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竟敢對本官無禮?快放開本官!」
除了司徒仲達之外,陳鈞是另一名護軍都尉,生性好色的他平日除了把士兵當作自家的奴才使喚,就是待在軍妓的營帳,幾個士兵奉了大將軍之命將他從裡頭拖了出來,氣得他破口大罵。
才不管他如何大吼大叫,早就對他很不滿的士兵左右架著他,毫不留情的直接拖到琉離跟前。
他衣冠不整的拉攏身上的袍服,瞪著兩手抱胸,高大威猛的驃騎大將軍,不禁老羞成怒。
「軒轅琉離,你竟敢讓他們這樣對本官無禮!難道不怕本官到王上跟前參上一本嗎?」他對這個不願對自己示好,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男人可是恨得牙癢癢的。
琉離冷眼睥睨著個頭矮小的護軍都尉。「王上指派你來擔任監督的職位,可不是要你鎮日沉迷在女色當中,難道陳大人就不怕有愧王上的厚愛?」
「你、你……」被堵得無話可說,陳鈞的臉漲得像豬肝那麼紅。
「大將軍,不要再跟他囉唆了,像他這種只懂得抽馬屁,卻不顧所有士兵死活的官,死一個是一個。」
「對!殺了他!殺了他!」
「殺了他!」
眼看群情激動,真的要動手殺人,貪生怕死的陳鈞連忙改弦易轍,擠出假笑,「大、大將軍,有話好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哼!等回宮之後,非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不可,現在人孤勢單,可別跟自己過不去。
「陳大人是否將軍營裡的狀況據實寫在奏摺上,派人八百里加急呈給王上,請朝廷盡速撥下軍糧?」琉離面具後的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陳鈞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孔,不過被那雙精銳的黑瞳盯著,不由得頭皮發麻了。「當、當然有了。」
「真的有?」
他被琉離的氣勢給壓得喘不過氣來。「本、本官怎敢騙大將軍,當然有把奏摺送進宮裡了。」
「那麼王上為什麼遲遲還不把軍糧撥下?」
這句話問得他心虛不已。「呃,這、這……本官……」
琉離沉聲大喝。「說!」
險些嚇得腳都軟了,陳鈞猛嚥下口水,「這、這不關本官的事,是王上……王上……不願下旨,派人將軍糧送來,和本官無關。」
「什麼?!」
士兵們也同樣面面相覷,怎麼也料想不到自己效忠的君王居然無視他們的死活,只要他們打贏仗,卻又想活活把他們餓死,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難以置信,臉上充滿了怨氣和不平。
「把話說清楚!」琉離瞠暴雙瞳吼道。
陳鈞嚇得足足跳了好幾寸高。「這、這要怪就要怪大將軍太自作主張了,你只要想怎麼打勝仗就好,還想充當什麼好人,把軍糧分給奎宿城的百、百姓……王、王上對此相當不滿。」
「這簡直太離譜了!」易勝率先發難。
在場的士兵也跟著議論紛紛,身為一國之君,不能解決百姓的困難,任由百姓餓死已是罪不可恕,如今在大將軍伸出援手之下僥倖度過難關,他居然還指責這是錯誤的決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這不是本官說的,是王上的旨意,王上說既然大將軍這麼能幹,哪還需要朝廷的協助……要大將軍自己想辦法。」他把問題推得一乾二淨,免得被這些士兵當場打死。
聽到這裡,琉離的雙手已然握成拳狀,因為太緊,指節發出喀喀的聲響。「王上還說了些什麼?」
他可以感受到一股駭人的冷意拂面而來,嚇得不敢說謊。「王、王上還要本官好好監視大將軍,就怕大將軍有造、造反的可能。」
「王上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
「真是太過分了!」
易勝不由得為琉離抱屈。「大將軍,王上不但不信任你,還想活活把大家餓死,我們已經忍無可忍了。」
「沒錯!」
「我們再也忍不下去了!」
士兵們口氣激昂,所有不滿的情緒宛如宣洩的洪水,再也抵擋不住。
「大將軍,我們願意跟隨你。」
「對!大將軍,我們要推翻這個無能的朝廷、昏庸的君王。」
「大將軍,我們支持你。」
琉離下顎抽緊,沒有因為週遭的聲浪而得意忘形。「將陳大人帶回他的營帳,沒有我的命令,不准他離開半步。」
