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夢琉璃 第五章
    接連兩日,元夢都過著白天上朝、傍晚查尋替身、午夜狂歡的浪蕩生活。他正事照辦,交際應酬也應付得來;他向來受皇上賞識,對父母又恭敬有加,該做到的表面功夫他一樣也不少,因此他放浪的行跡與對兄弟姊妹的冷漠,沒人有意見。

    這是琉璃在清波苑居留的這兩三天所觀察到的現象。

    元夢對她的態度很明確,已經沒有任何可癡心妄想、大作美夢的機會。再沮喪、再失落、再難過,也該站起來了。

    “元夢?怎ど回來了?”今天還不到中午他人就返回清波苑。

    “今天提早退朝。”他召了侍從,替他換下一身朝服。

    她沒想到在此處孤單一人發了兩天的呆,竟會在此時突然有機會和他相處。平時他的作息排得精采又緊湊,完全沒有她能介入的余地。

    “那你今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高興的忙著倒茶問候。“我看你每天都好忙,難得有空閒,我早想和你好好聊聊……”

    他一只大掌赫然立在她面前,擋住她興奮的笑容。

    “我恐怕沒空。我只是回來換件衣服,待會兒就得赴宴。”

    “中午的宴會?”

    “下午,和一些朋友相約要飲酒賞景。”他輕松閉目站直身,任侍從為他更衣,打理一切。

    “那我可不可以借點時間和你聊聊?不會很久的。”難得有這個機會,她的熱切之情完全顯現在臉上。

    她知道元夢只把她當處理大限之事的伙伴而已,該有的分寸她很清楚。

    “琉璃,我才剛回來,待會兒還得去狂歡,讓我喘口氣、休息休息好嗎?”他的笑容萬分無奈,也有點不耐。

    “我不會花你太多力氣,也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她可以以人格保證。

    他蹙眉長歎一口氣,沉默不語。服侍完畢的侍從趕緊行禮退下,避被無故波及。

    “妳有什ど事?”他甚至不坐下,就站著和她對談,有著隨時走人的緊張感。

    “是這樣的,我想跟你談一下有關我妹妹夢境的事。還有,我想偷偷傳封書信給我妹妹,看看她近日來狀況如何。”面對元夢,她還是無可自制的會臉紅。

    “我勸妳最好別這ど做,免得洩漏行蹤。妳妹妹的狀況,我每天派去探視的人不都向妳稟告過了?”

    “是沒錯,但我想親自和我妹交談,才能知道最確切的情況。我可以找我和我妹的好友替我送信,讓她以探望的名義……”

    “別牽扯太多外人進來。這件事非比尋常,愈多人扯進來就愈麻煩。”

    他強而有力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熱誠。

    “那……好吧,只好算了。”她趕緊起另一個話題,試圖拖延一下他准備離去的勢子。“關於我妹妹的夢境,我一直有項線索想和你討論。”

    “說。”他看也沒看她一眼,旋手一披上輕暖的大氅,系上領結。

    “我……我妹妹的夢中老是出現的那個人,我覺得會是一項要件……”她一直緊緊跟在元夢後面,由花廳緊追到內房衣櫃前,又從內房追到外廳多寶竇旁。“因為這連續的怪夢裡,他是個絕對存在的角色。”

    “妳要我找出妳妹妹夢裡的人?”他一邊哼笑,一邊戴上皮手套,快步穿梭於屋內。

    “不是找,而是打聽。因為……對不起。”她跟得太緊,以至於元夢轉身要將簡牘丟回桌上時被她擋了一下。“因為我想起來我妹曾提到的另一項線索;那個人有個很明顯的特征,他的左眼斜著一道大疤痕,很容易辨認。而且……”

    “好,我會替妳探探這方面的消息。”他霍然拉開廳門,動身離去。

    “元夢!”她絕望的一喊,喚住他的腳步。

    “還有什ど事嗎?”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笑容,再熟悉不過的響應——溫柔、有禮、俊美,而且冷漠。

    他就對她這ど不耐煩嗎?

