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凱,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喔。」
下了班,胡京強約了好友兼工作夥伴的黎靖凱一起去喝一杯,因為他發現最近好友有些不對勁。
黎靖凱喝著酒。「哪裡怪?」
胡京強一臉認真的看著他。「怎麼說呢,認識你這麼久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偶爾想事情還想得出神,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黎靖凱不經意地笑了笑。「幹麼這麼注意我,怪不得會有人謠傳我們兩人是一對同志戀人。」
戀人說當然是開玩笑的,他結婚了,而胡京強則有女朋友,只是他們都沒有公開罷了,就因為他們很少談及感情問題,再加上他們感情很好,因此就有他們是同志戀人的緋聞傳出。
「你不知道我暗戀你很久了嗎?」胡京強故做曖昧的朝他眨了眨眼,結果他的「示愛」換來好友一記瞪視。
「別鬧了,真要有像你這種大只佬的同志戀人,還不如殺了我。」
「喂,你瞧不起胖子喔,小心我去告你歧視胖子。」
黎靖凱繼續喝他的酒,不再和他胡鬧下去,因為他沒有那個心情。
看到好友猛喝酒,心情不好的樣子,胡京強也收起玩鬧的心。「靖凱,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明明威達電子已經倒了,他的報復算很成功,但他不懂好友臉上為何沒有得意的笑,不僅如此,最近還常在他臉上看到凝重表情。
黎靖凱放下酒杯,幽幽地說道:「我父親快死了。」
「黎伯父快死了?真的假的?」胡京強詫異。
「上個星期我父親檢查出肝腫瘤,末期,醫生說他剩下不到半年的壽命。」
「什麼?黎伯父他……」胡京強震驚到無法說話。
黎靖凱點了根煙抽,像是要吐掉壓在胸口那股讓人煩悶的氣似的,他大大的吐著煙。
打從父親拋棄他和母親去娶有錢千金,他就對父親的所作所為感到不屑,特別是後來母親在醫院病房內要求見父親最後一面卻被拒絕,讓他打從心底痛恨著父親。
一個人的生活很苦,但他非常努力工作,當初父親為了錢而拋家棄子,那麼就讓他失去他不應得到的東西,讓他一無所有,回到以前的貧困生活。
可是沒想到那個人就快死了。
還記得當醫生說出父親的病症後,他感到胸口像是被整個掏空似的,那種心懸浮在半空中的感覺,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甚至失去了方向。
「明明威達已經倒了,我痛恨的人也快死了,為何我的心情卻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黎靖凱自問著。
儘管他表現得沒什麼,也說得雲淡風輕,但從他的語氣裡,胡京強聽得出來好友此刻非常的消沉。
沒想到黎伯父快死了,他只是認識黎伯父的人,都為此感到難過,更何況身為他兒子的靖凱,一定更不好受,特別是他們父子之間又有著外人無法插手過問的複雜恩怨。
「你不是說暗戀我很久了,那你要不要說說我無法開心的原因是什麼?」
「你要我老實說嗎?」
「說吧!」
「你當然高興不起來,也許你是痛恨著黎伯父沒錯,想讓他失去一切,可是再怎麼說他都是你爸爸,現在他快死了,你當然會感到難過,這就是人家常說的愛恨交織,當你在恨黎伯父的同時,其實你也一直都愛著他。」
黎靖凱怒瞪了好友一眼。「你現在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難道他不覺得他說得很感人肺腑?他自己都快哭了呢。
「我怎麼聽都覺得像是屁話!」
「哪裡是屁話了?」
黎靖凱一口喝光杯中的酒,立刻又倒滿一杯。「打從他拋棄我和母親那天起,他就不再是我父親了,那麼我又怎麼可能愛他?」
「那你說說你為什麼坐在這裡喝悶酒?」
黎靖凱不悅的愀著臉,拿著杯子的手也猛地握緊。
「靖凱,既然你目的已經達成,那麼你就好好陪黎伯父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不要讓內心有所遺憾。」胡京強中肯的建議。
雖然好友外表是冷了一點,但那不代表他的心也是如此冰冷、毫無人性,不然此刻他也不會坐在這喝悶酒,更不會意志消沉。
「今晚這頓你請,誰叫你屁話一堆。」黎靖凱站起身。「我先走了。」
胡京強看著好友神情落寞的樣子,真希望他可以聽進他的勸,而不要真的當成是屁話了,否則以後他一定會後悔的。
因為喝了酒,黎靖凱回到家沖了個澡之後,便上床休息,也因此他感到相當的疲累。
在妻子坐上床之後,他側過身體伸手抱住她的腰,調好自己的位置,俊顏舒服地依偎在她腰腹之處。
「靖?」喬欣微愣了下。
「別動,我想這樣抱著你。」他吸聞著自她身上傳來的清香,那股香味彷彿可以淨化他煩悶的心似的,讓他感到相當舒適自然。
是因為他喝醉了嗎?