「軒轅琉離,你敢這樣對待本官!」陳鈞氣急敗壞的吼道。
他以毫不妥協的口吻低喝,「帶走!」
「是!」兩名士兵跟來時一樣左右架起他,無視他的抗議,將矮小的他連拖帶拉的拽離現場。
易勝來到他身畔,像是有話要說。「大將軍……」
「什麼都不要說了!」琉離知道他要說什麼。
「可是……」
琉離心情沉痛的閉上眼皮,知道這一切必須做個了斷,他得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在等一個人,等他到,我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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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秀儀式結束了,白帝卻依然一臉悶悶不樂。
太后睇著愛子的神色,一臉寵溺的詢問。「王上怎麼了?選秀也選完了,怎麼還一副不開心的樣子?莫非這次欽點的幾位美人都不討你歡心?」
「唉!母后甭提了。」他歎了好大一口氣,「還不都是一些個庸脂俗粉,朕臨幸了一夜就膩了。」
她笑睨他一眼,「王上真是喜新厭舊。」
「朕是一國之君,全霝國的女子都是屬於朕的,要什麼樣的沒有,偏偏就是找不到對朕的胃口,讓朕意亂情迷的,真是掃興。」白帝撇著嘴角,厭煩的說。
「後宮裡頭的嬪妃已經是精挑細選的,王上就別再挑剔了。對了,本宮聽說如嬪懷了龍種,王上有空該去看看她。」太后叮囑的說。
白帝托著下顎諷笑,「懷了龍種又怎樣?朕只要上她那兒去,不是要朕封她為妃,就是說其他嬪妃的是非,聽了都心煩,不去也罷,哼!懷了龍種又有啥了不起,不得朕的寵愛還是一樣。」
「王上不該這麼說。」她輕斥著,卻沒有太嚴厲。
他嗤哼一聲,「本來就是。」
「公主駕到!」外頭傳來太監的吆喝聲。
話聲方落,就見穿著繞襟衣的紫霞走進慈寧宮,她身上沒有太多華麗的妝點,仍是慣有的樸素,不像一國的公主該有的樣子。
「兒臣給母后請安,王兄也在?」
瞥見她的打扮,白帝眉頭都皺了。「你怎麼老穿得這麼寒酸,好歹也是堂堂的公主,也不稍作打扮。」
紫霞淺哂,「臣妹不習慣那些束西。」
「你就是這樣,朕之前還打算把你嫁給嵒國的赤帝,卻被回絕了,你也該檢討一下,就算容貌不夠出色,就要懂得打扮,連個胭脂水粉都不用,難怪赤帝會嫌棄你,回絕這門親事。」反正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與他無關。
被無端訓了一頓,她並不以為杵,因為兄長的個性她太瞭解了。
「是,臣妹會改進的。」
太后等白帝訓完才開口。「你來得正好,聽說如嬪懷了龍種,你要是沒事就代王上去探望她一下。」
「是,母后。」這不是第一次,紫霞只能在心中歎息。「那麼兒臣告退了。」沒再多說什麼,她靜靜的退下。
出了慈寧宮,紫霞為母親和兄長感到悲哀,他們的所作所為難道以為神界都不會看在眼裡嗎?
天,就快變了嗎?
「公主要回寢殿了嗎?」身旁隨伺的宮女問道。
她露出淡淡的一抹苦笑,「本宮……」不期然的瞟見站在不遠處的廊下,不就是司天監的司歷,只見他仰首望天,不知在看些什麼。
「司歷大人。」
握雨聞聲,旋過身來,「草民見過公主,回公主的話,草民方纔已經辭去官職,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百姓罷了。」
「辭官?為什麼?」紫震驚訝的問。
他輕握拳頭放在口前,咳了幾聲,「草民身染重病,無法再為王上效命,不得不辭去官職。」
雖然他看來的確略有病容,不過究竟是真的,還是推托之詞就不得而知了。她定定的看著他,「既然如此,那本宮也只能說你多保重了。」
「多謝公主金口。」握兩拱手道。
紫霞順著他方纔的目光看向天際。「你方才在看什麼?」
「草民在看天。」
「看出什麼了嗎?」她問。
看似文弱蒼白的臉孔深深覷了她一眼,「草民近日用圭表和日晷觀察過天象,發現日中帶黑,公主知道這代表什麼?」
她素淨的臉色一整,「本宮不知道。」
「自古記載,黑,賤人為君,婦人輕豎,佞讒侯間得親,將小臣所私,危及其身。時則常雨不休,水則海潰河溢,民多溺水死,乘舟者多,蛇入都邑……」
「不要說了!」紫霞臉色刷白的低叫。
握雨笑得溫和,目光卻沒有暖意。「公主曾問過草民,天,何時會變。」
