他幾乎神智崩潰的剎那遇見這名奇怪的丫頭……
他這一想,才注意到硬被他壓在水裡的玲戲,小臉漲紅得幾乎爆炸。
一個利落的躍身,他拉著玲瓏飛破水面。玲瓏立刻摔趴在岸旁猛烈嗆咳,急速的喘氣硬是順不過來,讓她吸氣也不是、咳水也不成。
他矗立在她跟前,一下就調勻了微亂的氣息。
奇怪,有人會在夢中嗆水或閉氣嗎?有人會在夢中感受到渾身濕漉的感覺嗎?他卻連身上戰袍水珠滴下的感覺都能體會到,這真的是在作夢嗎?
「大過分了,你……」玲瓏一面咳水,一面掙扎著站起身。『稱……』僅是一陣猛咳。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身前只及他胸膛高的小人兒,絲毫技有伸手拍撫或安慰的意思。
玲瓏咳喘到幾乎虛脫,才漸漸平復氣息。
「你最好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她虛弱地強撐著與他對峙。原本預期要狠狠瞪他的雙眸在過度哈咳下盈滿水光,反而顯得楚楚可憐。
「你是誰?」
「現在應該是……你來回答我的問題!」她一激動就會咳嗽,瓦解了強悍的架式。
「你為什麼會在我夢裡?」
「我才該問你幹嘛沒事出現在我夢裡!」他居然有臉冷做無情地反過來質問她。
「這是你的夢裡?」他瞇起寒氣四射的雙眸。「那些鬼魅也全是你搞的鬼?」
「我搞的鬼?」玲瓏氣得雙拳發抖。「我倒想請問你,為什麼你要勾引那些醜陋惡鬼一起闖入我夢中?」之前她一個人在迷霧中悠哉游哉,直到他的出現才打破那份洋和。
「注意你的口氣。」他陰寒地鉗起她的下巴。「就算是在夢裡,我也不容女人對我如此放肆無禮。」
「放肆的是你!」可惡的熊掌,居然完全扳不開。「你怎麼不想想剛才是誰告訴你鬼是無法砍殺的,是准教你逃到清水裡躲過一劫的?」
他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沉默良久,才頹然放手,轉身坐在一塊大石上遇有歎息。
逃,他一直認定自己的生命中絕沒有這個字的存在。十多年來的浴血征戰中,他從不曾如此閃避敵人。半生原則,竟然砸毀在這
荒謬的一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中了什麼邪?
「喂,你還好嗎?「冰冷的濕漉小手輕輕推他的肩頭。「你在害怕剛才那些妖魔鬼怪吧。」
他在自己雙掌中惱火地皺起眉頭。
「其實你根本不用佯裝毫不畏懼的模樣、強逞英雄,剛才就連我這種很習慣看到鬼怪的人都被它們嚇到了,更何況是普通人。」方才倔強的傲氣一下子轉為悲憫。
沒辦法,她實在無法對一個脆弱的人發脾氣。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或做了什麼冒犯褻瀆的事?」不然怎會平白無故招來那麼可怕的妖怪。
他真想一掌打掉肩上那雙安撫他的小手,卻又有些好奇。她知道她現在安慰的是什麼人嗎?她知道他在現實生活中是何等人物嗎?
「你坐過去一點。」站著好累。
他發誓,要不是這只是一場夢,任何膽敢對他說這種話的人別想活著見到明早的太陽。
「你是武將吧。」看他那身鑲黃旗軍的戰袍就知道。「人在沙場,難免殺戮過多、招來怨靈。你平時多燒燒香、做善事,就不會被妖魔鬼怪死纏不放。」
「戰場上不殺敵,就是被敵人殺。由得了我嗎?」
「喔,也對。」她坐在他身份沉思好一會兒。「但我還是覺得戰爭很蠢,大家有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旦動武,雙方都遭殃。」
坐下來好好談……她以為這是在扮家家酒?
「不管誰贏誰輸,倒榻的都是士兵們。為什麼不派那些居上位的出去當代表,彼此打一架算了?」
這女的腦袋簡直是漿糊做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夢見那些厲鬼?」
「六天前。」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虛弱、蒼老。它們一定天天在你入睡時作怪搗蛋,讓你無法安歇吧。」尤其是他眼眶下彷彿千年不化的黑眼圈,讓好好一張俊臉變得分外陰沉。
「你說什麼?」他微瞇雙眸,語氣輕柔得駭人。
虛弱?蒼老?