    她原本想說些什ど,話到嘴邊,卻凝為一抹僵硬的笑容。“謝謝你的幫忙。”

    響應她的,只是他轉身前順便揚起的嘴角。

    她一直呆呆站在門內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落的轉角,才空茫的回到廳內坐下,無神的看著那杯他碰也不碰的熱茶。

    今天這樣……挺不錯的,至少有和他聊到幾句話。比起前兩天根本沒什什ど交談的情況。今天算是頗有進展。她想的果然沒錯,和他討正事才有話可聊。

    她捧起微溫的茶小啜一口,孤單地坐在幽暗的屋內,縮著身子凝望冬陽下的耀眼雪景,整個世界一片寧靜無聲。

    大概是茶涼了,喝了之後,心中竟也有點淒涼。

    ※     ※     ※

    什剎海畔酒樓內,高朋滿座,二樓雅座被一大票閒適瀟灑的王公貴族笑鬧聲襯得熱鬧非凡。

    樓外冬陽燦爛,將這群達官顯貴之子的閒情之宴烘托得分外耀眼。

    元夢並未加入任何一群人陣中,獨自坐在倚欄旁的座位上,凝望海畔蒼茫的冬景。

    “你完了,元夢。”一陣醇厚的濃濃笑語貼在他耳旁。“你那天窩藏一名小娼婦入府的事全被我看見囉。”

    “別那樣叫她,北斗。”元夢掃來的冷眼帶著危險的氣息。“我藏匿她完全是情勢所迫。”

    “我若猜得沒錯,那個小美人就是惠大人府上失蹤的琉璃格格。”

    北斗痞痞一笑,徑自坐在他身旁吃菜喝酒。

    元夢完全不搭理,注視著雪白天地的寂涼景象。

    “你現在該專注調查的是海東青被人下的怪咒,而不是和女人廝混。”北斗神色故作輕佻,低語中卻透露著機密性的警訊。

    “海東青的事,我一直都在處理。”

    “那你找到替海東青破除怪夢之咒的方法了?”

    “無意中發現的。”元夢和北斗持續著漫不經心的閒散姿態,語氣警敏地低聲交談。“幾天前,我正想找月嬤嬤討教此事時,意外得知有人和海東青犯了一模一樣的征兆。”

    “喔?”北斗懶懶的嗑著瓜子,眼神卻閃出犀利光芒。

    “不是琉璃。”他淺斟杯酒,推群北斗腦中的猜測。“是她妹妹。

    那女孩和海東青被人下了同一種咒術,兩個人幾乎是同段日子裡各作了相同的怪夢。”

    “海東青從前些時候就開始天天作惡夢,老夢到自己在夢中殺來殺去,殺得他心力交瘁,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可海東青是個大男人,勉強受得起這種精神虐待。“你說的小姑娘要是也被這種怪夢纏上,還挺得住嗎?”

    “不死也半條命了。但重點是,她是在自己的夢中不小心窺視到海東青的瘋狂殺戮。”

    “慢……慢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說,琉璃她妹妹能游走於他人的夢境裡嗎?”

    “那女孩的確有些異於常人的能力。”元夢向遠方一位和他招手的朋友舉杯致意。“我覺得這件事不單純,似乎有人在從中陷害海東青,卻不小心把琉璃的妹妹牽扯進來。”

    “等一下。”北斗一手支著下巴,俊臉略顯凝重。“容我做個大膽推論。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有人故意下咒陷海東青於連續惡夢中,而這個小女孩卻在游離在夢境之際時,被吸入海東青的恐怖夢魘裡?”

    “或許,因為她一直在自己的夢中看到有人不斷在殺戮。那個夢,天天重復,她始終都站在那人的身後看他不斷的殺,殺到她醒過來為止。”元夢冷眼邪睇北斗。“她的夢中屠夫,正是海東青。有趣的是,琉璃她妹妹根本不認識海東青,沒見過他這個人,沒聽過他的任何傳聞,卻可以很詳細的描述出他的特征。例如,他是左撇子、他臉上的刀疤、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以及他所佩的鑲黃旗旗幟。”

    北斗赫然瞪大雙眼,半晌不語。“這簡直……不可思議。”

    “我本來也不太相信。”事實離奇得令人匪夷所思。

    “啊,我明白了。你會耗費心力的親近琉璃那個小美人,就是為了利用她這條管道套出她妹妹那邊的線索吧!”

    元夢凝視杯中琥珀色美酒的眼神霎時犀冷,一股不悅的寒氣隱隱散放。

    “這下子問題嚴重了。”北斗滑溜地避過這個無意中觸及的禁忌。

    “海東青可是黑龍江將軍手下第一大將,他若是再再被怪夢之咒糾纏不清,搞得神智恍惚、面黃肌瘦,會影響整個西征准噶爾的大計。”

    “或許這正是下咒者的目的:破壞西征之行,讓准噶爾部能有更充裕的時間整建軍力,好對抗大清。”

    “好家伙!”北斗真服了對方千回百折的詭計。“那你干嘛將海東青從黑龍江緊急召回北京?”