「是,本宮確實問過。」
他收起唇畔的笑意,「那麼草民現在可以告訴公主,天,已經變了,就算公主想要阻止也來不及。」
「本宮知道,憑本宮一己之力也阻止不了。」她梗聲的說。
「那麼方纔那句話,草民也要奉送給公主,請多多保重,就此別過。」握雨說完,轉身飄然而去。
紫霞含著淚水目送他離開。
這一天終究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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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幾個士兵換過藥後,卻瞥見章大夫笑吟吟的看著她,讓碧落有些困惑。
「師父,你在笑什麼?」
章大夫笑出聲音,「我是看你這幾天的氣色很好,好像有什麼喜事。」
秀顏倏地一紅,「哪有什麼喜事,師父不要亂猜。」真有這麼明顯嗎?那麼容易就被人看出來。
「師父是過來人了,光是看大將軍跟你說話的態度和眼神,就和以前截然不同,這種轉變好像就是從他去山上救你下來之後開始。」他揶揄的說。
她漲紅小瞼,「我、我出去一下。」說完就趕緊往外跑。
「看來嫂子可以放心了。」章大夫捻著下巴上的短胡笑說。
跑出營帳,碧落撫著發燙的臉蛋,用手煽涼降低溫度,的確從那一天之後,琉離不再抗拒自己內心的感情,雖然不便在部屬面前表現得太明顯,可是從他凝視的眼光中依稀可以看出眷戀和柔情,這樣就夠了,只要他願意敞開心胸正視這份感情,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不過還有件事讓碧落耿耿於懷,就是那天他所說的話。
有朝一日,你將成為我的王后……
他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碧落不願在心裡胡思亂想,所以決定問個清楚,打定主意,她便往主帥的營帳走去,來到帳外,又不確定他在不在。
「大將軍在裡頭嗎?」怕裡頭還有別人在,所以她依然在外人面前稱呼他「大將軍」。
一個聽來陌生的嗓音從裡頭傳出。「請進。」
她狐疑的掀開帳簾進去,乍然見到曾有一面之緣的握雨,不禁愣住了。
「怎麼會是你?」
握雨將身上沾滿風塵的外袍掛了起來,笑得雲淡風輕,見到她也不意外。「碧落姑娘,好久不見了……不,現在應該稱呼你一聲大將軍夫人才是。」
「他告訴你了?」看來他們兩人的情誼不同一般。
「不,是天象告訴我,時候到了。」他說。
碧落不喜歡像他這種故意賣弄玄虛的人。「那麼天象還告訴你什麼?」
「夫人又想知道什麼?」握雨反問。
她定定的看他一眼,「天像是不是告訴了你,大將軍該在何時起兵造反?」用著刺探的口吻問道。
「造反?」他的眼神有著些許的嘲弄,「夫人所說的造反,指的又是什麼?」
「你不要跟我來這一套,其實你根本就知道我在說什麼。」她微慍的直視他狀若無事的神情。「這不就是你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握雨日前辭去官位,今日特來投靠大將軍,承蒙大將軍看得起,才得以擔任軍師一職。」
「事情應該不是這麼簡單。」她似乎可以感覺到他和琉離之間有什麼秘密,卻怎麼也想不透。
握雨扯高略無血色的唇,狀似謙恭有禮。「夫人說得是,的確沒有這麼簡單,握雨是來助大將軍一臂之力的。」
「你們真的想……」碧落倒抽一口涼氣。
「沒錯。」他頷首承認了。
她一臉錯愕,半晌說不出話來。
「夫人會阻止大將軍嗎?」握雨想知道她的想法。「畢竟這可是罪誅九族的死罪,萬一失敗,就連夫人也會牽扯在內。」
在震驚之後,碧落反倒顯得冷靜。「不,我不會阻止他。」
「是嗎?」他目光一閃。「握雨可以問為什麼嗎?」
碧落笑得苦澀,「雖然我來到這個地方才不過兩年,可是我有眼睛可以看、有耳朵可以聽,我親身的感受過,清楚白帝是個什麼樣的君王,霝國的百姓過得又是什麼日子,如果真的要有人出面帶領大家起而反抗,那麼除了大將軍之外,沒有第二個人選。」
「夫人說得極是。」握雨兩眼發光的說。
她本能的用雙臂抱住自己。「我不能說不害怕,可是如果這是唯一一條路可以走,那麼我會盡其所能的幫助他。」
「若是有朝一日,大將軍真的登上王位,後宮必定嬪妃成群,不可能只專寵夫人一個,這樣你也願意?」他再次試探。
聽到這裡,碧落的心驀地糾緊。「你似乎不打算讓我好過,如果我像個妒婦,只是為了這個理由便阻止大將軍,想必你會更看不起我。」