「難道不是嗎?」看他的模樣應當是夜夜都被鬼纏沒錯。「你不用再逞強了,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坦白一點又何妨。」
她不覺得怕鬼有什麼可恥,也不覺得被鬼纏身有什麼好丟臉的。
「我說的不對嗎?」幹嘛這樣狠狠瞪她?
「從來沒人敢說我虛弱、蒼老。」
「嗯……」她認真地審視一下。「與你對戰的敵軍恐怕就覺得你很勇猛強悍。」光憑他這副虎背熊腰與兇猛氣勢,站在沙場上就
足以嚇得對方腳軟。
「不只是沙場上的男人這麼覺得。」
「喔」
「連床上的女人都頗有同感。」
玲瓏還未領悟到他的意思,就被滿含懲戒意味的狂吻突襲,整個人被捆在銅牆鐵壁般的懷抱中。
他這是在幹什麼?玲玫努力閉緊雙唇抗拒他的侵略,卻被鉗在下顎的巨掌悍然施壓,強勢的唇舌立即進犯,深入地佔有她的櫻桃
小口,完全封鎖她微弱的抗議。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男女之間的力量差距,她像是被他捏在指下的小螞蟻,一切的奮力掙扎都是白費工夫。
在他突然更深入她口中的進攻之下,玲瓏嚇得倒抽口氣。鉗在她頸邊的大手不斷以粗糙的拇指撫弄著她的耳垂,恣意享受細膩柔
嫩的觸感。
她怎麼了?為什麼會渾身無力地顫抖?這個不要臉的惡徒對她施了什麼法術?
「放肆的小丫頭,你早該好好被人教訓一頓。」
玲瓏還來不及在他低咒的剎那喘口氣,就被另一波狂野的深吻侵襲。
這個不知死活的娃兒!一般人站在他面前連講話都會怕得發抖,她卻嘰哩呱啦個沒完沒了。居然說他虛弱、蒼老?
嬌小的粉舉狠狠扑打他的厚實肩頭,卻仍阻止不了他愈發蠻悍的唇舌糾纏。猛然一個悶哼,他放開她的唇,捆在她腰上的鐵臂卻更加抽緊,幾乎將她斷為兩截。
他意味不明地瞪著拚命喘息的玲瓏,許久後才以拇指抹掉他唇上被玲瓏咬破而流淌的鮮血,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開過。
下流的東西,活該!玲瓏硬忍著被他緊摟的疼痛,極力擺出有生以來最凶狠的眼神,令他瞇起興味濃厚的雙眸。
「你叫什麼名字?」
「除非我想被人作法控制,否則我才不會笨到在夢中說出真名!」
「你對這種神怪之事十分熟悉。」
「至少懂得比你多!」明知掙扎無用,她還是想逃離這傢伙的胸懷。
「可是你卻不懂用言詞挑釁男人的下場。」
「是你挑釁我,還敢把錯往我身上推?」
他眼中閃過一道似笑非笑的光芒。「你入成是家中老么。」
「你怎麼知道?」憤怒在瞬間就被好奇取代。
「老么向來就是什麼都不會,卻事事裝懂,處處反抗,硬要證明自己很有一套的模樣。」
玲瓏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從他嘲諷的神情中抓回神智。
「亂講!你…湖說八道!」她哪有這樣!