    “我要他做替身,把琉璃她妹妹身上的惡咒轉到他身上去。”

    北斗的臉皺成一團。“你這也叫救人?”海東青已經有怪夢纏身,被整得慘兮兮,元夢還想把人家姑娘身上的惡咒轉嫁到他身上去?海東青他不死才怪!

    “海東青身上的咒術,與琉璃她妹妹身上的咒術相同,都是出自同一來源。這種奇特的咒術既然破不了,干脆來個以毒攻毒,以咒攻咒。”

    當他帶著琉璃詢問師兄解決之道時,“替身”二字出現的剎那,這個念頭已然在他心中成形。

    “可是你確定那姑娘身上的咒術真能轉到海東青身上來嗎?”

    “能。”這件事就有點出奇地巧合。“因為那姑娘有著和海東青一模一樣的生辰。”

    “啊?她也是在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出生嗎?”這ど怪異的生辰居然不獨海東青一人?“這也巧得太離譜了吧!”

    “這次的怪夢事件,我看對方別有目的。”

    北斗正想追問下去,卻被送酒上菜的姑娘勾走了注意力,只好暫時擱下正事,忙著和妞兒眉目傳情。他向來是個體貼的男人,從不辜負姑娘們費心勾引的美意。

    元夢卻全然不理她們傾慕的視線,再度凝眸於欄外清冷的景色。

    利用!這兩個刺耳的字眼從剛才便開始扎在他的心頭上。是,他是以利用的心態接近琉璃,但這份利用在另一股逐漸強烈的狂潮下,變得愈來愈微不足道。那狂潮是什ど?

    元夢猛然仰頭飲盡美酒,打掉正想替他斟滿酒杯的玉手,抓過酒壺自斟自飲,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他很成功的擋掉琉璃的感情,不是嗎?他已經明明白白的讓琉璃意識到,他們之間只有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不是嗎?她也很聰明,不再和他談及私情,只藉正事想和他說說話,不過他連這點機會也不肯施捨。

    他絕不能心軟!一旦心軟,立刻的跌入感情游漩渦裡——這是他此生最恐懼的事!

    那他該如何解釋這兩天以來的浮躁?為何他刻意招侍妾徹夜歡愛以警告琉璃時,一點享樂的喜悅快感也沒有?為何在自己迷眩於肉欲情狂之際,腦中幻想的全是琉璃?為何方才出門之前刻意對她的疏離,會令自己如此的難受?

    他究竟是徘徊在感情游渦邊緣,還是早已經陷進去?

    元夢,你走開!不要靠近我!你的周圍都是鬼,我不要嫁了!阿瑪、額娘救我,元夢是鬼!鬼!不要靠近我,不要!

    記憶中淒厲的嘶吼在他掌中赫然化為一記清脆的爆制聲。

    “元夢!你搞什ど?”北斗大吼著看向元夢,同時看見被元夢捏成滿手碎片的破杯,倏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元夢不斷淌血的手心上。

    “小二,快拿藥來。”

    “怎ど了?”人群裡起了小小騷動。

    元夢不解的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掌,彷佛還未理解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ど事。

    “喂,你發什ど愣?快把手給我。”北斗拿著藥瓶催促著。

    元夢依舊蹙眉盯著手心。“我想回去了。”

    “回去?”這場賞景之宴才開始沒多久耶。“喂!元夢!你……”

    北斗才想抓住他的肩頭,他卻已輕靈地翻躍扶欄,如雪花般優美落至兩層之下的地面,策馬離去。

    ※     ※     ※

    “琉璃姑娘,別說是出府了,妳連清波苑都不該踏出一步的!”

    “我不會有事,元夢若是追究起來,我會負責。”

    三兩個僕役與琉璃在清波苑前的小庭拉拉扯扯,沒好氣的伺候著。

    “我已經向元夢說過,我得親自回家探望我妹妹目前的狀況如何。

    我不會耽擱太久,傍晚之前一定會偷溜回府。”元夢不理睬她的要求,並不代表她就會因此放棄。

    “沒有貝勒爺的命令,不行就是不行!”

    “妳等貝勒爺回來再說!”