他居然可以這樣只是單純的抱她而不做其他動作,內心有著說不出來的平靜,讓他不想放開她。
「嗯。」她伸手輕柔地摸著丈夫的頭。
她乖乖的讓靖抱著她,因為她知道他心情不好。
儘管靖對爸爸的病沒有多談什麼,可是她看得出來他很擔心,雖然他常說自己是惡魔,但她知道他不是。
還記得繼父第一次帶她去見他的時候,看得出來靖在知道她是誰之後,非常的生氣,也不高興的瞪著她,可是他卻沒有對她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那時她就知道他只是表情凶了一點而已,他不是壞人,而她還挺喜歡他這個「新哥哥」。
之後他出手救了她,讓她更加明白,或許他不喜歡她這個「繼妹」的身份,可是應該不討厭她,後來兩人之間的那個「初吻」,則是讓她變得更喜歡他了。
就因為知道他並不是真的討厭她,因此當他向她求婚,她馬上就答應了。
現在看到他為繼父生病的事感到如此難過,他怎麼可能會是一個惡魔呢?!
「有可能是因為我而害得那個人快死了。」黎靖凱還是一樣抱著她。
喬欣當然知道他所指的「那個人」是誰,她相當震驚他會說出這樣自責的話來。「不關你的事,爸爸他是因為生病了,就跟我媽咪一樣。」
「如果我不那麼咄咄逼人,那麼他有可能不會積勞成疾,或許就可以活久一點了,不是嗎?」他幽幽歎了口氣,放開她,將身體躺正。
「靖,聽我說,爸爸他是生病了,那不是你害的。」
「以後在這個世上,我將真的變成一個人了。」
「你不會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我們的孩子,你忘了嗎?」喬欣低頭望著他,想讓他看清楚她在他身邊。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讓她感到很不安。
黎靖凱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沒有說話,黑眸裡有幾許醉意。
打從第一次見到她,她的可愛便叫他震撼,之後又陸陸續續見過她幾次,每一次見到她,都發現她比上次變得更漂亮,她可能不知道,每次看到她時,他都想像現在這樣摸著她。
為什麼要娶她?
這個問題他雖然不去探討,但其實他內心很清楚,除了表面上的報復外,最大的原因是──想要她成為他的人。
就是因為太想要她了,因此當她真的屬於他時,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對她的那股強烈慾望,幾乎每天都要抱她。
他們兩人之間難得有如此寧靜對望的一刻,但此刻的寧靜卻讓喬欣內心那股不安感加劇。
「靖,我愛你。」她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他微皺了下眉心。「你的吻還是一樣笨拙。」
「靖……」
「讓我來教你怎樣去吻一個人。」他微坐起身,吻上那兩片微嘟起的粉唇,吻得異常溫柔,吻得非常感性。
這一夜,他們難得的只是接吻,然後相擁而眠。
偎在丈夫的懷裡,喬欣知道他喝醉了,因為行為有些反常,不,應該說是表現出他內心真正的情感。
她不知道自己內心的不安從何而來,希望不會有什麼壞事發生。
治療告一段落,黎朝致在醫生的允許下,得以回到家中休養。
「爸,吃藥的時間到了。」
喬欣端著一杯水和藥,走進繼父的房間。
黎朝致從床上坐起身。「你有身孕,這種倒茶吃藥的小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要多休息。」
「爸,你放心,我沒事,孩子也很健康。」喬欣將藥和茶杯拿給繼父。
他喝完水,將空的茶杯遞回給她。「還是要小心一點。」