連日來被厲鬼搞得夜夜難眠的惡劣情緒逐漸被這個怪異丫頭的新鮮感取代。但他無法忘記剛才和她初見時的恥辱——
那是他被夜夜殺鬼之事糾纏得最疲憊的一刻,也是他這輩子唯一自制力失控的一刻。這丫頭竟然撞見了他此生最狼狽的一面。
「……大人……大人,時辰到了……」遠方傳來模糊而幽遠的呼喚,聲聲迴盪在荒涼的夢境草原。
「我該醒了。」他吩咐過屬下,每隔一個時辰就叫醒他一次,省得他淪陷在惡夢中過久,殺鬼殺得心力交瘁。
「你快滾吧!以後專心作你自己的大頭夢,少跑到我的夢裡來拖人下水!」
他冷眼一瞪,她非但不怕,還自以為很有魄力地狠瞪回去。
「我們明晚夢中再見。」
「見你的大頭鬼!」居然敢頤指氣使地對她下命令。「今晚碰到你純屬倒楣,本格格才不會再——」一個蠻悍的吻重重壓在她唇上,突來的吮嚙痛得她抽氣呻吟。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這是給你的警告。」他用力地摟緊瘋狂捶擊反抗的嬌軀。「下次面對我的時候,注意你該有的服從態度。」
「服從個頭!你這個不要臉的惡棍,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見到你。滾回你的十八層地獄去!」正想給他來頓狠捶猛打之際,他卻消失了。「下流、低級、卑鄙無恥又自大噁心的膽小鬼,若是再讓我瞧見你,我就要你好看!」
「忘恩負義的臭男人……腦筋有毛病的大色狼……」
一聲聲嬌嫩的咒罵在他耳邊迴盪,漸行漸遠,直到他睜開雙眼。
「海東青大人,您還好吧?」侍從們焦急的神情第一個躍人眼簾。
「什麼時辰了?」他從打盹用的軟墊上坐直身子。
「寅時,天還黑著呢。」侍從們臉色慘白地候在他四周。「大人,您怎麼……全身上下都濕了?」
海東青這才赫然發覺自己濕漉的模樣,活像摔進水裡過。
剛才那場地獄般的夢境,是確實發生的事?
他倏地抬頭張望四周。清簡的內房、冷銳的佈置、守值的侍從……這是他在黑龍江的府邸沒錯。之前的地獄戰鬥,只是一場惡夢。
他下意識輕抹嘴唇,感覺到唇上仍微微作痛的小傷口,向來沒有絲毫笑意的嘴角向上勾起滿意的角度。
「海東青大人?」侍從們全傻了。大人居然笑了,他是不是被連日惡夢整到精神失常?
「拿紙筆來。」
「是。」大人要傳軍令了。「傳信使就在外頭候著。」
「不必動用傳信使,派個家僕替我把信送到北京親王府就行。」私人書信犯不著動用軍營人力。
「啊?派家僕…妥當嗎?」向來經手重大軍情的海東青大人,一旦動筆多半是關乎生死的軍國大計,哪能交給一般家僕傳遞?
「我只是要托京裡的朋友替我找個人。」海東青知道若不把事情講明,這些忠心耿耿的屬下鐵定會騎戰馬、帶大刀地「護送」家僕進京。
「大人,您要找什麼人?」
他頓了下在紙上飛騰的筆墨,眼神深遽。
「一個說得一口漂亮京腔的小格格。」
侍從們愣得目瞪口呆,卻又不敢放膽追問。任誰都明白,北京城裡多得是符合這條件的格格。
但沒幾個會如此精通陰陽神怪之事,也沒幾個有那股不知死活的硬脾氣,更沒幾個生得一張嬌美可人的臉蛋、卻有副玲瓏有致的
身材——他記得很清楚,那丫頭自河裡爬出來後的薄濕衣裳底下透出多麼綺麗的胴體。
他已經決定,非把這夢裡的丫頭揪到現實中來。
「咒殺失敗了。」男子淡然開口。
「海東青還沒死?」幽暗而華麗的廳內,一名女子斜倚在炕床上,白皙豐潤的胴體毫無遮掩,神色自若地和這名美男子交談著。
「原本預計他今晚會在夢中心神崩潰,半途卻殺出個程咬金,壞了我的好事。」
「哪兒來的不識相傢伙?」女子妖嬈下炕,走向桌邊臉色陰森的男子。