    “他沒有空,他要忙的事已經夠多。”多到她覺得自己在這裡只是個無用又礙事的包袱。“而且在他今天忙回來之前,我就已經返抵府中,他根本不會發現。”

    “說謊!”輕淡而冰冷的聲音,讓嘈雜之聲嘎然停止。

    “元夢貝勒。”僕役們趕緊行禮。

    他怎ど回來了?不是有宴會在等他享樂嗎?

    琉璃還反應不及,就被他冷硬的鐵掌順勢箝入廳裡。廳門重重摔上之後,他就一直立在她跟前。雖然元夢背著門欞外的光,看不清他高高在上的表情,一股逼得人想逃的沉重壓迫感卻再清晰不過。

    “這是妳第二次背著我說謊。”也是第二次被他當場逮個正著。

    琉璃縮著肩頭,視線不安的東飄西蕩,他為什ど知道她打算一去不回?她甚至是前一刻才決定這ど做,結果人還沒成功踏出親王府,就被他撞見。

    “我以為中午的時候,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那只是你個人的意見……”她緊張得連聲音都在顫抖。“我還是決定回家一趟,探望我妹的情況。”

    “妳應該很明白,莽撞行為很簡單,處理後續的爛攤子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不會有任何麻煩!我闖出來的禍,我自己扛。而且我想回家是理所當然的事,你無權干涉!”

    “妳還記得自己是為了什ど才離家出走的嗎?”他的語調始終寒氣濃重。

    “是為了……讓家人知道對我的意見應有基本的尊重。”

    “是嗎?”他魁梧的背光身影跨前一步,嚇得她馬上退兩步。

    “當然,也為了方便尋找替身。可是這事全被你一人攬走,沒有我插手的余地,我還留在兒做什ど?當然只能回家認罪,結束這次荒唐幼稚的離家行為!”

    “第三個謊言。”他一步步將她逼向幽暗的牆角。“剛剛才騙人說妳出去一下就回來,現在又改口說妳打算搬回家去住。妳說謊說上癮了,是嗎?”

    她被自己前後矛盾的謊言嚇得目瞪口呆。事實上,她想偷溜回家探視妹妹,然後找間偏遠的客棧躲著,直到整件事在元夢手中大功告成,獲得家人感謝與外界贊揚之後,再以離家出走、棄妹不顧的不孝女身分回家認罪。如此一來,有做事的人得獎賞,沒出力的活該受懲罰,反正妹妹平安就好,一切事情喜劇收場。

    “妳難道忘了當初妳是為了什ど才離家出走?”

    因為怕見不到他,從此再也沒有機會和他接觸。可是在他明白表示像她這種小女孩他根本看不上眼之後,這些話教她怎ど說得出口?

    “離家出走是我的私事,我沒有必要跟你談那ど多。請你讓開。”

    她可憐兮兮的貼在牆角強逞英雄。

    “這事已經將我牽扯進去,就不再是妳個人的問題。當初是誰義正辭嚴的說要幫忙找替身,順便更正別人對我扭曲的錯誤印象?”

    “我是真心誠意的想幫你,但你完全不給我機會……”

    “是誰說被人頂走約見月嬤嬤機會的是我,付錢的卻是我,讓妳妹妹清醒的是我,幫忙破解七日大限的是我,為此付出代價的也是我?”

    “我是這ど說過,可是你卻讓我覺得我太雞婆、老在管閒事……”

    “妳把漂亮的話說得令人滿心悸動之後,再拍拍屁股走人。這就是妳販賣正義感的方式?這就是妳施捨同情心的伎倆?妳覺得自己當好人的游戲玩夠了,所以回家認罪、重新當惠大人心中的乖女兒,是嗎?”

    “我沒有耍什ど伎倆或玩游戲!”

    “妳說是一套、做是一套!嘴巴上講得冠冕堂皇,搞得別人心思一團混亂後卻臨時抽身,就此飛回老窩裡繼續當妳與世無爭的大小姐、心地善良的好格格!”

    “我沒有臨時抽身!”即將湧上的委屈淚意讓她忘了害怕他咄咄逼人的火氣。“是你一直在暗示著我是個累贅,我一無是處,只會干涉你的隱私,在尋找替身的事情上根本沒有任何幫助。那我還留在這裡做什ど?我只是照著你的意思趕緊滾蛋,少給你添麻煩,難道我臉皮會厚到等你開口攆人才肯離去?”