「是,我知道了。」她盡量以平常的口吻和他說話。
「靖凱呢?」
「他剛剛出去了。」雖然是假日,但靖偶爾還是會有應酬。
「是嗎?」黎朝致靠在床頭邊休息。「我真的很高興你懷孕了,只可惜我可能看不到孩子出世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病情。
「爸,你別這樣說,你一定會看到孩子出世的。」
他淡笑,淺淺笑意裡夾雜哀傷,讓人見了就難過。
喬欣不忍心見到繼父失去鬥志、沒有精神,繼續安慰他。「爸,雖然孩子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可是他一定也會想見到爺爺的,所以你一定要堅強撐下去。」
「你為什麼說孩子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黎靖凱的聲音在房門處響起,讓房間裡的黎朝致和喬欣都嚇了一跳。
喬欣心慌不已,「靖,你不是已經出去了?」
「我進來拿東西。」剛剛他上車之後發現忘了帶東西,因此再度走回屋子裡,經過父親的房間準備走上樓時,卻意外聽見了這樣一句詭異的話。「為什麼說你肚子裡的孩子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靖……」
「你快點回答我!」黎靖凱看著父親,然後要喬欣把話說清楚。
她知道瞞不住了,也只能說出真相,事實上她覺得把真相告訴靖應該沒有關係,也許可以讓他少恨繼父一點。
「靖,其實你並不是……」
「小欣,不要說!」看見兒子臉上出現怪異表情,黎朝致阻止喬欣說出來。「靖凱,你聽錯了,小欣剛剛並沒有說什麼。」
黎靖凱看著父親,驀地像是想起什麼事似的,表情異常駭然。
「爸,沒關係,說出來對你也公平一點……」
「我不是你兒子!」
喬欣話還沒有說完,黎靖凱便已經脫口說出這麼一句話。
「靖凱……」黎朝致一臉驚恐。
你不是他兒子!黎靖凱的腦海閃過母親當年說過的話,那是他幾歲時候聽到的?五歲?六歲還是七歲?他記得那天下午爸爸和媽媽又吵架了,他努力回想著當時的事。
「媽,你又和爸爸吵架了。」
「他不是你爸爸。」
「咦?」
「你不是他兒子,因為那種『無能』的男人是沒有辦法生出兒子的。」
「爸爸不是爸爸,那誰是我爸爸?」
「你叫爺爺的那個人……」
遺忘許久的記憶湧上,黎靖凱震愕得全身僵住。「我不是你的兒子,而是你的……弟弟?」
弟弟?靖是繼父的弟弟?喬欣看向繼父,見到他流著淚,她愕然不已。
黎朝致沒想到黎靖凱還記得小時候他和前妻吵架時所說的話,既然他已經知道事情真相,他決定將以前的事全說出來,希望可以讓兒子,不,是他的弟弟,一個妻子為他生下的親生弟弟,不要痛苦過一輩子。
「我和你母親是因為媒妁之言而結婚,婚後我很快就發現我和她完全合不來,但你母親又沒有犯什麼錯,因此我試著去遷就她,希望可以共度一生。」黎朝致述說著和前妻的事。「婚後第二年,我因一場車禍而失去了性能力,為了不耽誤你母親的幸福,我向她提出離婚。」
雖然提起自己沒有性能力的事有點丟臉,但他得讓靖凱明白一切的事實,他才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世而痛苦。
「你母親向我要五百萬的贍養費,但只是小員工的我哪有那麼多錢,因此我繼續和你母親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半年後,她告訴我她懷孕了,因為你爺爺有一次喝醉酒跑錯房間,所以才會和她……靖凱,那只是一次意外。」
不對,那不是「一次」意外!黎靖凱腦海裡閃過好幾幕小時候見到母親和爺爺同時從一個房間走出來的畫面。
那噁心的情景讓他痛苦的揪緊五官,而且想吐!