「一個自稱是格格的女娃。對靈異之事似乎很熟悉,也不怎麼怕鬼,排行老么,說話帶北京口音。」海東青和那女娃在夢中的一言一行,他全觀察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角色有什麼能耐壞了你連續六日施咒作法的好事?」女子由男子背後輕輕貼近,青蔥十指恣意遊走於他衣襟內的結實胸膛。
「她激起海東青的求生意志。」男子冷冷地盯著陰暗的窗欞。
這次以惡夢為伎倆的咒殺行動就是要將海東青陷入孤獨狀態中,讓他毫無止息地與夢中惡鬼纏鬥。磨掉他的意志、耗盡他的體力,讓他的一切奮戰與反抗徒勞無功,最後就會走向男子為他設好的陷阱:絕望。
人一旦絕望,就會喪失鬥志,加上海東青連日來無法安玩?」初冬晴陽乍現,玲瓏立刻活蹦亂跳地四處找樂子。
「平成郡王府?」和玲瓏同樣十五、六歲大的姊姊琉璃,唯唯諾諾地放下手過詩集。「我不太喜歡他們那一家人。」
「可是他們家的蓉格格邀我去玩風箏,我想見識一下她說的新風箏。聽說她阿瑪請聚寶齋的師傅做了好多不同款式的風箏為她慶
生,咱們去看看嘛。」
「我覺得蓉格格不是真心想請你去玩,只是想向人炫耀她的新寶貝。」個性溫弱的姊姊心思比玲瓏細膩得多。
「哎呀,別這麼小心眼嘛!」玲瓏開心地拉起姊姊往外走。「想想錦繡表姊。人家從小生活在江南,難得上北京來玩玩,總得讓她見見京裡有趣的事吧。否則天天窩在府裡,不悶死人才怪。」
「我看快悶死的不是她,是你吧。」她對玲瓏亂抓名目的老把戲再清楚不過。
「我不是快悶死,是快氣死了!」
「又作怪夢了?」
「作怪夢還好。」可惡的是,她昨晚作的簡直叫春夢。「別提那些惱人事情了!」
「喔」
小小的姊妹倆帶著年近二十的霸氣表姊錦繡,乘馬車前往平成郡王府。從未離開過京城的玲瓏對錦繡所描述的江南逸事簡直崇拜透項,早想找個機會讓錦繡也看看北京的獨特風華。
「我最喜歡北鴦堂做的軟翅蝙幅,那種上品風箏我只在逢年過節時玩,你在江南一定沒見過。」有機會的話,玲瓏真想拿她的寶貝風箏放給她看。
「是啦,我或許是沒見過,但像你們這種大小姐用銀子做出來的把戲,我可沒什麼興趣。」錦繡倨傲地還玲瓏的興奮笑容一記冷哼。
「用銀子做的把戲?」風箏應該是用紙做的吧。
「我說你這種大小姐笨,還真不是普通笨!」錦繡的食指直往玲瓏額上戳去。「你的風箏再棒,還不是用銀子買的。我們鄉下人哪,都是靠自己的手腳做出來的,完全不花一文錢。」
「真的?」玲瓏兩眼閃閃發光。「風箏可以自己動手做?」
「不只風箏,連衣服都可以自己縫製。」錦繡拉拉身上玲瓏送她的精繡錦袍。
「你好厲害,什麼都可以自己來。」
「那當然。」沒錢的人當然只能靠自己的雙手。「所以說,你們這種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簡直個個都是窩囊廢!」
姊姊琉璃霎時流露受傷的神色。
「好像真的滿窩囊的。」玲瓏倒認真深思地點點頭。
「唉,你的瑪瑙鐲子借我戴。」錦繡搖搖自己的左脫。「你送我的這條金鏈不夠華麗,看起來一點也不氣派。」
「會嗎?我覺得它滿典雅的才送給你。」玲瓏邊說邊拔下錦繡欽點的瑪瑙大鐲。
「那個嵌玉指套也順便借我。」錦繡拉里拉雜地追加許多項目,幾乎拔光了玲瓏身上的首飾,連琉璃的行頭也給借走。
「你戴這麼多東西幹嘛啊?」玲瓏看錦繡一身珠光寶氣,俗麗逼人,口水差點嚥不下去。
「難得到別人府裡作客,派頭當然要大些。」
「這樣啊。」玲瓏又陷入深奧的迷思中,怎麼也搞不懂。
說實在的,人比鬼還複雜得多。
當她們三人抵達平成郡王府時,裡頭已聚集了好些其他府裡的格格,正在喝茶聊天放風箏。
「啊,玲瓏,你可來了。」蓉格格不懷好意地笑著起身。「我還真怕你不來呢。」否則她的新款風箏要向誰賣弄?