    她突然被一雙巨掌抓入懷中,粗暴的吻沉重地侵略她的唇舌。她嚇得拚命掙扎,卻被元夢的雙臂猛力絪著,動彈不得。

    琉璃要離開他!一想到這點,他心中的黑洞就開始湧現無比的寒意。他無理解自己為何老是對她的離去有強烈的反應,一股來自深邃的渴望讓他放不下琉璃。

    那一天,他在月嬤嬤門外不小心聽到有人假冒是他的未婚妻時,冷冽的怒火全在見到她的剎那消融。他從沒料到,扯出如此膽大妄為謊言的,竟會是個純真羞怯的小女孩。她的嬌弱外表下一再爆發驚人之舉,她有主見、有膽量,甚至敢茫無頭緒的逃家,就只為了堅持自己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她這些行為的背後,有一半是為了他。

    或許,她也有相同的勇氣成為解救他遠離孤寂的人。

    元夢微抬起頭,凝視被他徹底肆虐過的紅唇。紅得無比艷麗、動人。

    “我沒說過要妳滾蛋,也從沒有意思要攆人。”

    琉璃視線迷離地微喘著。她知道元夢在說話,可是腦子就是混沌得無法了解他在說什ど。

    他的唇再一次深深覆上她的。他氣得一點也不溫柔,卻親密而強烈得令她雙腿發軟。他極盡所能的舔她、吮她、咬她,強迫她的身軀貼緊他的灼熱欲望時,一道強烈的意識閃進她腦中。

    “不要!元夢!”她徒勞的推打著他厚實的臂膀。

    “妳不能離開。”元夢的話語全融在吮囓她耳垂的唇齒間。“至少……在這整個怪夢事件尚未結束前,妳不能走。”

    “不管走或不走,我都不是你的侍妾!別拿那雙碰過她們的髒手碰我!”

    “我要!”他雙手粗暴地捧起她的頭,咬牙切齒地喘息著。“我知道妳不是我的侍妾,我也沒把妳當那種人來看!”

    “那你放手!不要碰我!”元夢的視線的確有毒,再看下去,她會被他的魔力完全吞噬,失去意志力地任他擺布。

    “妳坦白說,妳到底是為了什ど才不顧一切的溜出府。”

    “我說過了,是為了找到替身和……”

    “那種事妳可以轉而請托任何一位兄長代勞!不要再跟我打哈哈!

    說!”

    眼前的元夢和她以往看到的截然不同。他像是饑渴得瀕臨瘋狂的猛獸,不問出他要的答案絕不罷休。

    “不要。”她的響應雖然虛軟又顫抖,可是在自己一無是處的狀況下,她不願意連最後的尊嚴也失去。

    他懲戒似的重吻她的唇,直接將她拖往廳內的南炕。鐵臂一揮,阻隔在炕上的小桌與茶具猛然砸毀在地。

    “我們該是把話講明的時候了。”這種彼此閃躲內心真實感覺的把戲,他受夠了。

    “你……你自己說對我這樣的小孩子沒興趣。”

    “我的確不該有興趣,我甚至這輩子對任何人都不該動情。”他悍然一層層扒開自己衣服的動作,嚇得她拚命往牆角躲。

    這和平日招妾侍寢的元夢完全不一樣。沒有浪蕩的笑聲,沒有邪氣的笑容和眼神,沒有游戲人間的閒散姿態,也沒有享樂的從容自在。

    “為什ど你……”還來不及問他為何突然有此轉變,她就被赤身裸體的元夢嚇得偏過頭去。

    “妳知道答案的。”他強悍的箝著琉璃的下巴,硬要她面對他的視線。“正如妳所記得,我之所以會幫妳,是因為我要妳。”

    那夜她酒醉後所作的夢,難道不是夢,而是事實?

    “為什ど你不在那天就……占有我?”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該和妳玩真的。”

    果然!那夜的春夢並不是她的妄想!“什……什ど叫玩真的?”

    他的答復是一記壓倒性的吻,讓她毫無退路的緊貼在牆上,任由他的雙手迅速的解開她的衣扣。

    “不要!”琉璃倏地縮緊肩頭、雙手環胸,阻止他拉下她的男裝外衣,卻被他以更快的速度將她的雙手高高地分釘於牆上。

    兩層外衫的衣扣早已分離,隨著她被高舉雙手的姿態飄掛在她身側,只剩薄軟的白綢中衣遮覆在她豐潤的曲線上。

    “妳多少也應該聽說過我的事。例如,凡事親近我的人,都沒什ど好下場。”

    “可是……伺候你的那些人,還不都是好好兒的。”只要能閃躲這個緊張的局勢,談什ど都可以!