「握雨不敢。」他似乎小看她了。
「我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自然會難過、會痛苦,也許會嫉妒得發狂,可是就算失去他的專寵,我依然會努力活下去,讓自己過得快樂,因為我對他的感情是不會因為他沒有回報而停止。」
碧落昂起秀麗的容顏,面對他的質疑,沒有任何隱瞞。「我更分得出事情的輕重緩急,和霝國能否有個懂得體恤百姓疾苦,勤政愛民的賢明君王相比,我這點小小的委屈又怎能和它相提並論。」
這一刻,握雨終於用「心眼」來看她,在她身上,他看到一位王后該有的寬厚心胸和勇氣。「請容握雨對之前對夫人的不敬,致上最高的歉意。」
碧落苦笑一下,「你沒有錯,不需要道歉。」
這一刻,他完全承認她有資格成為未來的王后。「夫人能夠來到這個世界,真是霝國百姓之福。」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詫異的問。
他淡淡的笑著,「是先師算出來的,先師不僅精通天象,對易經更是鑽研極深,當年先師收養大將軍之後,」曾卜了一卦,算出當那名來自異世界的女子出現時,便是重掌君權的時刻到來。」
「所以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才會說等我很久了?」
握兩隻是笑了笑,等於默認了。
「那麼你呢?你為的又是什麼?」碧落對他可還不完全的信任。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問。「在北斗第六星旁有一顆輔星,這是人間君王左右輔佐之臣的象徵,輔臣的責任便是對君王盡忠盡職、盡心盡力,出謀策畫,為君王謀最大的福利,輔佐大將軍奪回王位便是握雨的天命。」
「那麼你會效忠於他,絕不變心?」
「是,直到握雨嚥下最後一口氣為止。」他說。
她深深望進他忠誠的眼底,卸下了對他的心防。「很高興我們能達成共識,那麼大將軍就要拜託你了。」
「不敢,握雨自當盡力而為……咳咳!」一連說了太多的話讓他身體不適,又咳了起來。
碧落輕攢眉心,早在方才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覺得他臉色不對。「你生病了?」
「不要緊。」將咳意嚥了回去。「在大功告成之前,握雨還不會倒下。」
身為一名醫者,看見有人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相當的不贊同。「病了就要醫治,我讓我師父過來幫你把脈。」
他又咳了幾聲,臉色更加蒼白。「不用麻煩了,因為握雨罹患的是肺癆,無藥可醫。」
「肺癆?」也就是肺結核了,碧落記得曾在蘇家祖先所寫的手稿中看過,在古代這種病可以說是絕症,而且又具有傳染性。「除了咳嗽之外,還有咯血、潮熱和盜汗嗎?」
握雨消瘦的瞼上對她多了份敬重,「有。」
「如果在我的世界,這個病可以治好。」
「握雨明白,如今只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只盼能親眼見到大將軍坐上龍椅,於願足矣。」這是他畢生最大的心願。
她對他另眼相看。「我會請師父過來一趟,至少緩和病情也好。」
「可是這病還是不要讓太多人靠近。」
碧落回他一句。「大夫的天職就是盡力治好每個病人。」
「是,握雨失言。」
就在這時,身後的帳簾被揭開一角,她回頭瞥見身穿鎧甲的琉離踱了進來,他深沉陰鬱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了片刻。
「你們已經見過了?」他嗓音微啞的問。
她頷下螓首,朝他微哂。「你們有事要談,那我先出去了。」
琉離脫日叫住她。「碧落!」
「什麼事?」
他」臉欲言又止。「沒什麼。」
「那我走了。」不疑有他,碧落趕緊去找師父,還有她必須快點把祖先手稿上有關「肺癆」這個疾病的藥方想起來才行。
握雨可以一眼看出琉離此刻心中的想法。「大將軍不必擔心。」
「她、她真的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知道琉離在外頭已經聽到他們方纔的對話了。「是的,夫人確實是來自一個我們無法想像的世界,可是她也注定要留在這裡。」
琉離仍是忐忑不安。「一輩子嗎?」
「這個答案恐怕只有天才知道。」握雨只能如此說。