冷瓏聽了好開心,她沒想到蓉格格這麼看重她們的友誼。
「為了今天的慶生宴,可真折煞我了。」蓉格格矯揉造作地哀聲歎氣。「額娘還特地給我一盒西洋水粉,擦得我難過死了,一點都不好看。」
「不會呀,你今天看起來的確氣色很紅潤。」
「是嗎?」蓉格格的得意笑容卻在玲瓏水嫩的艷麗笑靨下僵化。「你是不是也擦了什麼?」
「沒有。」玲瓏不好意思地縮縮肩頭。「我向來很懶,想到要在臉上塗塗抹抹、擦擦洗洗的就好煩,清水潑潑就出門了。」
蓉格格狠瞪她一眼,甩開玲瓏的雙手便轉身離去,和亭子裡的其他朋友們聊天去。
「她怎麼了?」
姊姊琉璃不解地搖搖頭,只有錦繡瞭然於心地哼笑兩聲。
「我們過去看她們放風箏吧!」玲瓏興奮地跑向亭外聚在一塊隨風起箏的女孩們。
「玲瓏格格!」女孩們熱絡地呼喚著,「快來幫幫忙,這紙鴦一直飛不高,好像快掉下來了。」
「把線收緊一些就可以了。」
「那我這個呢,玲瓏格格?」
格格小姐們全都趕著向玲瓏求救,也只有她會毫不保留地傾囊相授。
「這些大小姐還真是笨手笨腳。」
「噓,錦繡。」姊姊琉璃差點被她嚇壞。
「玲瓏格格到了,是嗎?」幾名阿哥聽人傳報後立刻趕來,爭睹美人風采。
琉璃雖然也出色,但總愛閃躲眾人的親近寒暄,不若玲瓏的快意爽朗、不拘小節。
一團以玲瓏為中心的人潮漩渦逐漸成形,坐在亭子裡故作優雅的蓉格格雙手幾乎絞扭成結。
「啊,對了,你們都知道玲瓏格格有陰陽眼的事吧。」蓉格格極力擺出輕鬆而不經意的笑容。
「是啊,好厲害呢。」單純的格格阿哥們對她崇拜得要命。
「我以前也是這麼認為,可是當我知道這種邪異力量的來源時,我再也不這麼想了。」
「蓉格格?」玲瓏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好像很畏懼的虛弱樣。
「什麼邪異力量的來源啊?」眾人開始不安。原本被視為神力的異能突然被形容得像種詛咒。
「我只是聽說而已啦。」蓉格格滿意地看著眾人聚焦在她身上的盛況。「像我們這種命貴福厚的人,陽氣旺、八字重,
「大伙別慌,我這就吩咐丫環和內院太監拿東西出來給你們驅晦氣。」蓉格格威風八面地指揮大局。
「我不要留下來了,我要回府裡去。」格格們中又起另一波騷動。
「慢著,要走也不是你們走!」蓉格格直直瞪向玲瓏,玲瓏霎時捏緊了拳頭。
「蓉格格,今天可是你邀請我來作客的。」現在竟然在給她難堪之後打算攆人?
「我是邀你來沒錯,卻沒料到你會嚇壞我其他客人。」
「但是在你剛才開口胡說人道之前,我根本沒嚇到任何
「來人,送客!」
玲瓏震驚地瞠大雙眼,看著那些之前還跟她有說有笑的人們,現在卻一個個對她敬而遠之,沒人站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
「嗯,這種好戲我的確沒在江南見過,北京王府倒還真開了我的眼界。」錦繡滿意地點頭一笑。
「錦繡!」姊姊琉璃慌亂地低頭扯扯她的衣袖。
「那我不多打擾了。」走就走,但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一同丟臉。「蓉格格,請多保重,也請代為問候你的三
叔。」
「什麼三叔,他十幾年前就過世了!」
「是啊,他是過世了。」玲瓏昂首闊步地帶姊姊與表姊離去。「可是他陰魂不散地時時踉在你身後十幾年,也真夠辛苦的了,替他多上兩炷香把。」
「蓉格格!」眾人被她兩眼翻白的昏死模樣嚇成一團。
玲瓏頭也不回地對車伕喝令——
「打道回府,以後本格格再也不來這座鬼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