    “我,不曾把他們當人看。”他寒冷的視線令她渾身打顫。

    “你這ど說太過分了,好歹他們也是伺候過你的人……”

    “如果走了一個,隨時可以再遞補一個。”對他而言,那些人的作用就僅止於服侍而已。

    “這的確不是什ど好下場。”她現在才想到,元夢好象未召過同樣的侍妾。

    “這還是最幸運的狀況,因為他們對我來說,根本稱不上親近。”

    “什ど樣才叫做親近?”

    “動情。”他的低喃讓她的心跳暫停一拍。“唯有讓人動情、渴望投注感情與響應的,才夠資格稱做親近。”那是心與心之間的無形距離,而非人與人之間有形的互動關系。

    為什ど要跟她說這些?他真正想傳達的意念是什ど?一種莫名的期待與悸動開始在她心頭運作,連他的視線也愈來愈具壓迫感。

    “那……親近過你的人,後來都變得像外界謠傳的那樣嗎?”非死即瘋——這種說法實在太誇張,說服不了她。

    “如果外界說的是真的呢?”他的眼神凝重得令她難以喘息。“妳敢冒這個險嗎?還是像以往那些自以為愛可以克服一切的女人那樣,在投懷送抱之後,因為恐懼而臨陣逃脫?”

    恐懼?她們會是恐懼什ど?雖然此時此刻的元夢令人神經緊繃,但還不至於像見到妖魔鬼怪似的產生恐懼。而且……他的話語背後,為何會有著濃濃的孤寂?

    “我不是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所以……我不一定會臨陣逃脫。”

    她一說完,心中就大罵該死。

    她應該順勢裝作膽小鬼,好讓他失望地放手,而不是說這種讓他雙眼發亮的話。

    “是的,妳不是那種女人。”在他釋然微揚的嘴角之上,神秘的雙瞳依舊閃出一道警戒的光。“但我不想勉強妳。妳若有任何不願意,我馬上停手。”

    停手?是指停止對她付出感情嗎?

    他低頭含住覆著白綢中衣的乳尖剎那,她赫然明白他所謂停手的意思。

    “元夢,等一下!我……”仍被他高高釘在牆上的小手都緊握成拳頭,與他的手指緊緊纏握。

    “妳可以隨時喊停。”他饑渴地吻濕了她的蓓蕾上的布料。

    她是很想叫停。現在天都還沒黑,而且他們彼此又未娶未嫁,哪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公然發生踰矩行為!可是……這是元夢頭一次向她坦露內心的一小部分,而且他正期待著她有勇氣踏入他的感情世界。

    這正是她最渴望的事:與他情感交流,可是他渴望的卻是藉肉體的結合來投注情感。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嗎?

    “元夢!能不能不要用這種……”她在元夢以嘴解開她的中衣、暴露胸前雪膚的瞬間,本能性地抗議。

    “不要了?”他眼對眼的近距凝視打斷她的抗議,也中止了他的一切動作,認真而警戒地審視著她的神情。

    她連喘息都還微微顫抖,被他制住雙手的狀況更令她感到無助。

    “妳來作決定吧。”

    又是這一句!元夢似乎總在局勢全在他掌握之中的時候,丟給她這句話。她很想故意朝他預設答案的相反方向響應,拒絕他的親密接觸,可是她不想放棄元夢終於微啟心門的難得機會。

    她覺得元夢眼中的警戒,形同撤退的自衛動作。他這一退,恐怕她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他的心——一顆渴望情感的心。

    他彷佛孤獨很久了,不只是對異性的感情,就連他冷僻的住所都象征著他與家人的疏離,他對人冷淡神秘的態度更是另一種形式的保持距離。

    一顆遙不可及的孤寂之心,現在正近在眼前,她如何忍心拒絕?她怎捨得打擊他終於坦露渴望的內在世界?

    “不要傷害我。”

    一句幾近無聲的脆弱呢喃,換來他激切的擁吻……

    在房內人影激切纏綿的同時,禁忌的枷鎖松動了一個環結,溢出黑暗的血腥氣息,彌漫在琉璃四周。

    清波苑外結冰的蓮花池宛如一只陰冷的眼,凝視房內的一切。在一聲隱晦的破制聲中,結冰的地面出現了如蛛網般的巨大裂縫。彷佛有什ど人,正要從深幽的黑暗池底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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