他望著他「名義上」的父親,一個被妻子和父親所背叛的可憐男人,直到現在,他還在怕他這個「兒子」受到傷害而對他說謊。
「後來你爺爺死了,你母親對我冷嘲熱諷,因此我又向你母親提出離婚,但我依舊付不出高額的贍養費,直到我遇見了小欣的母親,她不在乎我的『缺陷』,她真心愛著我,因此我給了你母親她所要求的一千萬贍養費,然後和小欣的母親再婚。」其實那一千萬是妻子給他的。
「當初你來找我去見你母親最後一面,那時候我以為你母親又在騙我去醫院,目的只是為了要錢和嘲笑我,因此我拒絕去見她,可是我沒想到隔天她真的去世了,讓我對你母親感到很抱歉也很遺憾。」黎朝致也很後悔自己居然沒有去見前妻最後一面。
黎靖凱知道他沒有說謊,其實他也明白母親找父親去醫院,無非又是要咒罵他罷了,只是那晚她的病情突然惡化……
他很清楚母親和父親從以前感情就不好,父親總是默默的承受母親對他的嘲笑,而他現在居然還向她道歉,甚至覺得對不起她。
黎靖凱此刻胸口有如千斤之鼎壓迫似的,難受到幾乎無法呼吸!他被母親的一些話給蒙騙了,認為父親為了錢拋棄他們,不願去正視自己以前所看到、聽到的事,一直一直誤解著他的父親。
胡京強沒有說錯,他的確深愛著父親,因為他是家裡唯一個真正疼愛他的人,也就因為如此,當他拋棄了他和母親另娶別人時,他才會那麼憤慨,對他無法原諒。
只是這個可憐的男人真的有拋棄他嗎?
他一次次來找他,就算他不曾給過他好臉色,但仍一直問著他要不要和他一起生活,甚至帶著「新妹妹」來找他,問他願不願和他們一起住……
看到黎靖凱痛苦的樣子,黎朝致擦去臉上的淚水。「靖凱,一切都過去了,你不要想太多,最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在一起生活,這樣就好了。」
一切都過去了?
一切真的都過去了嗎?不,沒有!內心的劇烈痛苦讓黎靖凱那張俊美的臉完全扭曲。
「已經發生的事,無法當做沒有發生不是嗎?」黎靖凱無法原諒自己對他所做的殘酷的事。「看看我對你做了什麼,公司倒了,你現在甚至還躺在這裡快死了,我簡直就是個惡魔,一個身上流著骯髒血液的惡魔!」
看到他無法承受自己身世的痛苦模樣,喬欣不禁淚流滿面。她錯了,她該聽從繼父的話,她不該讓他知道這個事實。
「你不是惡魔!」黎朝致不想他如此的自責,因為這不是他的錯。「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是無辜的,我會原諒你所做的一切,你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絕不是什麼惡魔。」
「你原諒我?哈!」黎靖凱露出一抹淒涼冷笑。「可是我無法原諒我自己!」眼底充滿悔恨的淚水,他大聲憤吼著,怒吼的對象是他自己,他真的無法原諒自己。
喬欣哽咽地走向他,小手握住了他的手,「靖,你別這樣,讓我們都忘了過去所發生的事好嗎?就像爸爸說的,以後我們一家人一起過幸福的生活。」
「幸福?」他似笑非笑。「像我這樣的人,還配幸福這兩個字嗎?」
「靖,你不要這麼說……」
黎靖凱甩開了妻子緊握著他的溫暖小手,他不配擁有純真完美的她了。
「靖……」小手被甩開的同時,她的淚水也跟著滑落,因為她有種感覺,覺得他要離開她了,甚至不會再回來了。
黎靖凱替她擦著淚水,但他不擦還好,一擦她哭得更凶,兩行淚水猶如瀑布似的滾滾而下,叫他揪心。
他想上前抱住她,但看著自己的手,他沒有那個資格,他是個惡魔!「別哭了,你就忘了我這個惡魔吧!」說完,他倏地轉身大步離開。
「不,靖,你不要走……」她在他身後追著,卻始終追不上。
穿過客廳,走出大門,追至庭院,最後見深愛的丈夫上車離去,喬欣最後還是沒能抓住他,只能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開車離開。
黎靖凱漠視妻子在後面的哭喊挽留,他開車疾駛離去。
他得馬上離開,離開那棟大宅,否則他會窒息而死!
世上怎麼會有他這種惡魔存在呢?也對,他是不倫所產下的惡魔因子,他是名副其實的惡魔!
像是要揮去內心那沉重的痛苦,他重踩油門高速前行。
一個這個世界上最疼愛他、最重視他的人快死了,而這一切都是他害的。
忽地他的視線模糊,他伸手撫去臉上濕滑的東西。
他夾帶痛苦的冷笑著,「惡魔也會哭泣嗎?」
他猛踩下油門,想超車,不料車子一個轉彎,直接撞上前方護欄,一陣猛烈的衝擊撞在他身上,接著眼前天翻地覆,一股黏膩的液體流進眼裡,他下意識的閉上眼,再也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